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跑近了一些,我看清了那片树丛,却没见到人影。
“那个阿努尔佛,”路易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敬畏,“比起迈克尔·乔丹,我更想见到他。”
“这一带正在闹流感。”卡巴洛放慢了速度,抬头打量着前方的山坡,寻找有人活动的迹象。“有些人可能没法按时赶到。或许是生病了,或许是需要照顾家人。”
“没多远了。”我听见卡巴洛说。他正指着什么,我一时还分辨不清。“看见那片树丛了吧?他们会在那里等待。”
我和埃里克对视了一眼。卡巴洛之前从来没提过流感。我从肩上摘下水袋包,准备坐在路边休息一会儿。趁着等待的工夫最好休息一下,我一边想,一边把水袋包丢在地上。当我抬起头,发现我们已经被五六个穿着鲜艳上衣和白色短裙的男人包围了。他们就在眨眼之间从树林中冒了出来。
破晓时分,我们已经离开河畔,朝山里跑去。卡巴洛加快了速度,比前一天上午还要快。我们边跑边吃早餐,小口小口地吞咽着玉米饼和能量棒,不时喝一两口水袋里的水。天色放亮以后,我扭头打量着周围的地形。巴托皮拉斯已经消失在茫茫丛林之中,甚至刚刚跑过的小径也似乎转眼就被丛林吞没了。我们正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中央。
我们惊讶地站在那里,等待卡巴洛发话。
“真是全副武装。”埃里克笑了,“我们也有巫医了。”
“他来了吗?”路易斯悄声说。
“他们昨天确实是死里逃生。”我赞同道,“但是卡巴洛最担心的还是—”我伸手指了指光脚泰德。泰德脚上穿着绿色的五趾鞋,脖子上挂着骷髅护身符,身披一件红雨衣,拖在身后就像是长长的斗篷。脚踝上还戴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铃铛,那是他特意准备的。他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读过一篇文章,说塔拉乌马拉的老人喜欢佩戴这样的铃铛。
我扫视着塔拉乌马拉人,很快就找到了那张英俊的面孔。天哪,他真的来了,旁边就是他的妹夫西尔维诺。
“那两个孩子真是让人惊讶。”埃里克看着紧跟在卡巴洛身后的珍和比利,露出欣赏的眼神。
“那就是他。”我悄声回答。阿努尔佛听见了我的声音,朝这边望了一眼。他认出了我,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
我起了床,帮卡巴洛叫醒其他人。前一天半夜,卡巴洛的一个朋友已经用驴子载着我们的行李往乌里克去了,现在我们只需要随身携带路上用的食物和水。鲍勃·弗朗西斯主动提出开车送路易斯的父亲去乌里克,免得老人吃不消。其余的人很快做好了准备,凌晨五点,我们已经走在通往河边的路上了。皎洁的月光映照在河面上,蝙蝠在头顶飞舞。卡巴洛领着我们踏上了水边的一条小道,我们排成一列,用舒服的节奏慢跑着。
卡巴洛的胸膛起伏着,明显是在克制强烈的情感。我还以为那是因为他终于放下心来,直到他朝一个表情严肃的塔拉乌马拉人伸出了双手,“曼努埃尔。”
“我要叫他闭嘴。我不喜欢教训别人,但他必须明白。”
曼努埃尔·鲁纳没有微笑,只是握住了卡巴洛的手。我走了过去:“我认识你儿子。他对我非常友好。”
“你打算怎么办?”
“他跟我提过你的事。”曼努埃尔说,“他也想来这里。”
“嗯,是吧。”卡巴洛咕哝着。他停顿了片刻,明显是在考虑其他事情。“我得跟光脚泰德把话讲清楚。”他开口说。这一次,问题不在泰德的脚,而在他的那张嘴。“假如他把拉拉穆里人惹烦了,他们会不自在的,可能会认为他是费舍尔那样的人,躲得远远的。”
曼努埃尔和卡巴洛的重聚,一下子打破了我们之间的隔阂。我们用卡巴洛教的方式跟塔拉乌马拉人握手—指尖轻触,尽管只是轻微碰触,却比紧紧握手更加亲密。
“如果他们今天早晨没事,应该可以撑到比赛结束。”
卡巴洛开始介绍我们,但没有提真名。事实上,我再也没听他说出过我们的名字。过去的三天里,他一直在观察我们,就像他称我为“大熊”、光脚泰德自称“猴子”那样,卡巴洛自认为他找到了其他几个人的灵兽。
“一两个星期吧。”
“这是郊狼。”他伸手拍拍路易斯的背。比利变成了“洛波·霍文”—年轻的狼。埃里克是“伽维兰”,眼神犀利的鹰。介绍到珍时,我看见曼努埃尔·鲁纳眼睛里闪过一丝兴趣,卡巴洛叫她“布鲁伊塔·波尼塔”。塔拉乌马拉人仍然记得当年在莱德维尔,那场胡安·赫雷拉和“布鲁哈”安·特拉森之间的传奇比拼。在他们面前把一个年轻的跑手称为“漂亮的小女巫”,就像是把一个篮球新人称为“乔丹二世”。
“鞭毛虫病的潜伏期有多久?”我问。我知道鞭毛虫需要在宿主的肠道里蛰伏一段时间,才会引发腹泻、发烧和肠胃绞痛的症状。
“依雅?”曼努埃尔问。珍是安·特拉森的女儿吗?
珍和比利在经历了昨天的惨痛之后,恢复得倒很快。晚餐时吃了不少墨西哥玉米饼和豆子,而且我一整夜都没听到他们房间的厕所里传来异样的声音。
“血脉不同,心却相通。”卡巴洛用西班牙语回答。
“你觉得那两个孩子能行吗?”他问。
最后,卡巴洛转向了斯科特·尤雷克。“维纳多。”他介绍道。就连阿努尔佛脸上都出现了惊讶的神情。这个疯狂的白人究竟在搞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个高大瘦削,一脸自信的男人称为“鹿”?难道他是在暗示塔拉乌马拉的猎人们,这将是他们新的猎物?曼努埃尔还记得在莱德维尔,卡巴洛是如何鼓励塔拉乌马拉选手紧追安·特拉森,“像追赶奔跑的鹿一样追上那个‘女巫’”。难道卡巴洛不愿自己的同胞取胜吗?或者这是一个聪明的陷阱—故意让塔拉乌马拉人起跑时不要出全力,背地里却让这个美国人一口气拉开距离?
我思前想后,没法合眼。卡巴洛却在担心别的。他走进来,坐在我的床边。
在喜欢钻研奔跑策略的塔拉乌马拉人看来,这一切神秘复杂又充满了乐趣。他们开始窃窃私语,直到被大嘴巴的光脚泰德打断。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卡巴洛没有介绍泰德,所以他决定自己开口。
巴托皮拉斯和乌里克相距三十五英里,骑马的旅人通常要花三天时间,卡巴洛则计划一天跑完。万一我没跟上队伍,会不会像珍和比利一样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峡谷中间?万一塔拉乌马拉人没有出现,卡巴洛会带我们去寻找他们吗?他知道去哪里找吗?
“喂,我就是莫诺!”他大声宣布,“猴子!”等等,墨西哥有猴子吗?或许塔拉乌马拉人根本不知道这是种什么东西。想到这里他开始学着黑猩猩的样子一边抓痒,一边发出尖利的啸声,雨衣上下翻飞,脚踝上的铃铛叮当作响。似乎这样就可以传达出他的意思。
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该出发去找塔拉乌马拉人了。卡巴洛几个月以前告诉过他们,今天早晨在巴托皮拉斯后山小路旁的树丛里会合。之后的计划是翻过山顶,越过河流,到达乌里克镇。我不知道假如塔拉乌马拉人没有露面,卡巴洛会怎么办,而如果他们露面,我又该怎么办。
塔拉乌马拉人瞪大了眼睛。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脚踝上戴着铃铛。
“进来吧。”我也悄声回答,看了看表,凌晨四点半。
“好了。”卡巴洛赶紧打断了泰德的表演,“出发吧?”
“大熊?”他悄声说。
我们重新背上背包。尽管已经爬了五个小时的上坡路,但要想在黑夜来临前到达河对岸,必须抓紧时间。卡巴洛走在最前面,我们剩下的人跟塔拉乌马拉人混在一起,排成一列纵队。我担心自己拖慢队伍,打算跟在最后面,但是西尔维诺不同意,非要殿后。
卡巴洛轻轻敲我房门的时候,我早已经醒了,正在凝望周围的黑暗。
“为什么?”我问。
—威廉·福克纳,《修女安魂曲》
只是习惯,西尔维诺解释道。作为铜峡谷最优秀的“拉拉基帕瑞”选手之一,他习惯了跟在队友们后面,观察队友的实力来把握比赛的节奏,直到最后几英里才全力加速冲刺。我不禁飘飘然起来,觉得自己俨然已是“美国-墨西哥塔拉乌马拉全明星跑步队”的一员,直到我把西尔维诺的话翻译给埃里克听。
过去永远不会死去。它甚至根本没有过去。
“或许吧。”埃里克说,“又或者比赛已经开始了。”他指了指队伍前面。阿努尔佛正紧紧跟在斯科特身后,仔细观察着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