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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茶山盘歌

她们当着宋少英和王尚青的面,有意无意地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妇女们都惊愕地看着宋少英和王尚青,不知道和他们亲近好还是疏远好。

“红军还会唱山歌?”

“哟,怪不得这么面熟呢。”黄秋菊想起来了。

“红军也是和咱一样的人吗?”

“在兰田岗住过一夜。”王尚青在这么多妇女面前说话还是第一次,本想说得顽皮一些,却没有想到反而有些腼腆了。

“可不,周武还说红军是红头发绿眼睛呢,真是胡造谣言。”

“对,你猜对了。”宋少英坦然地承认说。接着她又指着王尚青说,“他也是红军!他还到你们四岭山来打过铁呢!”

宋少英对妇女们说:“咱们来认识认识吧,我姓宋,叫宋少英,他姓王,叫王尚青。”然后又问妇女们说,“你们叫什么呢?都是兰田岗的吧?”

快嘴快舌的王淑贞,像热锅里爆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

“我姓王,叫王淑贞。”这个心直口快的姑娘争先抢着回答,然后又指着梳一条粗辫子模样很俊俏的姑娘说,“她叫黄秋菊。”

“我一看你这身打扮,就不像庄稼人。你看,我们这里穿绣花鞋,可是你穿的却是布草鞋;我们这里不是留辫子就是梳髽髻,你却剪的是短发,就是包在花头巾里,我也看得出来;还有,你那走路向前大步跨的样子,……哈哈,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黄秋菊腼腆地笑笑。

宋少英并不注意其他人的歉意,依然笑着向王淑贞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南屏山来的红军呢?”

“她是朱二嫂,二哥叫周武逼死了,她现在还守寡。……”

有的年纪大些的妇女数落王淑贞说:“贞丫头,你可不要没轻没重地瞎胡猜,玩笑可不是这样开法。”接着又向宋少英抱歉地说,“歌先生,你可别见怪,贞丫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说话没准头。……”

“该死的丫头!”叫朱二嫂的妇女听到王淑贞说她守寡,噘起嘴来嗔怪着,“你真是个快嘴丫头,看你叨叨些什么!”

王淑贞一句话,把采茶的妇女们吓了一跳,赶忙从宋少英身边离开,重新打量着这个健壮美丽的姑娘。她们想:“不会吧?难道这么一个文静俊秀的姑娘会当兵?”她们希望自己的“歌先生”说出一个“不是”来。

王淑贞不顾朱二嫂的责怪,仍然一个一个地大大方方地介绍着。

王淑贞故意地绕着宋少英转了两三个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然大声说:“你们不是别人,是从南屏山上来的红军!对吧?”

宋少英和她们一一认识后,就说:

“你猜猜看。”宋少英一下子喜欢上这个大胆泼辣心直口快的姑娘了。

“姐妹们,说话别误了采茶,我们是来帮你们采茶的!”

王淑贞拨开人们,站到他们的面前,像对老熟人一般顽皮地说:“你们先不要作声,让我来猜。”

“红军也会采茶?”

宋少英和王尚青只是微笑着,没有立即回答。

妇女们奇怪地问着,并仔细地打量着少英和小王采茶的手,不断地暗暗称奇:“看,红军有多么灵巧的一双手啊!”

“怎么没有见过你们?”

“我们也给地主采过茶。”王尚青说。

“你们是哪个村的?”

“淑贞!这茶山是谁家的啊?”宋少英向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王淑贞问。

当宋少英和王尚青走上茶山的时候,姑娘们一拥而上,马上把他们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道:

“还不是周武家的!这白云山上的茶园,全叫周武霸占了,唉!”王淑贞叹了口气说,“多少人叫他逼得家破人亡啊!”

“淑贞!这话可别叫周武知道。”上年纪的妇女警告着淑贞。

少英也高兴地点点头说:“走!”

“怕什么?周武再厉害也不能把人吃了。”王淑贞不服气地反驳了一句,便埋头采茶。

王尚青听罢,高兴地说:“少英,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咱们快去见见你的那些徒弟们吧!”

其他人也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都默不作声。她们还对宋少英存着很大的戒心,连互相间的嘁喳声也都没有了。她们把两个红军看成了神秘的人物,怀着好奇、敬畏、猜疑的心情在观察他们。

四岭山上传名声!

宋少英很快地打破了这种僵局,她说:“姐妹们,咱们不能采闷茶啊,你们既然拜我为歌先生,我就唱山歌给你们听吧。”

请把好歌教给我,

于是宋少英先领头唱起来:

今日幸会歌先生;

山歌不唱不开怀,

采茶姑娘爱山歌,

磨子不推转不来;

高山深谷流不停。

人不吃酒心不醉,

山歌好比清泉水,

花不逢春不乱开;

句句新词道理明;

要吃樱桃上树摘,

字字新韵声调好,

要唱山歌跟我来。

代答山歌情意深;

王淑贞首先跟上来,连一向沉静的黄秋菊也跟着唱起来了。

高山翠竹节节青,

山歌一唱,姑娘们的心就和宋少英靠近了,疑虑、隔阂已经大大地减少了。

哎哟……

宋少英唱着唱着,把山歌调子一转,有意地用山歌来向她们宣传革命道理,于是,她边唱边编新词:

果然,山上传来了姑娘们答谢的歌声:

山歌好唱难开头,

宋少英说:“光你说好还不成,要听听山上姑娘们唱什么。我替她们做了回答,就是不好,她们也该谢谢我!”

木匠难修转角楼,

王尚青禁不住称好。

画匠难画天花板,

宋少英的歌喉不仅圆润婉转,而且高昂激越,其中有清泉的淙淙,也有江河的浩荡。

石匠难打凤凰头;

穷人和红军是骨肉亲。

唱歌要唱革命歌,

土豪劣绅是咱死对头,

走路要跟红旗走!

革命花开幸福临;

“是该换个新的了,光唱老调都唱腻了。”王淑贞说,“就请歌先生教我们新的吧!”

映山红开放春光好,

“好吧,我来开头。”宋少英向王尚青点点头,示意他注意,王尚青会意地笑笑。

穷人生来心连心;

宋少英唱道:

山上的翠竹根连根,

哎哟……

唱个山歌来认亲。

白云山上筑歌台,

对不上山歌不要紧,

谁要盘歌上山来,

哎哟……

我喉咙里有棵山歌树,

于是宋少英站上一块突出的岩石,向采茶的妇女们唱道:

歌像红花万朵开!

宋少英说:“我来替她们回答,她们准会感谢我们!”

王尚青接唱:

王尚青立即兴高采烈起来:“少英,你看,你的办法真灵。”

哎哟……

歌声停住了,采茶的姑娘们回答不出来了。

唱歌就唱革命歌,

……

你唱山歌我来和,

……

唱得青山点头笑,

映山红开花满山林,

唱得红花开满坡。

芭茅草生来根连根,

宋少英接唱:

哎哟……

哎哟……

过了一会儿,山上传来了歌声:

采茶就要唱茶山,

什么人和穷人是骨肉亲?

满山茶林嫩又鲜;

什么人是咱的死对头?

开山劈岭种茶树,

什么花开满山林?

血汗换来茶满园。

什么草生来根连根?

王尚青接唱:

哎哟……

哎哟……

宋少英顺口编了一段。王尚青接着唱道:

茶山本是茶农开,

“傻瓜,哪有女的和女的对山歌的?好,我给你编词你来唱。”

茶树本是茶农栽;

“新词儿我一时编不出来,”王尚青畏难地说,“还是你和她们对吧!”

片片茶叶滴滴汗,

“可见她们也是山歌能手。”宋少英说,“可是她们只会旧的不会新的,我们要问她新词,她们就答不上来了。”

地主霸山太不该!

“少英,你看怎么办?老难不倒她们,如果不赶快问,她们就会反过来问我们,那可就被动了。”

宋少英接唱:

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对了十几个,老是难不倒采茶的姑娘们,王尚青有些着慌了。

哎哟……

……

周武心黑霸茶山,

无花果结果不开花。

穷人血汗全榨干;

桂花开花不结果,

茶农用尽牛马力,

茄子开花在枝丫,

财主使尽血汗钱!

棉花开花又开花,

王尚青接唱:

哎哟……

哎哟……

山上姑娘们答:

大椒没有不辣人,

什么结果不开花?

财主没有不黑心;

什么开花不结果?

春天放债驴打滚,

什么开花在枝丫?

秋天连人一口吞!

什么开花又开花?

宋少英接唱:

哎哟……

哎哟……

王尚青接着唱:

共产党领导闹革命,

姑娘爱的是劳动人!

红旗一展换乾坤;

映山红开在山崖畔,

推翻吃人的旧社会,

茶农爱的是茶树林,

不做牛马做主人!

凤凰爱的是梧桐树,

……

听我的金钟对银铃:

小伙子开腔别逗人,

朱二嫂被这山歌深深地感动了。因为她的丈夫朱老二,就是在周武霸茶山的时候被逼死的。

哎哟……

“你们唱的都是我们穷人心里的话,这茶山上滴满了我们茶农祖祖辈辈的血汗和泪水啊。”朱二嫂眼圈红红地说,“可是我们不敢唱,周武把刀架在穷人的脖子上,……唉,有冤没处申,有苦没处诉啊!”

山上立即传来了回答。显然,姑娘们慢慢地对上劲来了:

“现在红军来了,”宋少英说,“就是要打倒周武,给穷人申冤报仇!只要穷人齐了心,有红军撑腰,周武一定能打倒,茶山一定会夺回来!”

姑娘们爱的是什么人?

“能那样就好!”朱二嫂满怀期望,可是还不相信很快就能做到这一点,“周武能那么好惹吗?他有民团啊!”

什么花爱在山崖上长?

宋少英说:“不错,周武是有民团,可是,死心塌地替周武卖命的却不多,大多数团丁都是苦出身,都是被迫去干的。……”

什么人爱的是茶树林?

宋少英这话首先说到王淑贞心里去了,她插断宋少英的话头说:“宋大姐的话真对!我爸爸就是为了欠周武的租债,才被迫去当民团的!”

什么鸟爱的是梧桐树?

“所以红军对团丁和对周武不一样。”宋少英说,“就说昨天早晨打的那一仗吧,红军把团丁围起来,枪都是朝天上打的!只要团丁放下武器,红军就优待他们,不是立即就把他们都放了吗?”

人上高山要步步登!

“是啊,红军就是好啊!”有的团丁家属舒了口气,然而仍有些不放心,“打仗总是要伤人的啊,若是团丁还没有放下武器就叫打死了呢?就说昨天吧,为了夺马,山洼里就打死了一个!”

幼苗成树要寸寸长,

“那你们回去,就要对自己的亲戚、朋友、熟人、邻居宣传。凡是家里有当团丁的,都要他们知道,共产党是穷人的救星,红军是穷人的队伍,穷人不打穷人。要团丁们弃暗投明。”

答不上来会脸红;

“我明天就到沙河镇去!”王淑贞干脆地说,“叫我爸爸投红军,打周武这个狗东西。”

采茶的姑娘别逞能,

“红军也都是苦出身?”妇女们关切地问。

哎哟……

“是啊,就说党代表吧,他祖祖辈辈都是铁路工人;郝大队长从小就给地主放牛,后来又去打铁。就说小王吧,”宋少英指了指王尚青,“他是个孤儿,从小就讨饭。”

王尚青又唱:

王尚青机灵地意识到以自己的苦引出群众的苦来,是和群众求得心贴心的好办法,他便接着说:

“看,她们嫌太容易了,再问,一定要胜过她们!”宋少英激励着王尚青,“激一激她们,先在气势上把她们压倒。”

“我七岁就给地主放牛,后来家乡遭了灾,我们逃荒流落到外乡,一家四口,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当了红军以后,党代表叫我把我一家的遭遇编成了山歌,我现在就唱给你们听听吧。”

没有好歌少啰嗦!

王尚青沉思了一下,用沉痛的声调一字一泪地唱道:

你有好歌多多唱,

家乡年年旱又涝,

山上香茶出产得多。

地主举起杀人刀:

咱们脚下是流沙河,

租子重,利息高,

咱们住的是白云山,

捐税多得像牛毛。

我们跟你来盘歌:

携儿带女逃荒去,

山上的黄莺对八哥,

野茫茫啊路迢迢;

哎哟……

父亲饿死山崖畔,

这时山上传来回答的歌声:

一堆黄土埋荒郊。

“嗬,你还真有两下子,”宋少英同意王尚青的解释,笑笑说,“真是巴掌心里长胡须——老手了。”

母亲病重行路难,

“我想先和她们认认亲,故意‘咱们的山咱们的河’的,她们准把咱们当成白云山人了。”王尚青辩解着。

妹妹喊饿哭嚎啕;

“这个又太容易了。”宋少英说。

破衣烂衫难挡寒,

山上什么出产得多?

雪如钢锥风如刀。

咱们脚下是什么河?

妇女们听着王尚青的悲愤的倾诉,都忍不住啜泣起来。王尚青继续唱着:

咱们住的是什么山?

富人桌上鱼肉肥,

我来跟你们对山歌:

都是穷人血和泪;

半山腰飞来巧八哥,

财主张灯过佳节,

哎哟……

穷人有家也难归。

王尚青略微沉思了一下,唱道:

穷人有家归不得,

“快,向她们进攻。”宋少英说,“先来容易的,不要一下子把她们难倒。”

茅屋空空债累累;

小伙子要听什么歌?

土豪劣绅逼租债,

野兔子蹦出茅草坡,

凶似豺狼恶如鬼!

小小山雀离了窝,

采茶人从这如泣如诉的歌声里,看到了自己苦难生活的写照,听到了自己悲惨心声的倾诉,一边低头采茶一边用手背抹泪。

小小鱼儿漾清波,

王尚青的歌声却忽然一转,变得高昂明快,犹如高山巨瀑奔腾直下:

哎哟……

道路不平要踩平,

果然,采茶的姑娘们直起了腰,用手在眉毛上打着遮檐,向山下看着,然后交头接耳地嘁喳了一阵,清脆的歌声像泉水一般流下山来,歌声里带着挑战、戏谑和轻蔑的味道:

千年锁链要砸碎;

“小王,这个头开得还可以。”宋少英不褒不贬地说了一句,仔细地观看着山上的动静。

跟着共产党干革命,

为什么低着头?

枪杆子打烂旧社会。

姑娘们采茶不唱歌,

水流千转归大海,

水在山下流;

红旗一展起风雷;

云在天上游哎,

泥脚杆子要坐天下,

哎哟……

从此穷人不受罪!

王尚青清了清嗓子,把脸一仰,就纵情地唱了起来,嘹亮悠扬的歌声漫过茶山,在晴空里激荡:

……

对歌对歌,你唱我和,口气总是很大的,因为这样可以激起对方的情绪来。对山歌的开头都有“哎哟”三个字,以唤起对方的注意,好听清下面的歌词。

王尚青发自肺腑的山歌,深深地打动了采茶妇女们的心,她们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动情的山歌,也从来没有听到山歌中这些新鲜的道理。在她们的心目中,都已经把宋少英和王尚青当成姐妹和兄弟看待了。

在这大山区里,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对歌,必须你唱我和,不然就是失礼;对不上就要认输,就是对方奚落耻笑,也要忍受。你盘我,我盘你,互相争取主动,双方都想压倒对方,都想难倒对方。

黄秋菊是稳重而又聪明的,她比别人想得多也想得细,她一边听歌一边观察着这两个神秘的人物——从出世以来,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当兵的。她仿佛要通过宋少英和王尚青的言行去看透他们的内心,猜测着他们的来意。她越观察疑问就越多,越思考就越难理解——他们能说会道,能采茶会唱歌,还会打仗,他们是谁教的呢?世上能有这样的兵?……于是她大起胆子问道:

“好,你就先开头吧!”

“宋大姐,你也打过仗吗?”

“你放心,对山歌,咱小王是不会怯阵的!”王尚青信心百倍地说。

宋少英点点头说:“打过,打过很多次呢!”

“我们也不能大意。盘歌不只靠歌才,还要靠机智,我们不能小看她们。”

“响枪响炮的,又杀又砍的,你不害怕吗?当兵打仗总不是女人的事啊,就是男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去当兵啊。”黄秋菊想到了“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那句话,没有好意思说出来。

“有你给我当参谋,保证输不了!”

聪慧的宋少英早已看出了黄秋菊的心思,同时这也是许多妇女的心思,虽然她也一再说红军是穷人的队伍,可这毕竟是新鲜事情,不是一听就懂了的,她认为正好借题目做文章,把红军的宗旨解释给她们听。她笑笑说:“秋菊,你这话里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女人上战场,炮火连天,冲冲杀杀,这个女人一定很凶狠,很残忍,对吗?”

“嘿,在党代表面前没有信心,现在倒骄傲起来了。”宋少英故意警告他似的说,“今天盘歌不同往常,要把你看家的本领全拿出来,这第一炮可要打响。”

黄秋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行!”王尚青听说盘歌,变得信心十足地说,“盘歌咱小王还是有两把刷子,就是不知道她们会不会。……”

“第二层意思就是:‘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女人抛头露面,东奔西闯,出来当兵就更不合适了,对吗?”

“怎么开头好呢?”宋少英思忖着,然后对王尚青说,“小王,我们和她们盘歌吧!”

黄秋菊又点点头。她的脸不由得涨红起来,这个女红军完全看透了她的心思,并把她没有说出嘴的话全说出来了。

像昨天一样,山上有一群妇女在采茶。

“咱们要说女人能不能当兵,先说说为什么要当兵吧。我们上战场是叫敌人逼的,你不杀他们,他们就来杀你,他们剥削我们,压迫我们,他们逼死我们多少人啊!只要你一反抗,他们就要抓你去坐监牢。他们为什么能欺压我们穷人呢?就是因为他们有官府、有军队,我们要不受他们欺压,就得和他们拼!所以我们也要有枪,也要有自己的军队,也要有穷人自己的政府!你们说这个道理对不对?”

宋少英和王尚青走出梅林镇沿着山路向西北,来到了兰田岗附近的一座茶山。就是在这条山路上,郝大成和王尚青曾挑着铁匠担子救过黄六嫂。王尚青一边走,一边向宋少英介绍当时战斗的情形,很快就走到了史少平和田世杰夺马的地方。

“对!”王淑贞说。

……

黄秋菊和其他妇女也都点点头。

吴可征又对宣传方法和内容作了一些指示。宋少英和王尚青迅速地做好了准备,就出发了。

“现在我就再说说你那第二层意思。兵和兵可是不一样:替土豪劣绅卖命,帮助土豪劣绅打穷人,这样的兵就是国民党白匪军,就是地主的民团。他们专门欺压老百姓,奸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横行霸道,蛮不讲理,这种兵人人痛恨。可是世界上还有另一种兵,他们专打国民党白匪军,专打杀人放火的任中元,专打土豪劣绅;他们替穷人申冤报仇,专门为穷人办事;他们和老百姓一条心,是老百姓的子弟兵,这样的兵是共产党领导的……”

“不是试试,”吴可征纠正说,“而是充满信心认真地去做,一定要创造出新的经验来。”

“红军!”王淑贞抢着说,“我要当兵啊,就要当宋大姐这样的兵。”

“那我们就试试吧。”王尚青说。

“是啊,淑贞说得对,红军就是这样的兵。男的能当兵,女的为什么不能当兵呢?咱们妇女也是爹娘生的啊!咱们妇女要解放!要和男人一样平等,男人能做的事,咱们妇女也一定能做!你们看咱们的黄六嫂,有些男人都不如她。”

“是啊!”吴可征说,“无论什么事情,都有个第一回,开头难嘛。可是,我们做革命工作,不能老一套,要创造出各种各样接近群众的办法。……”

“对!妇女千年万载受欺压,今天红军来了,我们就要争争气!”王淑贞说,“当兵上战场有什么可怕的?胆小怕事什么也干不成,古时候,女兵女将多得很呢!”

“这可是大姑娘出嫁——第一遭啊!”王尚青仍然信心不足。

王淑贞说得很有气势。

“我看能行!”宋少英说,“山上山下一唱,那就成了一家人了,是接近群众的一个好办法。”

黄秋菊感慨地说:“宋大姐,照你这样一说,我心里也亮堂了,贞丫头讲得也挺有骨气。咱们老百姓见识少,心眼实,听见周武说得有鼻子有眼就信了,有的人还糊涂着呢!宋大姐,你快到处去指点指点吧,不然,真要上周武这些坏蛋的当了!”

“用山歌去接近群众?”王尚青对这种方法表示怀疑,“这倒是件新鲜事,能行吗?”

“光靠我们去讲还不够。”宋少英说,“咱四岭山有成千上万的人家,宣传革命道理还要靠大家,这样就可以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地传开去,大家很快就会认识共产党,知道红军是什么队伍了,就知道打土豪分田地是怎么一回事了。”

“所以要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去接近她们。”吴可征接着说,“你们两个都是山歌能手,可以用山歌去宣传,这样接近她们比较容易。只要能和她们接近,工作就好做了。”

在短短的半天时间里,宋少英和王尚青完全取得了妇女们的信任。她们向宋少英提出这样那样的问题,宋少英总会给她们十分明确的答复。宋少英在她们心目中,简直成了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人了。她们敬佩地看着宋少英,心想:“这个女红军真了不起啊,能打仗,会采茶,山歌唱得好,道理讲得明……”

“是这样。”宋少英有同感地说,“她们听信了周武的谣言和恫吓,对我们有很大的隔阂,工作可能比较难做。”

她们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命运前程,同共产党、红军紧紧地连在一起了。共产党和红军的到来,会给她们的生活带来新的变化。看来时代是要变了,社会是要变了,她们的生活也要变了。

“你们带上短枪,”吴可征说,“换上便衣,到山上去帮助老乡采茶,因为采茶的大多数是妇女,里面有不少是民团团丁家属。做好她们的宣传工作,是争取群众、瓦解敌军的一项重要的工作。开头,她们对红军的政策还不了解,心怀疑惧,不好接近。……”

她们各自的心事,都想向这位女红军说,并且预想到能从她那里得到巨大的帮助。

“特殊任务?什么特殊任务?”王尚青瞪着惊奇的眼睛,心急地问。

这些妇女们心里渐渐地注满了希望和欢欣:她们相信,共产党和红军一定会把她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

“今天,你们就不要到工作组去了。有一个特殊任务要交给你们。”

傍晚时分,彩霞满天。妇女们和宋少英就要分手了,她们感觉到互相之间竟有些难舍难分。尤其是王淑贞,她简直把心也要交给这两个红军了。

吴可征送走了工作组,特意把宋少英和王尚青留下,说:

王淑贞对红军这样好,是有它的历史原因的。在她没有接触到红军之前,她的心目中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田世杰,一个是黄六嫂。田世杰舍命救周威,带头闹暴动;黄六嫂铡刀口上救铁柱,手持剪刀刺周武,都使她深深敬佩。她感到田世杰和黄六嫂不只是心地好,为人正直无私,而且有骨气有胆量,所以她把他们当成英雄来崇敬。后来,她知道田世杰和黄六嫂都是共产党,是和红军一样的,因此对红军也产生了好感。本来,这种好感还是很模糊,很不明确的。但是,当郝大成挑着铁匠担子初探四岭山,救黄六嫂,以及今天看到宋少英和王尚青做的,听到宋少英和王尚青讲的之后,她对红军的好感就变得具体了,实在了,明确了。

红军的二、三中队,在进入四岭山的第二天凌晨,便按照划分的小组,分头出发了。

这个热情的姑娘,一把拉住宋少英,一定要他们到她家去吃晚饭。她想让妈妈和爷爷亲眼看看红军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