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问我,你觉得我们真实吗?
他们坐在我在盈科中心21层的办公室角落。我们网站去年秋天烧完钱已经解散了,但那些小孩还在开着管灯的房间里忙忙碌碌,拉上百叶窗的直播室里还有旧时嘉宾在网上聊天,能听见里面隐隐的说话声和笑声。已经去了澳洲的小纪在隔壁办公室打电话。已经去了上海的小马在和一个忘了姓名的同事唧唧喳喳说话。楼下曾经茂盛的树已经掉光了叶子。
我说,说话就真实,不说话就不真实。
老王说,咱们朋友圈起手就有四对儿,拉拉和林,老米和小辫儿,小霍和燃燃,天儿和强儿,再凑两手就能糊豪七了。
猫递给我一杯冒着热气的水,说,喝口热水。
猫告诉我,人变成鬼之后有一个现象就像打扑克周围总出对儿。因为你对时间没意义了,它也没必要一定在你面前顺时针转。这都是互相的,你赋予意义万物就呈现规律,你不注意万物就是紊乱的。现在是分开过去和未来的挡板,受人体结构限制两只眼睛都长在一面,你不可能同时朝两个方向看,现在这块板儿抽掉了,过去和未来就交流在一起像客厅和厨房打通隔断,你就能既在厨房又在客厅。猫说,同时出现两个世界也是奇景,是大倒流,用在那些自我意识特别强特别不肯放弃的鬼身上,予以摧毁。比较常见的是小回旋,把人的社会烙印抹平,精神特征冲圆,好比浪洗沙雕,什么作品淘一遍都回沙子。
我把一杯水喝下去,口腔里一点感觉都没有,仍然像晒了一天的棉花套子。
街上一半明一半暗,一半是白昼一半是黑夜。我非常想看到自己,但这个时光倒流是残缺的,像半个镜子。
猫说,你没有喝。
扭脸还是看见另一个姑娘,骑着自行车,鼻尖上逆风顶着一块纱巾当年正在刮黄土。她们都是两个,一个少女一个妇女,可以同时看到一个人年轻和衰老的脸。
我说,喝了。再次把满满一杯水倒进嗓子眼。
我看到两个等人的场面,在两个美术馆门前一个中午一个黄昏。门前没有我但我知道那是我在等。一辆梳辫子的无轨电车进站,我捂住眼睛,怕看见接着下来的姑娘。
老王叹口气,水还是满的。
贴着街边往东走,两个北京饭店,两个王府井南口,两个东单。季节也始终是两个,冬春或者春秋或者夏秋。天上两个太阳,这边刮风对街下雨,地面落雪远空月晕。冬春搭在一起最好看,一片老银素底上绣着暗花细草。夏秋在一起黄中透绿很像陆军呢子。春秋在一起像孔雀跳在豹皮上开屏那叫一个乱。
猫说,咱们不能在这儿呆着了,太熟悉的环境看到的东西也越多,说说话,逛逛生地方,会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