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我们的脚底这么敏感。”泰德说,“它们天生具有自动修正跑步姿势的机制。穿上厚底跑鞋,等于关掉了这种机制。”
“那一刻,我彻底开窍了。”泰德回忆道。忽然间,他发现一切都可以解释清楚了。难怪弹簧鞋会让他的腰疼得更快!有了弹簧的缓冲,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迈开大步,让脚跟着地,结果只给腰部带来了更大的冲击力。而当他脱掉鞋子后,立刻就改变了姿势,后背挺直,双腿就一直落在臀部正下方。
第一次尝试光脚,泰德就跑了五英里,腰一点都没疼。后来他把每次的跑步时间增加到一个小时,然后两个小时。没过几个月,他已经可以光脚跑完全程马拉松,并且速度惊人,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跑步者一辈子都无缘的成绩:获得波士顿马拉松的参赛资格。
从光脚跑步的那一刻起,彻底改变跑步的方式。
泰德并不满足于跑完马拉松全程,转而追求新的挑战。他光着脚完成了“母亲之路”一百英里公路赛,穿着薄底的五趾鞋完成了洛杉矶一百英里耐力赛。没过多久,他就跻身于美国最优秀的光脚跑手之列,引得人们纷纷请教跑步的合理姿势和装备。一份报纸甚至给讨论足部健康的专题文章起了这样的标题:“光脚泰德会怎么做?”
疼痛会教我们如何舒服地奔跑!
泰德彻底完成了进化的全过程。他从水下来到了陆上,学会了奔跑,抓住了他所渴求的猎物—不是财富,而是单纯的名誉。
跑鞋只能阻挡疼痛,不能阻挡冲击力!
“停下!”
不过,最让泰德印象深刻的还是光脚肯·鲍勃发布的“光脚宣言”。泰德感觉这段话简直是针对他说的,仿佛光脚肯·鲍勃就站在他对面,正伸出手指着他。“你们中的很多人可能都经常在跑步过程中受伤。”光脚肯·鲍勃这样宣称:
卡巴洛不是在对泰德说,而是对我们所有人说。在一座横跨臭水渠的窄桥上,他忽然命令我们所有人停下来。
泰德浏览着光脚肯·鲍勃的帖子记录。他这才知道,达·芬奇把人的双脚称为“精致的艺术品,亦是工程学上的奇迹”,因为双脚的天然减震系统非常精巧,内中包含的骨骼数量居然达到了人体骨骼总数的四分之一。此外他还发现了阿贝贝·比基拉—光脚夺得一九六○年罗马奥运会马拉松冠军的埃塞俄比亚选手,以及查理·罗宾斯医学博士,他不顾同行的质疑,坚持光脚跑步,并且宣称马拉松不会对人造成损伤,跑鞋才会。
“我需要你们所有人发下血誓。”他说,“举起右手跟着我念。”
但为什么这样就能不腰疼呢?他上网去搜索答案,结果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好比在亚马逊雨林里游荡时掀开面前的树叶,意外发现了一个原始部落。泰德在网上找到了一个国际光脚跑步者组织,成员们以有原始部落风格的绰号相称,“酋长”则是一个网名叫“光脚肯·鲍勃·萨克斯顿”的人。幸运的是,这个“部落”的成员都是文明人,懂得怎么上网发帖。
埃里克看了我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每天穿着跑鞋走到郊外,在那里脱下鞋,沿着山路健走。“那种舒适感让我惊讶不已。”他回忆道,“跑鞋对我造成了太大的痛苦,只要一脱下鞋,一双脚就好像得到了解放。最后,我干脆出门都不穿鞋。”
“我也不知道。”
咦……泰德想,或许我可以光着脚慢慢跑完马拉松。“光脚跑步”肯定是一八九○年以前的事情吧。
“在跨越到那一头之前你们必须发誓。”卡巴洛坚持道,“回头就只能退出,往前则继续。如果想继续前进,必须发誓。”
他生气地甩掉了脚上的弹簧鞋,打算立刻把它们寄回瑞士退掉。他拎着弹簧鞋光脚走回了家。一路上闷闷不乐,直到站在家门口他才意识到,腰居然不疼了。一点都不疼。
我们耸了耸肩,扔掉背包举起了右手。
六个星期之后,弹簧鞋终于寄到,泰德激动得几乎颤抖起来。他穿上弹簧鞋,试着跳了几步……真是不错!感觉就像踩在蹦床上一样。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了,泰德想着,迈步跑出家门。但不过跑到下一个路口,他便扶着腰骂起来。“穿跑鞋要过一个小时才能感觉到疼痛,穿弹簧鞋居然只要几分钟。”他说,“我发现自己原来的认识是彻头彻尾错误的。”
“如果我受伤,迷路,或是丧命……”卡巴洛开始念道。
泰德借钱买了他能找到的最昂贵的跑鞋,却失望地发现没有用。不过,他并没有怀疑医生的话,而是怀疑耐克公司开发了三十年的气垫技术还不够成熟。于是他下定了决心,花三百美元从瑞士邮购了一双弹簧鞋,那是当今全球支撑性和弹性最好的鞋子,鞋底架在钢质弹簧上,可以让你像在月球上一样大步跳着前进。
“如果我受伤,迷路,或是丧命……”我们跟着念。
“只要下定决心,就一定能找到办法。”泰德说,“我开始了研究。”首先,他去找按摩医生和骨科医生为他诊断,二者都说他的身体并没有问题,只不过跑步本来就是一项危险的运动,会通过双腿对脊椎造成冲击。不过两位医生也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如果他一定要坚持跑步,不妨花点钱。他们一致认为,穿上具有良好支撑的顶级跑鞋,他或许能撑过一场马拉松。
“那完全是他妈我自己的错。”
“每次跑步超过一个小时,我的腰就会疼得直不起来。”泰德说,“这让我万分沮丧,跑完一整个马拉松对我来说是痴心妄想。”穿着弹性良好的现代跑鞋都跑不完六英里,更别指望穿着一百年前的粗劣跑鞋完成马拉松了。事实上,现代意义上的跑鞋几乎是跟航天飞机同时发明的;在那以前,你的父亲穿着平底胶鞋跑步,你的祖父则是穿着皮底便鞋跑步。泰德有些纳闷,在足弓支撑技术、内外翻控制技术和凝胶减震技术发明之前的几百万年里,人类究竟是怎么奔跑的。先不管这些了,再过六个月就是四十岁生日,必须想出点办法,管他呢,只要能让他穿着平底鞋跑完四十二公里。等找到合适的方法,再考虑背后的哲学问题也不迟。
“那完全是他妈我自己的错!”
二○○三年,泰德决定举办一场耐力赛,庆祝他四十岁的生日。他将这场比赛命名为“过时的铁人”,比赛项目是标准铁人三项:三点八公里海游,一百八十公里自行车骑行,以及四十二公里的马拉松,唯一不“标准”的地方在于,所有的比赛装备都必须采用一八九○年以前的式样。泰德已经可以穿着连体羊毛衫游完三点八公里,可以骑着两米高的仿古自行车穿越一百八十公里,但是马拉松,他根本不可能跑完。
“嗯……阿门。”
他的腰疼了起来。
“阿门!”
然而直到四十岁,泰德半辈子的戏剧化人生为他带来的,无非是别人画作中的角色,以及表哥私宅里的一间备用卧室。就在他从“潜力巨大”向“虚掷才华”发展时,一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卡巴洛领着我们过了桥,来到先前我们俩吃过饭的那户人家。我们挤进阿妈家的客厅,她的女儿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路易斯父子去街对面的小店拎回了两扎啤酒。珍和比利喝了几口酒就又不安分起来。我们举起酒杯,跟卡巴洛碰了杯。然后他转向了我。忽然间,小桥上的“血誓”有了实际意义。
然而陈川了解泰德的这一面,作为一名敏锐的画家,他能看出泰德即使在外表安静的时候,内心依然激烈。毕竟,陈川最擅长捕捉“光与影之间戏剧性的舞蹈”,而戏剧性正是泰德擅长的。令陈川入迷的,倒并不是肢体的动作,而是酝酿中的爆发力;不是芭蕾舞者的跳跃瞬间,而是她腾空前汇聚力量、凝合一切可能的瞬间。陈川可以在安静的泰德身上看到同样的东西:正在汇聚和酝酿的力量,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尽可能性。每到这时,陈川就会伸手去拿写生板。多年来,他也一直把泰德当成模特,他的作品中最成功的就有泰德、丽莎和他们可爱女儿奥娜的画像。陈川对泰德身上潜在的东西简直到着迷的地步,以至于专门出版了一本画册,收录的全是泰德一家人的生活:泰德跟奥娜挤在破旧的甲壳虫汽车里……奥娜正在埋头看书……丽莎正扭头看着奥娜,这个泰德光影舞蹈的鲜活产物……
“你还记得曼努埃尔·鲁纳的儿子吧?”
然而,泰德恰恰是在憋气的时候最讨人喜欢,他的妻子丽莎也正是看上了他这一点。这一对曾经是同一幢公寓里的邻居,丽莎当时在一家重金属酒吧兼职当保安,总是凌晨三点钟回家。每次回到公寓,都看见泰德正安静地坐在厨房餐桌前,一边吃夜宵,一边阅读法国哲学家的著作。邻居们早就知道泰德的精力出了名的旺盛,他可以在画布前站一整个上午,在滑板上跑一整个下午,再通宵背诵日语动词。只有凌晨时分,他才会安静下来。泰德会给丽莎炒一盘热气腾腾的豆子,一边看着她吃一边听她讲话,偶尔插进一两句话以示关怀,然后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很少有人能见到他的这一面,这既是大家的遗憾,也是泰德的遗憾。
“马塞利诺?”我当然记得那孩子。自从我在穆内拉契村的学校门口见过他跑步的样子,就一直想象着他跟耐克公司签订赞助协议的场景。“他会来吗?”
他的确也混了个名气—在“世界憋气时间纪录榜”上打进前三十名。“我当时可以一直憋气五分十五秒。”泰德后来说,“那一年的整个夏天,我都泡在游泳池里练习。”然而,随着更多“偏执者”的加入,泰德很快就被超越了。想到他在游泳池里刻苦憋气的样子,你不能不对他感到同情:当年的朋友全都成了世界名流,而他靠憋气出名的梦想却这么快就破灭了。
“不会。”卡巴洛说,“他死了,被人杀死的。就在路上。他的脖子和腋下都被捅了刀,脑壳也被砸破了。”
至于泰德么,嗯……
“谁……究竟为什么……”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泰德在加州帕萨迪纳艺术中心设计学院就读期间,喜欢上了同班日裔同学清水珍妮。一天晚上,在珍妮的宿舍里,他又认识了她的两个新朋友,华裔青年艺术家陈川和他的妹妹陈冲。陈氏兄妹当时都不太会说英语,于是泰德自告奋勇当起了他们的家庭教师。这样的安排皆大欢喜:泰德终于有了不会抱怨的倾诉对象,陈氏兄妹学到了许多新词汇,而珍妮也从泰德那张嘴的狂轰滥炸中解脱出来。几年后,这四个人中有三个都出了名:陈冲成了好莱坞明星,被《人物》杂志评选为“世界五十位最美的人”之一;陈川作为一名肖像画家成绩斐然,身价超过了同时代所有的亚裔艺术家;清水珍妮则成了超模,同时也是全世界最著名的女同性恋者之一(按照英国报纸The Pink Paper的说法,“所有的同性恋者都应该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跟麦当娜和安吉丽娜·朱莉都曾有过感情纠葛。
“这段时间毒贩的动静不小。”卡巴洛说,“或许马塞利诺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或许他们想让他把毒品夹带到峡谷外面去,被他拒绝了。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曼努埃尔的心都碎了。他去报警时还在我这儿住了一晚。但是警察也无能为力。这地方根本就没有王法。”
泰德住在丹的一间备用卧室里,通过一台苹果电脑开了家网店,销售丹设计的产品。网店的生意很惨淡,泰德于是就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练习骑院子里那些两米高的仿古自行车,或是用人力车拉着妻子女儿招摇过市。卡巴洛一直把泰德当成一个阔佬,因为他在邮件里提到的都是微软大股东才会去做的事情。当我们正在苦苦寻找去往艾尔帕索的打折机票时,泰德却在邮件里询问墨西哥哪里有可供私人飞机起降的机场。其实他不仅没有私人飞机,就连车也只是一辆六六年版的大众甲壳虫,每次出门开不到二十五英里就得修理。然而在泰德看来,这简直是完美的安排。“这让我用不着经常出远门。”他解释道,“我是自愿选择贫穷的,因为我发现这样过得很潇洒。”
我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脑海中又浮现了那辆红色的卡车,就在萨尔瓦多·奥尔金开车载我去找奎马尔的那一天。我想象着塔拉乌马拉猎手们如何在夜里把那辆车悄悄推下悬崖,车上的毒贩走狗如何疯狂地号叫,车子如何摔到谷底化作一团火球。我不知道那天坐在卡车上的人有没有参与这场谋杀。我只知道自己想杀人。
“我忘了海德格尔那句话具体怎么说,但还记得大概意思:我是这个地方的一种表现。”泰德会这样说,尽管那地方根本就不属于他,而是他表哥丹的私产。丹是一个自学成才的天才机械师,白手起家,创立了全世界最成功的旋转木马设计公司。“蒂塔·万提斯曾经骑着我们的木马表演过脱衣舞。”泰德说,“克丽丝汀娜·阿吉莱拉也买过一匹。”几年前,丹遭遇离婚,很痛苦,泰德认为表哥最需要他的陪伴,于是就带着妻女搬过去,从此再也没离开。“丹整天都在跟那些冰冷的机械搏斗,指尖滴着润滑油,就像猛禽的爪子在滴血。”泰德说,“所以我们非得陪着他不可。假如没有我三天两头跟他吵一吵,他肯定会堕落成一个反社会分子。”
卡巴洛还在说。他已经接受了马塞利诺的死亡,现在开始说比赛的事。“我知道曼努埃尔·鲁纳不能来,但我期待着看见阿努尔佛,或许还有他的妹夫西尔维诺。”整整一个冬天,卡巴洛都在为比赛准备丰富的奖品:他本人拿出了积蓄,还意外收到了得州铁人三项选手迈克尔·弗兰茨的赞助。弗兰茨是一家电子企业的老板,读了我发表在《跑步者世界》上的文章之后深受触动,写邮件说尽管他自己不能来墨西哥参加比赛,但要为优胜选手提供奖金和食物形式的奖品。
“我的生活完全是被控制的爆炸。”光脚泰德总喜欢这样说。他住在加州伯班克小城的一幢私宅里,院子内外都停满了夺目的跑车和越野车,堆满了旋转木马和仿古制式的自行车,墙上贴满了马戏团海报。他拥有一个海水游泳池,还在一个昼夜恒温的小池子里养了一只珍稀的加州荒漠龟。车库的位置被两顶巨大的马戏团帐篷占据了。住宅只有一层,已经完全成了一大群猫狗、一只鹅、一只驯养的麻雀、三十六只鸽子和几只亚洲品种斗鸡的据点。
“不好意思。”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说阿努尔佛会来?”
尽管卡巴洛已经忍无可忍,但他并没有去打断。因为他带来的消息并不乐观,正在考虑怎样措辞才能避免我们跳上下一趟班车打道回府。
“是呀。”卡巴洛点点头。
“嗯,好,哥们儿。”卡巴洛一边随口应付泰德,一边前来迎接剩下的人。我们背上背包,跟着卡巴洛穿过克雷尔镇的主街,来到了他找好的旅馆。经过漫长的跋涉,我们又饿又累,在早春的寒风里瑟瑟发抖,唯一的愿望就是饱饱吃一顿,美美睡一觉—除了泰德,他非要为卡巴洛讲完他的“人生故事”不可。
他肯定是在开玩笑。阿努尔佛?他甚至都不愿意跟我说话,怎么会跟我一起跑步?如果他不愿意跟一个找上家门的人说话,怎么可能跟一群素不相识的外人跑步穿越整个峡谷?还有西尔维诺,上次来克雷尔镇的时候我遇见过他,就在我跟卡巴洛一起跑过步之后。他正开着小货车,穿着牛仔裤,那都是他用加州马拉松冠军的奖金买的。卡巴洛怎么会以为西尔维诺会来参加他的比赛?他甚至都不愿意再跑一次马拉松,赢得那些丰厚的奖金。我觉得自己对塔拉乌马拉人足够了解,特别是阿努尔佛和西尔维诺,我知道他们不可能来。
要见识光脚泰德的思维有多么跳跃,你都用不着听他讲话,只要看他的样子就够了。他的着装介于西藏喇嘛和滑板男孩之间:白色的紧身上衣,用抽绳做腰带的牛仔长裤,日本浴池里的那种拖鞋,胸前挂着骷髅形状的护身符,脖子上系着红色的头巾。这样一身行头配上他的大光头、粗壮的身躯和溜溜转的黑眼睛,活脱脱一个电影里的秃子大叔。
“维多利亚时代的运动员们真是太棒了!”泰德根本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还在喋喋不休,“那是人类第一次游过英吉利海峡的时代。你骑过那时候的自行车吗?真是天才的设计……”
“……塔拉乌马拉人的确给了我不少灵感。我第一次读到他们可以穿着拖鞋跑完一百英里时,很受触动,它完全颠覆了我对超长距离耐力跑的认识。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怎么可能?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或许跑鞋公司并没有垄断所有的答案……”
天哪,真是一场灾难。卡巴洛用手揉着额头:夜已经很深了,跟我们在一起让他头疼。珍和比利面前排满了空啤酒瓶,两人正趴在桌子上酣睡。我的心情非常糟糕,知道埃里克和路易斯也是一样。但是斯科特似乎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尽管他一直在听我和卡巴洛的谈话。
当我迈出车门时,发现卡巴洛正惊讶地瞪着光脚泰德。我们一行人早就发现,光脚泰德说话就跟查理·帕克吹萨克斯一样:随便挑个调子开头,就能随心所欲地发展,想到哪儿吹到哪儿,从来都不会中断。所以我们到达克雷尔的头三十秒里,卡巴洛听到的话比他过去一年里听到的都多。我不禁同情起他来,但也仅仅是一丝而已。我们已经忍受了光脚泰德足足十五个小时,现在该轮到他了。
“我得睡了。”卡巴洛说。他把我们领回镇边的旅馆里。所有的房间都很狭小,但好在非常干净,又生着炉火。卡巴洛咕哝了一句就消失了。剩下的人开始分配房间。我和埃里克一间,珍和比利一间。
我还没来得及下车,就听到泰德的大嗓门在车门外响了起来。“你就是卡巴洛!真是太棒了!你可以叫我莫诺!意思是猴子!对,我就是猴子,那是我的灵兽—”
“好了!”泰德拍了拍手,“谁跟我一间?”
“卡巴洛·布兰科!你就是,对吧?”
一片沉默。
当然,那是在卡巴洛跟光脚泰德见面之前。
“好吧。”斯科特叹道,“但你得让我睡觉。”
我几乎不敢相信,穿越奇瓦瓦荒漠居然如此顺利。通常情况下,在这里连续转四趟长途客车而没有一趟车出故障的概率,几乎等同于在老虎机上赢钱。在奇瓦瓦州旅行的时候,总会听到这样的劝告:“没有什么事情能按计划进行,不过一般倒是都能进行下去。”然而我们的计划到现在为止一直进行得很顺利。
我们关上房门,盖上厚厚的羊毛毯子。整个克雷尔镇一片沉寂,只有斯科特能听到泰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我们直到深夜才抵达克雷尔镇。透过车窗,我看见在黑暗中卡巴洛的旧草帽朝我们飘来。
“好了,我的脑子。”泰德咕哝着,“放松。该安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