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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夜深人不静

田世杰在梅林镇参加了和周威的谈判以后,又和郝大成、吴可征开了个会,研究了加紧发动群众的工作。当他急急地赶回兰田岗的小茶馆的时候,已经是点灯时分了。

工作组和评议会的救济工作已经评议完毕。王昌平正在一张大红纸上写着缺粮户等级和应分数字,准备明天一早就张贴出去。

夜风怒卷,在群山中掀起一阵阵松涛声。

老五爷爷想找王心诚去谈谈心。他们两个是同年,是一道受苦受难的穷兄弟,所以他一评议完后,就先走了。

几条黑影从树丛里钻出来,向兰田岗走去。

田世杰了解了分粮的情况以后说:“在梅林镇,我和郝大队长、吴党代表开了个小会,研究了当前我们必须抓紧的几项工作。我和大家谈谈吧,你们心里好有个数。”

……

“那你们谈吧,我回去了。”黄志高站起来,有些为难地说。他不是共产党员,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知道走好还是留好。

“他妈的!净说不吉利的话。”马义山,这个暗杀行动的指挥者,命令道,“我们要赶快出发,在他们散会前赶到村里埋伏起来。”

“你也听一听吧!”田世杰说,“有些工作,也请你多多参加。”

二癞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嘟念着说:“弄不好,小命就丢了!”

黄志高又坐下了。他感谢共产党、红军对他的信任。

“再拿着这个!”马义山说着,一把锋利的尖刀放在二癞子的手上。

田世杰说:“眼下青黄不接,先分粮救急。可是,我们不单单是为了救急,要想得远一点,我们要在分粮的基础上,把群众发动起来,成立农民协会,建立工农民主政权,这就是印把子!……”

“这可是玩命的事啊!”二癞子掂着手里的银元,好像在掂量着要钱好还是要命好。

“从今天分粮的情况来看,”赵铁牛说,“群众还有顾虑。”

“成功了,谷司令会重赏你的。”马义山说。

“这是必然的。敌人还很可能用各种手段来威胁群众。这一方面要我们做群众的思想工作,一方面还要加紧打击敌人,在没有消灭周武的民团以前,要先把他在各山村里的爪牙打掉!”田世杰说,“毛委员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所以我们要快些成立农民自卫队,这就是枪杆子。有了枪杆子才能保住印把子,才能完成打土豪分田地的任务。……”

“就这么一点?”

“要成立农民自卫队,先算我一个!”黄志高说,“我们得真枪真刀地和坏蛋们斗啊!有了枪杆子,穷苦人腰杆就硬了。”

黄老八从腰里摸出了三块大洋,叮叮当当地放在二癞子手上。

“分完了粮,我们就成立!”黄六嫂说。

“我看你是想喝酒了吧?”黄老八说,“给你,先用着。”

“还有一件事,要多说几句。”田世杰说,“谷敬文和周武勾结白云寺的法慧和尚,借着天旱,正在发动一场祈雨。”

“这事我可不干!”二癞子一听要他去杀黄志高,就胆怯起来,“我又不是保丁,通个风报个信的还能凑合,玩命的事我不干!”

“我们不能让他们祈雨!”王昌平说。

“就这样分吧,”马义山思索了一下,用权威的口吻做出了决定,“黄志高没有枪,黄保长你和二癞子去对付。我和三个保丁去对付黄六婆子,她有一支花机关。……”

“这件事党代表、郝大队长和我研究过了。在群众的迷信思想没有打破以前,硬去阻止,反而对我们不利。”

“黄六婆子家住村西头,她出了小茶馆要一直往西。黄志高出小茶馆往西走一段路就转弯向北。”黄老八说,“我们得分头对付他们。”

“如果群众是由于迷信祈雨,那倒可以暂时不管,可是这次明明是敌人搞阴谋,我们为什么不阻止?”工作组有的战士提出了疑问。

“尽量用刀子。响了枪,惊动了红军,就怕我们也走不利索。”马义山说,“等他们开完会分散回家的时候,我们就在半路上干掉他们。咱们计算一下他们回家的路线。”

“正因为敌人搞阴谋,所以才要慎重对待,不阻止祈雨,并不等于不管不问。谷敬文是怎么想的?他想让我们去阻止祈雨,他在背后挑动,叫祈雨的群众和我们发生冲突,破坏红军和群众的关系,把群众拉到他们那一边去。……”

“你说怎么杀吧。”

“我们不能上他的当。”赵铁牛想通了这个道理。

“红军不好对付。不要猫儿抓年糕,脱不了爪爪。”马义山说,“即使能杀他们几个,也不如杀几个当地人震动大。”

田世杰进一步解释说:“所以我们要派人去参加,看他们玩什么鬼花样。俗话说,‘山鸡飞起来好打,兔子跑起来好打’,捉奸要捉双,抓贼要抓赃,到时候我们把他们的阴谋一揭露,群众就会醒悟过来。这叫后发制人!”

“红军也要干他几个!”黄老八恶狠狠地说,他觉得只干两个太不过瘾。

“那好,我去参加。”黄志高说。

“我们不能贪多嚼不烂,”马义山思忖着说,“今天晚上我们只对付两个人,一个是黄六婆子,一个是黄志高。”

“我也去。”王昌平说,“看他们捣什么鬼!”

“矮树棵子那么多,进村出村保准没危险!”一个保丁插嘴说。

“这是一次严重的斗争,吴可征和郝大成同志还要找我们专门研究,今天是先和大家打个招呼。”田世杰又问道:“黄老八和几个保丁有什么动静吗?”

“村里的情况虽说还摸不太清楚,”马义山说,并斜了二癞子一眼,意思是怪他侦察得不详细,“可是大体上有数了——村外有两个游动哨,小茶馆门口有一个站岗的,我估计他们还得有人守粮仓;他们的自卫队还没有成立起来,那么多地方,红军是照应不过来的,村子里四面八方都可以进……”

“逃到山里去了,”黄六嫂说,“估计不会很远,可能就躲在附近的山沟沟里,他怕我们抓他!”

“你说怎么动手吧,”黄老八说,“这动枪动刀的事,你有办法。”

“可是,这些家伙为什么不往沙河镇逃呢?”黄志高说。

“那好对付。”马义山说。

“谷敬文不会让这些爪牙逃走的。”田世杰说,“他要利用这些爪牙和我们斗呢。所以说,群众还有顾虑,他们很可能要行凶的!”

“两个!”

“我们倒过手来,就把这些坏蛋打掉!”黄六嫂说,“今天二癞子也来要救济,该不是黄老八放的眼线吧?”

“几个人?”

“很可能,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要提高警惕。”田世杰说,“尤其是今天晚上要特别注意,他们很可能要破坏我们分粮!”

“村里没有什么,只是村头上有红军的游动哨。”二癞子心有余悸地说,“我是仗着地形熟,爬出来的。”

大家对发动群众、组织农会、成立农民自卫队、参加祈雨和明天的分粮工作又研究了一番。夜已经很深了。

“怕死鬼!”黄老八骂了一句说,“村里呢?有什么动静?”

在散会的时候,田世杰关照黄志高说:“你要带个家伙去,夜里要当心些。”

“这我就说不清了,”二癞子说,“小茶馆门外有站岗的,我靠不上去。”

王昌平给他找了一把向炉灶里添煤的铁铲子,对黄志高说:“你带上它吧!”

“多少人?开什么会?”

黄志高接过铁铲,提在手里,和田世杰、黄六嫂一道从小茶馆里走了出来。

“他们都在小茶馆里开会。”

街上十分冷静,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着,兰田岗似乎已经沉睡了,只有脚步声在石子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我们的牙还没有那么硬,啃不了那么多,先杀几个冒尖的。”马义山说,“你讲讲他们今天晚上的活动吧,我们好拣个地方下手。”

红军的游动哨在村头上来往巡逻。

“黄小六的老婆,王昌平。”二癞子又补充说,“那个红军工作组也应该全干掉!”

这宁静的夜,却并不宁静。

“还有谁?”黄老八问。

“第一个就是黄志高,他娘的,这家伙好凶啊!”二癞子说,“专门对着我来,差点跟我动拳头。”

老五爷爷从王心诚那里回到家,天已经很晚了,推开柴门,穿过小院进了自己的独间小屋,和衣躺在床上,想着这些天来,四岭山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变化,兴奋得不能入睡,他忽然听见了“啌咚,啌咚”的几声响动。

“谷司令的话,要枪打出头鸟。”马义山说,“二癞子,你说今天分粮会上有哪几个出头的。”

他的小院是临街的,在临街有一段五尺多高的矮墙,站在里面,只要一探头,就可以看到街上的一切。

“哼!他们想得倒好,我那粮食就这么好吃吗?就是吃了,我也要倒提着他们的双脚,叫他们给我吐出来!”黄老八不由得摸了摸别在腰里的手枪,恶狠狠地说:“今晚上得杀他几个。”

“是谁跳进来了呢?”老人思忖着,“院子里有什么可偷的呢?”他想到了小猪崽子还在窗外的小猪圈里。可是,他从床上站起来,把耳朵凑到窗口上,听到小猪在哼哼着。又听听院子里,除了风吹树叶的飒飒声外,似乎也很安静。

“明天!红军这一手就是厉害,这一来,穷小子们就要跟着他们走啦!”二癞子说。

老人又回到床上,心想:“人老了,容易听错,耳朵真的不管用了。”可是,他又转念一想,“不对!耳朵不管用,是应该有动静也听不清啊!我明明听到有响动。”老人为了证实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又下了床,打开屋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向矮垣墙走去。

“一个女人有什么可怕的。他们什么时候分我的粮食?”黄老八恶狠狠地说。

老五爷爷走了几步就突然站住了。他看见有几个黑影伏在矮墙上。

“黄小六的老婆背上花机关啦。”二癞子怯怯地说。

“谁?”老人大声喊道。

“快说!村里有什么情况?”

一个黑影向他跑过来,伸手抓住了他的前襟,用枪指着他,低声威吓道,“你乱吵就打死你!”

二癞子果然到了,他轻轻地喊了声:“保长!”

老五爷爷认出这是一个保丁。

“是二癞子回来了。”黄老八兴奋地说。

“你们这是干什么?”老人不顾保丁的威胁,仍然大声嚷着。

树丛里传来拨动树枝的沙啦声,接着传来一声猫头鹰叫。

“不关你的事!滚回屋里去,你这个死老家伙!”

他们立即在地上摁熄了烟火,像出洞的老鼠听到响动一样,伏下不动了。

“哼!还不知谁死在前头呢!”老人气哼哼地说。

“不要说话了,有动静!”一个保丁警告说。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保丁猛力向前一推。老人向后踉跄了几步,被门槛一绊,翻身跌进屋里。

“谷司令有他的难处,沙河镇没有足够的兵力是守不住的。派民团下来,不就顾此失彼了吗?”

保丁又伏到垣墙上去了。

“我是说,谷司令应该派民团下乡来清剿,光靠我们这些干公差的能顶得住吗?”黄老八懊丧地说。

老五爷爷缓慢地从地上坐了起来,纳闷地想:“这几个坏蛋在干什么呢?反正没有好事,他们是在等什么人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马义山斜睨了黄老八一眼说,“怎么今天净说丧气话!一张布告就把你吓糊涂了?”

想到这里,老五爷爷心头猛然一震,就像被挠钩抓了一下,“他们要行凶!”他想到了小茶馆里开会的那些人。这些人是他最敬重最亲近的人啊!老五爷爷感到自己的亲人处在危险之中,他身上猛然增添了力量,急忙从地上站起来,急急地打了个转圈,“我该怎么救自己的亲人呢?”

“不会出什么事,二癞子还是可靠的。”黄老八挥动着折扇,然后向蹲在旁边的马义山说,“老马!这红军工作组往村里一住,弄得我们都不敢露面了。今天把布告往大街上一贴,这不就成了红军的天下了?”

老五爷爷耳蒙蒙地听到街上响起了敲门声,又响起了脚步声。

“八爷,二癞子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一个保丁焦躁不安地问。他不断地用手扑打着袭来的蚊虫。

小茶馆里的会议散了,开会的人在分散回家。

在兰田岗村头矮树丛中的一个小山坑里,有几星火光在闪动着。周武民团别动队的马义山,兰田岗的保长——大土豪黄老八和三个保丁,在闷头吸着烟。

老人仿佛听到有人沿着街筒子从东向西走过来了!

山风吹动着树林,一阵阵的松涛声滚过山谷。

“怎么办?怎么办?”老人活了七十岁,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没有这么心疼过!

夜已经很深了。

老五爷爷冲出房门,想和坏蛋们去拼命。他那不灵便的脚正好碰到放在门口的盛猪食的泔水盆上,他情急智生,弯腰端了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那股力气,甩手向伏在墙上的黑影打了过去!并高声喊道:

“抓凶手啊!”

老五爷爷抖动着银须从公议席上站了起来,他用激动得颤抖的声音说:“大家选我做公议人,刚才公议我是一等困难户。但是我家人口少,我只要按三等困难户救济五十斤。这个粮食我是要的。这是红军分给我的粮食,这不光是为了缺粮我才要,我是为了红军这片心啊!有人怕红军住不长久,不敢要。我说应该要!今天要这救济粮,不光是为了填饱肚子,这也是和地主豪绅的斗争啊。敢不敢要救济粮,也能看出我们有没有穷人的骨气!”

这泔水盆带着半盆子猪食有力地向墙上黑影的头上飞去,但打得稍高了一点,泔水盆子擦着马义山的头皮飞了过去,落到当街上,摔了个粉碎,发着酸臭味的猪食洒了马义山一身。

人群平静下来后,又继续评议。有的人家虽然很困难,但他们怕红军待不久,不敢要。

这泔水盆子咣啷啷跌碎的响声,这突如其来的“抓凶手啊!”的喊声,使墙内墙外的两方都感到十分吃惊。

二癞子又夹起尾巴溜到人群后面去了,但他并不走,他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心里记着。……

马义山选择这个地形袭击黄六嫂,是因为这一段矮墙正对着当街,抵近射击,万无一失。矮墙是一段不折不扣的掩体,对方还击,可做掩护。即使在万分危急的时候,还可以从另一面跳墙逃跑。

“二癞子,”黄六嫂严厉地说,“我看你是有意来捣乱,你再不滚,我就把你抓起来!”

马义山和三个保丁在紧张地等待着,他听到街道上有人走过来了,而且不只是一个人。有几个人呢?来人边走边讲话,他听不出来。不管是几个人,他都是要开枪的。正当他准备射击的时候,这意外的泔水盆从他的头上飞过去了。他没有防备来自后面的袭击,也不知从头上飞过去的是什么武器,就脱口喊了一声“不好”,蹬翻了垫脚的一块石头,身体失去了平衡,枪口朝天开了一枪。

“那我是怕红军待不长久啊!”二癞子又要借机散布他的谣言了,“我怕黄老八剥我的皮,怕周武抽我的筋,怕谷敬文杀我的头啊!”

这枪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二癞子,你刚才不是说这粮食吃不得吗?”

田世杰、黄六嫂和黄志高散会之后,他们一齐向东走了一段路。黄志高拐进了向北的巷子。田世杰和黄六嫂两人继续向前走。他们都把枪提在手里,保持着高度的戒备状态。

“你是地痞流氓加坏蛋!你算什么缺粮户?”

当他们快要走近矮墙的时候,这突然的喊声和盆子的响声使他们立即停住了脚步,接着他们又听到了枪声。

“红军不是为穷人吗?我就是地无一垄、钱无分文的穷光蛋啊。我是一等缺粮户。”二癞子吐着唾沫星子吵嚷着,“你们公议人不公平可不行!”他又猖狂地从人群后面挤到前边来。

黄六嫂迅速地贴近了矮墙,和马义山正是墙里墙外,她举枪向墙里活动的黑影打了一个连发。田世杰闪到街对面的一家门洞里,也对着矮墙开了一枪,一个保丁被打倒在墙脚下。

“你自报什么?”黄志高向他瞪了一眼。

马义山见势不妙,他退到矮墙另一面,翻身过墙,向村外跑去。一个保丁也跟着翻了过去。

“我也要自报!你们为什么隔下我啊?”二癞子在人群后面叫嚷着。

另一个保丁刚翻身上墙,他的腿却被老五爷爷拉住了,这个保丁从墙上跌下来,和老五爷爷扭打在一起,两个人翻滚在地上。

“王大伯,王大伯!”黄六嫂叫着,但王心诚已经走远了。

老五爷爷毕竟是年老力衰了,他被保丁压在底下。但是,不管保丁如何挣扎,老五爷爷就是死死地抱住他不放。保丁就像被困住的野兽,拼命挣脱出一只手来,对着老人的太阳穴狠狠地打了下去,老人被打昏了。这个保丁从地上跳起来,对着老五爷爷的胸口踢了一脚,然后又第二次攀上了墙头。

“哼,我是团丁家属!”王心诚气哼哼地说,“给我,我也不要!野菜也能填饱肚子,哼!”这个倔老头子一扭头走了。

黄六嫂迅即翻墙追了过来,向保丁开了一枪。这个保丁叫了一声,头向下脚朝上地跌到墙外去了。

黄六嫂、赵铁牛和公议人研究着,认为就是团丁家属,只要有困难也要救济,但是要对群众做好说服工作。

这时村外也响起红军游动哨的喊声:“站住!不站住我开枪啦!”

“他是团丁家属,不能救济!”人群里有人喊道。

接着就是几声枪响。子弹呼啸着从村子上空飞掠过去,这是敌人还击的枪声。

自报公议在继续进行着,王昌平念道:“王心诚!”

赵铁牛带着工作组的红军战士也都从小茶馆里跑了出来。他们左臂上都扎着白色毛巾,沿着街道和巷子开始了搜索,有的去追击逃跑的敌人。

朱二嫂的心,在一阵阵温暖的洪流中激动着。她想起了和宋少英、王尚青在茶山上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她想:“果然,共产党、红军来了,世道是变了。今天,不就是改变的第一步吗,以后还要大变的!”至于如何变法,又变得怎么样,她是不很清楚的,就像在观看一座遮掩在薄雾中的崇峻的大山一般,只知道前面将有雄伟壮丽的奇景,但又看不真切,又想象不出来。她沉浸在对于未来的憧憬中,没有听清楚自报公议的进行。

就在发生以上情况的同时,黄志高正手持铁铲向家里走着。当他听到枪声后,立即躲进一家门洞,他想等情况弄清楚了再动作。

在当众宣布的时候,朱二嫂低下了头,撩起衣角抹了抹眼泪,一股感激之情从心头泛滥起来。她,一个尝尽困苦艰难,受尽欺压凌辱的穷寡妇,第一次感到被人关怀的温暖。七十斤粮食并不是很大的数目,可是,在她听来,这不是粮食,这是共产党、红军对穷苦人的重于泰山的恩情啊!

在黄志高躲身的门洞再往北过两个门口的墙角里,正蹲着两个人在等待着他,这就是黄老八和二癞子。他们听到枪响后,不知道是吉是凶,是马义山得手了?还是出了漏子?不管怎么样,他们感到事情并没有按着他们预想的那样进行。黄老八在心里嘀咕着:“事情有些不妙!”

公议人议论的结果是,她家困难虽大,不过只有两口人(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婆),按二等困难户救济,分七十斤。

“八爷!”二癞子战战兢兢地说,“我们还是跑吧!”

朱二嫂在人群里震动了一下,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跑?……”黄老八紧张地思索着脱身之计,他用关切的腔调说,“是啊!他们会来搜查的。二癞子,你赶快逃跑吧,现在还来得及。”

公议人议论了几句,认为可以不救济,就又提第二户,“朱二嫂。”

“八爷,你呢?”

大家还没有开始议论,黄书耕就抢着说:“我家是不用救济的。虽说日子也不好过,可是还没有断顿,吃到麦收是足够了。还是把粮食留给顶困难的户吧。”

“你不要管我,我走不了,就和他们拼。”黄老八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快走吧,再磨蹭就晚了!”

“也行。”王昌平说,“从东头开始挨户来,第一户,黄书耕。”

二癞子从墙角里跑了出来,没有识透黄老八的金蝉脱壳之计。黄老八让他逃走,不过是拿他当作“投石问路”被扔出去的一块石头。

“大家不好意思自报,”黄志高说,“那就挨户叫吧!”

二癞子从墙角里闪出来,向前跑了几步,就猛然站住了。他前面的门洞里闪出一个人来,向他喊道:

开头,由于种种原因,有的不愿抢先,有的还有顾虑,没有人带头先报。

“站住!什么人?”

赵铁牛讲完了,黄六嫂吩咐人从王昌平家里抬出一张方桌来,把公议人请到方桌旁边坐下。王昌平端出纸笔和墨盒来,开始自报公议。

二癞子听出是黄志高的声音,也不回答,扭头就跑。黄志高从后面追了过去。

赵铁牛又说:“穷苦人要翻身,要靠共产党领导,要靠红军给撑腰。可是,共产党和红军要取得胜利,也要依靠穷苦人啊。红军和穷苦人要互相依靠,是一家人啊!……”

二癞子拼死地向前跑着,黄志高手提铁铲在后面追着,一边追一边喊:“抓住他!抓住他!”

人们议论着。

这时迎着二癞子跑来一个人,她手里紧握着一根冲担,当街一横,大声喊道:“不许动!”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我不是说嘛,天下穷人心连心,红军当然是向着穷苦人啦!”

二癞子听出这是王淑贞的声音,是进还是退?在这前堵后追的情况下,他认为女孩子总是好对付的,便抽出马义山给他的那把尖刀向王淑贞扑过去。

“说的是在理啊!”

只听当啷啷一声,二癞子的尖刀被王淑贞的冲担格飞了,飞到了两丈开外的石墙上,又弹到了地上。

接着就是赵铁牛代表红军工作小组讲话。他说:“乡亲们!我叫赵铁牛,我从小就是捋锄头柄长大的,不会讲话,可是,我和大家一样,都是受苦人。我知道土豪劣绅催租逼债是什么滋味;我知道穷苦人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断粮断炊是什么滋味;我也知道卖儿卖女是什么滋味。我,就是为了反抗地主豪绅的压迫,使穷人不忍饥挨饿,不卖儿卖女,才出来干革命的。我们红军就是共产党领导的为穷苦人打天下的队伍。今后谁再敢压迫和剥削穷苦人,我们就打倒他!……”

二癞子大叫一声扭头想跑,正好闯到黄志高的面前。

五个公议人很快就选出来了。

黄志高抡起铁铲向二癞子打了下去。

“……”

二癞子哼了一声,扭曲着身子,跌倒在当街上。

“老五爷爷!”

黄老八却趁机溜走了。

“黄志高!”

“王昌平!”有人喊道。

这一夜,兰田岗在震动着。家家户户,可以说没有一个睡觉的人了。

“那么,现在就选举公议人吧!”

胆大一点的,手里都提着防身的家伙——柴刀、斧头、冲担、棍棒等,跑到大街上来打听消息。胆小的人,在自己的门缝里向外瞅着,听着街上来往奔跑的脚步声,在人们片断的问答中,得知一点儿情况,直到没有危险的时候,才走到大街上来。

“这个办法好!”白发苍苍的老五爷爷说。

夜里发生的一切,在第二天凌晨完全得到了澄清。

“公议人要大家来选。公议后要写出来公布。”黄六嫂解释说,“如果有不公平的地方,还可以多退少补嘛。”

田世杰审问了还剩一口气的二癞子。这个狗腿子供完了马义山和黄老八的阴谋活动后,就伸直了腿。

“公议人就公平吗?”

夜里发生的战斗结果是:敌方被打死了两个保丁和二癞子;我方,就是老五爷爷受了重伤;黄老八、马义山还有一个保丁逃跑了。

“选出几个公议的人来。”

朱二嫂、王淑贞和黄秋菊都来照顾重伤的老人。王淑贞被派去请彭医生,半路上迎到了从梅林镇赶来的吴可征和彭志超。

“怎么公议法?”

老五爷爷的小院子挤满了人,人们都熙来攘往地问讯着,议论着:

“自报以后还要公议。”赵铁牛解释说。

“坏人怎么死不绝啊!行凶杀人的,真怕人啊!”上了年岁的老婆婆在叨念着。

“那大家都说自己有困难怎么办?”有人提出疑问。

“分粮还能不闹乱子?过去不也闹过吃大户嘛,郑大年还不是叫周武给铡了。”有人低声议论着。

黄六嫂向大家宣布说:“工作组的地点就设在小茶馆,现在就开始登记缺粮户,大家可以先自己报。”

“那可不一样。”有人反驳说,“现在有红军了,你看,今天还不是把坏蛋打死了。”

人们还是有疑虑的。这个疑虑单靠讲几段话也是不可能打破的。还要靠革命力量的发展,靠我们对敌斗争的胜利。

“对嘛,”黄志高赞成地说,“以后咱们成立起农民自卫队,真刀真枪地和狗崽子们干,就是周武亲自来,咱们也不怕。”

“可是哪一天才能掏掉呢?”人们在暗自嘀咕着,“万一掏不掉怎么办?”

“是啊!只要穷苦人心齐了,土豪地主再凶也不怕。你看,老五爷爷就是很有骨气的人。”

“那就好了。”有人低声说。

屋里,彭医生正在给老五爷爷诊脉,并用听诊器检查着老人的胸部。老人昏沉沉地躺着,痛苦地呼吸着。

“对!”黄六嫂感到有些人还不大相信自己的力量,就又说,“是周武怕咱们!总有一天,咱们把沙河镇那个狼窝子给他掏掉!”

“给五爷爷点水。”彭医生吩咐着。

“周武怕咱们!”黄志高大声说。

朱二嫂捧着一碗刚烧好的热米粥,走到老人床前,吴可征坐在床头轻轻地把老人扶起来,黄秋菊拿着羹匙,轻轻地拨开老人紧咬的牙关,给老人喝下去。

“红军是不会走的,乡亲们,我们还要成立农民协会!成立工农民主政府!红军不但不会走,而且还要发展壮大。”黄六嫂拍了拍挂在肩头上的花机关,很有气魄地说,“我们泥脚杆子也要武装起来,成立农民自卫队。咱们手里有了枪杆子,就什么也不怕了。你们说,是咱们怕周武呢,还是周武怕咱们?”

彭医生给老人打了一针。

“万一红军走了怎么办?”有人问道。

屋子里透进明亮的晨光。老人从昏迷中渐渐醒过来了,他微微地睁开眼睛,看见眼前晃动着一些人影,听到嘁嘁喳喳的说话声。

黄六嫂看出了大家的顾虑,站在小茶馆的台阶上说:“乡亲们!黄老八的粮食该不该吃呢?我说该吃!他的粮食是哪里来的?还不都是咱们穷人种出来的吗?这都是咱们穷人的血汗啊!刚才二癞子说,这粮食吃得吃不得呢?我说吃得!别听他娘的二癞子吓唬人。黄老八有种就钻出来较量较量。不错,周武有民团,可是他缩在鳖窝子里不敢露头,有红军给我们撑腰,……”

“老五爷爷醒过来了。”王淑贞轻声地叫着。

人们一时沸腾起来的情绪,慢慢地又冷下来了。

“老爷爷,你觉着哪里痛?”

这句话引起人们很大的顾虑:大土豪黄老八并没有死,红军一来,他就带着三个保丁躲起来了。他的后台有周武,周武的后台是谷敬文,谷敬文的后台是国民党,能斗得过他们吗?现在红军在这里还好办,万一红军走了怎么办?

“你是……”老五爷爷不认识这个青年人。

平时,二癞子说句话,人们都当成一声狗臭屁,谁也不去理他,可是今天这句话却是很有分量:“不知道这个粮吃得还是吃不得。”

“我叫吴可征。”

“好好!”二癞子做出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样子说,“你拳头硬,你厉害,咱二癞子让了你!”说完就溜到人群后面去了。

王淑贞急忙补充道:“五爷爷,他是红军的党代表,还有彭医生也看你来了!”

“你要耍无赖是吧?”黄志高紧握起拳头对着二癞子晃了晃说,“你再不夹起尾巴滚,看我敢不敢揍你。”

满屋子的人在老五爷爷的眼里越来越清楚了:“为什么这么多人来看我?我是病了呢还是在做梦?”老人的记忆力慢慢恢复了,他清楚地想起了昨晚上那场斗争。

“呃?你怎么骂人呢?”二癞子向黄志高瞪大了眼睛,想借机吵架,“我二癞子也不是好惹的!”

“没有伤着……”老人咳嗽着,“没有伤着咱们的人吧?”

“不管吃得吃不得,也没有你二癞子的份!”黄志高愤愤地骂着,“你还是给黄老八舐屁股去吧。”

“没有,一个也没有!”王淑贞抢着回答。

“咱也是个缺粮户,可就是不知道这粮吃得吃不得。”说话的是兰田岗的一个地痞,他叫二癞子,这家伙赤着胳膊,满身汗臭,一脸泥灰,癞痢头上招惹着一群苍蝇,他阴阳怪气地说着。

“那……那凶手……”老人又连声咳嗽起来。

“在这青黄不接的节骨眼上,开仓分粮正是时候啊!”

“打死了三个。”

白发苍苍的老五爷爷接着说:“红军就是和穷苦人一条心嘛!”

老人微笑了。在昨天夜里,老人觉得尽了自己的力量,尽了自己的本分。自己的亲人没有受伤害,他觉得对得起共产党,对得起红军,对得起乡亲们。

“红军真是好啊!”小金铃的奶奶感慨地说,“这可是红军的恩情啊!”

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像锥子扎一般疼痛,自己也知道伤得不轻,一个七十岁的人了,是经不住这样打击的。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人世了,但很坦然。他无儿无女无家无业,还有什么牵挂的呢?没有,他可以安然地和这个世界长辞了。

布告刚读完,人们就议论纷纷了:

“医生!”老人看着彭志超说,“我伤得很重吧?”

这次分粮办法,是按照打汤三磙子时候的分配办法进行的。

“不重,”彭医生安慰病人说,“只是有一点点内伤。”

×月×日

老人摇摇头,不相信地笑笑说:“你们的好心我知道,可是……”老人又连声咳嗽起来。

党代表 吴可征

老五爷爷问自己的病情,并不是怕死。为了自己的乡亲们过好日子,他是不怕死的。如果黄老八今天再拿枪对着他,他会迎着枪口冲上去的。可是,今天他并不想死。他强烈地希望自己活着,他是多么渴望自己多活几年啊。

中国工农红军大队长 郝大成

在旧社会,老五爷爷活了整整七十年,这七十年是充满血泪的七十年,是充满忧愁痛苦的七十年,是忍饥受寒的七十年。在这七十年里,他什么风雨没有经过?他什么罪没有受过?他什么苦没有吃过?七十年,他是在水深火热中熬煎过来的。

切切此布

这七十年,做牛做马,旧社会没有给他留下半分地,也没有给他留下一分钱。给他留下的是穷苦,是灾难,是满身伤痕,是吐不尽的苦水,是说不完的冤仇和愤恨啊!他对旧社会,还有什么留恋的?没有!

救济粮发放原则:按缺粮户缺粮情况及人口多少,分为三等。一等缺粮户救济一百斤,二等缺粮户救济七十斤,三等缺粮户救济五十斤。俟调查就绪之后,立即开仓分粮。

可是共产党来了!红军来了!给他带来了新的生活,新的日月。他要过一过翻身解放的日子啊!老五爷爷不愿意死,他,一个当了七十年牛马的人,要过一过人的生活啊!他要当家做主人,要为革命出一把力啊!这样的日子多过一天也是幸福的。

目前正值青黄不接之际,劳苦群众需粮甚急。从布告之日起,各村土豪粮仓一律查封,在农民协会成立之前,先由各村工作小组负责救济事宜。

“五爷爷,你会好起来的。”吴可征说,“你要相信彭医生的话。今天我们就要分粮了!……”

布告

“党代表!”老人幸福地笑着,他忘记了自己的伤痛,伸出手来,拉着吴可征的手说,“我相信,我不亲眼看见黄老八死,不亲眼看见周武死,我是不会死的。我要过几天共产党和红军给我的好日子啊!……”

于是王昌平对着越聚越多的人群念道:

吴可征紧握住老人的手,在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他看到了人民群众的巨大的力量。在老人的胸膛里跳动着一颗热爱共产党、热爱红军、热爱革命、热爱新生活的心。

王昌平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年轻时在抗租抗债的斗争中,被地主打伤了一条胳膊,从外地逃到四岭山来。因为他是个残废人,谋生是很困难的,所以在田世杰的帮助下,在兰田岗开了个小茶馆。在红军进入四岭山的前夕,他由黄六嫂、田世杰介绍,参加了共产党。他小时候念过几年书,后来又看了些所谓“闲书”,在农村中就算有文化的了。

老五爷爷紧握住吴可征的手,看着他那亲切英俊的脸。五星帽徽在他眼前闪着红光,那红色领章像两面红旗,在他眼前飘扬起来,飘扬起来。他仿佛看到了革命红旗插遍四岭山的壮丽前景。老人的眼里放出了异样的光彩。

黄六嫂大大方方地走到人们面前说:“乡亲们!红军今天出了布告,这就是法令。现在再请茶馆的王昌平师傅给大家念一遍!”

老人用颤抖的声音说:“党代表,四岭山的老百姓离不开你们啊!”

人们叽叽咕咕地议论着。

吴可征也用同样激动的声音说:“五爷爷,四岭山的人民就是红军的靠山,红军也离不开你们啊!”他不由得更紧地握住老人的手,就像握住了整个四岭山人民的手一样。

“当然!”

忽然有人在大街上高声嚷着:

“听说这是周武民团二中队长用的。”

“黄老八捉到了!”

“不打连发,算什么花机关?”有人颇有几分自豪地代替黄六嫂回答着。

“快看啊,抓到黄老八了。”

“是不是打连发的?”有的青年人羡慕地问道。

宋少英和另外几个红军战士,押着黄老八来到了兰田岗。

“你们喜欢枪吗?”黄六嫂欢快地说,“我们快成立农民自卫队了,你们参加吧!”

老五爷爷听说抓到黄老八了,他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挣扎着说:“我要去看看!”

“你这枪,……可真好!”几个青年人嘻嘻地笑着说。

“五爷爷,你不能动。”吴可征和彭医生都劝阻着。

“你们看什么?不认识了?”黄六嫂对几个青年人半开玩笑地说。

宋少英进来了,田世杰和黄六嫂也都进来了。他们问候了老人的伤情后,宋少英简单地汇报了活捉黄老八的经过。

不少人又向她围过去。黄六嫂背上枪,这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

宋少英正带着一个红军工作组,在离兰田岗七八里路的小山村里,发动分粮斗争。他们听到枪声后,立即集合赶到兰田岗来支援。在半路上碰上了向沙河镇逃跑的黄老八。从他身上搜出了杀人的匕首和手枪。

这时,黄六嫂背着一支花机关枪(又名冲锋式)和一名红军战士从小茶馆里走出来,接着赵铁牛也跟了出来。

吴可征听了之后,说:“黄老八罪大恶极,应该开大会公审他。”

“你们挤什么?”人们斥责道,“小孩子们,专爱凑热闹!”

黄六嫂问田世杰和吴可征:“到底先开大会公审黄老八呢,还是先分粮?”

小金铃生怕耽误了听布告的内容,只好撒开奶奶的手,和另外几个小伙伴向前奔跑着。然后,从人们的腋下,钻到布告的前面。

“你们看呢?”吴可征用商量的口吻问田世杰和黄六嫂以及其他人。

小金铃的爸爸叫黄志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他正敞开对襟褂子的胸襟,听着小茶馆里的王昌平给大家念布告。

“还是先开公审大会好。”田世杰说,“公审后立即分粮!”他又问躺在床上的老人,“你说呢,老五叔?”

小金铃眼尖,她先看见她爸爸站在人群里,就对奶奶嚷着说:“奶奶,你看,爸爸也在那里!”

“先公审!”老人斩钉截铁地说,“公审了黄老八,大伙吃起粮来也格外香啊!”

在小茶馆前面,果然围绕着一伙人,大家都仰着头抻着脖子,拥挤着向墙上看着,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那就这么办吧。”田世杰说,“志高,你去喊人吧!”

“早溜啦!”小金铃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大声回答着,拉着奶奶的手向小茶馆跑着。

“光用嗓子喊怎么行?要找一面锣才行啊!”有人提议说。

“哟!黄老八呢?”有人担心地问。

“我去找!”有人喊了一声跑走了……

“在村东头,小茶馆的墙上,”小金铃兴奋地大声说着,“快去看吧,要分大土豪黄老八家的粮食啦!”

“锣找来了,找来了!”人们兴奋地嚷着。

“布告在哪里?”有人听见街上嚷着,从门里探出头来问。

黄志高提着锣,在大街上一边敲着一边喊道:

“你还是先去吧,我走不了你那么快!”老人显然也是很高兴,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急忙向前赶。

“全村男女老少听着,到南场上集合啊!先开公审大会,枪毙黄老八,然后开仓分粮,快去啊!……”

“奶奶!快去看红军的布告去!人真多啊!”

“咣!咣!咣!”

小金铃拽着奶奶的手从柴门里跑出来,心急地催促着老人说:

“全村男女老少听着,到南场上集合啊……”

就在周威到梅林镇谈判的这一天,整个兰田岗沸腾起来了。

“咣!咣!咣!”

中国工农红军万岁!

这锣声喊声震撼着兰田岗,震撼着兰田岗男女老少的心。

中国共产党万岁!

人们挟着布袋,挎着篮子,拎着盆子,欢笑着,吵闹着,议论着,向南场走去。

打倒兰田岗的活阎王黄老八!

这村南的打谷场,是郝大成挑着铁匠担子初进四岭山时安铁匠炉的地方,那棵板栗树现在正开满了花朵。打谷场上人坐满了,孩子们爬到板栗树上去。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四岭山起了多大的变化啊。

打倒土豪劣绅!

黄老八被押着来了。

打倒罪大恶极的大土豪周武!

会场上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怒吼声:

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为穷人打天下的!

“枪毙黄老八!”

打土豪,分田地!

“枪毙罪大恶极的黄老八!”

农友们,组织起来!

“枪毙黄老八!为穷苦人报仇申冤!”

在兰田岗的街头上,贴满了标语口号:

“拔掉周武的爪牙!枪毙黄老八!”

红军的各个工作小组,在吴可征和宋少英的领导下,在田世杰、黄六嫂以及其他的党员和骨干分子的配合下,在各山村积极地展开了发动群众的工作。

在这怒吼声中,周武这棵毒蒺藜的藤蔓被铲除了。

在这怒吼声中,革命这棵青松正向肥沃的土壤深处伸展着须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