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如鼠,狡猾如狐。”这句话,大致可以概括周拐子的性格特征了。郝大成的铁匠担子刚下了后山坡,周拐子忽而转念一想:“不对!这两个铁匠要是红军的探子呢?”想到这里,他急忙喊了一声马义山。
“好吧!”郝大成笑笑说,“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他就和王尚青挑起铁匠担子下了山。
那个姓马的团丁应了一声“有!”向他跑了过来,“中队长有什么吩咐?”
“好说,好说,我一定转达!一定转达!”周拐子想到自己守南山口的责任,不禁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很怕这个铁匠会把这些情况告诉周武,便催促他们上路,“你们就不必劳神了。”
周拐子咬牙切齿地说:“你去把那两个铁匠担子给我抓来!”
“请你转告周团总,南山口要加强防守!你们白云山的情况叫红军全侦察去了!再不小心,出什么乱子都很难说。”
“是!”马义山答应了一声,把枪一提,就往山下跑,但是他又被周拐子喊住了:“慢一点,我再想一想!”
“什么事?”
周拐子就像老鼠出洞一样,计算好了再放爪,这时他又犹豫起来了:“万一真是周总指挥的人呢?如果因为我抓了他,挑起民团和齐心会的纠纷,那不闹出大乱子来吗?”
“我说周中队长!”郝大成说,“我本想绕弯到你们沙河镇,见见周团总,现在时间来不及了,有件事就拜托你了。”
周拐子瘸着腿像老鼠觅食似的在山口上转了几圈,终于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他对马义山说:“先不要抓他们!你去跟上他们,看他们往哪里走!如果是向西走,那就是回伏虎岭,可以不去管他;若是往北走,那就是到兰田岗去,就立即把他们抓起来!”
“红军进不了四岭山!”周拐子抖起精神,强自镇定地说,“我们民团可不是好惹的!”
跟了一段路,马义山转回来了,他说铁匠担子往西去了。周拐子点点头说:“看来真是齐心会的人了。”
饭吃好了,王尚青收拾着铁匠担子。
三
“怎么不认识?打好的刀枪,全都是他一把把地验收的,是个内行,我一打听,果然,他也是个打铁的出身啊!”
郝大成是大胆而又谨慎的,他和王尚青沿着山后小路向下走着,不久就到了三岔路口,一条路向东北,是到沙河镇去的,一条向正北,是到兰田岗去的,另一条向西北,是到太平寨去的。在岔路口上,他们借歇息的机会,回头仔细观察,看是不是有人跟踪,结果他们发现了盯梢的马义山。接着他们挑着担子向西北,直奔伏虎岭的太平寨。等他们摆脱了马义山之后,立即拐弯向东。到达兰田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你认识他?”团丁们惊奇地问。
节令已近立夏,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山区的蚊虫已经碰头打脸地叮人了。
饭做好了,王尚青给郝大成盛了一碗。郝大成一边吃饭一边哈哈地笑着说:“传言传言,不可全信。说到红军嘛,那个个都是好汉子,可是那个大队长嘛,看起来倒也稀松平常,个头和我一样高,力气也不比我大,没有什么了不起。说到枪法,那倒是真的,听说,他从十岁就打猎,枪法还能差得了?”
经过一阵短促的忙碌,一切都安顿好了,炉火在打谷场一角的板栗树下生起来。郝大成将一把未成形的镢头锻件杵在炉火里,王尚青就猛力地拉起风箱,红中透蓝的火苗子随着风箱的节奏,一起一落地呼呼地燃烧着,锻件一会儿就发红了。郝大成手持铁钳把火红的锻件夹出来,扁下手锤,把锻件上的锈屑刮掉。王尚青就离开风箱,操起大锤,郝大成的手锤点在哪里,王尚青的大锤就落在哪里。于是大锤小锤就像一曲和谐的音乐,叮叮当当地响起来,随着锤声,火星四溅,一亮一亮地闪着红光。锻件不断地在翻动着,铁锤不断地敲打着,镢头的雏形刚显出来,锻件却已经变冷了。于是郝大成又把它杵进炉火里,王尚青又放下大锤,加煤块,拉风箱。锻件很快又变红了……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镢头成形了。又一次杵进炉火里,郝大成看准火候,夹出锻件向水桶里一淬,水哧哧地响着,冒出一阵水雾。当啷一声,发着暗蓝色的锻件被丢在地上,一把开山镢头就这样顺利地完成了。两个人不用说话,就配合得非常和谐。郝大成用赞许的目光看看才学了三天铁匠的王尚青,意思是说:“不错,小伙子,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铁匠的!”
“听说他的枪打得可准啦,”又有团丁补充说,“要打鼻子不会打到眼上!”……
王尚青敬佩地看看大队长,意思是说:“跟着你这样的师傅,我什么都能学会,我什么都能干好!天大的困难我也不在乎!”
“听说大队长姓郝,能钻天能入地,是个三头六臂的人。谷敬文、任洪元和他打了半年,好几千人把他围在白马山峡谷里,可是他忽然又到南屏山来了。”有的团丁神乎其神地说。
铁匠炉边首先是围满了小孩子们,而后就是拿锄头、镢头、镰刀、柴刀来加钢淬火的农民。他们蹲在炉火旁边,等着锻件,互相交谈着天气、年景……然后就询问铁匠从哪里来以及外地的各种情形。郝大成就借介绍各地见闻的形式,向他们介绍红军打土豪分田地的情景;介绍红军的主张;批驳那些诬蔑红军的谣言。
“我看八成是要来的!给他们打了三天刀枪之后,我说要走,他们问我到哪里去,我说要回四岭山来。他们说:‘那好,咱们在四岭山见。’我说:‘四岭山的民团很厉害。’可是红军说:‘那些民团嘛,都是些一捏就烂的豆腐渣。’还说,‘你碰见民团的时候就和他们说,老老实实的就宽待,若是和红军为敌啊,那就问他的脖子是不是肉长的。……’说完了把刀往下一劈,好家伙,杯口粗的杉树一下子就劈倒了。”
“唉,往年总是在这稻秧成长的时候天旱。”一个五十多岁的农民瞅着蓝天叹了口气说,“今年看样子又是缺雨,再来个歉收年,不知又有多少人家卖儿卖女,上吊跳崖了!”
“我的老天!”周拐子嗫嚅地说,然后试探地问:“你看红军真的要到四岭山来?”
“书耕叔,”一个小伙子对那个叹气的农民说,“光叹气叹不出好年景来。若是红军一来,像铁匠老客说的那样,把土豪一打,把土地一分,就是再旱,也有好日子过!”
“那你还是小心为妙!”
“红军的主张是好,”书耕叔又感叹地说,“可是自古以来的章程能改得了吗?”
“这……”周拐子的嘴唇有点发抖。
“怎么不能改?”铁匠说,“那有红军的地方就改了嘛!”
“是你?”郝大成看着他那惊慌的样子,故意为难地说,“这叫我怎么说呢?好像他们说你做了很多坏事。”
“就怕改不长远,”书耕叔说,“这四岭山也不是没有人想改过。可是还没有闹上半个月,就被抓的抓、杀的杀,唉,至今还有人逃到外边没有回来呢。”
“啊,那是我!”周拐子惊叫起来,“他们说我什么?”
“是啊,”郝大成一边打着铁一边说,“那是因为没有武装啊!我可看见过红军打汤三磙子。……那就不是土豪劣绅抓农民、杀农民了,那就是倒过来,农民起来打土豪抓劣绅了。”
“这我可没听全。”郝大成遗憾地说,“红军还说到一个人,是个中队长,叫周拐子!”
“听说红军也要来,可是,这四岭山是不好进的啊!”他把话打住了,有个保丁从远处走来。铁匠炉边的谈话,就转到张家长李家短、沙河镇的粮价又上涨和谁家的牲口生了病上面去了。
“说我什么来?”王大发惴惴不安地说。
在铁匠炉旁边,有一个七十来岁的干瘦干瘦的老头子,他一边吸着旱烟,一边仔细地听着铁匠关于红军的介绍,他就是郑万春讲的周武的老佃户王心诚。
“可不!”王尚青一边烧炉子一边打帮腔说,“人家红军对白云山可熟啦,连谁家的锅灶门朝南还是朝北都清清楚楚。”
王心诚的老伴生了三个儿女都没有养活,在三十岁上又生了王大发。王大发在周岁的时候又得了病,这下可把这对夫妇吓慌了,急得他们整天祈求上天,祷告神明,烧香许愿……整整折腾了半年多。而这时候王大发的病好了。这明明是个偶然的巧合,可是王心诚却坚信这是神灵保佑的结果,从此他笃信鬼神,虔诚不二,“诚则灵”三个字,就像刀刻一样深印在他的心上。如果谁怀疑神的灵验,他就面红耳赤地和你争辩:“不信鬼神这是罪过啊!神是灵的,就看你心诚不心诚了,‘诚则灵’嘛,我家大发的命就是诚心敬神求下来的啊。”他的名字本来是王辛成三个字,后来也改成王心诚了。
“哎呀!”所有团丁都不胜惊诧,“连信神都知道?”
等保丁走开之后,他叹了口气说:“听你这么说,红军好倒是很好,就是不敬菩萨不信神,这一桩不好。你们忙吧,我走了!”他把烟袋往腰里一插就走开了。
“不只知道你,还讲到你爸爸呢,你爸爸叫王心诚吧?人很老实,信神信得可诚心啦!”
“真是个老迷信。”王尚青不满意地说。
“他们怎么知道我?”
“这不能怪他,”郝大成说,“这只能怪旧社会啊。所以说我们革命者担子重嘛。农民不光在政治上、经济上要解放,就是在精神上也要解放!那些迷信思想和宗族观念就像手铐脚镣一样,捆绑着他们的手脚,毒害着他们的思想。小王啊,我们绝不能嫌群众落后,就像不能嫌群众穷苦一样,因为穷苦是旧社会给他们的,那迷信落后思想也是旧社会给他们的啊!”
“有啊!”许多团丁都瞪着眼转向瘦高个子的团丁,王大发更是紧张起来。
不一会儿,王心诚又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两条杯口般粗七八尺长的艾蒿绳来,慢吞吞地说:“夜里蚊子多,用它熏熏吧!”不等郝大成说声感谢,他就走了。
“可惜我听得不全,”郝大成做出回想的样子说,“你们这里面有个叫王大发的吧?”
黄昏时分,郝大成和王尚青正在吃晚饭。又来了一些小孩子,都围在铁匠炉边玩。他们听说铁匠是从南屏山来的,都感到新奇,因为南屏山在人们的传说中,挺神秘。
“哟!”许多团丁都惊讶得张开大嘴忘了合拢。
稍大一点的孩子试探地问王尚青说:“红军真的要来四岭山吗?”
“我听到的可不多,那真正的军事秘密,红军也不在我面前说。可是红军对白云山的情况摸得那个细,可真叫摸到家啦,就是你们团丁,哪一个人好,哪一个人坏,哪一个人是什么脾气,连你们的祖宗三代都清清楚楚。……”郝大成想起了郑万春关于民团和王心诚的那段介绍。
“听说要来。”王尚青郑重地说,“这可是红军亲自和我说的。”
“好,给他点水!”周拐子向团丁们吩咐着,然后对郝大成说:“你说!红军都议论些什么?”
“红军什么样?听说红头发绿眼睛,那多么吓人啊。”
王尚青立即会意,他端起铁锅子对团丁们说:“借点水吧!”
“不,那是瞎说。红军都是些受苦的人,拿起枪来打土豪,对待穷人可好啦。”王尚青机灵地问,“你们四岭山人会唱山歌吧?”
郝大成摆出不愿再说下去的样子说:“我们还要吃饭呢,你们这一问耽误我们做饭了。”
小孩子们齐声说:“会啊。会得可多呢。”
“你说说,他们议论些什么?”
“唱个给我听听。”
“不知道那还算什么探子?”郝大成做出自夸的神气说,“我不是在汤家楼打铁吗?要侦察情况就得和红军接近才行。他们的大队长一看我打铁的手艺不错,就和我商量说,‘你跟我们上南屏山吧,去给我们打些大刀红缨枪,价钱不会亏待你’!我一听,正是侦察的好机会,就说,‘生意人哪里有活干,就到哪里去’。接着就跟他们上了南屏山!我一边给他们打战刀,一边听他们议论。”
几个大胆的小孩就轻声地唱起来:
“啊?你怎么知道的?”
四岭山上山歌多哎,
“哼!我要是红军探子啊,就不从这南山口走了。”郝大成从容而又平静地说,“我还正想问你呢,你们白云山的情况早叫红军探了去啦!”
哥哥唱歌妹来和。
“你是替共产党宣传!”拐子腿忽然醒悟地大声叫道,“你是红军的探子!”
歌声好比清泉水,
“谁穷谁苦分给谁。先分给那些挨饿受冻的穷苦人。”
流在心头起旋涡。
“怎么分法?”王大发发生了兴趣。
……
“杀!”郝大成肯定地说,“红军打汤三磙子的时候,我正在汤家楼,那汤三磙子就是叫红军枪毙的!共产共妻那是没有的事,可是分田地、分粮食、分衣裳我见过,那老百姓啊欢天喜地比过节都高兴。……”
“嘿,”王尚青有意轻蔑地说,“你们这些山歌都老掉牙了。”
“啊!杀人?”那个叫王大发的团丁骇然地说了一声。
“我们也会唱新的呢。”
“那是传言,”郝大成向越聚越多的团丁们扫了一眼,以令人不能不信服的口吻说,“放火我没看见,可是杀人,我见过!”
“啊!你快唱给我听听,快唱吧。”王尚青逗引着孩子们说,“我想学学呢。”
哨棚子里的牌局已经散了,都乱哄哄地拥到山口上来,谁不想听听红军的消息啊!
“你能学会吗?”
“他们是杀人放火,共产共妻的吧?”拐子腿也怀着十分好奇的心情探问着。郝大成那泰然自若的神态,使他把提在手里的枪插进腰里。
“能!能!”
“这个小家伙在瞎吹牛!”几个团丁不相信地冷笑着说。
“妈妈说啦,不能唱给坏人听。”一个扎着两条短辫的女孩子脸红红地说。
王尚青对大队长采取的对付团丁的方针已经心领神会,他笑嘻嘻地接着郝大成的话说:“可不是嘛,红军大队部里那个通信员,正好和我同岁哩。”
“哟,什么歌啊不能唱给坏人听?我可不是坏人啊!”
郝大成摆出谈天说地讲古论今的架势说:“那是瞎说,他们一个个背插大刀,腰挎短枪,身强力壮……都是些红脸大汉。当然也有小个,”他指指正在升火的王尚青说,“有的就像他一般高!”
“这个歌叫《盼红军》,我们刚刚学会。”女孩子稍带忸怩地说。
“你真见过红军吗?他们是不是红头发绿眼睛?”
“那可是个好山歌啊!”王尚青有意鼓励她说,“你唱得准好听!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时很多团丁已经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
“我叫小金铃。”
“侦察的路线是周总指挥亲自指定的。这次回来才从你这南山口走一走。”
“小金铃?”王尚青欢快地说,“好!为什么叫小金铃?是不是唱起山歌来像金铃一样叮叮当当响啊?”
“这么说,你是齐心会的人了?为什么没见你从这里出去?”
“你说对啦!”小金铃的小伙伴们嘻嘻哈哈地笑着说,“就数她唱得好听呢!”
周拐子是深知周威的脾气的。为了田世杰的事差一点和周武闹翻。眼前这个铁匠万一真是周威的人,周拐子是不敢负这个责任的。他的枪不由得从郝大成的胸前收了回去,但仍提在手里,继续追问道:
小金铃受到了鼓励,她低着头微笑了一下,然后又仰起头来,用她那带着金铃般的童音轻声地唱起来,嗓子又清亮又圆润。
郝大成以沉静的口吻说:“我说老兄,你还是把枪收起来好,要是周总指挥知道你这样对待他的人,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声调虽然沉静,却充满着威慑的力量。
南屏山来哎高又高,
周拐子一听又蒙了,大声喝道:“快说,你们是什么人!”
革命红旗迎风飘;
郝大成根本不看拐子腿那伸到他面前的枪口,从容地往堑壕边的碎石堆上一坐,对王尚青说:“肚子饿了,咱们在这里升火做饭。”
自从红军进了山,
“哈哈哈哈,”郝大成看到拐子腿惊慌的样子,大笑起来说,“不错,我是探子,不过,我是去侦察红军的情况的!”
翻身的日月千般好。
“红军的探子!”拐子腿吃惊地失口喊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把驳壳枪举了起来。他在这个威风凛凛的铁匠面前有些胆怯了。
分粮分房分田地,
南屏山这三个字非同小可,经南山口一仗,南屏山已变成“红军”的同义语了。
穷苦人民乐陶陶;
“南屏山?!”团丁们听到这三个字,几乎同时惊叫了一声。
日思夜想盼红军,
“从南屏山来。”
快来镇上打土豪。
郝大成一看这个拐子中队长,就知道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他捕捉着拐子腿那狡诈凶狠而又怯懦的目光,揣摸着这个家伙的心理。
……
过了一会儿,从小屋里走出三个人来。为首的一个是个拐子腿,他穿一身黑色短打,一排又长又密的布扣子,从领口一直排到下摆,就像开了膛后缝合的针脚。一绺头发斜披在前额上,嘴里叼着香烟,手里提着驳壳枪,向郝大成和王尚青走过来。他一跛一拐地走到郝大成面前,瞅了一眼铁匠担子,恶声恶气地问道:“你们从什么地方来?”
“哟,真好听。”
“周中队长!有人要进山!”王大发向哨棚子喊道。
王尚青夸赞着。他看看向打谷场上渐渐聚拢来的人群,就对孩子们说:“这个歌真好,可不要当着坏人的面唱啊,坏人可要打人的。”
“在打牌。”哨兵简单地回答。
女孩子点点头,和她的小伙伴们欢跳着跑开去。大人们一时并没有在意他们唱些什么。
王大发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中队长在吗?”
天黑下来了,人们慢慢散去,郝大成和王尚青收拾着铁匠担子准备安歇。
“王大发!来的什么人?”山口上的哨兵问那个瘦高个子的团丁。
郝大成说:“四岭山的党组织已经活动起来了,敌人也不会睡大觉,今晚上要特别小心。”
他们到了南山口的顶部,在那像是马鞍的凹部的山脊上,地势稍现平坦。隘口两边挖有堑壕和简单的掩体。沿堑壕向东走百多公尺,有一间石壁小屋,这就是团丁所说的哨棚了。这里面原来住着团丁一个班,现在又增加了一个班。从哨棚向北望去,山势渐低,岗峦起伏,云雾茫茫,似乎有多少奥秘隐藏在其中。
王尚青说:“我怎么没有看见党组织的活动呢?”
“你他妈的少啰嗦,这两个也许是红军的探子。”姓马的团丁也感到这个打铁的可能有些来历,便白了瘦高个子一眼,然后对郝大成和王尚青说:“走!到哨棚里去!”
“还要怎么活动?你不是听了小姑娘唱的那新山歌吗?可见,活动得还挺深入呢。”
“老马,我看让他们过去吧。”一个瘦高个子团丁对另一个横眉竖眼的团丁说。
四
“怎么?你们民团辖区,连打铁的也不让进吗?连四岭山的人也不让进吗?”郝大成故作鄙夷地说,“老兄!不要认错了人啊!”
铁匠炉给四岭山带来了南屏山红军的政策、主张和各种各样的消息,像在严寒的冬天,吹来一股强劲的东风,它的暖流迅速地在山区扩散开来,温暖了四岭山受苦人的心。
“你也不打听一下,四岭山是可以随便进出的吗?”两个团丁把两个铁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并摸了摸他们的身上有没有带枪。
郝大成的这种做法目的有二:一是借亲眼见过红军的铁匠的身份,向群众进行宣传,容易收到良好的效果,容易使人信服;二是通过宣传的影响,让地下党组织主动来和他这个南屏山来的人取得联系。但是事物总是两方面的,这样做也会引起敌人的注意,给自己带来危险。
郝大成并没有举起手来,泰然自若地指指铁匠担子说:“你们没见过打铁的?”
郝大成来到四岭山的第一个夜晚降临了。
郝大成正要拾起挑子的时候,两个团丁,身穿黑色对襟短褂,手持步枪,从树丛里钻了出来,拦住了去路。自从南山口战斗以后,民团的哨兵都换上了步枪,哨棚子里增加了一倍兵力。
古老山村的初夏之夜,总是充满着神奇虚幻的色彩。无论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还是六七岁的孩童,总是在这夏夜里,坐在门前,围在一起,望着高远、明净的星空,产生出许多奇妙的遐想。多少离奇古怪的故事,多少优美动人的传说,就在这样的夜晚编织着补充着,一代一代地向下流传。……但是今天,两个铁匠的到来,给这山村之夜带来了新的内容,增添了新的光彩。人们不再对那些神话传说发生兴趣了,而是谈论着南屏山、红军、打土豪分田地……人们听来,这些新传说比那些旧传说更动人,更新奇。这天夜里,孩子们不是在听老奶奶讲那些老掉了牙的故事,而是老奶奶在侧起耳朵,听她孙女唱新的山歌。……
“举起手来!你们是什么人?”
郝大成和王尚青住在打谷场边上的一间空屋子里,睡在用木板临时搭成的床铺上,床头上的杯口一般粗的艾绳吐着火舌,像蟒蛇口中含着颗红色宝珠。一股含着野艾的清香和辣味的浓烟在小屋里弥漫着,屋外的蚊虫嗡嗡地叫着,却不敢攻入这个烟火阵。小小的窗口里投进淡淡的星光,栗树茂密的枝叶在夜风里飒啦飒啦地响着,夜莺唱着动听的歌,山村的夜是以动来表现它的寂静的。
郝大成假借休息,不时地停下铁匠担子,仔细地观察着地形。他们右边是一些不规则的悬崖峭壁,间或有一些平坡,但都生满着杂树荆棘,那峭壁有的光滑有的多棱,有的挂满了柔韧弯曲的葛藤。他们的左边,是一道山涧,俯瞰下去,在杂树缝里,偶尔还看见涧底流水的闪光,因为太深,听不见湍流的声响。就在这一边峭壁一边深涧中间,有一条沿着山势曲折蜿蜒、时断时连、时宽时窄的山径直通山口。在这里,郝大成又看到了弹壳和血迹,这里就是罗雄受伤的地方。
“明天一早,我们就到梅林镇去,不能久待在这里。”郝大成轻声地说。
“这可不行,”郝大成说,“除了大胆沉着以外,还要细心、机警,出错往往是出在粗心大意上。”
“我看是得早走。今天傍晚,几个保丁瞪着贼溜溜狗眼老在我们身边转磨。”说到这里,王尚青不由得摸了摸枕边的铁钳是否顺手。他早已下了决心,万一遭到团丁们的袭击,他要豁出命来保卫大队长的安全。
“我是说顺嘴了。”王尚青有点不在乎地说。
这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看,你这个‘大队长’,又露了馅了吧?”
“谁?”郝大成轻轻地问了一声,立即翻身起来,摸起枕边二尺长的大锉刀,站在门边。
“大队长,只要和你在一块,我就什么也不怕!”王尚青充满信心地回答。
王尚青也学着大队长的动作,跳了起来,站在门的另一边,手里紧握着铁钳,嘴唇咬紧,准备着对付破门而入的敌人。
“小王,离敌人的哨卡不远了,要紧的是沉着。”郝大成嘱咐道。
“开门!”来人轻声地说。
郝大成进四岭山是经过了周密思考和充分准备的。但一向临危不惧的郝大成仍然高度地警惕着,以防出现预想不到的情况。
“你要找什么人?”郝大成问。
铁匠担子是纪松田送来的,王尚青为了跟郝大成进四岭山,整整学了三天三夜铁匠活,虽然抡大锤把胳膊都抡肿了,可仍然算不上一个真正的铁匠。用郝大成的话说:“只能应付应付。”
“你们不是南屏山来找亲戚的吗?”
郝大成和王尚青走得很快,大约在十点钟的时候,他们进了南山口。在阳光下闪亮的弹壳和那岩石上斑驳的血迹,使郝大成联想起罗雄和民团战斗的情景。他们警惕而坦然地向上走着,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地形。
“对,我们在这里是有个亲戚!”
郝大成原想带斗争经验较多的史少平同往,但是,史少平正在向全队报告他的经历的时候,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黑,就晕倒了。彭医生给他量了体温,三十九度五。史少平并不是突然生病的,他在夜宿荒山时着了凉,在回南屏山的路上就已经发烧了。由于他深知赶回南屏山的使命重要,就像一个冲锋的战士,负了伤不觉得疼痛一样,强烈的政治责任感使他战胜了极度的疲倦和病痛。但是,在一阵极端的兴奋过后,终于支持不住了。这样郝大成就带着斗争经验虽少些,但却十分机灵的王尚青同行。
“你那亲戚托我带信给你们!”
很显然,这次初探四岭山不是一次简单的侦察,而是一次各方面工作相综合的艰巨任务,是为红军进四岭山建立革命根据地铺平道路。这次任务完成得好坏,对进四岭山是否顺利和成功,起着关键性的作用。这次任务吴可征力争自己担任,但他的伤口没有愈合,支部坚决不同意。在郝大成的力争下,支部只好同意让大队长亲赴四岭山。
“你说的是哪个亲戚?”
再次,要把齐心会的性质和政治态度摸准,同时还要和周威谈判,一方面利用谷敬文给周武的密信,揭露他们互相勾结,妄图铲除周威吃掉齐心会的阴谋,阻止周武对他的拉拢;一方面要做争取工作,即使争取不到他的支持,也要争取他暂守中立,以便我们有时间站稳脚跟。严防周武周威联合起来抵制我们。周威和周武虽有本质的不同,在某些方面也有矛盾,但在宗法、族权森严的山区,周武、周威同宗同祖,这种宗族观念在没有打破之前,周威有被他拉拢的可能。更何况在防止外来势力进入四岭山区这一点上,他们是一致的。……
“田大叔!”
其次,进行军事侦察。周武民团的实力到底如何?部署怎样?地形如何?文进四岭山是不可能的,只能立足于武进。可是在险恶的地形面前,强攻是不可想象的,除此之外,应该采取什么办法?
“是田世杰派人来了,”郝大成这样想着,示意王尚青把门打开。
这次进四岭山负有三项任务:首先和田世杰取得联系,依靠党组织在群众中做好宣传工作,取得革命群众的配合和支援,这是能够立即稳住阵脚迅速扎根的根本办法,是首要而且艰巨的工作。
在门口出现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这人把冲担向门外墙上一杵,走进屋里来,艾绳的火光微弱,看不清来人的脸形,只看到一个健壮的身影,穿着一般山民的服装,只是头上打着山民中不常见的包头。
郝大成亲自进四岭山,是不同寻常的,经过支委会的多次研究和郝大成的力争,才定下来。
“田世杰在哪里?”
接到县委指示后的第四天凌晨,淡灰色的晨雾里渐渐露出了起伏的群山。吴可征和宋少英站在南屏山通往山下的路口上的老橡树下,久久地站在那里,目送着郝大成和王尚青挑着铁匠担子向远处走去。曙光照耀着郝大成高大壮实的身影,他挑着沉重的担子,迈着坚定稳重的步伐,向着沐浴在朝阳下的高山,越去越远。直到郝大成和王尚青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吴可征和宋少英才转身慢慢地走回营地。
“在太平寨。”
二
“在太平寨?为什么在那里?”
“你去?”吴可征一愣,沉思了一阵说,“不,这次去,事关重大,支委会要好好研究研究才行。”……
“说来话长啦,周武从谷家寨回来,接着就暗暗地下了死命令给各村保丁团丁:‘一见田世杰,立即抓住,就地正法。’田世杰人人认识他,他不能在这里露面。……”
“这事我反复想过了,”郝大成说,“你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是绝对不能去的。国信同志要回县委,也是不能去的,还是我去吧!”
郝大成这才听出,来人说话的声音是个妇女。
吴可征赞成说:“这很好,回头我起个草,支部研究之后就请黄国信同志带去。我认为我们支委会的意见和县委的指示精神是吻合的。……现在我们还是研究一下去四岭山进行侦察和联络工作的人选吧。你们以为谁去好呢?”
“怎么联络?”
“我们应该给县委写个报告,把咱们的工作和今后的打算汇报一下,好使县委了解全面的情况。这个报告可以请黄国信同志带去。”
“到太平寨去。铁匠炉一安,就有人来找你们。”
郝大成说:“我的希望和可征同志是一样的,希望国信同志从根子上挖一挖,要干好革命,就得脱胎换骨改造自己才行。……
“万一铁匠炉带不去呢?”细心的郝大成问。
吴可征说:“国信同志表示的态度,我认为是值得欢迎的,至于请求县委处分,我认为这是次要的,主要的还是好好学习,从革命的斗争意志上,从无产阶级的立场上,从革命的路线上来深刻地检查自己,这不仅仅是思想问题,更不是方法问题,而是世界观问题。我希望国信同志这次回县委,能深刻地认识错误,坚决地改正错误,回到正确路线上来。”
“找太平寨小茶馆的宋师傅。我走了。”
黄国信坐在木墩子上,低头不语。这次县委来信,对他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怎么办呢?他在苦苦地思索着自己应该采取的对策。要放弃自己的主张吗?他不愿意。并且从县委来信中,看出县委委员之间的意见也不完全一致。他认为他的意见还是有人支持的!但是,现在,在县委已经明确指示的情况下,仍然保留自己的意见吗?显然更不合适。怎么办好呢?他在思考着,“见风转舵”“大丈夫能屈能伸,能进能退”的处世哲学,使他认为服从县委指示为好,他需要一条退兵之计。他说:“这次县委来信,对我是个很大的教育。我是县委的特派员,应当无条件地服从县委的指示。这次回县委,我不文过,不饰非,如实地向县委汇报部队的情况和我们争论的经过,请求县委给我帮助、教育和处分。”
“你姓什么?”
吴可征说:“县委的指示,充分阐明了井冈山道路的伟大意义,进一步坚定了我们走井冈山道路的决心。这封信来得很及时。”
“我是黄六嫂。”
……
“再见。”郝大成目视着这个男子汉般的妇女,突然想起郑万春讲的,她从敌人铡刀下抢救小铁柱的情景。
黄国信同志,可按照送信人的路线和联络办法,速来县委汇报工作。
黄六嫂操起门旁的冲担,头也不回地迈着男子汉的大步走上打谷场旁边的山路。她那高大的身影立即溶化在深沉的夜幕中。
……
五
田世杰同志将从县委直接返回四岭山,发动群众以配合你们进山,希你们派人和他取得联系。
拂晓时分,传来几声隐隐的枪声。
革命的烈焰正在各地燃起,革命的力量正在迅猛发展。我们山区各地的革命活动,将逐渐联结成一体,互相配合,互相支援,将来许多块小的根据地,必将联结成大的红色区域。
郝大成和王尚青已经起身,对这几声枪响并没有在意。他们趁着天气凉爽,在太阳还没有出山的时候,就吃了饭,挑起担子向太平寨走去。
现在蒋、桂、冯、阎四派正暂时联合,对张作霖作战,无暇他顾。新军阀的新的混战,正是我们武装割据的有利时机。
他们翻上了一个山头,把担子放下来,用垫肩的披巾擦着汗,向周围观察着。在比较低矮的山丘上,有很多茶园,向东北方向望去,有一座高山,犹如一只猛虎蹲伏在那里,那就是伏虎岭了。再往北远望,有一座墨青色的更高更大的山,隐现在云雾之中,那就是四岭山的北部屏障——黑蛇岭了。
在走井冈山道路,建立农村革命根据地的问题上,县委也是有斗争的!一条正确路线的推行,必然受到各种错误路线和错误思想的干扰,你们要切实抓紧部队的政治思想教育。
郝大成俯首下望,不禁吃了一惊,通往西北方向的山路上走来了一伙人,远看虽不太真切,却不像是一般走路的人。越来越近,慢慢地变得清楚了,有人背着步枪,再近些,就看见在四个人的中间,有一个被绑的人。
我们必须学习井冈山的经验,走井冈山的道路。田世杰同志来县委,详细地介绍了四岭山的情况。县委也同时认真地考虑了你们的意见,认为你们的意见是正确的。四岭山区是很适于建立农村革命根据地的,你们应尽力开辟。关于进入四岭山的时机和进入的方式方法,请你们根据实际情况自定。
郝大成一时很难判断被绑的是个什么人,交不起租的佃户?不像,现在还不是催租的时候。背枪的显然是保正保丁或是民团,他们还能抓什么人?是地下党员吧?这个念头在郝大成的脑子里一闪,接着就是紧张的闪电般的思索:救不救?救得了救不了?不救或救了,对这次来四岭山的任务有什么影响?
可征同志到井冈山去找毛委员,革命有了前进的方向,这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大喜事。
一定想法救援!郝大成毅然下定了决心,并思索着对付四个押送者的办法。两个人对付四个手持武器的押送者,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向井冈山进军,开辟了中国革命唯一正确的新的发展道路。这就是把革命重心由城市转移到农村。依靠农村建立革命根据地,积聚和发展革命力量。
“是个女人!”王尚青两只机灵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看着山路上的来人轻声地说,并且观察着郝大成神色的变化。只要郝大成一个动作,一个暗示,他就会准确无误地按着郝大成的心意去做。
…………
被捕者和押送者离得更近了。郝大成已经看清楚两人背着步枪,两人提着短枪。从押送者的架势和人数来看,可以判断出被捕者的身份很不一般。已经到了一百公尺以内了,被绑者的面目已经看得比较清楚。她是个三十四五岁的妇女,浓密的黑发蓬松着,身上却穿着男人的衣服。两道粗眉,一双大眼,长方形的脸,高高的鼻梁,紧闭着嘴唇,显露出刚强不屈的神情。她气昂昂地向前走着,神态平静而又镇定,有一派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她的臂上和另外两个团丁的脸上都有着血迹,使人联想到有过一场剧烈的搏斗。
秋收起义之后,毛委员率领起义部队向井冈山的进军,具有极其伟大的历史意义。
这是什么人?——“黄六嫂!”这三个字在郝大成脑子里猛然一亮,是她!昨天夜里,郝大成没有看清她的面孔。但是年龄、神态、拂晓时的枪声、不寻常的押送,……这一切联想的综合,使郝大成在一瞬间,形成了这样一个明确的概念。
得悉你们到达南屏山一带,并积极开展斗争,甚感欣慰。
见到迎面来了铁匠担子,黄六嫂甚感突然,她不由得一怔,脚步下意识地停了一下,就在这瞬间,她和郝大成目光碰在一起。在这目光的短促的交流中,双方都没有误解对方的心思。
大成、可征并国信同志:
郝大成用目光说:“你放心,我们准备救你!”
安排好少平的休息、吃饭之后,吴可征、郝大成和黄国信在研究县委的指示信:
黄六嫂的目光说:“不,不,这太危险。你们不要管我,找田世杰要紧。”
史少平第一次回来并没有上山,所以这次归来,仍然引起很大的轰动。之所以如此,不只是因为他有着传奇般的经历,主要的是他带来了一连串的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九里十八坪一带的人民并没有在谷敬文的屠刀下屈服,而是在英勇顽强地斗争着;更加主要的是和上级党取得了联系,带来了党的指示信,进一步证实了黄国信的错误;他的到来,还给郝大成和吴可征带来了额外的喜悦:这就是史太昌的情况和田世杰的出现;此外,他还报告了黄希才并未到达县委,以及听到他被捕的传言,这又引起了同志们的担心。
“快走!”押送者从背后推了黄六嫂一把。黄六嫂踉跄了一下,又向前走着。
这样,人们才在喧嚷声中,恋恋不舍地慢慢散去。
“救人!”这已是郝大成毫不动摇的决心。但他不能不感到力量的悬殊,他自己赤手空拳对付两个带武器的敌人已经很不容易,王尚青再对付那两个就更不容易。指望被绑的人有很大的帮助,更是靠不住的,这都是不利方面。但也有有利条件,这就是勇气和出敌不意。他暗示王尚青挑起铁匠担子迎着押送者走去,并在路上拦住他们。
还是吴可征想出了解围的方法,他说:“大家先回去,让少平休息休息。吃过饭后,我们开一个全体大会,让少平同志把他经过的一切,都仔细地给大家报告一番!……”
押送者来得越近,郝大成的激动的心境反而越平静了。
郝大成虽然用命令的口吻,叫大家安静下来,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但是,他的话却例外地不起作用了。
在离敌人二十多步远的地方,王尚青故作惊慌的样子,绊了一跤,铁匠担子翻倒了,横放在路上。郝大成赶上来装做收拾跌散了的担子,顺手拾起了一把铁钳交给王尚青,低声说:“先对付拿短枪的!”自己顺手摸起了一把二尺长的锉刀。
赵铁牛则站在一边憨厚地笑着,以他特有的方式,表达着对战友归来的喜悦。
这时押解者已经来到跟前,并且怒骂着。
宋少英没法挤进水泄不通的人群,只是站在旁边,眼角上滚动着幸福的泪珠,看着这欢乐、动人的景象。
“老总!这孩子见你们绑着人,吓慌了神……”郝大成拎着锉刀站起来,向团丁们抱歉地笑笑,并且和黄六嫂又交流了一下眼神。笑容还没有从脸上消失的郝大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挥起锉刀向为首的持短枪的人劈去。在第一个被击中的人还没有扑倒在地的时候,锉刀又闪电似的在空中划了个弧形,翻转来击中了第二个人的肩膀。击中的部位虽然不是要害,但锉刀的力量却是十分巨大的,只听“咔嚓”一声,敌人的肩胛骨被劈碎了,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谁不想听一听九里十八坪的消息?谁不想听一听大闹谷敬文“庆功”宴的经过?七嘴八舌地弄得要问的没有办法提问,要答的也没有办法回答,只是闹嚷嚷地响成一片。
在这同时,王尚青抡起铁钳向第三个人勇猛地劈了下去。因为山路狭窄,转动不便,王尚青的铁钳没有击中敌人的要害。这个团丁竟然抽出枪来,但他还没有举起来,黄六嫂从旁边飞起一脚,短枪被踢飞了,落进路旁的草丛中。
战士们,不管新的老的,全都奔跑着拥到大队部里,把史少平团团围住。
“周二游!快啊!”这个匪徒拼命地向后面喊叫着,但他被第二次抡起铁钳的王尚青打倒了!
虽然大家早已知道了史少平完成阻击任务之后,又去九里十八坪的详细情况,但是他的到来,仍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因为人们通过想象,给他的行动增加了传奇的色彩。
跟在后面的背长枪的周二游,被这突然袭击吓蒙了。他像大白天做了一场噩梦,听到同伙的呼叫声,反而更加惊慌,转身向山下奔跑。为了跑得更快些,他把步枪向路边一丢,像兔子般往前蹿去。
开完支委会后的第二天,史少平带着县委的信件来到了南屏山。
郝大成和王尚青结果了三个团丁,当王尚青给黄六嫂解绑,郝大成拾起步枪,向逃跑的周二游射击的时候,这个吓破胆的团丁已经转过山拐子逃脱了。……
一
一场短促的激烈的搏斗,在几分钟之内就结束了。他们把敌人的尸体拖到路旁,带上敌人的武器,丢掉了已经无用的铁匠担子,三个人一齐钻进了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