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敬亭拍了下醒木,继续讲道:
左良玉听着,忍不住落下泪来:“这些遭遇,我也有经历过。”
“再说等到罗公问及秦叔宝的武艺,心中十分欢喜,特意想夸耀下自己的本领。于是,两人就来到了练兵场。只见雄兵十万,列队严整,罗公高坐在前,一呼百应,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秦叔宝站在旁边,点头称赞,他口中虽不言语,心里却暗自思忖,‘大丈夫定该是这般风度’。”
“人生最难得的事情就是在战乱中分离的至亲骨肉,能够在战后重逢。可是往往经过了几番兵荒马乱之后,许多人难免像那断梗、浮萍似的,四处漂泊无依。可喜的是,秦叔宝身戴枷锁,被押解到罗公帅府,等候审问之时,恰巧遇见了亲姑母,两人在台阶之下,抱头痛哭……秦叔宝立即便换了新衣服,享受着丰盛美味的食物。一个临死的囚犯,转眼间一步登天。这就叫做,运气差,即便是金子也要减价;运气好,哪怕是生铁也会发光。”
左良玉显出一副骄傲的神态,拿自己与罗公比较,笑着插话道:“我左良玉也算是不枉这一生了。”
说完了引子,柳敬亭往下讲道:
“罗公转身看着秦叔宝,高声问道,‘秦叔宝,看你身材高大魁梧,可曾学过什么武艺吗?’秦叔宝慌忙下跪,答道,‘小人会用双锏。’罗公便命家人把自己的两条银锏抬出来。这两条银锏,共重六十八斤,与秦叔宝平时所用的铁锏相比,轻了一半。秦叔宝是用过重锏的人,拿起罗公的银锏,手中轻若无物。他跳下台阶,使劲浑身解数,左抡右舞,好像那玉蟒缠身,银龙护体。罗公大声喝彩道‘好呀!’那观看的十万雄兵也一齐叫喊称好,声音如同山崩雷响,十里之外都听得到。”
意思是说,滚滚长江水一路向东流去,只有见证兴亡的渡头一成不变。论英雄不能按半个算,关羽大意失荆州是其一生的遗恨。
柳敬亭又拍一下醒木,停了下来。
屈指英雄无半个,从来遗恨是荆州。
左良玉转脸看到镜中的自己两鬓斑白,叹息道:“我左良玉有着万夫不当之勇,在边塞屡立战功,也是一个好健儿。如今,白发渐生,贼寇还未杀尽,真让人愤恨不平啊。”
大江滚滚浪东流,淘尽兴亡古渡头。
这时,旗牌官走上楼来,向左良玉禀告说,袁、黄两位老爷都已经来到楼下了。左良玉忙起身更衣,柳敬亭也悄悄地回避了。
柳敬亭坐在对面,用鼓板敲打了几下,说道:
“二位老先生屈尊光临敝镇,我倍感荣幸。今日特意摆下酒席,请两位共赏春江景致。”左良玉向着袁、黄两位拱手作揖说道。
左良玉赶紧吩咐身边的侍从去泡茶、摆床。他换下戎装,随意靠卧在床榻上,仆人在一旁为他捶背瘙痒。左良玉十分惬意,显出一份恬然自得的姿态。
“我们对您的威望仰慕已久,今天有幸一睹尊容,还能够接受邀请在这里饮酒赏景,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啊。”袁、黄两位不约而同地应酬道。
柳敬亭嬉笑着说道:“自古有言‘官不离印,货不离身’,您看老夫我是专门做什么的。”他边说边把随身带着的鼓板取出来。
说罢,三人坐下,开怀畅饮。兴致正浓,杂役匆匆走上来禀告:“禀告元帅,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那敢情好啊!”左良玉连连点头赞成,并问道:“你有带鼓板吗?”
“有什么紧急军情,这样大声叫喊?”左良玉不禁吃了一惊。
“如果将军不嫌聒噪,我就把昨晚说的《隋唐演义》中秦叔宝的那一段,再说上一会儿吧。”
杂役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禀告元帅,大批的流贼向北京进犯,把整个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三天后,他们不见有朝廷的救兵前来,就把城门打开,肆意烧杀掠夺,残害生灵。”那杂役用手拍地,痛哭流涕地讲道:“可怜我们的圣上崇祯爷啊!他在煤山的树上自缢而死了。”
“说得有道理。”左良玉忍不住笑了,抬头看看天,接着对柳敬亭说道,“现在才刚过了中午,离点灯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众人大吃一惊,忙问:“有这样的事?是哪一天发生的?”
“俗话说,秀才们约会做功课,往往要到点灯时才到齐的。将军今日邀请的两位都是文官,他们不拖到天黑是不能来的。”
杂役喘气急促,说道:“就是这,这,这三月的十九日。”
“这就奇怪了,你如何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独坐?”
众人听罢,痛心疾首,纷纷向着朝北的方向跪下,放声大哭。
“晚生知道元帅独自闷坐,特意前来奉陪的。”
左良玉更是捶胸顿足,哭喊道:“我的圣上啊!我的崇祯主子啊!我的好皇上啊!臣左良玉孤身在远方,不能及时救驾,实在是罪该万死啊!”
不一会儿,柳敬亭走上楼来。左良玉问道:“敬亭为什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又大哭了好一阵子,袁继咸向大家摆手说道:“暂且不要这样伤悲,节哀顺变,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大家商量。”
“快请他上来。”左良玉说道。
“有什么大事?”左良玉抹了把眼泪,问道。
侍从听言,连忙告诉他:“柳相公现已经在楼下等候了。”
“北京既然已经失守,大明的江山就没有主人了。左将军还是尽早举起义旗吧,以免日后人心大乱,待到那时就不好安抚了。”
左良玉挥手让旗牌官退下。但是闲坐了一会儿,又觉得十分无聊,就命人前去请柳敬亭到楼上来,让他说书解闷。
“此话有理。”黄澍附和道,又指着江水说:“这汉江荆襄,是西南的要塞,万一失守,大明王朝就永无恢复之日了。”
“已经连着请了好几次,袁老爷正在江边盘点军粮,黄老爷往龙华寺拜客去了,大约要到傍晚才能回来。”
“小弟手握兵权,不能推却职责,不过还要请两位相公一起协助,共保边疆平安。”左良玉态度诚恳地说道。
“为何袁、黄二位老爷还没有到来?”
袁、黄两位欣然同意。
“已经准备好很长时间了。”
左良玉又提议,让他和袁、黄两位都换上白衣,对着崇祯皇帝的在天之灵,一起恸哭拜盟。因为事发突然,一时不能准备齐全,他就命人暂时向附近的老百姓家借来了三件素衣和三条白布。穿好白衣后,左良玉率领三军将士,一起拜祭,以表示他们愿意戮力同心,誓死为朝廷效力。
欣赏了一会儿风景后,左良玉坐下来,向旗牌官问道:“酒席都准备好了吗?”
“既然已经结拜过,我们从此就是兄弟了。”左良玉对袁、黄两位讲道,并分别任命他们为督师、监军。接着正色道:“我们在这里操练兵马,死守边关。倘若有太子、王侯出来中兴国家,安定社稷,那时我们定将北上相助,恢复中原,也算是不辜负今日结拜的义举了。”
随着一阵鸣锣开道之声,左良玉身着戎装,在军士们的左拥右呼下来到了黄鹤楼前。他吩咐大小军士在楼下等候,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信步登上了黄鹤楼。只见汉江两岸的碧树历历在目,鹦鹉洲上的青草蓊蓊郁郁,洞庭湖的水波浩浩荡荡。左良玉心中顿时更加开阔,想到自己镇守这兵家要地,无人能比,也不愧是一世英豪了。
这时,旗牌官又来传话,说城内到处都是喧哗嘈杂声,似乎要发生动乱。左良玉便要急急地下楼去处理这个事情,袁继咸、黄澍两位也要回到各自的驻地去。
这一日,风和日丽,春光明媚,左良玉准备在风景优美的黄鹤楼上,宴请黄澍、袁继咸这两位贵客,开庆功会。
“若是遇到国家大事,还要请两位到此处来商议。”左良玉边走边对他们说道。
出于多方面的原因,左良玉最终没有移兵南京。现如今,他已经被皇上封为太傅,官高一品,权势更加显赫。而且,他的儿子左梦庚,不久前也被提拔为总兵,重权在握,巡按御史黄澍此次前来武昌就是奉命宣布这道圣旨的。更为可喜的是,江西九江的袁继咸亲自送来三十船的粮草,可谓雪中送炭,解决了左良玉的燃眉之急。
“只要听到您的召唤,我们一定会马上奔赴到这里来的。”说罢,袁、黄两位也尾随着左良玉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