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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比赛即将开始,他们像上次一样排到了队伍最后面。他们的表现肯定也跟上次一样糟糕,肯想。果然,枪响后,他们一直落在队伍最后面,根本没人去注意……

又一届莱德维尔越野赛来了,来参赛的塔拉乌马拉选手并没有给肯留下什么深刻印象。领头的队长个子不高,年纪有五十五了,头戴羊毛帽,身穿绣着粉红小花的艳蓝色上衣,脖子上围着粉红围巾,脸上是“祝你好运”式的笑容。排在第二个的应该有四十多岁,身后那两个害羞的小伙子年轻得可以当他儿子。这一次他们的装备比前一次还糟糕:车一开到镇上,“塔拉乌马拉代表队”就钻进了垃圾堆捡废弃的旧轮胎,来制作参赛时穿的拖鞋。前一年的失败之后,费舍尔已经找不到跑鞋赞助商了。

直到第四十英里处,维多利亚诺·楚罗(那个五十五岁的老大爷)和塞瑞尔多·查卡利托(那个四十多岁的土老帽)一声不响地,甚至有点漫不经心,啪哒啪哒沿着赛道边缘加速,一个个超过去。这是一段绵延三英里的上坡路,前面就是希望山口。曼努埃尔·鲁纳也追上来,三个年长者领着两个小伙子像出猎的狼群一样向前冲。

嗬,这次老得有点太没限制了。

“嘿—呀!”当肯看见五个塔拉乌马拉人跑过五十英里折返点,掉头朝他的方向而来时,不禁像个牛仔般吼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这从他们的表情中就看得出来:十年来他见过的参赛选手不计其数,但从来没有人像他们这样……若无其事。若无其事得简直令人发毛。连续十个小时在山路上奔跑,就算没有退出,也至少应该在脸上表现出痛苦,没有谁能例外。就连最厉害的超长距离跑手,到这时也应该是垂着头、皱着眉,强迫自己迈出下一步。但是维多利亚诺那老家伙呢?他看上去就像是刚刚打完盹醒来,打算随便跑上两步似的,没有显出一点疲态。

“我们再试一次吧。”帕措西尼奥力劝。费舍尔找来的赞助商给村子送了整车玉米,他可不希望好事吹了。这一次,他说不会只在自己的村子里招募年轻人参加,而会放开地域和年龄的限制。塔拉乌马拉代表队这次要回归老传统了。

到第六十英里处,塔拉乌马拉人仍旧跑得飞快。莱德维尔越野赛每隔十五英里左右都设有补给点,选手们可以补充能量,换双干袜子和手电电池,但是塔拉乌马拉人跑得实在太快,费舍尔和基蒂根本来不及驾着越野车绕回来为他们提供补给品。

费舍尔在驾车返回墨西哥的路上不停地琢磨,最后终于找到了原因。就是这样!你不可能在芝加哥的大街上随便拉五个小伙子,就指望他们能有公牛队的表现—并不是每个塔拉乌马拉人都是优秀的跑手。而这次参加比赛的五个小伙子,就是帕措西尼奥在公路附近的人家找的,方便费舍尔接送,而且他们更容易与外人打交道。但是当年墨西哥奥运代表队的教训是,那些最容易招募来的塔拉乌马拉人,很可能根本就不值得去招募。

“他们看上去简直是在随风飘行。”一名惊讶的观众描述道,“就像是一团云,或是山谷里腾升的雾气。”

或许吧。但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厉害,为什么从来都没赢过比赛?你要是在自家后院百发百中,那没人当真,要换作赛场才算数。在过去一百年里,塔拉乌马拉人出去参赛,总是屡屡失败,这是为什么呢?

这一次,塔拉乌马拉人不再是两个孤单的部落原住民,淹没在奥运选手的海洋里,也不再是五个穿着不适应的跑鞋,自公路通到村子里就再没跑过步的乡巴佬。这一次,他们做的是从儿时就习惯的事:年长的在前面,年轻的紧紧跟在后面,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奔跑。他们的脚步轻捷稳健,内心笃定自信。他们是天生的跑手。

是的,是想得太美了。塔拉乌马拉选手让人失望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在一九二八年的阿姆斯特丹奥运会和一九六八年的墨西哥城奥运会上,就曾有塔拉乌马拉选手代表墨西哥参加马拉松项目,但都没能赢得奖牌。那时人们的解释是,四十二公里的标准马拉松实在太短,塔拉乌马拉人还没来得及充分热身,比赛就结束了。

与此同时,在离终点线不远的地方,正在进行着另一场完全不同的“耐力竞赛”。每年举办挑战赛的时候,狂欢者们都要聚集在终点附近的莱德维尔第六大街,跟参赛选手比赛毅力。枪声一响,他们就开始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三十小时的比赛时间不结束,他们就不停下来。除了痛饮喧闹外,他们还担负着一项非官方的使命:每当看见有参赛选手从黑暗中冲出来时,就大呼小叫,提醒终点计时员注意。但这一次,他们差点砸了自己的招牌:因为维多利亚诺和塞瑞尔多跑得实在太快太安静了,“就像山谷里腾升的雾气”,几乎没引起他们中任何人的注意。

但他们并没有坚持多久。还没到一半,五名选手集体放弃了。真是晦气,费舍尔冲周围每个人抱怨个不停,我就不应该逼他们穿跑鞋,也没去告诉他们可以在沿途的补给点补充食物和饮料。全是我的错。他们从来没用过手电筒,哪里知道天黑了该怎么办……

维多利亚诺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塞瑞尔多紧随其后。曼努埃尔·鲁纳在第八十三英里处磨破了旧轮胎“跑鞋”,一只脚鲜血淋漓,但还是赢得了第五名。第一个到达终点的非塔拉乌马拉选手,几乎比维多利亚诺慢了一个小时—也就是落后了差不多六英里。

砰!莱德维尔镇镇长用霰弹枪朝天放了一枪,塔拉乌马拉的小伙子们冲了出去。

塔拉乌马拉人不仅仅从最后一名跃上了冠军位置,还冲破了好几项纪录。维多利亚诺成了比赛历史上年纪最大的冠军,十八岁的菲利普·托瑞斯是跑完全程的最年轻选手,“塔拉乌马拉代表队”则是有史以来第一支在前五名中占据三席的参赛队伍—而且冠、亚军加起来将近一百岁。

比赛当天将近凌晨四点,聚集在起跑线周围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五个穿着短裙的选手抵达了现场,笨手笨脚地系着他们根本穿不惯的运动鞋鞋带。他们轮着抽了最后几口烟,然后就害羞地排到了队尾,这时剩下的两百九十名选手正默数着:三……二……

“真是太惊人了。”一个名叫哈里·杜普利的参赛选手告诉《纽约时报》的记者。杜普利一共参加过十二届莱德维尔越野赛,本以为该见识的早都见识过了,直到亲眼看着维多利亚诺和塞瑞尔多从他身边飕飕地跑过。

无所谓。哪怕叫他笨蛋他都不在乎,只要他们在比赛上表现出色就好。于是他让小伙子们坐上雪佛兰越野车,朝科罗拉多驶去。

“这些穿着自制拖鞋的小个子们,从来没有进行过专门的训练,却横扫了世界顶级超长距离耐力跑选手。”

于是,一九九二年八月,费舍尔开着越野车回到了帕措西尼奥的村子。他已经在墨西哥旅游局办理了相关许可证,拉到了为参赛者提供的食物赞助。而帕措西尼奥也说服了村里的五个小伙子出去参加这场据说“无比艰苦”的比赛。塔拉乌马拉人的语言里没有“舍”这个音,所以他们给他取了个绰号“佩斯卡多”,意思是“钓鱼的人”—这一方面是应着费舍尔的本名在英语里的意思[1],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村民的幽默:费舍尔确实像个垂钓人一样,眼里时刻都闪烁着想要钓上条大鱼的渴望。

[1]费舍尔英文为Fisher,意为“渔夫”。

太棒了!莱德维尔越野赛正是费舍尔要找的。他准备制造一场轰动,而莱德维尔正是最佳场所。一群穿着短裙的原始人帅哥,在这样的赛场上打破纪录,夺得冠军—ESPN难道不会抢着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