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英姐,你不用说话,我认识!”
这个粗眉大眼、梳着又黑又粗的辫子的姑娘,就是王淑贞。她一进门就首先认出了吴可征,看见宋少英要给她介绍,她连忙拉了拉宋少英的衣角说:
“你认识?”
正在郝大成和吴可征娓娓交谈的时候,宋少英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进来了。
郝大成惊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姑娘。
“这样很好,”郝大成赞成说,“后发制人,往往更能击中敌人的要害。这次斗争是一场大斗争,是关系到四岭山根据地建立、巩固和发展的大斗争,我们一定要和四岭山的党组织密切配合,发动群众,依靠群众,打好这一仗!”
但是王淑贞却一点也不怯生,就像老熟人一样,对着郝大成笑笑说:“你准是郝大队长,对吧?”
“他们勾结得很紧,我们一定要揭穿他们的阴谋,一棍子打倒这两只狼!”吴可征说,“在你去洪雷谷期间,我和田世杰、黄六嫂又专门研究了祈雨这件事。谷敬文、周武挑拨周威反对红军的阴谋失败后,他们又策划祈雨这个新的阴谋,想利用几千年流传下来的封建迷信来和我们斗,把我们从四岭山区挤出去,这一手是很毒辣的。我们对付的办法是:依靠地方党组织,积极向群众展开宣传,说明‘祈雨’是地主豪绅骗人的东西,不要因为‘祈雨’反而耽误了抗旱;法慧和尚是一个披着袈裟的作恶多端的大地主,这次祈雨,就是谷敬文、周武和法慧和尚勾结起来搞的,是对着红军来的,不要上了他们的当;再就是派人参加祈雨,了解情况,揭穿敌人的阴谋诡计,给谷敬文、周武、法慧和尚来一个大反击!……”
“是啊!”郝大成也笑着说,“你是谁啊?”
“群众觉悟了,就会起来打掉他的!”郝大成把握紧的拳头在膝盖上擂了一下,“他和周武是一个窝子里的狼。”
“你忘啦?你不是到我们兰田岗打过铁吗?”王淑贞顽皮地说,“我啊,我就是那个看打铁的!”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白云寺有四百多亩庙田。”吴可征说,“法慧和尚在这山区里也是个大地主,年年收租。有一百多户佃农种白云寺的地。”
“那可是老熟人了!”郝大成看着这个性格爽朗痛快的姑娘,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指着旁边的凳子说,“快,快请坐!”
“白云寺的情况调查过了吧?”郝大成说,“一般的大寺院的和尚,都是大地主。”
吴可征是认识王淑贞的,是在五爷爷受伤的那天认识的。但还不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和经历,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白云寺的和尚也在四处活动。”吴可征说,“群众的迷信思想一时很难打破,在这一点上,他们还是有市场的。”
宋少英介绍了王淑贞是王心诚的孙女,是王大发的女儿。她是为她爸爸的事来找党代表和大队长的。
“谷敬文的祈雨搞得怎么样了?”郝大成问。
郝大成回想着初探四岭山,见到王大发和王心诚时的情景,心想:“这个王淑贞的性情却完全和她爸爸爷爷不一样,爸爸老实、软弱,爷爷固执、迷信,这个女孩子却是泼辣、爽快。”
“是啊,这股势力还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清除的。”吴可征说。
吴可征问道:“淑贞,你是哪一天见到你爸爸的?”
“他们总是要和我们较量的。”郝大成说。
“是兰田岗分粮以后的第二天!”王淑贞说,“自从少英姐上茶山帮我们采茶那一天起,我的心就服了红军啦。有些民团的家属,见了红军就害怕,说起来,我也是个民团的家属,可是我见了红军不光不害怕,还觉得亲!郝大队长挑着铁匠担子到兰田岗,说是红军打土豪分田地,我就觉得好。又听说半路上打死了三个团丁,救了黄六嫂,我就更佩服。少英姐能采茶,会讲道理,会唱山歌,我就迷上她了!在兰田岗分粮那一天,有人说我们是团丁的家属,我脸上觉得很不光彩,心里就是不服,我想:‘我爸爸去当民团是被逼了去的,又不是自愿去的!我得把他叫回来。家里待不住,就来当红军,那我们就是红军的家属了。’第二天天还不亮,我就上了沙河镇……”王淑贞说起来,就像一股雨后的小山溪,玎玎琮琮一个劲地流。郝大成和吴可征笑眯眯地静听着,既没有发问,也没有打断她。
“周武的民团已经改编成谷敬文的保安第二团了,加委之后,谷敬文取道青龙山赶回谷家寨又搞什么阴谋去了。这个期间,沙河镇一直加固围墙,在墙外挖壕沟,架鹿寨,在要道口上放拒马。看来,在谷敬文回来之前,主要是取守势。各山村的残余封建势力活动得也很厉害,周武还派出了很多暗探,捕杀革命群众和农会的积极分子。”
王淑贞接过宋少英递给她的一碗水,但她并没有喝,把碗往桌面上一搁,又不断气地往下说:“我到了寨门上,可是守门的团丁就是不让进,一个劲地盘问我,把我当成了红军的探子。当时我心里想:可惜我不是,若是红军真叫我当探子啊,我还真干!保证能探出情况来!……”
“谷敬文有什么动静?”
郝大成、吴可征和宋少英都相视而笑。
“是啊!她干这个工作倒挺合适,”吴可征说,“她年纪轻,有魄力,不比男同志差!”
“我和守门的说,我是来找我爸爸的,他们还不信,一直要我等了好半天,才把我爸爸找了来,我爸爸这才把我领进去了。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爸爸悄悄地问我说:‘你来做什么?红军怎么样?兵荒马乱的,你还到处跑!’我就把看到的红军的情形,全都向爸爸说了——从少英姐上茶山到兰田岗开大会枪毙黄老八,把开仓分粮的事也都说了。开头爸爸还不相信。我说:‘不相信你就回家去看看,分给咱家的七十斤粮食还在门后头的缸里搁着呢。爷爷不要,还是黄六嫂亲自给咱送到家里的!’爸爸听说红军对民团家属很好,就舒口气说,‘这我就放心了!’我说,‘你光放心还不行,要弃暗投明才对!’爸爸为难地说,‘这可很难,一来,民团现在管得很严,跑不了捉回来就要掉脑袋,二来,我跑过去,红军到底要不要?再说,红军若是待不长,咱们全家可就没有命了!’爸爸就是个黏黏糊糊的人,做什么事总是三心二意,前怕狼后怕虎的。我说,‘你过去,红军保证收留,红军来到四岭山,保证就不走了!’爸爸不高兴了,他说,‘你这个疯丫头,保证保证的,好像你是红军的大队长似的,你连一点也保证不了!’我一想,是啊,我说,‘我回去问一问,就能保证了。’所以嘛,我就找到了少英姐,可是少英姐要我来见党代表和大队长,”王淑贞叽叽呱呱地说着,看了吴可征和郝大成一眼,说,“你说说,我保证得对不对?”
“这个女同志,”郝大成笑笑说,“真行!”
吴可征笑着和郝大成交换了一下眼色,说:“你保证得很对,可是,你爸爸暂时不来当红军更好!”
“这个期间情况也有不少的变化,”吴可征说,“群众工作开展得很快,田世杰和宋少英同志正忙于成立农会的准备工作;黄六嫂忙着搞自卫队的工作,已经组织起十几个人来了。”
“为什么?”王淑贞奇怪地说,“你说我保证得对,可又不叫我爸爸当红军。”她有点失望了。
“派谁去帮助训练?是不是要成立一个新的中队去?如何帮助,什么时候去,我们可以找时间再仔细研究一下,”郝大成说,“这个期间白云山的情况怎么样?”
吴可征并不叫王淑贞失望,他看看屋里只有郝大成和宋少英,就轻声地说:“民团里应该有我们自己的人,淑贞,只要你爸爸心向红军,暂在民团里为革命做点工作,比他出来的用处还要大些!”
吴可征听取了郝大成洪雷谷之行的一切情况。当他听到郝大成答应派人帮助齐心会进行军事训练的时候,不禁连声说:“好!好!这样大大有利于我们对齐心会员的争取,对我们进入齐心会辖区,开辟伏虎岭和黑蛇岭的工作也大有好处。我们可以通过帮助齐心会训练,对齐心会员进行政治宣传,扩大我军的政治影响。”
王淑贞点点头,她还不完全懂得在民团里怎么能做革命工作。
祝捷大会后,郝大成和吴可征详细地研究着各方面的情况。
“你不是很想帮红军探听消息吗?”郝大成说,“就让你爸爸把他知道的民团的情况告诉你,你再来告诉我们,这就是很重要的革命工作。”
在这个期间,群众工作也在吴可征和田世杰的领导下,逐步地开展起来。
王淑贞又严肃地点点头,她开始明白了。
郝大成和罗雄回到了梅林镇,部队召开了祝捷大会,祝贺郝大成等凯旋归来,其热烈情况是可以想象的。
“如果我们有什么事要你爸爸办,”吴可征补充说,“我们就告诉你,你再告诉你爸爸。”
三
“我懂了!”王淑贞说,“我保证干得好!”
“这完全可以做到!”郝大成满心喜悦地说,“我回去和党代表商量一下,立即派人到齐心会来组织训练!……”
四
“这要请郝大队长帮忙了!”周威以期待的神情,盯视着郝大成神采奕奕的脸。
郝大成和吴可征把王淑贞送走之后,刚刚回到屋里坐定,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大声和战士们打招呼。
具有政治远见的郝大成,在这种时候,恰当地不失时机地提出了一个卓越的建议,他说:“从这次战斗来看,齐心会作战还是很勇敢的,主要是缺乏严格的军事训练,也缺少正确的战斗指挥,应该想办法加强训练才行。”
这声音是这样熟悉,他们两人都不由得一愣,心中奇怪地想:“这不是黄国信的声音吗?”
“若是齐心会都像红军一样能打仗就好了。”周威无限感慨地望着聚集在洪雷谷的齐心会员们说,“今天的战斗,我的齐心会真是太不争气了。”
不错,是黄国信。他在王求正的陪同下,风尘仆仆地突然来到了郝大成和吴可征面前。这使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这次我就更明白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谁是真朋友,谁是假朋友,我心里也有数了!你曾说过,同宗同族不同心,唉!不说了。”周威说到这里,他回忆起在他面临危难时,周祖荫和周武的表现,他有些伤心,不想再说下去了。他需要经过仔细的思考之后,才能得出一个比较明确的结论。他的思路又转向今后伏虎岭的安危上面去了。
王求正说:“党代表,大队长,这是县委来的代表,我不认识。可是中队里有的老同志认识,说是原来县委的特派员,我就陪他来了!”
“还有,”郝大成说,“四岭山还有一个比任中元还要危险的敌人,他就是谷敬文。这家伙既是狐狸也是狼,要更好地提防他!”
郝大成和吴可征连忙和黄国信打招呼,并吩咐王尚青去打洗脸水,安排住处,然后又对王求正说:“你先别回去,等会儿谈谈南山口的情况。”
“你说得太对了!”周威感慨地说,“你想得真远,真周到。”
在郝、吴、黄谈话的时候,王求正到一中队去找罗雄去了。
“任中元这只狼,这次只是被我们打伤了,并没有被我们打死,有朝一日,他把伤养好,还会向我们扑过来的。希望总指挥把齐心会的训练搞好,我们再携起手来,把他消灭,以绝四岭山的后患。”
黄国信简单地说明了到县委之后的经过,他说:“我按着少平告诉我的联络暗号和路线,很顺利地找到了县委,汇报了我们的争论,唉,挨了宋洁泉同志一顿批评。我在县委学习了很多文件,自己做了几次思想检查,县委又派我回来,在实际工作中好好学习,改正错误。”黄国信一边说,一边扯着衣服的下摆,取出了折叠得很小的一张纸来,“这不,我立即来了。县委还写了一封信。”
郝大成这些情不自禁的自我感想式的话,周威不是听得很明白的,因而感受也不可能是很深的。郝大成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便转了个话题说:
黄国信说完,把信递给了吴可征。王尚青已经把洗脸水打来了,黄国信去洗脸。郝大成和吴可征看着县委的信。
“好!好!我一定找党代表聆教!”
可征 大成同志:
“我也很希望和总指挥推心置腹地谈谈。上次我已经和总指挥讲过,我从小就打猎,放牛,打铁,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山村孩子,是中国共产党给我擦亮了眼睛,是毛委员指引了我前进的道路。我学文化,学马克思列宁主义,学习毛委员写的文章,按着毛委员的教导,在战斗中,学习打仗。但是,我自己知道,我懂得还很少,挑起革命担子还很吃力,挑不好,只有依靠党和群众,才能完成党交给的任务。我们大队的党代表吴可征同志,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当过铁路工人,以后你可多和他谈谈!”
你们进入四岭山后的工作情况报告及今后工作打算均悉。首先热烈祝贺你们取得的重大胜利。进入四岭山区,这个胜利是重大的,但也是初步的,往后的工作将更繁重更复杂更艰巨,望你们再接再厉把工作做得更好。
“郝大队长,你说得真好。第一次咱们在太平寨见面的时候,我是只听见你说,今天我是看见你做了。我有生以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队伍。在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相信世上有这样好的队伍,今天在事实面前我相信了!”周威被郝大成的大义凛然、正直无私的言辞深深地感动着,他恳切地说:“周威孤陋寡闻,今后请郝大队长多多教诲。”
县委拟于×月×日召开一次各地区党组织的支部书记、各红军大队及游击队的党代表联席会议,学习井冈山建立农村革命根据地的经验,研究今后各地区的各项工作:如扩大和发展红军、红军游击队、农民自卫队的工作;打土豪分田地的各项政策;建立工农革命政权等。
郝大成十分恳切地说:“庆功大会你可以开,这可以鼓舞乡亲们的斗志,增强战胜任中元的信心。红军刚来四岭山,对四岭山人民做的事情还很少,就是做了一点事情,也是我们应尽的本分。红军本来就是人民自己的队伍,来自人民,为了人民,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黄国信同志在县委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学习,对他的错误有了一定的认识,表示决心改正错误,愿意在今后的实际工作中接受新的考验。本着团结、教育同志的精神,仍派黄国信同志回红军大队工作,由于你们对黄国信同志比较了解,对他帮助将更为有力。但县委考虑黄国信同志错误性质比较严重,已不适宜担任特派员的工作,认为以联络员的身份参与红军大队的工作为宜。在吴可征同志来县委开会期间,红军大队的党代表的工作,暂由黄国信同志代理。
“红军这次协助齐心会打败任中元,真是功德无量。”周威仍然紧拉住郝大成的手不放,深情地说:“我要回到太平寨去,召集伏虎岭和黑蛇岭的乡亲们,开个祝捷大会。在这个大会上,我要当着全体乡亲们的面,颂扬红军的功绩,表示我的衷心的感激!”
西屏山区,农民起义的工作正在酝酿,由于你们离得较近,联系比县委更为方便,你们应给予必要的人力物力的支援。去时,可找杨家寺张铁匠联系。
郝大成也激动地说:“总指挥,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们红军是不会计较这些的,只希望今后总指挥和齐心会,多多协助红军,为四岭山的劳苦大众多做些有益的事情。”
此致
“郝大队长,我对不起你啊,也对不住红军!‘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怪我周威昏聩不明,听了小人的谗言,皂白不分,忠奸不辨,唉,我真糊涂啊!”
敬礼
在郝大成带着红军战士,带着缴获的战利品回到洪雷谷口的时候,周威奔跑着迎上前去,感情冲动地把他拥抱着,愧悔交加地说:
洪家山
红军在齐心会中享有不可估量的威望,同时也取得了周威的信任。试想,几百名齐心会员在任中元保安团的冲击下,溃不成军,落荒而逃,可是红军,只有二十个人的红军,却把保安团打得落花流水。周威这时,完全相信红军真是“一以当十”,红军不仅救了齐心会员们的性命,而且也保住了洪雷谷口,保住了伏虎岭,保住了四岭山。齐心会员们,都把红军当成救命恩人看待。
×月×日
周祖荫和周武费尽心机对红军的一切污蔑中伤,全都破了产。就像一个用刀砍人的凶手,一刀砍在过硬的花岗岩上,不仅砍锩了刀刃,而且刀口还弹了回来,反而伤了他自己。周武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而暴露了他们的险恶的用心。
“洪家山”是县委的代号。郝大成和吴可征读完县委的信后,深感各地的革命正在蓬勃发展,他们的心情是十分振奋的。黄国信的到来,开头使他们感到突然,但是一个同志,认识了错误,幡然悔悟,表示愿意回到正确的路线上来,毕竟是一件好事,是值得欢迎的。
洪雷谷战斗,齐心会和保安团可以说是得失相当,只有郝大成获得了全胜。这个虽不很大,却可以称作辉煌的胜利,不仅是军事上的,而更主要的是政治上的。
郝大成看完信后,对黄国信说:“国信同志,我欢迎你回来一道工作,一个同志犯点错误是难免的,只要能改正就好!”
二
黄国信说:“这次教训太大了,四岭山区的胜利开辟,证明了井冈山道路是中国革命唯一正确的道路,同时也证明了我的错误的严重性。我是犯了路线性质的错误,宋洁泉同志指出我的错误的根源是人生观问题,不是偶然的,……这次对我的教育真是太大了,在县委学习时间不长,可是收获很大。这次回来,是我主动要求的,我既然在这里跌了跟斗,有决心有信心在这里爬起来!宋洁泉同志见我改正错误的决心很大,又正赶上要吴可征同志去开会,所以就叫我赶来了。……”
“真是个吹牛大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到下次战斗看吧!”
吴可征说:“巨大的决心,是改正错误的基础,可是一个人的世界观的改造,要经过长期的甚至是很痛苦的过程。正像《国际歌》里唱的,我们‘要为真理而斗争’。今后还会有斗争的!”
尤四鼠的“英雄”故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王尚青、赵铁牛就不相信。他们不相信尤四鼠会勇敢战斗,可是,缴获了一挺机关枪却是事实,到底应该怎么来解释呢?他们只是在心里骂道:
“是啊!”黄国信也颇有感触地说,“这次回来,老实说,我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回来的。回想起过去所犯的错误,我是很痛心的。我建议支部近几天召开一个大会,我在支部大会上,不,就是在全体军人大会上也行,向大家做一个全面的深刻的检查,这样便于大家监督我。”
尤四鼠并没有费多少脑筋,就编了一套夺机关枪的“惊心动魄”的故事。他指着脑袋上的伤,说这是敌人用石头给他砸的,脸上的伤是敌人给他抓的。他如何扑在敌人身上,如何死死地抱住敌人不放,敌人如何用牙咬他,他又如何卡住了敌人的脖子……最后,他终于把敌人卡死了,然后又如何抱住了机枪,如何不顾伤痛,又如何如何……他讲得很夸张,而且颠三倒四,不尽合理。但是战士们并没有向他提出疑问。有个别的战士,甚至还喜欢他的夸张和吹嘘,因为这样会增强惊险的效果和紧张的气氛,会给人带来一种兴奋的快感。
“这以后再研究吧,”吴可征说,“会议是要召开的,检讨不检讨倒在其次,改正错误主要是看行动而不在形式。国信同志,你谈谈县委和九里十八坪一带的情况吧!”
果然,他有一部分是想对了,他在队前,受到了罗雄的表扬。在部队解散之后,罗雄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尤四鼠,我以前还认为你只会吹牛呢,现在看来,你还倒也能打仗哩。你快和大家说一说,你是怎么得到这挺机关枪的?机关枪,可真是不简单哟。”
黄国信说:“我一直在县委学习,知道的具体情况不多。”接着他就谈了九里十八坪的一般情况。
尤四鼠前前后后胡思乱想了一阵,最后,他决定把机关枪带回部队里去。
郝大成聚精会神地听着,而后忽然问道:“国信同志,你回来的路上很难走吧?路上走了五天吗?怎会这么久?听你说白色恐怖很厉害!”
尤四鼠提着机枪犹豫着,忽然一阵恐惧攫住了他的心:“也许有人看见我在这里干这种勾当吧?如果这件事叫郝大成查出来,他不把我的脑袋揪下来才怪呢,我干吗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找罪受?我还是把它带回去,不给奖赏就不要。”尤四鼠想到这里,变得称心如意起来,“这是个好主意,我马上就要变成另一个人了,既勇敢负伤,又缴获了机关枪。嗬!人们就要把我当成英雄来尊敬了。哼!他妈的马贵、老杨头,你们算是什么东西?在我尤四鼠面前,你们可要矮三分了。他妈的王求正,你有什么功劳?你现在当了中队长,我姓尤的狗屁也不是。现在,这一下子,我们来比比高低吧!……”
黄国信平静地回答道:“是啊,本来我是应该前天就来到的,可是,谷敬文刚回谷家寨,就在九里十八坪大搜大抓了一阵子,要路口上都设上了很多暗卡。特别是从九里十八坪到四岭山的路上,谷敬文加强了封锁。我身上又带着县委的重要文件,也就不能不格外谨慎。所以我一下豹子山,不是照直向西北,而是向西南,绕了个大弯子,绕过了谷敬文的封锁线;同时,有些地方白天简直不能走,只能夜间从敌人碉堡旁边摸过去。……再说,在路上,我又不能走得快,还得像个教书先生斯斯文文地迈方步。……”
他想到这里,便提起机关枪向小河沟里一甩,但是机关枪太重了,只滚出了五六步远,就做出了一个坚决不下河的姿势,叉开两腿不动了。当尤四鼠又走上去想继续完成他的“心愿”时,他忽而一转念,“小河沟里水浅,早晚是会被人发现的。”
吴可征说:“照你说的这种走法,今天赶到,那就是再快不过的了。”
“这挺机关枪怎么办呢?”尤四鼠一边把钱掖在腰包里,一边想道,“我把它带回部队去?不,我带回去,他们也不会给我几百元大洋的赏钱,更不会给我吃喝玩乐的特权。郝大成早就宣布过,缴获的东西要归公,哼,归个屁。我还是带上它去投任中元去,他能不能给我个连长当当?若是当不上连长怎么办?在保安团里当兵吗?不行,任中元是任洪元的兄弟,若是他知道我打死了一连的一排长,是没有我的好果子吃的。我还是把它扔到小河沟里去吧!”
“是啊!我是尽量急着向这里赶,怕耽误了你去开会。再说,我是十分想念部队了,过惯了战斗生活的人,实在有点蹲不住。”
于是,他把机关枪一推,把敌尸翻转过来,掏着死尸的口袋,经过仔细搜查,他得到了两块大洋,十个铜板,一包纸烟。
“这里的工作是有的干的。”郝大成说,“这里的斗争是很复杂很艰巨的。今天你刚到,很累了,先休息休息。这里的情况咱们以后再谈吧。……”
尤四鼠对机关枪并没有什么兴趣,他的兴趣首先是钱,其次是酒。
“也好!”黄国信打了个呵欠说,“累是有些累了,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到部队有了发展,并且也站稳了脚跟,我心里很高兴,所以也不觉累了。”
显然,这个任中元的机枪射手,在追击齐心会的时候,扛着机关枪爬上了山包,刚刚想把机枪架起来,但还没有来得及找好地形,就被突然出现的红军打中了。这个身受重伤的匪兵,便和他的机关枪一齐翻滚在小山沟里,在翻滚的时候,尸体正好压在机关枪上。虽然,机枪腿子还露在外面,但是,红军战士只顾向前追击敌人,并没有发现这个情况。
“你还是先休息吧!”吴可征说着,并向外面喊道:“小王,黄联络员的住处安排好了吧?送联络员去休息!”
他爬过去,准备搜死尸的腰包,他把敌尸用力一拽,不由得吃了一惊,在尸身下面压着一挺机关枪。
王尚青应了一声,就进来了。
尤四鼠边想边爬,他碰上了一具敌人的尸体,心头忽然一亮:“这家伙身上总有点钱财吧?”
因为大队部的房间都住满了,黄国信就住在大队部隔壁给伤病员留出来的空房间里。
他哼叫着,滚到一条小河沟旁,在草丛里静躺了一会儿,觉得近处已经没有危险了,就沿着小河沟往回爬。他抹了抹脸上发黏的血,疼得他扭歪着脸,但又庆幸地想:“碰破头也不是坏事,好歹算是保住了性命,这也算是光荣的负伤啊。他妈的,干吗算负伤?我就说是真负伤,又有谁知道?对,就是这般主意,这是取得郝大成信任的好办法。哼,我尤四鼠成了光荣负伤的战士了!”
黄国信跟随王尚青出去之后,郝大成和吴可征又谈了很久。这两个战友由于彼此深刻的了解和深厚的战斗友谊,谈话是不拘任何形式的。
“只有扑倒在地才能保险。”他这样想着,便装出负伤或是被绊倒的样子向前扑去,却没有想到用力过猛,脚下被碎石一绊,一头栽下了山丘,尖利的石棱碰破了他的脑袋,擦伤了他的脸颊。
“老吴,你马上就要走了,这里的工作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你得多和我谈谈。”
“好险!”尤四鼠恐惧地想着,“若是再偏上两指,我的小命就完蛋了!”他想找一个隐蔽的地点。但是,大家都在向前冲杀的时候,他是不能隐蔽不动的。子弹又不断地在他身边飞过。
吴可征说:“没有更多的话说了,只是有一点,你可要特别注意;在这个期间,对敌斗争和军事行动,很可能占去你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可是,内部的纯洁和路线斗争这可是个大事啊,大成同志,你的担子可真不轻啊!”
原来尤四鼠和其他红军战士一齐隐伏在丘陵下面,当大家跳出来向保安团匪兵迎头冲击的时候,他迟疑着。郝大成命令他跟上,他知道郝大成有意在考验他,不得不和战士们一齐冲锋。他表面上装得劲头很足,嘴里高喊着:“冲啊!杀啊!”活像是一个很勇敢的战士。当他冲上高丘的时候,正巧一颗子弹紧贴着他的耳梢飞过去。子弹带着尖厉的呼啸,扇起一股热风扑到他的脸上。
郝大成对吴可征的话沉思了很久,而后诚挚地说:“没有你在这里,我当然觉得很困难,可是,我们有群众,我们有党,困难是可以克服的,你的提醒非常重要,我会加倍注意的。你放心去开会吧!”
正当人们对尤四鼠失踪做着种种猜测和判断的时候,他却满脸血迹,满身泥泞,扛着一挺机关枪出现在大家面前,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后天就得启程了,县委指示我们派人到西屏山杨家寺去联系,你看派谁去好?”
经过清查,红军缴获了三十支步枪和两千发子弹,损失和缴获比较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两名战士受伤,尤四鼠失踪。此外,就是弹药的消耗。
“我看还是派少平去吧,他比别人有经验。但他对那里的情况不熟,口音也不对,和到九里十八坪不一样,我想叫王十九和他一道去。”
在这次转败为胜的战斗中,齐心会和保安团的损失,差不多是相等的,齐心会员伤亡了五十余人,大部分是在溃退时被打死打伤的;保安团死伤六十多名,仅在郝大成、罗雄、王尚青三支短枪的猝不及防的射击中,就死伤了二十多个。
“这样很好!”吴可征在离开部队之前,要仔细想一想,看还有些什么事情需要提醒他的战友。
二十名红军战士的突然阻击,挽救了洪雷谷口的危局,大大激励了齐心会员们的士气,红军在近三百名重新投入战斗的齐心会员的配合下,一直把任中元的保安团追击到杨家寺附近。郝大成命令停止追击。
“那你早些休息吧,”郝大成深情地说,“这次去,路上可要多加小心!”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