周武保安团团丁的这些谣言和诬蔑,在尚未觉悟的群众中发生了影响。
“红军不信鬼神,不敬父母,连任中元的保安团都不如。”
就在这时,山坡上响起了黄国信的声音:“乡亲们!我是红军的代理党代表,迷信鬼神这是封建思想。我们要坚决打破迷信!你们都回家去吧!”
“人家都说共产党先甜后苦,我看这话不假,往后没有咱老百姓的好日子过。”
“红军自己不信神,难道也不叫老百姓信吗?”王心诚满心火气,声音颤抖着,两眼盯着黄国信的脸。
“连祈雨都不让,还要不要老百姓活啊!”
“世上根本没有鬼神,封建迷信全都是骗人的鬼话,只有愚昧无知的人才信鬼神!……”
换了便衣的保安团在人群里窜来窜去煽动着:
“你说的才是鬼话呢!”马义山在队伍里吼叫了一声,接着又回头对着祈雨的队伍喊道:
祈雨的队伍在黄国信的阻拦下,在去白云寺的山路上停下来了,大家都拥挤成一团,整个山坡上都站满了人。
“乡亲们!不管什么人都挡不住我们祈雨,走啊。”
三
人们又喧嚷起来,保安团团丁们也在人群中呐喊和煽动:
黄国信把短枪往腰里一插,也不看宋少英一眼,带着部队就向白云寺方向赶去。
“走啊!谁敢阻拦,我们就要和他拼!”
黄国信一看部队到了,就对罗雄说:“事不宜迟,跟我走!”
“对!拼他娘的!红军本来就不和我们一条心嘛。”周二游叫喊着。
这时罗雄已经把一分队带来了。在罗雄看来,这场大祈雨是应该阻止的。他认为不一定要等郝大成回来,因为那样就晚了。同时,这是去做群众工作,并不是军事行动,黄国信既然代理党代表工作,这件事是可以决定的。至于这里面的政策,他考虑得不多。
人群又形成了队伍,在喧嚷着,激动着,就像涨满了河床的洪水,大有决堤奔流之势。
“我也没有看成是小事,我认为我可以做决定。”黄国信冷笑几声道:“宋少英,你不是一个新党员,好像党的观念也挺强似的,可是,我们不是所有的行动都要经过支部研究的,更何况,在来不及研究的情况下,党代表是有权决定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党代表的职权吗?”
罗雄感到事情有闹大的可能,便向黄国信说:“老黄啊,你看怎么办?我觉得要出大乱子。”
“这是对待群众的大事,应该经过支部研究,你不能擅自做决定。”
“出不了大乱子。”黄国信他向来是不相信群众的,总觉得群众落后、自私、愚昧、散漫,只要态度坚决,就能够把祈雨止住,他皱着眉头说,“老百姓总是胆小怕事的,别看他们瞎起哄,闹不起大事来。”接着他对一分队的战士们说:
黄国信越说越气,他气势汹汹地指着宋少英:“你说,郝大成、吴可征叫你干什么事情,或是决定干什么事情,你来找过我吗?我不要求你尊敬我,但是,你这种以成见待人的态度是极端错误的。”
“不准他们到白云寺去!”
“你去找好啦!”黄国信怒气冲冲地说。宋少英的话大大地伤了他的自尊心,把过去斗争中耿耿于怀的情绪,今天全部发泄出来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认为我不能担任这个工作,上告好啦!可是现在你得服从!我现在代理党代表的工作,我就有权决定这个行动。宋少英,你不能老眼光看人,不能意气用事。过去我们有过斗争,但今天应该不咎既往。过去是我错了,可今天是你错了,这就是事物的辩证法。”
“让开路!”马义山抬上轿子,对站在路口的战士们喊着。
“我去找郝大队长去!”宋少英生气地站了起来。
“回去!”黄国信两手叉腰向马义山喊着。
“我觉得阻拦正是办法,是最有效的说服教育。”黄国信针锋相对地说。
马义山故意猛力把轿子一歪,轿子被摔在山路上。他故意煽动着:“乡亲们!红军把轿子给砸啦,真是伤天害理啊!”
“迷信当然是封建势力的一种表现,可是,我们应该怎么反法呢?我觉得阻拦不是办法,应该说服教育。”宋少英反驳着,由于自己面对这种情况,不知如何办更好,所以反驳得也不够有力。
祈雨的人们并不清楚真相,一听红军砸了轿子,变得激愤起来。
“封建迷信,是不是封建势力?”黄国信借着宋少英的话来质问她。
“打啊!打他娘的!”周二游在人群里叫着,先拾起一块大石头向罗雄扔了过去。
“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势力……”
罗雄把头一偏,石头紧擦着他的耳朵梢子飞过去,打在一个战士的胸膛上。这个战士被打倒了。
“我们的革命任务是什么?你说!”黄国信两眼瞪着宋少英。
“打啊!”
“我觉得这是对待群众的态度问题,要讲政策。”宋少英并不让步。
“不敬鬼神的红军,滚出四岭山去!”
“出了乱子我负责!”黄国信说,“宋少英,你这是右倾思想!”
“打啊!”
“这样会出乱子的!”宋少英一半警告一半忧虑地说。
人们吵成一片,穿便衣的保安团全都涌到前边来,不断地向红军身上扔石头。
“带!我估计这里面准有坏人捣蛋,不带武器压不住他们。”
这时黄国信也感到真的要出大乱子了。他不知应该如何应付这个场面。一块石头飞过来,他把身子一歪,重重地打在他的胳膊上,接着一股鲜血染红了他的袖子。光挨打不还手是不行的。他一手捂着疼痛难忍的受伤的胳膊,大声命令着:
“带不带武器?”罗雄问,他认为命令是应该服从的。
“罗中队长!向分队下命令,看哪个再敢向前冲,就开枪!”
黄国信听到这锣鼓声,感情冲动地想道:“现在是采取断然措施的时候了。”他把心一横,怒冲冲地向罗雄喊道:“罗中队长!你去带上一个分队,跟我走!”
“老黄!”罗雄摇摇头说,“不能开枪!”
这时,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锣鼓声,这锣鼓声宣告着祈雨的开始。
“开枪,先向天上开,镇一镇这些落后分子。”
宋少英的话把黄国信激怒了,但他竭力说得平静些,他说:“少英,我们派人去阻止,难道就不是慎重对待?大队长不在,难道我就不能做这个决定?我代理党代表的工作,这是县委给我的权力!至于和田世杰、黄六嫂取得联系,简直是多余!什么军政关系,我就是县委的代表!宋少英,我的水平再低,也用不到你来给我上课。”
“不,在群众面前,我们不能开枪!”罗雄仍然坚持着自己的态度。
“处理这种事情,我们都没有经验,如果等不及,就派人去向大队长报告一下。同时,也应该取得田大伯和黄六嫂的同意才行,这里边还有个军政关系。”
“什么群众?哪有扔石头打红军的群众?简直是反革命!”黄国信咆哮如雷地吼道:“我命令向天开枪!若是再不退,就拣着领头的打。”
黄国信深表遗憾似的说:“少英啊,你一向看问题尖锐,做事情干脆,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拖泥带水的?”
“不行,不能开枪!”
宋少英激动地反驳说:“这不是小事,是关系到军民关系和对敌斗争的大事!”
“罗雄,你应该听我的命令!”
“可是敌人不等你,不给你研究的时间怎么办?”黄国信把面孔一板,表示出极大的不满说:“这样的一件小事我都不能决定吗?”
“不!”罗雄坚决地说,“你这种命令我不听!”
“应该研究的还是要研究!”宋少英坚持着。
几块石头又向罗雄和黄国信飞来,有几个战士被打伤了。
“郝大队长在哪里呢?在南山口,他还要到劈云峰去看地形。田世杰在哪里?黄六嫂在哪里?”黄国信烦躁地说,“什么时候才能碰到一起?少英啊!如果什么事都要开会研究的话,我们还要个人负责干什么?我们不都成了官僚主义者了吗?”
“老黄,撤退吧!”罗雄说,“宋少英说得对,我们不能这样对待群众,叫周武钻了空子。”
“在这一方面,吴可征同志在去县委开会之前就和四岭山党组织研究过。田大伯和黄六嫂也对祈雨这件事有过专门的布置。郝大队长在去南山口之前,也和你交代过,如果要采取什么行动,要经过郝大队长和田大伯、黄六嫂的同意才行!”
黄国信这时正处在骑虎难下的情况下,继续坚持吧,恐怕要出大乱子,撤退回去吧,这怎么交代?一想在宋少英面前低头认输,一想到自己竟对这些一向瞧不上眼的黑泥脚杆子毫无办法,他就受不了。“一不做二不休,扳倒葫芦撒了油”,大不了死几条人命,我黄国信豁出来了。他猛然从腰里抽出枪来,向上一举,大声喊道:
黄国信对宋少英的发言,有着本能的反感,他冷笑了一声说:“少英啊!你怎么总是喜欢和我唱反调呢?你们工作组有缺点,就应该接受批评嘛,不虚心改正错误是不好的。你说我们对祈雨应该慎重对待,难道我对你们工作组的批评不正是慎重对待的表现吗?慎重对待绝不是右倾保守,更不能姑息迁就。你说这次祈雨,是谷敬文、周武、法慧和尚勾结起来搞的阴谋,这我同意。正因为是敌人的阴谋,我们才更要坚决地制止。只有这样,才能打击和粉碎敌人的阴谋!……”说到这里,黄国信做了个坚决的手势,提高了嗓门大声喊道:“我们绝不能叫敌人的阴谋得逞!”
“看哪个敢动,我要开枪啦。”
“我不同意这样的说法,也不同意这样的做法!”宋少英激动地说,“群众要祈雨,这是几千年遗留下来的传统习惯,怎么能要求我们在几天的工作中就要打破这种迷信思想呢?再说,这次祈雨是谷敬文、周武和法慧和尚勾结起来搞的阴谋,我们要慎重对待才行……”
一阵石头,像冰雹般地向他们飞来,一块带棱的石片擦伤了黄国信的脸,血顺着腮帮子流下来。他气愤已极,向着人群的头顶上挥枪打去。
“老百姓在我们眼皮底下搞大祈雨,这种明目张胆的迷信活动,对我们是一个尖刻的讽刺,是封建迷信势力对我们的一次大示威!同时说明我们前一阶段的宣传群众的工作,做得还很不深入!我们一定要采取有力措施,制止这次祈雨。对群众的落后思想,我们绝对不能迁就!”
“住手!”随着喊声,一只有力的手,把黄国信持枪的手向上一挡,“啪啪啪”,三发子弹向着天空飞去。
现在,谷敬文已经把祈雨发动起来了。黄国信顿时觉得情况严重起来,不能等闲视之。他对各村的工作小组大加指责,同时还暗示着吴可征、郝大成对制止祈雨工作不力。他感情冲动地说:
四
郝大成在去南山口查看地形、视察防务和准备组成一个新的中队工作的时候,对黄国信专门介绍了谷敬文和周武阴谋发动祈雨的情况,同时也介绍了吴可征、田世杰、黄六嫂已经研究和采取的相应措施。这个交代,并没有引起黄国信的重视,他只是当作一般情况,听听而已。
在祈雨的前一天下午,郝大成来到了南山口。自从他挑着铁匠担子进四岭山经过南山口之后,他还是第一次上南山口来,现在的南山口和他初来时已经大不相同了。南山口的工事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增挖了许多掩体和堑壕。原来的哨棚也加大了,这都是四中队的战士们亲手修建的,山口上修了蓄水池和小粮仓,这都是遵照大队的指示设置的。
黄国信坐在大队部里,听着各个小组的汇报。吴可征到九里十八坪开会去了,他处理着党代表的日常工作。这次回来后,工作作风和过去大不相同了,他处处显得很“左”,时时表现出改正过去错误的决心。他要在代理党代表工作的短短的时间里,做出一番成绩来,在部队中重新建立威信,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当他听到群众要举行一场大祈雨的时候,他对各个工作组提出了十分严厉的批评。
郝大成夜里就和四中队的战士们住在哨棚里,和他们一齐站岗放哨,向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同王求正研究各方面的工作。第二天早晨,郝大成向四中队的全体介绍了山下的各方面工作的开展情况,介绍了这次洪雷谷口战斗的情况及这次战斗的重大意义。四中队的战士们受到很大的鼓舞。
二
接着郝大成就向战士们讲了守卫南山口的重大意义,他说:“南山口是四岭山的南大门,是四岭山的咽喉,又是四岭山内外的制高点和中心阵地。为什么这样说呢?”郝大成向大家解释着:“我们和九里十八坪或是和南屏山的红军游击队联系,出进都要通过南山口。我们有了南山口,就能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我们在这个制高点上,就可以控制周围地区,也可以支援周围地区。周武的保安团为什么死守沙河镇,不敢轻易向梅林镇进攻呢?就是怕我们从南山口上冲下去卡断他的后路!
开头只是悄声议论,继而变成大声吵嚷,而后,人们越来越激动,越来越震怒,一窝蜂地向前涌去。
“同志们日夜守卫在这里,当然是很辛苦的,可是意义是很重大的。再说比起我们以前来,那就算不了多大困难了。现在革命形势对我们大为有利,我们要积极开展工作,扩大我们的革命力量。这里的守卫任务虽然很重大,可是我还要抽调你们一部分同志去做别的工作。你们留下的同志担子就更重了,我相信你们能把这个担子挑起来的。”
“走!去和他们讲理去!”
“保证完成任务!”
“为什么不叫祈雨?他能叫老天爷下雨,我就不祈雨!”
“大队长放心,就是留下一个分队,我们也能完成任务。”
“红军不叫祈雨!”
战士们信心十足地向郝大成表示着态度。
“这是怎么回事?”
报告会议结束后,郝大成和王求正交谈着工作意见:
祈雨的队伍停下了。
“求正同志,根据南山口的任务和这些日子执行任务的情况,你看南山口留多少人好呢?战士们说留一个分队就够了,你看行吗?”
接着,有十几名红军战士,从山上涌下来,挡住了祈雨队伍的道路。
“只是站岗放哨一个分队就够了,”王求正深思熟虑地说,“如果应付意外情况,比如对付周武的偷袭,一个分队就不够。”
喊声从山上传下来!
“你考虑得很对,”郝大成用商量的口吻说:“我们有这样一个任务,就是要抽调一部分同志,组成一个新的中队去帮助各村的自卫队进行军事训练,提高自卫队的战斗力。同时,我们也要到伏虎岭和黑蛇岭,去帮助齐心会进行军事训练,更重要的是去做齐心会员们的政治思想工作,对齐心会进行革命宣传,争取他们站到革命这一边来。同时配合当地的党组织,把伏虎岭和黑蛇岭的群众组织起来,扩大我们的革命根据地。……”
“乡亲们!站住!”
“这是个大事!”王求正兴奋地说,“我们应该尽量多抽人去。如果把伏虎岭和黑蛇岭控制在手里,除了青龙山这个荒山和沙河镇这个白点以外,四岭山区就全是我们的啦!”
“站住!”
“对,现在摊子一下子铺得很大还有困难,谷敬文一定还要搞新阴谋的。我们的方针是先在白云山把根扎牢,在这个基础上有计划地逐步地向外发展,不能消极保守,步子也不能跨得过大过快。你们第四中队现在是五十七个人。除了中队部三个人外,平均每个分队十八个人。你从每个分队里抽七个人给我,你们中队仍然是三个分队,只是人数少一些,等以后扩大红军时再补充。”
“这是……”王心诚本想说“这是上天的感召”,可是一想,上天感召了这种狗屎不如的臭东西,似乎有伤老天爷的体面,就没有说下去。
“好,”王求正说,“挑什么样的同志去呢?”
“他们是民团的,不,现在听说改成保安团了,他们是保安团的人,一个叫马义山,一个叫周二游。这是两个地痞子。也不知为什么,平时这些连娘老子都不认的家伙,怎么今天也来祈雨了!”
“要挑骨干去,有些起义的同志,只要苦大仇深,有阶级觉悟也可以去。就说你们中队的马贵吧,这个同志就不错,应该叫他去。这些起义和被解放的同志,以自己弃暗投明的亲身经历,对齐心会进行现身说法,会更好些。不过,也不能全把四中队的骨干抽走了,这个新的中队是以我们这里的二十一个同志作基础,再从一二三中队各抽五名骨干就可以了。……”
“我管他什么人,要抬就得好好抬,不能……”王心诚没有找到适当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就气哼哼地住了嘴。
“什么时候去呢?”
“心诚叔,你何必那么当真呢?”黄书耕劝说道,“你不看今天抬轿子的是什么人吗?”
“你先把名单开给我,什么时候组成,我再通知你。”
“他娘的,这两个抬轿子的真不是玩意。”
郝大成说完站了起来,满怀豪情地望着起伏的群山,他忽而又问王求正说:“你到过劈云峰吗?”
王心诚跟着绿呢轿子,慢慢地走着。他不时地到轿子前看看,随时给龙王老爷添香,并不住地埋怨着轿子抬得不稳,要轿子慢一点走,免得颠簸得龙王老爷不舒服。但是抬轿子的人不理他,反而故意把轿杆一歪,龙王老爷的神位歪倒了。王心诚急忙探进身去扶起来,嘴里不住地叨念着:“罪过,罪过!”但面对着神灵,他不敢发作。然后气呼呼地回到了黄书耕身边,忍不住骂道:
“我们沿着山脊去过,”王求正面向白云山的主峰说,“太高太陡了,上不去。”
漫长的祈雨的行列,一样认真严肃的脸色,却各有不同的心思,大致不外三种态度:全信、不信、半信半疑。但是,这里面还有一种不寻常的现象,那就是周武的保安团的许多团丁也掺杂在祈雨的行列中,黄书耕也注意到了。
“今天不去了!”郝大成说,“过些日子我们去看看。”
黄书耕是一个面临破产的中农,凡事总是患得患失,每逢决定一件事情,先要把小算盘拨弄一番,看看有利还是有害,在利害权衡之后,再决定自己的态度。就在信神这件事情上,也是按照他的算盘来决定的。他认为神灵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如果把希望全寄托在几尊泥胎上面,未免太傻气了;若是完全不信,也许有危险,万一在冥冥之中真有一个神灵呢?于是他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中庸之道,这就是他的处世哲学。他对红军的不信鬼神采取了不褒不贬的态度。
这时山下传来“咚咚”的鼓声。
黄书耕听了之后,不置可否。因为还有一种现象他没法解释。那就是黄志高和王昌平也来祈雨了。他们显然是和红军很靠近的人。他们为什么来呢?他不相信王心诚所说的“是上天的感召”,可是他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在心里纳闷,并没有说出口来。
“祈雨?”王求正问道。
王心诚说完摇摇头,红军不信鬼神,使他深为遗憾。
“是祈雨。”郝大成说,“这次祈雨是谷敬文、周武搞的。田大叔和黄六嫂已经有了布置了。现在就是要看看周武和白云寺里的和尚捣什么鬼。这些家伙总是自己挖坑自己往里跳。我们会反击他们的。在揭露他们的阴谋之后,就发动群众把白云寺打掉!”
“红军有红军的好处。”王心诚做出十分公正的样子说,“打土豪分田地,这我得看看再说,帮助齐心会打任中元,这可是好事。红军这些兵也和别的兵不一样,好像和咱老百姓挺贴心的。可红军也有红军的不好处,就是不信鬼神!”
“群众迷信思想这么浓厚,他们会打白云寺?”
“听说红军是不信神的,所以周团总就鼓动大伙信神。”黄书耕闪动着聪明的眼睛,把声音放低了,悄悄地说,“我说心诚叔,信不信由你,准是有意和红军作难。”
“那就看我们的工作了,只要把这些家伙装神弄鬼的那一套一揭穿,群众就会醒悟过来。毒蛇出了洞好打,让这些家伙活动活动吧,不然,他老躲在窝里不出来,反而不好办。只要我们不丧失警惕,政策上不犯错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是上天的感召啊!”王心诚说,“人总是要醒悟的,人心向善嘛。”
山下“咚咚”的鼓声不断地传来。
黄书耕并不像王心诚那么感动,他说:“说到花费,那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你看吧,过些日子少不了要交纳祈雨捐。我觉得奇怪的是,这回祈雨,周团总显得太热心了,就不知他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
稠密的山林,使人望不见祈雨的队伍。
“这回祈雨,周团总可是大发善心啦!”王心诚颇有感慨地说,“光搭祈雨台就花了三百多大洋,还把太太的绿呢轿子借出来抬神位,真是不容易啊!”
郝大成这时看见山下急急地上来一个人,很快就走近了。
在王心诚旁边走着的是黄书耕。他比王心诚年轻十几岁,中等身材,脸颊比较丰满,一个典型的农民式的脸,在纯朴里透露出几分自负的神气,两只挺有神采的眼里,流露出饱经世事的精明的光芒。
“少英!”郝大成认出来了,嘴里轻轻地说着,“出了什么事吗?”他向宋少英迎了过去。
年纪最老的那个老人,就是王心诚,他的干瘦的肢体使人联想到枝干遒劲的老槐树。他全身青筋外露,皱纹成堆的脸像用胡桃壳雕成的一般,眼睛闪射着倔强执拗的光芒,干硬的肢体里,仍奔流着生命的活力。
宋少英走到郝大成面前,喘吁吁地把黄国信带人阻止祈雨的事讲了一遍。
跟在轿子后面的两个老年人,他们都是身披蓑衣,手提香篮,准备随时给龙王老爷的神位烧纸添香。
郝大成担心地想道:“黄国信同志向来对待群众的态度不正确,这次很可能出大事。”他对宋少英说,“走,我们看看去!”
轿子后面是两套锣鼓在拼命地敲打,各村祈雨的队伍都来到沙河镇外面的大场坪上汇集,兰田岗的祈雨的队伍也早早地到了,排到了祈雨行列的最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经过了一番整顿,漩涡化成了一股细流,在轿子的引领下,沿着崎岖的山径,向着白云寺走去。
“我很担心要出事!”
铿铿锵锵的锣鼓声在干燥的空气里震荡着。沙河镇的街口上,迸发出一片喧闹声。光着脑袋,披着蓑衣的人群,从龙王庙里涌出来。四个粗壮的小伙子,用一顶绿呢轿子,抬着一块木制的神牌,上写“四海龙王之神位”。因为龙王老爷的泥塑镀金像,总有一丈多高,尽管祈雨人多么心诚,也没法抬得出来,只好用木牌代替。
“是啊,我们去阻拦祈雨,这正是周武求之不得的事,他正好要借机挑起事端。”
在大祈雨的这一天,各村寨的祈雨的队伍都到白云寺汇齐。
郝大成回头向哨口上喊道:
山民们并不知道这次祈雨和往年有什么不同,更不知道这中间还隐藏着什么阴谋,于是他们放下手头的活儿,丢开水桶水车,把一切希望寄托在神灵的慈悲上面。
“小王,小王!”
几千年来,迷信思想辈辈流传,尤其在这文化不发达的山区,更是严重,甚至根深蒂固。谷敬文深知这一传统势力的巨大,要借助这个势力来和红军进行第二个回合的斗争。用绳索捆绑农民的手脚,还是比较容易挣脱的,用迷信这条精神绳索,却可以捆绑农民的心,要挣断这条无形的精神绳索就比较困难了。
正在哨棚子里向战友们介绍洪雷谷口战斗细节的王尚青闻声跑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周祖荫和周武仰望天空,欣慰地嘟哝着说:“此乃天助我也!”他们通过白云寺的和尚,通过保长、甲长、团丁,通过山村中那些家长族长……把凡是能利用的力量全都调动起来了。他们发动着一场大祈雨。
“大队长,找我?”
四岭山的山民们,从早到晚,用哀怨和乞求的目光,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希望忽然乌云密布,落下一场透地的好雨。然而,天空总是万里无云,即使偶尔有几片云朵,也好像故意戏弄人们一般,停留一下,又随着旱风飘向天际,无影无踪了。
“走,下山!”
俗话说:“平原地区怕水淹,高山地区怕干旱。”自从郝大成挑着铁匠担子初探四岭山以来,这里没有下过一滴雨。高山不像平原,最容易受旱灾侵袭,加上旱灾不同水灾,无论高田洼地,都不能幸免。如果旱象不除,麦收和秋种都要受到严重影响。
郝大成、宋少英和王尚青三人迅速地向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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