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埋伏在山路口的八个同志的掩护和接应下,罗雄、陈大雷、赵铁牛、王永祥带着满身血迹撤了下去。
“快退!快!”罗雄一面用长矛抵抗着,一面喊。
罗雄的腋下渗出血来,赵铁牛几次想给他包扎,都被他粗暴地拒绝了。
罗雄顺手摸起一杆长矛,刺倒了一个团丁。他已经看出,再拼下去不但毫无意义,而且非常危险,说不定团丁的援兵很快就会到了!
“走开!我没有受伤!叫他娘的癞皮狗咬了一口!”
陈大雷和王永祥也没有按照罗雄的命令撤下去,他们和几个团丁在搏斗,因为他们背后就是那条陡峭的山径,团丁没有办法绕到他们身后形成包围。
久经战阵的罗雄,在不利的地形下,竟被民团戳了一下,这大大地伤了他的自尊心。他浓黑的双眉结成一个疙瘩,好像只有用这肉体上的伤疼,才能减轻他精神上的痛苦。他用从胸膛里喷出来的声音向着白云山发誓般地说:“我要踏烂这个南山口!”
罗雄和团丁抱在一起翻滚在地上,他的驳壳枪意外地嵌在石缝中。他用一只手和团丁搏斗,空出一只手去拿枪,却没有想到团丁趁他一只手的时候,死死地卡住了他的脖子。罗雄只好放弃了摸枪的打算,用足力气把团丁翻了下去,然后抱起他的脑袋向石头上一碰。团丁当即就死了。这时一杆长矛正刺向他的后心。罗雄并没有发现这一致命的危险。但是当矛头刚刚触到他的脊梁时,却又无力地缩回去了。原来赵铁牛看到这一暗算,立即向偷袭罗雄的团丁打了一枪。
三
爬近的团丁猛然蹦起,向罗雄扑来。罗雄一枪把他打翻了。这时一杆长矛向罗雄的胸部直刺过来,罗雄急忙把身子一偏,矛头从他的腋下,透过衣服贴着肋骨穿了过去。这个团丁由于用力过猛,两脚失去平衡,正撞到罗雄怀里。罗雄被撞得倒退了一步,想不到被身后的石头绊了一跤。当他跌下去的时候,一颗子弹正从他的头上飞了过去。
支部委员会暂停下来,听取罗雄关于白云山南山口战斗情况的报告。
“没有打中!”罗雄懊恼地想。
“我们截住了五个给周武送信的人,”罗雄叙述了同谷敬文信差遭遇的经过,“我们正在搜信,民团就向我们开枪。……”
“快!这种时候还啰嗦!”罗雄一面发着脾气,一面向爬到最前面的团丁开了一枪。那个团丁向旁边滚动了一下,但仍然继续向前爬。
“信呢?”吴可征急忙问道。
“中队长!你先走!我掩护!”赵铁牛说。
“在这里!”罗雄用左手从布袋里掏出一封揉皱了的信。
“快,你们三个向后撤,我来掩护!”罗雄已经感到处境的危险。如果民团稍懂一些战术,那他们非要吃大亏不可。
吴可征和郝大成立即把信打开,全体到会人员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信上:
陈大雷说:“中队长,他们在包围我们!”
武弟大鉴:
就在这时,他们前面和左、右两面同时响起了喊声:“交枪吧,你们跑不了啦!”
别来无恙乎?近闻郝、吴残部在南屏山一带正积极活动扩大力量,此乃祸患之根苗也!
罗雄估量着,少说也有十五个人。他们停止了前进,伏在岩石后等待着第一个露头的人,心想:“只要你一露头,我就给你一个大揭盖!”
现任洪元之一营,已进驻南屏山下崖头沟一带,弟可派人与其联系,相机进剿南屏山。此举有关四岭山区之安危,望弟竭力辅助,务把共军残部消灭在南屏山中。
牛角号突然呜嘟嘟,呜嘟嘟地响起来了。丛林中,岩石后,晃动的影子又增多了。
周威心豪气傲,刚愎自用,冥顽不化,持有政治偏见,使共军有可乘之隙,恐终为共党所用,务嘱荫叔,多予诱导,设法将齐心会改编。如周威执迷不悟,即应除之!
“叭!叭!”枪声又响了,两枪都打在他们身边的岩石上。这两枪证明了,民团的步枪很少,而且缺少基本的射击训练。
弟之委令谅不日即可下达。
罗雄见这些团丁没有枪,便对赵铁牛和陈大雷说:“快跟我上,活捉他几个兔崽子带回去。”
专致
从岩缝里传来叫喊声,但看不见人,只见浓密的树丛中有几杆长矛晃动了一下,又隐没了。
勋安
“站住!举起手来!”
愚兄 敬文
他们攀爬了一段路,上面又开始平坦些了。
×月×日
“仔细向四下里看着点!”罗雄对身后的战士嘟囔着说,“他娘的,这种鬼地方真少见!”
“这封信给我们提供了重要的情况,”吴可征看完信后,对郝大成说,“证实了我们的判断。”他看见罗雄还站在旁边,便说,“你先回去叫彭医生给你敷上药,休息休息。这封信很重要!”
罗雄命令战士们选好地形,在原地等他。他带着陈大雷、赵铁牛和王永祥三个战士上山侦察。他知道,如果十二个人全挤到小山径上是很危险的,只要上面掀下几块大石头,他们就会被砸到山沟里去!在这种地方,纵有老虎的胆量、狮子的力气,也是毫无办法的!
“回去休息吧,你这猛张飞,还是粗中有细啊!”郝大成说,“不过你还得动动脑筋,攻南山口有莽撞的地方,给我们进四岭山造成了一定的困难——增加了民团和红军的对抗情绪,周武必然要借此造谣中伤欺骗群众,无疑地民团会警觉起来,同时也还会增加周威对红军的疑虑。……”
再向前走了一段路,就不能前进了,丛林荆棘布满了山崖。罗雄怕迷了路,又从原路折回,好容易在峭壁上找到了一条向上攀登的蛇行小径。这条山径,不经仔细辨认,就很难看得出来。
郝大成稍稍沉思了一会儿,又说:“但是也有好处,等于对南山口进行了一次武装侦察,了解了民团的战斗力和南山口的地形!”
冲了一阵,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只是零落的冷枪不断地打来,有的战士被打伤了。罗雄像被激怒的猛虎,一个劲地向山上冲。山谷越来越窄,山路也越来越小。两边壁立的巉岩,把宽阔的青天切成了一条蓝湛湛的天河。奇形怪状的岩石缝中,杂树横生。有些岩石像巨大的磨盘石磙,悬在头上,好像立刻就要倾倒下来。溪涧的湍流在空谷中发出隆隆的轰响。战士们都瞪着惊讶的眼睛,望着这些景象,暗自赞叹着:“好个险要的地方啊!”
接着郝大成的注意力就又集中在谷敬文的信上,他说:“好啊,任洪元、谷敬文、周武这些狗崽子们,要合起来跟咱们干啦!……”
战士们好久没有打仗了,这时就像饿虎扑食一样向山上冲去。
罗雄并没有去找彭医生,他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讲,一听说干,劲头陡然倍增:“大队长!连他娘的蒋介石一齐来才好呢,咱们跟他大干一场,那才痛快!”
这场小小的遭遇战,是罗雄所没有想到的。南山口上民团向他们打枪,向南山口冲锋,结果将如何?会引起什么后果?更是他没法预料的。
罗雄忘记了伤,他把胳膊猛力一抡,疼得他咬了咬牙,嘴里咝啦了几声。
罗雄抡起枪对准山崖缝中几个钻动的脑袋打了一个连发。一个被打中的团丁沿着山崖滚了下去。罗雄把枪往后一摆,对分队的战士们喊道:“跟我冲!”
“你啊,就是想干个痛快,”郝大成微嗔地说,但嗔怒中又含着鼓励、爱护和赞扬,“该拼命干的时候拼命干,比如打了谷敬文的信差,既消灭了敌人,缴获了武器,又得了谷敬文的信件,这,干得对。可是不该拼命干的时候拼命干,就是莽干,捅娄子,比如硬往南山口上冲,在政治上军事上都不利。你这个脑袋里啊,就是缺少点策略!”
“砰!”又一枪打过来,算是回答。
“大队长!我认错还不行?”罗雄憨直而又顽皮地笑笑。
罗雄勃然大怒,对着山上骂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有种的站出来!”
“你还不知道错在哪里就瞎认错,”吴可征无声地笑笑说,“也不是真心认错,下次你碰上南山口这样的事,你还是会干的!”
“砰!”又打来一枪,子弹从罗雄耳边飞过去!
吴可征完全看透了罗雄的心思,此时罗雄就是这样想的:“打一仗,缴获五支枪,还有一封重要的信,吃点批评受点伤,值得啊!”
罗雄向山上一看,见山崖上露出几个人头来,他们向罗雄大声喊道:“你们这伙强盗,敢来白云山拦路抢劫,把枪放下饶你们活命!”
“进不进四岭山?”罗雄急睖着眼问。
战士们正在为意外的胜利而欢欣庆幸的时候,从白云山上打来了一枪,揭掉了一个战士的斗笠,子弹在石头上碰了一下,铮的一声飞到远处。
“进!当然进!”吴可征说。
二
“进就好!别忘了叫我打头阵!”
“多干几场才痛快哩!”
“那倒不必,我们还不准备拼命!”吴可征说,“老罗啊,要学会从全局看问题,要懂得政策和策略。你想的只是打仗缴枪抓俘虏,可是,我们要的是整个四岭山区!”
“今天运道真好!送上门来的便宜货!”
“踏平南山口,砸烂狗民团,这就是我的政策和策略!”罗雄抚摸着受伤的胳膊,火气又上来了。
罗雄简短地命令着,冲到五个信差躺着的地方。信,搜到了,是谷敬文给周武的亲启信。每人身上还带着一支短枪。
“你那不是政策和策略,是蛮干!”郝大成把谷敬文的信折叠起来,严肃地说,“罗雄同志,你想一想,我们现在连新同志在内,才一百多个人,假使让你带着这支部队进四岭山,你怎么进法?”
“搜信!”
“打进去!”
“打!”罗雄不等信差说完,首先向他们打了一梭子弹,接着一阵弹雨洒落在五个人的头上。五个信差还没有弄清对方是谁,就一齐倒了下去。
“敢打敢拼的精神不错。但你不想周武有三百人的民团,在南山口上居高临下地跟你干起来,你能打进去?”
“是谷敬文谷司令的信!放我们进……”
“哦……”罗雄想起了南山口的地形和刚才那一仗。
罗雄故意把语气放得缓和些,关切地问:“是谁给周团总的信啊?”
“我看,再给你加上一百多个人,你也攻不进去!即使你攻进去了,那要遭受多大的伤亡啊,要花多大的代价啊!只剩下十个八个的人又有什么用?”
“弟兄们,别误会,我们是给周团总送信来的!”
“我有点明白了。”罗雄稍有领悟地说,“南山口那个鬼地方,有力气也没处使!”
“准备!”罗雄低声地命令着,然后对那五个身份不明的人说:“不把来龙去脉说明白,你们别想进四岭山!你们没有听说吗?四岭山是可以随便进的吗?”罗雄把手里的二十响掂了一掂。他看见战士们都已经持枪在手了。
“不,你没有明白,”郝大成更进一步地说,“四岭山区还有周威的三百多名齐心会。如果他和周武的民团联合起来一起跟我们干,你有多少力量才能打进去?你又要多少力量才能站住脚?”
赵铁牛低声向罗雄说:“他们是九里十八坪一带的口音,说不定是谷敬文派来的呢!”
“他们能联合?”
这一伙人把罗雄一行,当成四岭山的民团了。
“看,政策的重要性就在这里。我们的政策对头,就会制止他们联合;不讲政策,或政策上犯了错误,就会促成他们联合。……”
“我们有要事找周团总!”
“这下子我可彻底明白了!”
他们显然不是四岭山的民团了,罗雄更是警惕起来,便反问道:“你们从哪里来?进四岭山干什么?”
“我看你是多少有点明白了,离彻底还差得远呢!”郝大成像剥卷心菜一样,一层一层地剥到问题的核心,“我们进去要依靠谁?要争取谁?要打击谁?这不是说几句话就懂了的,这里有个群众观点问题,也有个策略问题。即使懂了,能不能做好又是一回事。你说你彻底明白了,我问你,你准备怎么进四岭山?……”
分队的战士们全都持枪在手。晨雾已经快要散尽,只剩几团淡淡的轻烟在山林间浮动着。尾随的人已经来到了身后,共有五个人,他们既不像猎人,也不像樵夫。罗雄想道:“他们是什么人?莫非就是周武的民团?”他正要发问,后边的人却先向他们问道:“弟兄们,劳驾,进四岭山怎么走?”
“既然硬打不行,那我就没有办法了。”罗雄苦笑着说。
罗雄回头看去,果然发现身后有一伙人尾随着他们,也跟进山谷中来。罗雄低声命令道:“准备战斗!”
“那么四岭山我们还进不进?”
罗雄等人,走走停停,边走边看。忽听肖应良说:“后面有人!”
“进啊!”
于是他们向北一转,就踏上通白云山的大道,走了二里路的光景,就到了一条十分宽阔的山谷口上。这时谷中的淡青色的晨雾还没有散尽,白云山的陡壁深壑、奇松怪石,在薄薄的晨雾中,更显得虚无缥缈,使罗雄这个生长在山区的人,也惊叹不止。四岭山果然是名不虚传!
“怎么进?”郝大成猛追不舍地问,“反正硬打是不行。”
罗雄的心早被说动了,可是他却故意绷着脸说:“你高兴什么?又不是叫你去打仗。大家不要嚷嚷,都给我注意一点!”罗雄把手一挥说,“跟我走!”
“怎么进?”罗雄腼腆地笑了笑说,“这就是你说的要讲政策策略啊!”
“同意,同意!”陈大雷兴致很浓地赞成着。
“讲政策策略,这不是我说的,是毛委员说的。他说:‘革命党是群众的向导,在革命中未有革命党领错了路而革命不失败的。我们的革命要有不领错路和一定成功的把握,不可不注意团结我们的真正的朋友,以攻击我们的真正的敌人。’这些教导,我们都学过,可是你没有学进去!……”
肖应良说:“人们把四岭山吹得挺玄的,我们到南山口见识见识也好。”
“……”罗雄直直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只是觉得大队长批评得好,批评得对,就像一杯醇酒,在又累又冷的时候吃下肚去,虽然火辣辣的有些猛烈,却觉得热力慢慢在全身扩散开来,有说不出的温暖和痛快。
“为什么绕道走?”罗雄粗声粗气地说,“南山口有老虎还是怎么的?”
“要进四岭山,我们要做多少工作啊!”郝大成似乎是对所有同志说的,“我们要扩大力量,我们要了解敌情,我们要取得四岭山革命群众的支持,我们要争取齐心会,我们要在政治上军事上打击敌人,……可是这一切都需要有正确的政策策略,都需要做很多很多艰苦细致的工作。如果不讲政策策略,要取得革命群众支持也得不到,要扩大力量也扩大不了,要争取齐心会也争取不了,要打击敌人也打击不了,要进四岭山也进不了,……愿望是一回事,能不能实现你的愿望又是一回事。比方说我们要爬一座高山吧!想爬上去是一回事,可是你四肢没有力气,又不带干粮不带水,不带柴刀不带绳索,又找不到登山的路,净在树棵子里乱钻瞎摸,碰见几十丈深的山沟你能往下跳?碰见几十丈高的峭壁你能往上爬?到头来,山没有爬上去,弄不好还要摔死在山沟里!总的一句话,进四岭山要作充分的准备。”
他们边说边走,来到了南山口附近。赵铁牛说:“中队长,前面就是南山口了,我们照直走还是绕道走?”
“大队长,我可真的明白了!”罗雄口服心服地说。
“我就是怕他们不厉害,”罗雄豪放地说,“和那些一碰就垮的敌人干有什么味道?我就担心他们不禁敲打。小王,就拿下棋来说吧,棋逢敌手,那才有劲头!”
“明白了就好。”郝大成由衷地笑笑,“可不要听起来明白,做起来又糊涂了!”
“听说周武的民团怪厉害的。”王永祥说。
这时彭医生进来硬把罗雄拉走。支委会继续进行。
罗雄指着白云山兴高采烈地说:“有朝一日我们进四岭山的时候,要好好地干他一家伙!”
宋少英仔细地琢磨着谷敬文那封信上的内容。她说:“谷敬文信上提的那个不日即可下达的委令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把周武的民团改编成他的保安团啊?”
那高入云霄的白云山,在晨光中显露出来,峥嵘巍峨,雄伟异常。
郝大成说:“很可能,谷敬文把他妹妹嫁给周武,就是伸进四岭山的一只脚。现在他当了三县司令了,他还不借机把四岭山一口吞掉?”
部队进驻南屏山后,罗雄这是第一次下山执行任务,就像出笼的鸟儿,恨不能展翅飞上天去。一向喜欢打硬仗打恶仗的罗雄,捞不到仗打,真是把他憋坏了,急疯了。这次下山,打几个地主,缴几支枪,对他来说简直是饿汉嗑几个瓜子吃——太不过瘾了。又像喝惯了浓茶的人吃白开水一样,真是淡而无味。
吴可征说:“谷敬文不只要改编周武,他还要改编齐心会,胃口真不小,他这封信对我们争取齐心会很有用处。”
罗雄带着一个分队,化装成猎人樵夫,到离南屏山几十里外的一些大山村里,去起一些地主豪绅家的枪。他们事前做好调查了解,哪家地主家里有枪,有多少,然后用夜间突袭的办法,潜进地主家里,强迫地主把武器交出来。这一任务,他们完成得可以说十分出色。三天之内,他们竟缴到了五支短枪两支长枪,还有将近三百发子弹。他们连夜往回赶,在拂晓时分,到了白云山下。
郝大成说:“对,我们应该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现在我们是和谷敬文在争夺四岭山,我们一定要跑在敌人前头,让谷敬文这只老狼去嚎吧!”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