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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柳敬亭劝谏左良玉

“并没有文书,只有一份私人的书信,说是要当面递给元帅。”中军官说道。

“粮船到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左良玉喜出望外,忙问道,“那差役带的文书是哪个衙门的?”

“这就奇怪了,说不定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咱们得小心行事。”左良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多了几分猜忌,接着命令道:“两边的卫士,要严加防范,让他进来见我。”

中军官答道:“没有什么重大军情。只是有一个差役,口口声声说是押送军粮到此,要当面见一见元帅。”

柳敬亭听到传唤,便起身进去。只见两边站满了手执长刀的士兵,他并不惊慌,从容不迫地走到了左良玉面前,拱手作揖道:“元帅在上,晚生给您行礼了。”

左良玉又问道:“今天有什么重大军情吗?”

“呵!你是什么人,竟敢到这里来放肆!”左良玉面含怒色。

中军官领命前去传话,这中间就遇见了柳敬亭。这会儿,他回来向元帅复命,告诉元帅命令都已传达给士兵。

“晚生是普普通通的一介草民,怎么敢到元帅这里放肆呢?”柳敬亭面无惧色,接着说道:“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老渔夫,不晓得王侯贵族家中的规矩。这营内长枪大剑,戒备森严,即便是那狡猾的狐狸、咆哮的老虎,恐怕也要被吓跑了。这等威风,无人能比。奈何今日我独身前来,无路可逃,只好向元帅作揖讨饶。”

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左良玉权衡利弊轻重,决定再等一等江西发来的救助军粮。他命中军官前去向士兵们传令:今日暂且不用点名了,大家各自回到防守之地,静待消息。

左良玉听他这般滑稽有趣,忍不住露出了笑颜。

“你这话又有了问题。”中军官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暂且在外面等候,待我禀告了元帅,再传你进去。”

柳敬亭见机行事,连忙笑着说道:“我这里有书信一封,请将军仔细瞧一瞧。”

“多谢将军的好意。只是我带的是一封密信,要当面交给元帅。”

“谁的信?”左良玉问道。

“这道理也讲得通。既然你有书信,就让我替你把它转交给大元帅。”

“是侯司徒侯老先生的信。”柳敬亭答道。

“将军这话就说错了,我要是逃兵或者盗贼,到这里来岂不是自投罗网?”柳敬亭坦然地说道。

“侯司徒是我的恩师,你怎么认识他啊?”左良玉稍微吃了一惊。

“只有一封书信?”中军官沉吟道,“那你凭什么说自己是押送粮草的?我看你神情慌张,言语荒唐,恐怕不是逃兵就是盗贼。”

“晚生现今在侯府当差。”柳敬亭答道。

“没有公文,只有一封书信。”

“这样啊,刚才失敬了。”左良玉连忙拱手赔不是,又问道:“信在哪里呢?”

“你自称押送粮草到此,有什么公文吗?”中军官问道。

柳敬亭送上书信,左良玉吩咐其他人都退下,独留柳敬亭上座。看完信,左良玉念叨道:“侯司徒情真意切,这信中所说的意思,无非是要劝我镇守边关,不要移兵内地。”左良玉沉吟片刻,叹息道:“恩师啊,恩师,我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怎么会辜负您的深恩,辱没您的提拔呢?”

于是,柳敬亭在兵士的带领下,来到了中军官的营帐里。

“请问您的尊姓大名?”过了一会儿,左良玉转身问柳敬亭道。

“是吗?快把带他进来,我要问个清楚。”

“不敢当,晚生姓柳,草号敬亭。”

“刚才我在营地附近捉拿到了一个可疑的陌生人。他自称是来押送粮草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现在他就在军门外,听候发落。”

“敬亭请用茶。”看到侍卫送上茶来,左良玉忙招呼道,又问:“你可知道这座武昌城,自从经过张献忠的一番焚烧抢掠,十有八九的房子都空荡荡的。我虽然在此地镇守,但是粮草短缺,供给不足,兵士们日日鼓噪喧哗,眼看我也做不了主了。”

“是你在击鼓吗?有什么军情,快快呈报上来!”

“元帅说的是哪里话?自古都是兵士跟着将军走,哪里有将军跟着兵士走的道理啊?”柳敬亭反问道,并步步紧逼,索性用说书的方式讲起了道理:“你坐镇军营,手握兵权,军令如山。兵士鼓噪无纪律,将军坐视不管,任他们胡作非为。将来这恶名怎么逃得掉?怎么逃得掉。人们议论起来也会说将军没能力统领三军。”柳敬亭说着,把茶盅摔到了地上。

中军官听到鼓声,就命令他进去答话。

“呵!你怎么能这样无礼,居然把茶盅扔在地上。”左良玉十分生气地说道。

“这里便是元帅的营地了。”一个士兵指着前方一块偌大的军营说道,营帐上插着写有“左”字的大军旗,“老哥在此等候片刻,我这就去击鼓传话。”

柳敬亭满脸堆笑,说道:“晚生怎么敢无礼呢,只是刚才一时说得高兴,顺手把杯子摔了。”

柳敬亭边走边打量着沿途的景象。武昌城昔日的繁荣昌盛已经不复存在,现今人烟稀少,市井萧条,满耳听到的都是此起彼伏的战鼓声和马蹄声。柳敬亭触景伤情,心中不禁生出无限悲凉。

“顺手摔了?难道你的心做不了主吗?”

说罢,两个士兵便拥簇着柳敬亭,往左良玉的营地走去。

柳敬亭等的就是左良玉的这句话,反唇相讥道:“心若是做得了主,也就不会让手下的人乱动了。”

“呸!我们瞎了眼,多有得罪。这就替老哥拿行李,送你到左将军的营帐里去。”

左良玉听出了话中的机锋,笑着说道:“敬亭讲得有道理,只是因为兵士们饿得太厉害了,我才谎称要将军队转移到内地,实在是无奈之举啊。”

“不是押送粮草,还能是做什么啊?”

“晚生远道而来,也饿坏了,元帅竟也不问一声。”柳敬亭笑着打趣。

“这样说来,您是来押送粮草的?”另一个士兵爬起来,走到柳敬亭跟前,满面堆笑地问道。

“我倒把这个给忘了。”左良玉说着,连忙转身向侍卫招手,命他们快快摆饭。

“不是为了解决你们的饥饿问题,我干嘛要到这里来啊?”柳敬亭拍打着身上的灰尘,镇定自若地说道。

“我可等不得了,干脆自己直接到里面找粮食。”柳敬亭起身,正欲往里面进。

“你怎么晓得我们挨饿啊?”一个士兵怯怯地问道。

“我那里面怎么能随便进呢?”左良玉十分不悦。

柳敬亭用力一推,就把这两个人推翻在地,笑着骂道:“两个没眼色的东西,饿得东倒西歪的,还想从我这里讨便宜啊。”

柳敬亭回头说道:“饿急了。”

“我们是武昌军营里专管巡逻的箭兵,不捆你,还捆谁啊?”

“饿急了,就能让你随便到里面去吗?”

“哎呀!你们怎么捆起我来了啊?”

柳敬亭笑道:“饿急了,不能随便到里面去,原来元帅也知道这个道理啊。”

“让我们送你前去。”一语未完,他们就拿绳子捆绑柳敬亭。

左良玉也被逗笑了,说道:“真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句句说中我的错处。我这营帐里正缺一个你这样的人才哩!”

“是的。”

“您过奖了,我只不过是游戏江湖,混口饭吃罢了。”柳敬亭谦虚地说道。

于是,两人便上前一步,问柳敬亭:“你是要寻找左将军的营地吗?”

“敬亭,你既然与官僚士绅交往,一定身怀绝技,我正想请教一番呢!”

“这个主意好!”

“晚生自幼在外漂泊,没念几天书,哪里有什么绝技?只不过是偶尔读几句野史,信口胡说,没料到居然得了范司马、何相国的赏识,对我谬赞了一番,从此才得以结交认识了一些官僚士绅,细想来真是惭愧啊。”

“干脆把他绑起来,敲诈他一些银钱,也好让我们去买饭吃。”另一个喜不自禁地说道。

“敬亭过谦了!真不知道您有如此绝技,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吧,我也好早晚杨龙友请教。”左良玉被柳敬亭善辩的才能深深折服了,他想让敬亭陪在身边,平日里既可以搞笑弄巧,调节气氛,也可以向敬亭询问一些处理事情的策略。

两个人对视一下,耳语了一番。其中一位向另一位悄声说道:“这个老头儿是江北口音,他要么是逃兵,要么就是贼寇。”

柳敬亭自然愿意效劳,又问道:“将军,我们已经说了好大一会儿闲话了,不知道您对移兵内地之事,到底持什么态度?”

“可是这军营又在哪里呢?”柳敬亭正思忖着,忽然看见迎面走来两个士兵,就上前拱手问道:“两位将爷,打扰一下,请问左将军的营地在哪里啊?”

“这还用说吗,我左良玉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不用别人劝谏,也不用特意委托书信,我肯定是会以大局为重的。”

柳敬亭日夜兼程,跋山涉水,终于来到了武昌城外。他一路上踩着秋叶,迎着芦花,身配利剑,头戴白巾,感觉自己好像是那能言善辩、机智诙谐的东方朔再世。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柳敬亭停下了脚步。他转身来到小河边,洗掉满脸的风尘,然后在草地上打开包袱,换上干净的衣服鞋帽,准备前去投递书信。

“那就好,那就好!左将军真是英明啊。”柳敬亭如释负重,圆满地完成了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