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候,南山口传来了第一阵枪声,这枪声很远,并没有打破这初夏之晨的寂静。接着又一阵枪声响了,这一阵枪声比较近,可以判断出这是南山口民团在向山下射击。
在焦急的等待中,星星渐渐地淡了,稀了,而后终于在越来越亮的天空中消失了。东方的山峰上升起了乳白色的淡淡的晨曦。朦胧的山影逐渐清晰起来,眼前慢慢展开了一片广阔的景物——白云山的峰峦和蓝天溶成一体,树林、茶园、秧田、麦地……都已经清楚可辨了。鸟雀唧唧喳喳地唱起了晨歌,隐伏在树林草丛中的刀枪,并没有引起它们的震惊。
罗雄带着半个中队在黄六嫂的引导下,从后山向南山口攀登着,快速而又肃静,准备从背后给防守的民团以突然的猛袭。
四更时分,郝大成带领两个半中队,全部从泥锹沟中开进了四岭山,隐蔽在沙河镇通往南山口中间丘陵地带的丛林中。一中队的半个中队准备在佯攻南山口的一个半中队打响后,从后面袭击南山口。二、三中队则埋伏在山路两边的树丛中,准备阻击从沙河镇出来增援南山口的民团。
这时,南山口的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着。
五
“看清了吗?有多少人?”周拐子听到第一阵枪声,他慌里慌张地从哨棚里跑出来,问哨口上的团丁。
“我们正在这里抓团丁呢,还有两个在大橡树上绑着哪!”
“枪在山腰上响,这里哪能看得清楚。”
“在后边!”王尚青说,“田大伯呢?”
“走,跟我看看去。”周拐子对着从哨棚里拥出来的第一批团丁喊了一声,然后仔细一想,不便贸然下山,接着又换了命令:“给我向山下开枪!”
“啊!你们进来了?”黄六嫂惊喜地喊了一声,“我和田大叔就是来等你们的!老郝呢?”
一阵零乱的枪声响了,这就是白云山后听到的第二阵枪声。
但是,那个精干的小战士,走到她的面前,亲切地说:“黄六嫂,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王尚青啊!”并滑稽地加了一句,“小铁匠!”
“冲啊!冲啊!”随着山下的冲杀声,又传来一阵枪响。子弹带着呼啸的声音掠过南山口的上空。
黄六嫂没有见过红军,她看见面前站着一群穿军装的人,开始惊愕地愣怔了一下,而后才悟出这是红军,——他们已经从泥鳅沟进来了。突然和狂喜的冲击,使她仍然呆愣着,她并不认识那个喊她的人。
周拐子壮了壮胆,又向下走了几步,问前面的哨兵说:“看清了吗?有多少人?”
走投无路的团丁把枪交给了黄六嫂。这时几个穿军装的人奔跑过来,其中一个急切而惊喜地喊了一声:“黄六嫂!”
“他们都躲在石头后面,哪能看见?”一个团丁说。
“把枪给我!”黄六嫂命令着。
“好像不多,顶多也不过十几个人。”另一个猜测着说。
田世杰和黄六嫂并没有十分注意这些响动,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两个团丁上。田世杰去擒获倒在地上的团丁,黄六嫂手脚快些,她去对付向回跑的那个团丁。那个团丁向回跑了大约半里路,猛然收住了慌乱的脚步,惊骇地张大了嘴巴,因为在面前出现了几个穿军装的人。他又急忙扭头向回跑,刚一转身,看见了黄六嫂的明晃晃的柴刀。
“十几个人也敢来碰南山口?”周拐子胆子好像壮了一些,“给我顶住打!”
就在这时,老橡树附近,响起了石头滚动的声响,挡住泥鳅沟口的石头被推开了,红军进入了四岭山。
接着双方互相对射了一阵。
田世杰和黄六嫂原想等待着后面那个团丁走上来,去拉倒在地上的同伙时,再突然猛袭他们,把他们两人一齐生擒。却没有想到后面的团丁并没有上前去拉跌倒的同伙,他吓蒙了,一见前面的扑倒了,不问缘由,扭头就跑。
周拐子唯恐南山口有失,他又退回哨棚,把全中队拉进了南山口的工事里,等待着山下红军发动进攻。可是也怪,红军只是呐喊打枪,并不急于向山上攻击。周拐子认为这是胆怯的表现,心想:“说红军厉害,我看这是虚传。他娘的,今天我抓几个活的,给周团总看看!”想到这里,他直着嗓子喊道:“弟兄们!向山下冲啊!抓活的,有重赏!”
“啊呀!”前面的团丁脚绊在绳子上,惊叫一声扑倒在地。
整个中队都从工事里跳了出来,散成许多小股,列成扇面似的队形向山下冲去!
地转星移,夜露渐重。田世杰和黄六嫂感到有些冷。他们耐心地等待着,终于,隐约地听到了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小石子儿在沉重的脚下沙沙地响着,已经看清了,两个团丁一前一后地走着。
冲下去的团丁,立即受到了猛烈的阻击,冲在前面的几个团丁被打死了,扑倒在山岩上、树丛中。有的被打伤了,号叫着、挣扎着。后面的团丁见势不妙,就各自找了个隐身处,只是叫喊、打枪,再也不敢向山下冲了。
到了路口,他们把绳子抖开,拦路扯了一条绊马索,离地大约有半尺高。然后就在路边树丛中蹲下来,怀着猎人等待猎物的心情,准备着捕捉那两条腿的“野兽”。
周拐子还站在山口的工事里,他看见团丁停止了冲锋,很是生气,又直着嗓子吼叫道:“为什么不冲啦?怕死鬼,冲啊!不冲,我他妈的敲了你们!”他举起驳壳枪向下面的团丁们威胁着。
“走,我们到前面小路口等他们去!”田世杰没有和黄六嫂商量,显然他已经考虑好了。
但背后一只有力的手,猛然把他的枪夺过去了。
“还有一条。”
“瞎咋呼啥?!你被俘虏了!”罗雄说。
“绳子还有吧?”田世杰知道两条绳子只用了一条,他这样问,完全是因为在作着另外的思考。
“什么?”周拐子还以为是谁和他开玩笑,扭头一看,立即吓蒙了。他见一个彪形大汉就站在他的身后,许多红军战士正纷纷地跳进他们的掩体和战壕。他好像要讲什么,可是舌头发直,不听使唤了,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突然出现在他们背后的“天兵天将”。
“换哨的也快来了吧?”黄六嫂抬头看看星星,已是半夜时分。
“你……你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周拐子昏头昏脑地说。
“得把嘴给他们堵起来。”田世杰说着捋了几把树叶子,揉成一团,塞到哨兵嘴里。哨兵只是摇头晃脑地表示着痛苦,却无法叫出声来。
“哪里,我们是从地下钻出来的!”罗雄戏弄着这个发呆的拐子腿,“你是干什么的?”
“饶命吧,”哨兵凄凄惨惨地哀求道,“把我的肋骨勒断了。”
“我……我叫周拐子!”周拐子答非所问地结巴着说。
“松不了。”黄六嫂说着,把绳子猛力一拽。团丁被勒得号叫了一声。
“问你是干吗的!”罗雄暴躁地问。
“可绑结实了?”田世杰问。
“是,……是中队长!”
两个缴了械的哨兵,被捆柴绳子牢牢地绑在橡树上。
“下命令缴械投降!”罗雄命令着。
过了一会儿,田世杰又丢了一块石子儿,哨兵不再大惊小怪了。田世杰和黄六嫂一个手提猎枪,一个手握柴刀,蹑手蹑脚地来到大橡树下。两个哨兵怀里搂着步枪,斜着身子,歪着脑袋打瞌睡。田世杰向黄六嫂做了个夺枪的手势。虽然他们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妇女,但体力却不弱于壮年。两人同时把哨兵的枪身抓住,猛力一拉,枪立刻夺在手中了。黄六嫂由于用力过大过猛,那个瞌睡中的哨兵,竟被拉了个嘴啃地,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儿。
这时工事和堑壕里的红军战士们,已经在团丁背后开始射击了。
另一个也惊醒了,嘟嘟囔囔地说:“你大惊小怪地咋呼啥?还不是些野兔子、小松鼠!”
“好,好,缴……缴枪!不……不要打了!”周拐子嘴里像含着炭火一般,舌头在嘴里痉挛着,谁也听不清他喊的是什么。
“哪个?”一个哨兵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声,立即端起枪来。
罗雄生气地用胳膊肘拨弄了他一下,骂了一声:“熊包,滚到一边去!”接着就向着团丁喊起来,“喂!弟兄们!快放下武器!缴枪投降吧,红军优待俘虏!”
两个哨兵蹲在老橡树下,背靠在树身上,一会儿响起齁齁的鼾声。田世杰摸起一块石头向草丛里丢去,响起一阵唰唰声。
战士们一边开枪也一边喊着。这时山腰部也响起王求正的喊声:“喂!弟兄们,你们被包围啦!放下武器!不要替周武卖命啦!”
夜渐渐深了。
蒙头转向的团丁们不知怎么办好了,只见几个人回头向山上跑,接着就有很多人跟着往上跑,慌乱之中竟忘了南山口的哨棚和工事已经不在他们手里了。
“要紧的是不要响枪。”田世杰说。
“站住!缴枪不杀!”罗雄大喝一声,一排子弹紧贴着团丁的头皮扫过去。
“临近半夜时,再对付他们也不迟。”
团丁们更加混乱了,又扭头向山下跑。山下又传来喊声和枪声。这些吓糊涂了的团丁们已经完全没有战斗力了,上上下下乱跑了一阵,后来干脆把武器一丢,蹲在地上不动了,完全听任红军战士们的处置。……
接着他们又计算着红军进入的时间:为了保守机密,红军在天黑定了之后才能到达南山口外,三个中队,带着武器和装备,穿过泥鳅沟是很不容易的,再快也得到下半夜才能全部开进来。
周拐子被解除了武装之后,让罗雄一甩胳膊拨拉了个趔趄,向后踉跄了几步,一屁股蹲到地上。这时候红军战士正在解决没有放下武器的民团,他便趁机爬滚了几步,然后钻进了树丛。他不敢走大路,而是穿过密林,翻过岩石,沿荒僻小径,向着沙河镇方向猛跑。惊慌使他变得有点疯狂,他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个拐子腿,他的衣服被树丛扯烂了,他的皮肉被石棱划破了,脑袋也碰破了好几处,满脸挂着血迹。为了早一点赶到沙河镇,他连滚带爬,连跑带蹦,把老命都拼出来了,不顾一切地向他的老巢奔逃!
“我也这样想,”田世杰轻声地说,“敌人还要来换岗的,就怕响了枪不好办!”
六
“最好是把这两个丧门星除掉!”黄六嫂摸了摸挂在腰间的柴刀,轻轻地说。
平时,在日上三竿之前,周武是不起床的。南山口的枪声却惊醒了他早晨的清梦。在惊骇之下,他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头脑开始清醒了。这枪声越响越激烈,他的心神似乎越来越镇定。他想:“红军并没有秘密地开进四岭山来,而是对南山口发动了进攻。好啊,姓郝的到底找上门来了。你姓郝的不在南山口碰得头破血流,还不知道钉子是铁打的!”想到这里,长满黄胡髭的嘴唇边,出现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欣慰和庆幸的是,红军定于今夜进入四岭山,比敌人抢先了一步。只要红军今夜能进来,就是被哨兵发现了,秘密行动变成了公开的战斗,即使增加很多困难,那也毕竟是无伤大局了。
“枪声响得很急呢。”谷月仙眨动着惺忪的眼睛,紧张地嘟囔着。
吃惊和焦虑的是,敌人还要继续搜查泥鳅沟,这给红军秘密进入四岭山带来很大威胁。如果今夜红军不能按原计划进入四岭山,万一明天敌人找到泥鳅沟,把它堵塞起来,那就很严重了。
“越急越好!”周武不满意老婆的那种过分担心的样子,“南山口是铁打的钢铸的,让他们猛攻吧,那还不是‘小草鱼赶鸭子——找死’啊!安心睡你的回笼觉吧。”
在茂密的树丛中,田世杰和黄六嫂屏住气息,一字不漏地听着两个哨兵的谈话,吃惊和焦虑中又有欣慰和庆幸。
周武虽说镇定,但睡意早就没有了。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下了床,洗洗涮涮之后,扬扬得意地进了厅堂。
没有月亮的夜晚,布满蓝天的繁星显得特别明亮,像无数眨动着的好奇的眼睛,观察着这山野的秘密。夜风吹拂着山林。发出不休止的沙沙的声响。就在这平静的夜晚,就在这沉睡的山野,一场战斗的暴风雨正在孕育形成。
“拿酒来!”周武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心想:手举酒杯,耳听捷报,那将是何等趣味!
四
酒拿来了,周武提起酒瓶子,看看商标——“杏花村”。这是他喜欢喝的名酒,周武自幼并没有读多少诗书,却从周祖荫那里学了点诗云子曰,知道“牧童遥指杏花村”这一名句。今天,在捷报将至的时刻,饮着名酒,品着诗意,却也颇有风味。他随意吩咐说:“请司令来,一起喝!”
两个团丁闷头吸起烟来。……
去请谷敬文的人回来报告说,谷司令在枪响之后到南寨门去了。
“既然有,就一准能找到。”
周祖荫是从来不睡懒觉的,他严格遵守着“黎明即起”的朱子家训。提着画眉笼子,在周府前面的场坪上溜达着,听到枪响后,他心惊肉跳地走进来,看见周武已经在大厅里坐着,就把鸟笼子向门旁的钩子上一挂,神情紧张地说:“武侄,这枪声响得好紧!”
“这泥鳅沟真能找得到?”
但周武没有回答,他听见画眉鸟唧唧喳喳地叫着,这美妙的歌声和他的心情是和谐的,好像是在为他听取捷报先唱的一段前奏曲。
“办法?就是有,我看也不多,上天飞不过南山口,入地钻不过泥鳅沟。我不相信红军能把山推倒。”抽烟的团丁说得很有信心。
周祖荫以长者的身份,哼哼唧唧地在周武对面落了座。
“不见得,”呼扇着帽子的团丁不以为然地说,“红军里面有能人啊!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俗话说:‘你有你的关门计,我有我的跳墙法。’红军要来,总有他们的办法。”
周武立即给他斟了一杯酒,推到他的面前,这才说:“你放心吧,红军是攻不下南山口的!”
“十有八九哇。”抽烟的团丁说,“你别说啊,谷敬文还真是厉害,他这一来,咱们四岭山的防务可就大变样了:原来南山口只守着一个分队,现在一中队全开上去了;从青龙山抽调的那个中队也来到了沙河镇;明天如果能把泥鳅沟搜查出来,然后一堵,嗨,咱四岭山就像铁桶一般,万无一失了。”
周祖荫端着酒杯,谛听着外面紧一阵慢一阵的枪声,觉得他的侄儿说得有理。五年前,从两广过来的那股惯匪强攻南山口的情景,他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却也听了不少。他相信南山口确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冲,红军亦非天兵天将……想到这里,他放心了。只是为了谨慎,他才漫不经心地说:“派个人去探探也好哇。”
“看这个吃紧的样子,好像红军真的要来了!”
“不必了,南山口会派人来报告的。”周武口里这么说着,心里这么想着,十分关切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枪声渐渐稀疏下来了,随后也就停止了。
“当官的一动嘴,当兵的跑断腿。”另一个说,“这不,那个独眼龙司令一句话,咱们就得受半夜的洋罪。”接着点起一支烟,吸了起来。
“哼,姓郝的大概吃够了苦头学了乖,”周武判断说,“撤退了。”
“唉!真他妈的倒血霉!”团丁气喘吁吁地在大橡树边坐下来,一把揪下瓜皮帽子,扇着凤,扑打着蚊子。另一个也在一旁坐下来。
沉寂,反而使周祖荫担心起来,忧心忡忡地说:“红军难道是傻子?郝大成进四岭山不会不知道南山口难攻,他能硬往南山口这个钉子上碰?武侄,我们可不能‘拉到老虎当马骑’哟,小心无过错,我看还是派人……”
黄六嫂立即钻进了树丛,田世杰也已经察觉了。他们两人都感到吃惊。好在这时已经暮色苍茫,山沟里已经升起淡淡的雾气,当两个团丁来到大橡树下的时候,夜色已经朦胧了。田世杰和黄六嫂机警地躲在树丛里。
周祖荫的声音还没有落,满脸血迹的周拐子一头撞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绝望地叫了一声:“南山口失守了!”接着就像断了气一样扑倒在八仙桌前,吓得那画眉鸟在笼子里乱飞乱撞乱扑腾。
黄六嫂没有看错,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团丁向着大橡树走过来了。
周武像挨了一刀子似的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他脸色变得苍白,石头般地僵立在桌子旁,酒杯从发抖的手里掉在桌面上,歪倒了,滚落在方砖铺的地面上,当啷啷跌得粉碎。他仿佛觉得他的希望,他的家业,他的心,也和这酒杯一齐跌得粉碎了。
突然间,黄六嫂瞪大了眼睛,警惕地望着山沟的进口处,脸色渐渐变了,嘴里不禁发出一声“咦?!”接着吃惊地想道:“民团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南山口失守,这个震动真是非同小可,以致使周祖荫瘫在椅子上。谷月仙也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失魂落魄地惨叫着:“我的老天爷啊!”
黄六嫂久久盼望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在这种时候,她仿佛觉得有些突然,又觉得有些担心:“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万一谷敬文找到泥鳅沟,把沟口堵了起来,那将怎么办?他还会派人来搜的!晚上总不会派人来搜吧?”想到这里,她又放心了。时间好像过得太慢了,她心急火燎地等待着红军的到来。
“人呢?你的中队呢?”周武好一阵子才从昏晕中还过魂来,一伸手把周拐子从地上抓起来,揪住他的领口绝望地吼叫着,“我的南山口在哪里?”
“当!当!当!”白云寺的钟声,扰乱着黄六嫂的心境。她那土地的被霸占,她那丈夫的惨死,都和这白云寺的钟声有关。她愤恨地望了望白云寺那掩映在树林中的金碧辉煌的塔顶,心想:“红军就要来了,穷苦人就要站起来了。既要搬倒周武这个活阎王,也要掀掉白云寺这个虎狼窝,你们这些身披袈裟,口念阿弥陀佛,心似虎狼蛇蝎的狗东西,你们就等着吧!”……
“人?还在打哩!”周拐子喃喃地说。
今天的四岭山好像也和往日不同,火红的晚霞把它打扮得分外壮丽。莫不是这青山有意,绿水怀情,同他们两人一起在等待着红军的到来,向往着美如彩霞般的火红的日月?!
“你为什么临阵脱逃了?!”周武没容他的部下分辩,就左右开弓地给了他一顿耳光,“这就是说还没有失守,还有希望。来人哪,快把警钟敲起来,全体民团紧急集合!”
这钟声震动着一个人的心弦。她腰挎一把柴刀,坐在一棵老橡树下——这就是黄六嫂。在离她不远的树丛中,有一个年老的猎人,他手持猎枪,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四周——这就是田世杰。他和黄六嫂得知今天夜里,红军大队就要进入四岭山。他们在这里防卫着泥鳅沟口,等待着红军。他们从群众口里得知,今天下午,周武亲自带领民团搜查了山沟,但什么也没有搜查出来,可见泥鳅沟掩盖得十分严密。他们两个的心情几乎是共同的,喜气洋溢的脸上都带着几分紧张和焦急:“红军能顺利进山吗?战斗会顺利吗?现在周武的民团在干什么?谷敬文这只老狼到来后,他将给周武出些什么鬼主意?……但是,红军就要进来了,亲人就要进山了,四岭山的天很快就要亮了。眼望穿了,心盼碎了,盼望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那穷苦人当家做主的日子就要来到了,那将是多么美好的情景啊!……”他们激动振奋,他们欢欣鼓舞。
周武气急败坏地把周拐子猛力一推,周拐子又血流满面地跌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白云山腰,白云寺的钟声“当!当!当!”地响了。洪亮的钟声激荡在山间,像往日一样悠扬。
“团……团总,……红军……是从背后攻占南山口的……”被打得满脸淌血的周拐子,扶着椅子,艰难地从地上挣扎起来。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郝大成带领着红军大队下了南屏山,预计初更时分到达南山口。
但是周武并没有听他的,他正在往身上披挂武器,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不听使唤,在卫士的帮助下,才束好了带枪的皮带。外面的钟声响了,响得焦躁、狂乱而又惊慌。
三
“武侄,拐子说红军是从后面打他们的。”周祖荫虽然有点魂不附体,可也听清了周拐子的话,认为很有必要提醒周武注意。
周武当即抓来了许多药农、樵夫、猎人,立逼他们说出这条沟在哪里。但他们都说不知道。周武用尽了种种威胁利诱的手段,仍然得不到结果。后来,实在没法,便派了一个中队的民团到白云山下寻找洞口。五十多名团丁,整整搜了半天,他们爬遍了山沟,钻遍了树丛,都没有找到。周武直急得跺脚骂娘,毫无办法。谷敬文为了谨慎起见,当天夜里,向山沟里派上岗哨,命令他们一旦发现动静,立即鸣枪报警,并准备第二天,再组织更彻底的搜查。
“昏话!”周武已经披挂完毕,气冲冲地跑到院子里去了。
“要快,要快找到这条泥鳅沟。”谷敬文几乎是喊叫着说,“这条沟是四岭山的生死沟啊!”
民团的五个中队已经在周武门前的场坪上集中起来,周武摆出一副威严的军事专家的架势说:“红军侵犯我们南山口了!若是南山口失守了,我们就要拼上老命夺回来。二中队留在镇上守围子,三、四、五、六中队跟我出发!”
周祖荫绞了半天脑汁,想出来了。他曾听人说过:白云山下有条沟,又想了半天,想出了这条沟叫泥鳅沟。洞口在哪里,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慢着!”从南寨门上赶回来的谷敬文拦住了周武,“团总,民团不能拉出去!”
“从山下走的?”
“为什么?”周武气急败坏、心焦火燎地问。
他们想来想去想不出来。
“因为红军是从背后攻占南山口的!”谷敬文说,“红军已经从泥鳅沟里进了山,我们民团一出去,准得中埋伏!”
“从山上走的?”
“这……这……是从哪里说起?”周武口吃起来,并且这才想起周拐子说的并不是“昏话”。
周武和周祖荫也都吓慌了。
“早晨枪一响,我就到中队里去问,他们说昨天夜里去大橡树放哨的团丁没有回来。我静听了南山口的枪声,可以判断,红军先是佯攻,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住,然后在我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从背后袭击了我们。毫无疑问,郝大成是从泥鳅沟里进来的,唉!他到底还是比我们抢先了一步!”谷敬文不由得长叹一声,心有余悸地想道:“好厉害的对手啊!”
“他既然能秘密地出去,也就能秘密地进来!”谷敬文说到这里,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脊背上立即渗出一层冷汗,“团总,一定要把这条路找出来,不然,四岭山就完蛋啦!”这一句话,谷敬文说得很凄惨。
“不!你这只是判断,你这只是猜想,”周武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他忘记了对谷司令的尊重,气咻咻地嚷着,“我非要把南山口夺回来不可!”
周武不能不承认他说的的确有道理。
“这是很危险的!”
“只有傻子才再从南山口出去,一定另外还有出山的路!”谷敬文肯定地说。
“危险也要去夺!”周武变得疯狂起来,他不是在说,而是在喊,“我不能没有南山口!”
“那能从哪儿呢?”周武惊异地说,“南山口连只兔子也没有出去呀!”
“这样吧,派一个中队出去探探虚实。”谷敬文让步了。
“不!绝不会从青龙山!”谷敬文想了一会儿,深信不疑地说,“袭击哨卡,那是假象,你叫他迷惑了。”
“好吧,二中队去吧!”周武也觉得慎重为妙,便改了口。他指示二中队长立即出发,一边探听,一边前进。
“从青龙山。”周武说,“打伤了两个哨卡,是夜里出去的!”
“团总,你去不去?”二中队长看着全副武装的周武畏怯地问。他本想说一个中队人数太少,但没有说出来。
“他到底从哪里出去的?”
周武想了一下,认为还是不去逞英雄为好,就说:“不,我在镇上等你的好消息。”
“啊!啊!”周武绝望而凶狠地叫道,“他竟敢单枪匹马来闯我的四岭山了!”
这时狡猾的谷敬文想出了挽救这个中队的办法。他对二中队长说:“这次出去,要多加小心。为了避免被红军埋伏包围,你要把各分队和小队的行军距离拉长。郝大成现在人力不多,就是中了他们的埋伏,也只能损失一小部分,其他人可以利用地形进行战斗,把郝大成拖住。那时我们再全力出击,即使不能把郝大成消灭,也能把他打散。他们人地两生,我们再把各村保长保丁调动起来,趁他立足未稳,把他赶尽杀绝。”
“是谁?”谷敬文忽然愤慨地吼道,“是郝大成!你不该让他走掉!”
连不懂军事的周武,也认为这是一个高招。他举目向天,真要感谢上天给他送了个足智多谋的好司令来。
从谷敬文的神态和语气中,周武感到这个人来到四岭山非同小可,说明事态的严重性。他疑惑不安地问道:“你说的是谁啊?”
“我们还要立即派人到伏虎岭去见周威,”谷敬文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妙计”不断地从他狡猾的头脑里产生出来,“就说红军攻进四岭山来了,到处杀人放火,比任中元凶残得多,请他挥师南下,配合我们夹击红军。”
郝大成的形象对于谷敬文来说,印象是太深刻了,感触是太强烈了。从郝大成十六岁卖柴,打塌张彪的鼻梁骨起,到九里十八坪起义,打下谷家寨止,把他追得屁滚尿流。……郝大成那健壮的身形,那喷火的目光,历历如在眼前。
“他能来吗?”周武缺乏信心地说,“他的眼睛就是盯着任中元不放。”
“是他!”谷敬文听了周武的介绍,断然地说,“他竟然亲自到四岭山来了。”
“当然不能完全靠他,但我们可以争取。”
周武把在周威大厅里见到的红军代表的样子大体上说了一番。
“派谁去好呢?”周武六神无主地问。
“我是问他的长相!”
“要祖荫叔和拐子腿一起去。”谷敬文又补充说,“要骑马,越快越好!这一回我们不能再叫郝大成抢在前头了!”
“是挑着铁匠担子进来的!”
“好吧。”周武正要按照司令的意旨去办,谷敬文又喊住了他。
“你说说红军来和周威接头的是个什么人?”
“还有,立即派骑兵,火速通知各村寨的保甲长们,要他们严格禁止村民和红军接近,并要他们拿起枪来,抵抗红军!”
“现在正在严密查访搜捕!”
谷敬文交代完毕,用饿狼似的血红的眼睛瞪着起伏的山岭,咬牙切齿地说:“好啊,吴可征、郝大成!这一步棋总算让你占了先。可是,咱们走着瞧吧,四岭山绝不是你们生根立足的地方,四岭山一定要姓谷!……”在他发完他的“誓言”之后,不知为什么心头上掠过一阵凄凉之感,沮丧地长叹了一声。
“对啊!他们就是善于秘密活动!”谷敬文说,“这一手比什么都厉害!如果发现了什么人替红军宣传,一定要严厉镇压,杀一儆百嘛!……”
七
“可是,咳……”周祖荫叫烟呛住,接连咳嗽了几声说,“可是也不能大意,那个《盼红军》的山歌,都唱到沙河镇来了。”
郝大成、史少平和田世杰埋伏在披满杂树丛的岩石后面。看着稀稀拉拉的民团队伍进入了伏击圈。原来设想:在占领南山口的同时,为了保证南山口战斗的胜利,在这里给可能出来增援的民团一个迎头痛击,然后撤离。因为红军刚进四岭山立足未稳,就和三百名民团展开决战,那是很不高明的。但是郝大成听到侦察人员报告,民团只出来了五十来人,就下决心把他们全歼。一百多人的伏击部队,要全歼五十个没有战斗经验的民团,本不是很难的事。由于这支民团队伍拉得过长,不管打头、打尾还是打中间,只能伏击其中的一段,这样不但不能达到全歼的目的,而且一打会形成一场混战,战斗时间一延长,就会被他们拖住,如果周武再倾巢而出,那对红军是很不利的。然而,郝大成却想出了一个大胆而又特殊的战斗方法。
“不出司令所料,田世杰果然从九里十八坪回来了。不过我控制得很严,他不敢在白云山露面,只是潜藏在伏虎岭一带。共产党有什么活动,表面上看不出来。”
“少平,”郝大成说,“你能出去把民团拦住吗?纠缠住他们,要他们聚成一团,便于我们围歼。”
“现在四岭山的共产党怎么样?”谷敬文又换了话题。
“能!”富有战斗经验的史少平马上领会了大队长的意图。
“干掉他本人容易,”周武顾虑重重地说,“就怕他手下那些人难办!”
“不,还是我去好,少平穿着军装不合适!”田世杰说。这位沉着老练的革命老人,对郝大成的意图理解得更为深刻。
“想办法把他干掉!”谷敬文咬牙切齿地说。
“好吧,大叔,你可要小心。”郝大成同意了。
“正像司令说的,冥顽不化!”周武说,“自从你给我的信落到他的手里,他对我们的戒心就更重了。他的眼睛只死盯着个任中元。我怕他叫红军给迷惑住了!”
田世杰拨开树丛,威风凛凛地站在大路中间,拦住了走在前面的民团的尖兵。
本来谷敬文还想说得更硬一些,却想到上峰给周武的委令尚没有下达,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也不便过分相强,心想:“四岭山反正是我的,什么时候下手都可以。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候,不必急于求成,把关系弄僵。”便又把声调缓和下来,问道:“周威现在怎样?”
事情发生得这样突然和奇特,是民团没有遇到过的。一个须发半白的人,突然拦住他们的去路,并且态度十分严厉地说:“你们的周团总来了没有?我有要紧的事要见他!”
周祖荫的意见使谷敬文大为生气。“老奸巨猾的家伙,反而计算到我的头上来了!”谷敬文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皱着眉头看了周祖荫一眼,又想:“不让我来人倒还罢了,反而跟我要枪!不能叫他们太得意忘形,要给他们点分量掂一掂!”于是他不软不硬地说:“四岭山乃是我的辖区!它的安全我自然要关心。在四岭山面临危难之际,不管人力物力,我是要用全力来支援的,这是我三县司令的责任!”
“你是干什么的?”民团的尖兵立即用枪指着老人。
周祖荫在一旁咕咕噜噜地吸着水烟,装出一种老成持重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武侄说的也是,对于防止红军进山,既不能等闲视之,也不必过虑。我们除了民团以外,各村寨的保长保丁也是不可小看的力量。到了紧要的时候,可以抽调。我看,不必烦司令出人了,只是请司令多多供给些枪支弹药就行了!”
但老人对于逼在胸口的枪刺却毫不在意,他从容地说:“你们周团总不是出一千块大洋买田世杰的头吗,我——就——是!”
谷敬文立即看出周武对他存着戒心,便悻悻地说:“我这个提议也是为四岭山的安全着想,怕民团兵力不足,捉襟见肘,顾此失彼,既然团总认为不须过多调动,也不妨看看今后的形势再说。”
“啊!”两个尖兵同时吃了一惊,“你要自己来投案?”
“司令放心!”周武婉转地说,“南山口乃是天险,我看不需要过多调动青龙山的兵力。”
“我是来告诉你们,你们再往前走,就死在眼前了!”老人巍然不动地站在那里,语气里充满着威胁的气味。
谷敬文以四岭山区太上皇的身份,到达了沙河镇。他自以为亲自出马,就可以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但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顺利。他首先向周武说明了全面形势的发展,指出了郝大成即将进入四岭山的趋势,准备趁周武心惊肉跳之际,同意把民团撤出青龙山,他好派自己的特务连去接管。却没有想到周武并不同意。
民团队伍,前面的自然地停下来了,后面的还继续往前走,队形密集起来了。
二
“什么事?什么事?”走在队伍中间的二中队长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就穿过队伍,跑到前面来。
……
民团,这支没有经过作战训练的队伍,已经乱了队形,慢慢地收缩拥挤到一起来了。后面的人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争先恐后地向前拥挤,想看个明白,听个究竟。埋伏在路旁的红军,离他们只有十几步或几十步,只要有一双警惕的有战斗经验的眼睛,就可以看出隐伏着的危险,但是,他们想都没有想到这些,他们的眼睛都只注视着队前的纷扰。
史少平和姚光明的二、三中队在进泥鳅沟之后,埋伏在沙河镇通南山口的路上,准备打援!
“是个什么人?”
罗雄自带半个中队和二、三中队一齐进泥鳅沟,在佯攻南山口的部队打响之后,罗雄带那半个中队从后山袭击南山口;
“田世杰!”
罗雄一中队,抽出一半兵力归王求正指挥,配合四中队佯攻南山口,一旦泥鳅沟发生了意外,就要变成强攻;
“不是我们要抓的那个人吗?”
郝大成接着给各中队布置了战斗任务:
“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
在一个简单的作战方案中,在一个什么时候打响的具体问题上,郝大成竟讲出了一套深刻的大道理来,大家不由得深深地敬佩。
“谁知道呢?”
“制订作战计划,要根据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方法。因为作战的地区和作战的对象变了嘛,作战方法也得变。刚才已经说了,在那里黑夜作战对我们不利,可是,如果我们在四岭山区扎了根:群众全都拥护我们,地形也熟了,消灭了周武的民团,改造了周威的齐心会,四岭山的根据地建设好了,假如国民党再派大部队进攻我们,我们就利用有利的地形和敌人斗争,那夜战就变得对我们有利了,因为条件变了嘛。……”
“他从哪里来?”
“不能说是太正确,这还没有经过实际战斗的考验呢。”郝大成诚恳的神情,使人感到这是由衷之言,并不是什么过谦之词,他继续说:
“从南山口吧!?”
“太正确啦!”有人不由得赞叹着。
“咦?!南山口为什么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呢?”
“因为白天打,对我们更有利一些。”郝大成肯定地说,“总的来说,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夜战对我们是有利的。”郝大成解释着,并且有意地引申说,“就说白马山峡谷突围吧,如果不是在夜间,那我们是很难突出来的。可是,并不是所有的情况都是这样。我们进四岭山和民团打仗,就跟国民党正规部队打仗不一样,在新区打仗,就跟在老区打仗不一样。大家想一想,在四岭山区我们人地两生,敌人却非常熟悉,夜里一打,变成敌明我暗。民团都是本地人,地形熟,夜里登山就像走平地一样,哪里有洞,哪里有沟,哪里有树丛,都一清二楚,只要往里边一蹲,我们就看不见摸不着他们了;可是民团呢,可以在暗中对付我们。这样的战斗稍一延长,就形成了混战的局面,既不能全歼敌人,又增加了我们的伤亡。我们是绝对不能和敌人拼消耗的啊!”
团丁们就这样嘁嘁嚓嚓,吵吵嚷嚷地议论着,各自提出自己的疑问、见解和猜测,并注视着前面事态的发展。
“放在白天?”有的同志感到奇怪。因为我军一向多在夜间战斗,这次为什么要例外呢?
民团二中队长来到田世杰面前,气势汹汹地问:“你找周团总有什么事?”心里在盘算着:这个到处找都找不到的共产党,今天为什么反而找上门来了?他那一千块大洋的脑袋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价值?
郝大成说:“深夜开进接敌,等到天亮以后打响。四岭山的战斗,我们得放在白天打!”
“我是来告诉你们,南山口已经被红军占领了,我劝你们也放下武器!”田世杰声色俱厉地说。
“我们准备什么时候打响呢?”史少平问。
二中队长冷笑说:“你是来吓唬小孩子吧?”
“就是最周密的计划,也不可能完全符合实际情况,”吴可征说,“在实施的过程中还要灵活,还要临机应变才行。”
田世杰看到原来拖了一里半路长的队伍,现在已经拥挤在一起了,全部进入了伏击圈。于是也冷笑一声说:“你不相信吗?你看,”田世杰挥臂向左右山上一指,“山上全都是红军,你们被包围了!”
“我懂了,”罗雄心悦诚服地说,“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趁二中队长和他的团丁们向左右张望的时候,田世杰一个箭步跳到岩石后面去了。
“所以,我们在南山口虽然是佯攻,也要加强力量。万一泥鳅沟进不去,佯攻南山口的部队就立即改为强攻,把南山口硬拿下来!即使拿不下来,也可以阻止敌人抄我们的后路。”郝大成稍停了一下,又补充说,“当然,这是防备万一,凡事要准备两手,甚至要准备三手,这样才能应付一切可能产生的意外情况。”
“叭!叭!”郝大成挥手两枪,二中队长和他身旁的一个团丁跌倒在路中间了。民团立即纷乱起来。
“我们绝不能让这种局面出现!”吴可征说。
“同志们!打!”郝大成呼喊着。他的喊声掀起了一阵暴风雨般的枪声。
“是的,”郝大成说,“佯攻是用不了一个半中队。刚才党代表不是说了吗?我们要多做几手准备。万一泥鳅沟被敌人发觉了怎么办?当然,我们要相信四岭山地下党的配合,也相信沟口掩蔽得很好,但是,我们也要考虑到他们的困难。如果谷敬文把泥鳅沟找了出来,把我们部队卡在沟里,南山口上的敌人冲下山来,再把我们的退路一堵,这样两头受敌,我们在沟里,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施展了。”
骤雨般的子弹从民团们的头顶上呼啸而过。他们当中还没有一个人经受过这样的阵势,吓得手足无措,六神无主,团团乱转。如果有人说他们被几千名红军包围了,他们也是深信不疑的。
“我有一个疑问,”罗雄说,“南山口既然是佯攻,为什么要用一个半中队?我看只要半个中队就够了!”
一阵急骤的枪声过后,红军并没有冲锋,以免短兵相接的厮杀。
“正出于这样的判断,我们打伏击的兵力才不多。”郝大成说,“我们整个作战方案,可以用这么一句话概括:‘明攻南山口,暗走泥鳅沟。”’
团丁们几次突围逃跑的企图,全被打回去了。他们卧倒在路边胡乱地开着枪,都不敢抬头。红军不再射击了,响起了一阵阵喊声:
“这里有两个可能,”吴可征补充说,“周武可能向南山口增援,也可能不增援。不增援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他认为南山口的力量足以防守,不须增援;二是一旦得到南山口失守的消息,并且知道我们是从背后袭击他们的时候,如果他稍有军事知识,就知道我们已经开进了四岭山,不但救南山口无望,而且很可能中埋伏,他的最大可能是固守沙河镇。谷敬文比周武要狡猾得多,我们要多做几手准备。宁可把困难想得多一些。”
“团丁们,放下武器吧!”
在审议作战方案的支委会上,郝大成具体解释说:“根据侦察,周武民团在南山口加强了力量,又在山口上修了两个哨棚,可以住二三十个人。从一切迹象判断,敌人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南山口。我们的对策是:用一个半中队佯攻南山口。这正符合敌人的判断,所以我们要促使敌人犯错误。我们其余部队全都从泥鳅沟里开进去,用半个中队从南山口背后袭击敌人,这样,完全有把握把南山口拿下来并且固守住。这对周武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另外两个中队则埋伏在从沙河镇到南山口的路上,打击周武向南山口的援兵。……”
“放下武器就是生路,顽固抵抗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郝大成回想起这几个月来的战斗历程。在每次战斗的间隙里,吴可征一方面和他学习党的各种文件和指示,一方面和他一起指挥战斗,研究战争问题。吴可征不仅抓部队的政治工作和思想教育,而且很注意和他研究战斗总结,从中吸取经验教训。此外,吴可征还通过古今中外那些有名的战争和战役,来丰富他的军事知识。
“不要替周武卖命了,红军是劳苦大众的队伍!”
“学打仗啊,”郝大成说,“当然要学军事,可是更主要的要学马列主义,要学点辩证法,没有马列主义,你那军事也学不好。”
突围无望的团丁们,纷纷把武器丢在路上。红军战士们从树丛中、岩石后跳出来收缴武器。
“学习要用脑子,打仗也要用脑子,要善于动脑筋。有人学习像‘坛’子,学一点存一点,收获就大;有人学习像‘篮’子,学一点漏一点,那还行?”吴可征说。
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我跟你打了几十次的仗,可就是没有学会……”罗雄焦躁地说。
战士们把武器和俘虏们都集中起来,然后向南山口上望去。只见吴可征、罗雄、宋少英、黄六嫂和红军战士们押着俘虏从山上走下来了。王求正带领四中队留在山上,守卫着南山口。
郝大成笑笑说:“这叫‘猎人进山只见禽兽,药农进山只见药草’。你当时一心只想着强攻南山口,和敌人杀个痛快。同志啊,打仗可要有勇有谋,在我们力量还薄弱的时候,应该多用智取、少用强攻才行。”
“党代表他们来了!”
他回来后,在谈到进四岭山的初步设想时,罗雄不禁兴奋地跳起来,连声说:“好主意!好主意!”接着又叹口气说,“唉,我怎么想不到呢?”
“我们胜利了!”
奇袭白云山的作战方案是郝大成提出来的。当他们从泥鳅沟穿出南山口的时候,郝大成已经完成了作战方案的雏形。
战士们狂喜地欢呼着、跳跃着。
大队支委会传达了县委信件,研究了四岭山的情况,检查了部队各方面的准备工作,认为进入四岭山区的条件已经具备,时机已经成熟。郝大成建议最后再审议一下袭击白云山的作战方案,确定以后立即行动。
郝大成抬头向白云山望去,果然,吴可征、罗雄、宋少英、黄六嫂从山上走了下来,他们在互相招手。
这四面八方来的消息,就像阴云翻卷的天空,酝酿着一场疾风暴雨。形势在急剧地变化着,仿佛在告诉有关的各方:快!快!快!谁赶在前边,主动权就在谁的手里!
这时,从白云山的几处山路上,跑来了一些山民。他们手里提着盛饭的篮子,拎着盛菜的水桶,来欢迎盼望已久的红军。在人群里有几个孩子欢呼雀跃地向着郝大成和王尚青跑过来。郝大成和王尚青都认出来了,她们中间就有唱《盼红军》山歌的那个小金铃。
这一天又接到田世杰送来的紧急情报——西屏山任中元的保安团在任洪元的策动下,已经开始向伏虎岭的洪雷谷口发动了进攻。周威已带齐心会前去抵抗。在去之前,曾要求周武和他共同出兵,但周武借口防守白云山更为重要,拒绝了。周威十分愤慨,虽有周祖荫从中调停,周威仍很不满。同时谷敬文已经来到沙河镇。南山口正在增修哨棚,加强工事。周武驻守青龙山的民团已向沙河镇集中。……
这时,朝阳已经从东山顶上升起来了,照耀着翠绿的群山,照耀着欢呼的红军战士,照耀着南山口上那一面鲜艳的红旗。
信中还谈到:黄国信已经回到了县委,汇报了他和郝大成、吴可征的分歧和争论。在县委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后,他承认犯了严重错误,作了沉痛的检查,并表示坚决改正错误,现正在县委学习。是否再派他回部队去,这要根据他对错误的认识是否深刻,改正错误的态度是否坚决而定。……
高扬的战旗在晨风中飘扬,高扬的战旗上流泻着灿烂的阳光,高扬的战旗展示出革命的广阔前景,高扬的战旗指引着坎坷崎岖的漫漫征程!
任洪元旅两个团奉急令北调,去参加蒋、桂、冯、阎四派暂时联合的对张作霖作战,这是进入四岭山区的有利时机。希望红军大队加紧准备,争取早日进入四岭山区。……
在这面高扬的战旗下,这支红军部队和四岭山区人民一道在党的领导下,沿着毛委员开辟的井冈山道路,为了在四岭山区建立巩固的农村革命根据地,将展开更加波澜壮阔的斗争!
在这期间,县委又派人送来了信件。信中指出:
一九六〇年草稿于上海
南屏山的红军大队,在紧张的政治、军事训练中,又度过了五天。在积极准备进入四岭山的非常时期,在极度的紧张和精密计划的情况下,真是一天等于十天或二十天!部队在进行着阶级教育;纪律教育,学习政策,学习做群众工作;进行着军事训练。在这期间,又发展了一批新党员,赵铁牛、王尚青、黄四楞、陈大雷等全都入了党。部队的政治、军事素质得到了大大的加强,部队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一九七四年初稿于北京
一
一九七五年定稿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