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拐子自知失言,吓得缩起脖子,不再言语了。
“混蛋!”周威的脸色变得铁青,“可耻,你忘了四岭山和任中元势不两立吗?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吗?”
“威侄,”周祖荫凄然地说,“拐子腿是好心不会好说,你应该宽恕他。回兵不回兵,威侄你自己定夺吧,只要对得住祖先在天之灵,只要对得住周家的宗祠,对得住自己的誓言就行!”
“丢了洪雷谷有什么关系?”拐子腿说,“宁愿让任中元进来,也不能让共产党站脚啊!”
“这样吧,”周威为难地说,“我留两个中队在洪雷谷,带三个中队到白云山!”
“这洪雷谷呢?”
“好!威侄这样决断,真是四岭山区有幸,救兵如救火,那就请快些动身吧!”周祖荫终于舒了一口气,他总算达到了目的!
“把你这五个中队的齐心会带到白云山去,咱们来个前后夹攻。”
三
“那应该怎么办?”
周枫森一直在旁边听着四岭山发生的这场巨变,他认为周祖荫的话是不真实的,周拐子说的情况是不可靠的,他不相信红军会烧杀。他想走进去反驳这两个造谣中伤的家伙,但他缺少证据。他的心情虽说也很复杂,但总的来说,他是为红军进入四岭山而暗自高兴。他很想再见一见那位他所钦佩的红军代表。当他听到总指挥决定带三个中队回兵白云山的时候,他是很焦急的。趁周威从大厅里走出来的时候,他沉痛地说:
“联合老百姓恐怕太慢了。”周祖荫说,“起了大火的时候再挖井,哪能来得及?”
“总指挥!周拐子的话不能全信!不能上了他们的当!”
周威愁苦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目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和他原来的推理不相符合。到底应该怎么办呢?他踌躇了足有十分钟,然后他好像下了决心似的说:“好,我马上回太平寨去,把四岭山的老百姓,不分男女老少,全都串联起来,就像抵抗任中元一样抵抗他们!”
“是真是假现在还难说。”周威皱着眉头说。
周祖荫噙着老泪,不断地向周威念着封建礼教的紧箍咒。周威眼前的龙泉宝剑虽然锋利,但他却砍不断旧社会给他套在头上的宗法思想的紧箍。
“那就不应该回兵!”周枫森从来没有这样大胆地干预过总指挥的事情,“我觉得这里面有诈。”
“民团哪里是红军的对手啊!”周祖荫哭腔哭调地说,“你再不回兵,眼看沙河镇不保,我们周家的产业不说,那周氏宗祠就会为共产党所毁,我们世世代代祖先怎能瞑目于九泉之下?宗祠不保,我们这些后世不肖子孙,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啊!”
“这不是你小孩子的事情。”周威认为周枫森管得太多了,“我自己会小心的!”由于心情不好,他不愿意和周枫森多说,径自走到一中队驻地去了。他要和朱英商量商量。
“民团呢?”周威皱了皱眉头,不相信真有这样的事情。
周枫森的提醒并没有白费。他虽然没有能阻止住周威回兵,但周威的决定却作了修改。周威决定留三个中队在洪雷谷口,只带两个中队去白云山。
“唉,可怕极了,红军一进山就和任中元进山一个样!”周祖荫夸张地说,“到处是大火,到处是哭声,唉!四岭山可真遭大难了!”
周祖荫对这一改变内心里很不痛快,但他不敢过分表示不满,免得和周威弄僵。
周祖荫和周拐子分别叙述了他们各自知道的情形,但作了很多的虚构和捏造。
傍晚时分,周威和两个中队提前吃了晚饭,匆匆整队向伏虎岭下进发,预计一夜行军,在第二天凌晨可以到达白云山。
“这……”周威似乎要挣断这束缚着他的誓言的锁链,然而他没法挣脱。停了好一阵子,忽而又问道,“红军到底是怎样打进来的?”
他们走出石门店不远,就看见前面山路上扬起一片黄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周威立即命令两个中队在山路两边占领阵地,准备战斗。
“对!”周祖荫已经缓过气来,不再张口喘气了,两眼直瞪着周威说,“威侄,现在是你实行誓言的时候了!……”
渐渐地看得真切了,两匹白马旋风似的直冲他们卷来,由于速度太快,他们看不清骑者的面孔,直到来人在周威面前跳下马来,才看清是谁。
“四岭山是周家的四岭山。”周威说出当时的誓言,“如有外侮,齐心会和民团要联合出兵,保护四岭山的安全!”
“田大伯!”
“你说一遍,”周祖荫摆出了家长的架势,“给我听听!”
周枫森第一个先叫起来。接着又打量着一个穿着灰色军装的英俊的青年人。
“记得!”
“田大哥,你怎么来了?”周威诧异地说,又仔细打量着史少平,揣摩着出了什么事情。
然而,周祖荫却不让周威仔细想,他立即拿出他的有力的法宝——把他的祖宗端了出来。他说:“威侄,你还记得,在我们周家的祠堂里,当着老祖宗们的在天之灵,发过什么誓吗?”
田世杰的到来,受震动最大的要算周祖荫了。他预感到事情不妙,就像偷吃狗看见了木棍子,身上一阵发热。他猛然拔出了手枪,指着田世杰骂道:“姓田的,红军就是你这个外乡人引进来的!你是四岭山的内奸!我要打死……”
“我不能拆了东墙补西墙。”周威犹豫着,“我要好好地想一想。”
“你少耍点威风吧!”眼明手快的史少平用枪一拨,周祖荫的手枪就飞到路边的树丛里去了。
“现在是哪头紧急救哪头啊!”周祖荫说。
周祖荫、周拐子看见史少平手提驳壳枪,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先自气馁了三分。
“回兵?”周威悲痛地叫了一声,“任中元还在门口呢,伏虎岭就不要了吗?”
“总指挥,”田世杰说,“你这是带着队伍往哪里去呢?”
“总指挥,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啊!”周拐子帮腔说,“快回兵吧!”
“去白云山!”周威冷冷地说,周祖荫在他心头煽起的怒火还在燃烧。但他在田世杰面前,却不好发泄出来。
“红军杀进来,把民团打死了不少。这些共产党啊,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真是无恶不作啊。……贤侄啊,你快救救白云山吧!”周祖荫呼天抢地地说着,汗水泪水鼻涕水一齐往下流。
史少平沉静地收起驳壳枪来,向周威敬了一个礼,和和平平地说:“总指挥,郝大队长和党代表,这么紧急地派我们来,就是怕总指挥听信谣言,产生误会。我们给总指挥带了一封信来。”
“民团呢?南山口呢?四岭山就这么容易进吗?”周威焦躁地在屋子里转着圈。
史少平拿出信来,送给了周威。
“是啊!”
在路边准备战斗的齐心会员们看着这一切,但他们还不清楚这里面的奥妙。只有周祖荫看着这一切,倍觉恐慌。他已经预感到失败在等待着他,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所得到的东西,马上就要失去了。但他不甘心失败,他要寻找一切时机,采用一切手段进行挣扎。
“真的?”
周威接信在手,但没有立即拆它,他现在的心情是复杂的,到底是忧是喜,他自己也难以分清。他急待着知道事情的真相,就问田世杰:
这个消息对于周威来说,真是太突然了,他以为是听错了:
“听说红军进占了白云山,是真的吗?”
“红军占了白云山啦!”周祖荫喘息了一会儿,喝了几口水,终于说出了要说的话。
“是真的!”田世杰说,“红军大队部就住在梅林镇。”
周威吩咐把俘虏带下去,并给周祖荫端了一碗水,让他坐下慢慢说。
“听说红军见屋就烧,见人就杀,这是为什么?”
“红军,啊,红军!”周祖荫由于喘得太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可是舌头发直,没法一下子说清楚。
田世杰向周祖荫蔑视地看了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周威的话,却向周祖荫说:“你是周家的族长,可是你却是个骗子!我问你,红军烧了哪个村?又杀了哪个人?”
“出了什么事?”周威急急地问。
“……”周祖荫回答不上来。
二
周威看着周祖荫狼狈的样子,感到情况并不像他所说的那么严重。
满身汗湿的周祖荫,满脸血污的周拐子,突然出现在周威面前。
“总指挥,天已经不早了,”周枫森趁机向周威说,“既然情况有了变化,还是先回石门店吧!”
周威突然把话停住了,惊愕地瞪着门口。
“也好。”周威思忖了一下,下决心说,“先回石门店!”
听到这里,周威激怒地把宝剑向桌子上一拍,猛然站起来大声叫道:“好啊,这些卑鄙无耻的家伙,都像饿狼一样向四岭山张开血口了。只要有我周威在,哼!……”
“威侄!”周祖荫为了挽救即将出现的败局,发出了垂死挣扎的哀鸣,“你可不能听信外人的谣言,误了四岭山的大事啊!你若再回石门店,那可中了共产党的缓兵之计了!”
“谷敬文当了三县剿共司令后,要到四岭山来当土皇帝。任洪元也不甘心,也叫任中元来当土皇帝,和谷敬文争这块地盘。……”
“胡造谣言的不是别人,”田世杰指着周祖荫说,“正是你们!欺骗总指挥的也正是你们!出卖四岭山的也正是你们!周祖荫,你说,你这次是奉谁的旨意来的?”
“你说!”
“是我自己要来的。”
“这件事我可摸不透!只有任中元才清楚,可是我也听到一点议论,对不对就不保准了!”
“不,是坐镇沙河镇的谷敬文!”
“任中元既然不须明火执仗地抢劫了,那他为什么要进攻四岭山呢?进四岭山对他有什么好处?”
“谷敬文住在沙河镇?”周威向周拐子厉声地问道,他听到谷敬文坐镇沙河镇,就起了本能的反感,同时他认为质问周拐子比问周祖荫更容易问出真情来。
“不,我不累,我是在想。”周威看看俘虏,俘虏正在等他发问。
“这……”周拐子用眼睛瞟着周祖荫,询问到底怎么说,他要看周祖荫的眼色。
“总指挥,你累了吧?”周枫森关怀地说。他把周威的沉思当成了疲劳的表现,“休息一会儿再审问吧!”
可是,周祖荫的眼色里,却没有暗示他:说是还是说不是。他的眼色里只含着愤恨、焦急和责骂,用嘴说出来就是两个字——笨蛋!因为周拐子没有立刻回答,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证实了谷敬文是在沙河镇。
周威把俘虏提供的情况和郝大成向他谈的话印证起来,做了如下推理:既然国民党做土匪任中元编成保安团,那么国民党肯定不是好东西;谷敬文是保安团,肯定也不是好东西;周武也要改编成保安团,就是不改编,民团也和保安团差不多。这么说任中元、谷敬文、周武都是一丘之貉了。他们都反对共产党,那就说明共产党是好的了。俘虏不是说了吗?那个保长因为太坏,共产党不是把他杀了吗?周威沉思着,好久没有再说话。
“快说!”周威的眼里喷出怒火,向周拐子逼近了一步。
“这个保长应该杀!”周威肯定地说,“共产党做得对啊,为民除害嘛!”
“这……”周拐子完全慌乱了。他深知周威的脾气,脸上立即渗出了汗珠,“这……我不……不知道!”
“因为那保长糟践妇女,还逼死了好几条人命,老百姓见到他没有不恨得咬牙的!”
“什么?”周威火冒三丈,“嚓啦”一声,抽出了宝剑,剑锋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你不知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快说!”
“为什么打死保长呢?”
“谷敬文是在沙河镇。”老奸巨猾的周祖荫见周拐子搪塞不过去了,便争取主动地说,“可是,他也是为了四岭山好啊!他是我们周家的亲戚嘛!”
“听说他们要造反,还偷偷地打死了一个保长呢!”
周威当着田世杰和史少平,没有反驳周祖荫,但回石门店的决心却下定了。他吩咐朱英把齐心会带回石门店。周祖荫和周拐子仍然跟着周威到石门店,他争取周威回兵夹击红军的目的虽然没有达到,但他要探听出红军给周威的信的内容,和齐心会与红军的关系。
“他们做了什么坏事呢?抓人也得有罪证啊!”
周威回到石门店的指挥部,田世杰、史少平、周祖荫、拐子腿,全都在大厅里落了座。
“我也听说共产党杀人放火,”俘虏说,“到底是真是假我没见过。在上个月,我们保安团还抓了几个共产党,一个是篾匠,一个是长工,还有一个是打猎的。”
周威的心情是十分烦乱的,眼前的局面是这样复杂,几个方面的势力一齐摆到他的面前:第一方,周武的民团,原来他们是同宗同族,自以为是一家人,但是在许多事情上,比如对田世杰,对红军,对谷敬文,甚至对任中元的关系上,看法和做法都不一致。周武只顾白云山的安全,并不把伏虎岭放在心上,甚至背后还和谷敬文勾结起来暗算他。第二方,是谷敬文,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开头是以亲戚的名义和周武勾结,而后又以三县司令的地位,公开地明目张胆地把四岭山划成他的辖区,在沙河镇发号施令,俨然以四岭山的太上皇自居,妄想吞并齐心会。第三方,是任中元的保安团,这个敌人有变化,对四岭山进攻的目的有发展,在任中元是土匪的时候,他进攻四岭山的目的是烧杀抢掠,现在是保安团了,他进攻的目的,不仅是烧杀抢掠了,而是要进占四岭山。在这几个方面的势力之外,在周威面前,还出现了另一种力量,这就是红军。虽然他和郝大成见过面,谈了很久,但他仍不相信红军会那样好。即使红军是块金子,但自己还没有亲眼看到,是真是假很难分辨!
“你们说共产党杀人放火,任中元也杀人放火,那你们应该和共产党交朋友才对啊,为什么又成了死对头呢?”
对这红军和另外三个方面的势力,应该如何认识?应该采取什么态度?应该用什么方法去对付?只有对任中元,周威是明确的,那就是打到底,进行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斗争,直到把任中元彻底消灭!
“唔,”周威点点头,对俘虏的回答表示满意,他的态度和缓下来,不像是审问俘虏,而像是和俘虏研究问题。
但是,对待红军和另外两个方面的势力就复杂得多了,不知应该如何对待才好。周威就是在这样的一种精神状态下,打开了史少平交给他的信。信不长,他仔细地读了两遍。
“老实说,我也搞不明白。”俘虏显得有些惶恐,“任中元当了保安团长之后,是有些变了。过去他既抢穷人也抢富人,现在他不像过去那样明火执仗地抢劫了,但是他可以出名目要捐要税。过去财主们怕他,现在财主们靠他。他现在是一心要杀共产党。”
周总指挥勋鉴:
“任中元当土匪吃人心,当了国民党还吃人心,这么说国民党和土匪是一个样啰!”周威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郝大成和他讲的关于防什么匪保什么家的话来。他忽然想在这个国民党军官身上了解更多的东西,以便使自己进一步弄清国民党任洪元、保安团任中元、谷敬文、周武和红军之间的关系。郝大成曾说谷敬文要进四岭山区,任中元要进四岭山区,从这个俘虏嘴里得到了证实。红军也直言不讳地讲要进四岭山区。这些要进四岭山区的人,企图是不是一样?谁好谁坏?他想通过俘虏这个侧面对这些问题作一些探索。
敬启者,欣闻齐心会反击任中元的袭击取得成功,特表示祝贺,并预祝对任中元作战取得更大胜利。
“国民党并不禁止吃人心啊!”
我军进入四岭山区,是为了四岭山区广大人民的利益,在上月郝大成同志以红军代表的名义,已经向总指挥阐明了红军的宗旨和立场。四岭山区是属于四岭山人民的,红军进入四岭山区,必将受到四岭山区人民的热烈欢迎。
“当了保安团长以后,他还吃?”
在白云山战斗中,我军所俘虏之民团团丁,均已全部教育释放。
“还吃!”
任中元是四岭山人民的仇敌,也是红军的仇敌,待我军稍事休整之后,当即派兵协助齐心会作战,以达共同消灭任中元匪帮之目的。
周威本想还问战斗之后的情形,但王丹臣被俘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于是他又问道:“任中元现在还吃人心吗?”
望总指挥明辨是非,以四岭山人民的利益为重,切勿听信谷敬文、周武的谣言,以免产生误会。
“这……”俘虏为难地说,“我实在不知道。”
如有异议,均可通过协商解决,特请总指挥拨冗光临梅林镇一谈。
“任中元的下一步打算是什么?”
专致
“没有,一营全部驻在杨家寺。”
勋安
“刘家寨和王家寨没有驻人吗?”
红军大队长 郝大成
“这次进攻全是他的堂兄任洪元的主张,他想和谷敬文争夺四岭山,就派了他的副官冯自信来。这次洪雷谷的战斗,就是冯自信帮助任中元指挥的。”
红军党代表 吴可征
“任中元为什么突然向我发动进攻?”
×月×日
“请总指挥问吧!”俘虏被降伏了,由于他有了获生的希望,神情变得坦然起来。
周威读完了信,沉思了很久,他认为有必要和周祖荫商议,便把信交给了周祖荫。
周威仔细地听着王丹臣所讲的任中元情况,他忽然打断俘虏的话说:“我这个人为人处事,喜欢真诚,最恨虚伪。我也和你来个君子协定,你回答我的一切提问,都必须说实话。只要我感到满意,我可以放了你,若是你对我说谎,那就别怪我剑下无情!”
周祖荫皱着眉头反复地看了五遍。本来他想当着田世杰和史少平的面,把这封信批驳一番。但他仔细一想,就失去了这个勇气,因为搞阴谋诡计的人最怕争辩,真理越辩越明,到头来还是自己出丑。他看见田世杰和史少平都用愤恨的目光看着他,并准备和他争辩,十分胆怯。他把信折叠起来,故意大声说:
“任团长……不,任中元共计三个营,将近九百人,二、三两个营住在西屏镇,一营住在洪雷谷口外面的杨家寺。……”
“这信里有文章,大有文章。”
“先说说任中元的兵力部署。”
“说说你的想法。”周威说。
在闪闪发光的剑锋下,王丹臣顿时失色,他战栗着,哀求地说:“总指挥,你问吧,我知道的,我都说。”
“威侄!这封信事关重大!”周祖荫竟把信装进自己的马褂里,“我想……我想……”他用眼睛看着田世杰和史少平,“恐怕说起来不方便。”
周威的眼里突然冒出了火光,他站起身来,摘下挂在墙上的龙泉宝剑,“嚓啦”一声抽了出来,剑锋寒光逼人,他说:“你要知道我周威的脾气,我是说到哪里做到哪里。任中元挖人心吃,我也能挖你的心,不过是丢给狗吃!”
周威会意地说:“你不说也罢,你们都该休息了!田大哥和史先生还没有吃饭吧?这些恼人的事情把人都搅昏了,有失招待,请多原谅。”接着他向外喊道:
“啊!你不愿意回答我的话吗?”
“枫森!看看饭做好了没有,请客人用饭。”然后他又抱歉地对田世杰和史少平说,“刚才我们已经吃过了,恕不奉陪。”
俘虏看看周威穿着一身老百姓的农裳,觉得受一个庄稼佬的审问,是莫大的耻辱,便不耐烦地回答道:“我已经回答过好多遍了!”
周威对田世杰的态度较前冷淡了不少,原因是田世杰和红军一道来,显然他和红军完全是在一起了,因此周威也以对待红军的态度对待他。
“你就是王丹臣吗?”周威看了俘虏一眼,声色俱厉地问。
四
王丹臣站在周威面前,他神情沮丧,脸色苍黄,萎靡不振,但在沮丧中似乎又流露着一点倨傲,觉得自己是国民党的排长,就是做了俘虏,也比齐心会高出一等。
在田世杰和史少平被周枫森带去吃饭的时候,周威坐下重又向周祖荫说:“荫叔,你说说对这封信的看法吧!”
周威坐在指挥部的太师椅里,虽然面有倦容,却仍不减当日的威严。
“威侄,这是红军缓兵之计!”
这封信大大激怒了周威,如果不是朱英和周枫森拉着,他真要立即冲下山去同任中元拼个死活!他发誓同任中元死战到底,为了表示他的决心,把齐心会的兵力差不多全都拉到洪雷谷来了。他的指挥部就设在离洪雷谷口只有五里路的石门店。这是一个七十多户人家的山村。当周祖荫和拐子腿来到石门店的时候,周威正在他的指挥部里审问王丹臣。
“何以见得?”周威探询地说,“他们不是说要派兵帮助我消灭任中元吗?”
你的死对头 任中元谨启
“很明显,共军知道你正在和任中元作战,所以表示赞成。文章就出在派兵帮助你消灭任中元上!这就是先给你一个定心丸吃,把你安抚住,免得你回兵,这是一种欺骗。”
光临
“这也未免太多心了吧?”周威犹豫地说。
砍伤你臂膀的那把战刀早已磨亮,恭候虎驾
“不!不是多心。如果他们要真心帮助你消灭任中元,就应该立即派兵。救兵如救火嘛,为什么还提出‘稍事休整之后’呢?这个‘稍事休整’的含意是什么呢?就是等他们生了根立了脚,那时候就会翻脸不认账了。”
你义弟在我的监牢中,虽受拷打但却活着!如你迟迟不来,那就很难说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回复呢?”
如你真能以义气为重,拿自己脑袋来换,何所惜乎?你身为齐心会总指挥,如果有种,就把你的结义兄弟夺回去嘛!有深仇而不报,弟落难而不救,枉为人也!
周祖荫沉思了一会儿说:“常言说,‘兵不厌诈’。我看我们来他个将计就计,就说我们同意和他谈判,在他们不防备的时候,我们就悄悄地回兵,把时间约定好,齐心会从西面,民团从东面,来一个东西合击,两面夹攻!”
你提出来交换,无异于以羊换马,以铜换金,以石换玉,以汗毛换手足,真是异想天开,不明事理至极也。
周威皱了皱眉头,表示不赞成,他说:“如果红军是虚情假意,此法还可以商量,如果红军真是诚心实意帮助我们打任中元呢?……这种不义之举,我不能干!”
来信知悉。很是抱歉,我不能使你满意。王丹臣是我的小小的排长,在我来说,不过是一根汗毛;焦大海是你的结义兄弟,对你来说,重如手足!
“威侄,你好心未必能有好报。”周祖荫也感到要说服周威回兵已不可能,过分勉强,也许效果适得其反,同时他认为有必要和谷敬文、周武商议以后再作定夺,便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是四岭山多事之秋,威侄要多加小心为好,千万不要中了红军的奸计。红军的信我带回去和武侄商量商量,共同想个对策。”
周威总指挥麾下:
周威见周祖荫不再催促他回兵了,也就宽慰他说:“和红军打交道,我自会小心。荫叔不必过虑。我想给红军回一封信,敦促他们早日派兵进攻任中元。”
周威一听焦大海被俘,心如刀绞。他怀着沉重而又焦虑的心情,立即给任中元写了一封信,建议交换俘虏,想用俘虏王丹臣把焦大海换回来。但是任中元却深知周威和焦大海的关系,并且想到这个关系还可以利用,便立即给周威写了一封半土半文半粗半细半笑半骂的信,给周威以极大的羞辱:
“这个主意甚好,一定要红军早日出兵。”周祖荫说到这里,心中产生了一条毒计,但他不便向周威公开,便说,“不知你的回信如何写法,红军信中尚有一句我们必须予以驳斥,只有这一句才是红军的本意。”
双方的损失大体相等,周威俘虏了保安团的排长王丹臣,齐心会的一中队长焦大海却让保安团抓去了。焦大海的被俘对周威的军事力量来说,算不了什么大的损失,但对周威的精神来说,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因为焦大海、朱英和周威在义和团的时候,他们是生死之交,是换过兰谱的结义三兄弟。
“哪一句?”
当告急文书到了太平寨时,周威便连忙带着朱英二中队赶到了洪雷谷,经过拼死争夺,消灭了将近一个排的保安团,终于把洪雷谷夺回来了。
“你听,‘四岭山区是属于四岭山人民的!’这种口气,真使人不能容忍,这是讹诈!”
开始,冲进洪雷谷的那股保安团,对伏虎岭的威胁是很大的。洪雷谷是伏虎岭的大门,洪雷谷失守,太平寨就很危险了。
周威并不觉得这句话难以容忍,也不认为这中间有什么讹诈,他平静地问道:
战斗已进行了五天,还很难判定谁胜谁负。
“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呢?”
但是,周威的齐心会却凭借着地形的险要和对任中元的刻骨仇恨,弥补了武器低劣的缺陷。
“红军的狡猾就在这里,这是一种手法。这句话的含意很清楚,四岭山应该属于谁呢?属于所有的人。四岭山的老百姓有多少个姓呢?张、王、李、赵全都有,谁占了算谁的,就是不是我们周家的!……”周祖荫说到这里,变得激愤起来,“姓郝的姓吴的算什么东西?他有什么权力规定四岭山的归属?四岭山归谁,应该由四岭山的人来讲话!四岭山是我们周家祖先开发的。我们周家的历代祖先都生在四岭山,葬在四岭山。四岭山归谁,难道要由这些外路人来规定吗?”
任中元凭着国民党发给他的优良的武器,并采用突然袭击的方法,曾一度占了上风——有将近一个连的兵力,冲破了洪雷谷口的守卫,登上了伏虎岭。
周祖荫这段激愤的话对周威很起作用,他说:“对!四岭山是周家的,绝不是外来人的。荫叔,你就代我写封回信吧,措辞可以和气一些,可是这一点我们不让步。”
在红军进驻白云山的时候,四岭山西部,伏虎岭洪雷谷口的战斗正处在胶着状态。连续五天的战斗给两方——周威的齐心会和任中元的保安团,带来了相当大的伤亡。
周祖荫写完回信,并和周威研究了措辞之后,便同周拐子上马,连夜赶回沙河镇研究对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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