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堂吉诃德 > 第六十二章 叙述一个魔法师铸造的铜人头像的故事和其他一些不能不讲的琐事。

第六十二章 叙述一个魔法师铸造的铜人头像的故事和其他一些不能不讲的琐事。

他退到一边,另一个朋友上去问道:

“我不想再问什么了,人头像,这表明你什么都知道。”

“人头像,请告诉我,我大儿子有什么愿望?”

“认识。”回答说,“你是堂佩德罗·诺里斯。”

“我已经说过,”回答说,“我不知道别人的心愿。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大儿子的愿望是想埋葬你。”

“我不问你这个问题,”那绅士说,“我问你是不是认识我。”

“这真像老话说的,”那绅士说,“‘眼睛看见,手就指点’。”

“你自己知道。”

那绅士不再问什么。堂安东尼奥太太走近人头像,问道:

答道:

“人头像,我没有别的事想问你,我只想知道,我的好丈夫会不会长寿。”

“我是谁?”

回答说:

接着,堂安东尼奥的一个朋友上去问道:

“他会长寿的。他身强力壮,性情温和,起居有度,能够享受高寿。许多人生活没有节制,常常导致短命。”

“这话谁不会说呢!行动当然是思想的表现嘛。”

接着,堂吉诃德走上前去,问道:

那位夫人退到一边,说道:

“解答问题的,请你告诉我,我在蒙德西诺斯洞的那段经历,是真的还是在做梦?我侍从桑丘答应打的那顿鞭子能兑现吗?杜尔西内娅能够解除魔法吗?”

“看他怎么对待你,就知道了。”

“洞里的事几句话说不太清楚,”回答说,“有真,也有梦。桑丘的那顿鞭子得费一些时日。杜尔西内娅到一定的时候,会解脱魔难。”

回答道:

“我没有别的事要问了,”堂吉诃德说,“只要能见到杜尔西内娅摆脱魔难,我的心愿也就实现了。”

“人头像,我想请问你,我丈夫是不是真心实意爱我。”

最后,轮到桑丘上前去提问。他的问题是:

接着,她的女伴上前问道:

“人头像,往后我还会当官吗?我能不干侍从这个苦差使吗?我还能再见到妻子和孩子吗?”

“我就问这个问题。”刚才提问的夫人说。

回答说:

“你只要做到非常端庄就可以了。”

“你会当家长。你回家去,就能见到自己的老婆、孩子。等你什么时候不侍候人,就不当侍从了。”

回答说:

“天哪,”桑丘说,“这几句话我自己也会说呀,就连预言家贝罗格鲁约[6]也不过是这么说的。”

“人头像,请告诉我,我怎么样才能变成大美人儿?”

“畜生,”堂吉诃德说,“你要它怎么回答你呢?你问它什么,它就回答你什么,不就行了吗?”

女人一般都比较性急,而且好奇。堂安东尼奥夫人的一位女友抢先问道:

“行是行了,”桑丘说,“不过,我总希望它多讲点儿,多说点儿嘛。”

“这已充分表明,我花了钱,并没有受骗上当。这是个有灵性的人头像,会说话的人头像,能回答问题的人头像,也是个神奇的人头像。请过来一位,想问什么,就问吧。”

问答就到此为止,大伙儿感到异常惊奇。只有堂安东尼奥那两个朋友,因事先知道其中的奥妙,不觉得奇怪。熙德·阿梅德·贝纳赫利打算立即说出其中的奥秘,免得大家猜疑,以为那人头像真的有什么魔法和神通。他说,堂安东尼奥·莫雷诺在马德里曾见到过这样一个人头像,是一个刻字工人制造的。他就在自己家里仿制了一个,用来戏耍那些不知内情的人。这套装置是这样的。那张桌子的桌面和那只独脚都是用木材制造的,经过上色、涂漆,看起来像大理石一般。独脚下面伸出四爪,桌子就摆得平平稳稳。那模样儿像罗马皇帝的人头像,呈青铜色,里面是空的,桌面也是空的。人头像安装在桌面上,不大不小,非常合适,丝毫也看不出衔接的痕迹。桌子的那只独脚也是空的,与人头像的胸部和喉咙相通。人头像那间房子的下面还有一间房子,从下面这间房子接上一根铁皮管子,从下到上一直通到桌脚、桌面和人头像的胸部和喉部。这根铁皮管子安装得很巧妙,谁也发现不了。回答问题的那个人就在下面那间房子里,嘴贴着铁皮管子说话。语言通过管子上下传播,清晰可闻,听起来就像人头像在说话一样,不了解内中奥秘的人很难发现这个骗局。回答问题的是堂安东尼奥的一个侄儿,是个大学生,聪明机灵。他事先已听伯父说,当天有哪些人跟伯父一起去放人头像的那个房间,所以,回答第一个问题时,又快又准。回答其他问题时,他得猜测。他头脑灵光,问题也回答得很灵活。熙德·阿梅德说,这个神奇的人头像从那天起,还存在了十一二天。原来城里很快就传开了,说堂安东尼奥家有个神通广大的人头像,问它什么,就回答什么。堂安东尼奥怕这件事让安插在四处的宗教卫道士知道,便主动将这个情况对宗教法庭的法官先生们说了。他们命他立即拆去这套装置,别再胡闹下去了,免得让无知无识的百姓知道了,大惊小怪。不过,在堂吉诃德和桑丘的心目中,这人头像还是很奇妙的,它能回答问题。尽管桑丘对它的回答不满意,堂吉诃德却异常称心。

众人惊吓得连毛发都竖起来。堂安东尼奥离开那人头像几步,说:

城里的绅士们为了让堂安东尼奥高兴高兴,也为了招待堂吉诃德,顺便也可以看看他发疯时的情景,准备六天后举行一场投环[7]比赛,后来,又发生了下面即将讲到的一件事,这场比赛没有进行。堂吉诃德想在城里走走,怕骑了马让孩子们纠缠,就带着桑丘和堂安东尼奥拨给他使唤的两名仆人,步行出门。

“这儿有你和你夫人,还有你两个朋友和你夫人的两个朋友,加上一位著名的骑士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和他的侍从桑丘·潘沙。”

他们来到一条街道,堂吉诃德抬头见一家门上用大号字体写着“承印书籍”的字样。他很高兴,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印书,很想进去看看。他带着随行人员走进去,发现有人正在印,有人在搞校样,有人在排版,有人在修改。总之,他见到了大印刷厂工作的全貌。堂吉诃德来到一个活字盘旁边,问工人们在那儿干什么。工人们对他解释了一番,他觉得十分惊奇。又往前走,在另一个地方他走到一个工人身边,问他在干什么。那工人说:

还是刚才那个声音,它平静地说。

“先生,这位先生将一本意大利文的书译成我们的西班牙文,”他指了指站在一边一个五官端正、体态匀称、神情严肃的人说,“眼下我正在排版,准备拿去付印。”

“这儿有几个人?”堂安东尼奥又问。

“这书的书名叫什么?”堂吉诃德问道。

众人听了,惊得目瞪口呆,尤其看到房间内,桌子周围都没有任何人代答。

译者回答说:

“别人想什么,我不知道。”

“先生,书的标题意大利文叫Le Bagatele。”

头像的嘴没有动,但发出的声音清晰可闻,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它说:

“这个词在我们西班牙文里是什么意思呢?”堂吉诃德问道。

“头像,凭你的法术告诉我,我这会儿在想什么?”

“这个词在西班牙文里就是‘玩具’的意思,”译者说,“这本书的书名虽不怎么让人看得起,书的内容却很有意思,相当丰富。”

堂安东尼奥首先凑到人头像的耳边,放低了声音,但大伙儿仍然能听得见。他问道:

“我会一点儿意大利文,”堂吉诃德说,“有时也喜欢卖弄一下,吟唱几句阿里奥斯托的诗。我的先生,我不是考您,只是出于好奇,想请您告诉我,您翻译的这本书里,有Piñata这个词吗?”

翌日,堂安东尼奥觉得可以试一试那人头像的法术了。参加试验的有堂吉诃德、桑丘和堂安东尼奥的两个朋友。昨夜舞会上将堂吉诃德折腾得死去活来的那两位夫人由堂安东尼奥夫人留她们过夜,这时也参加了试验。众人进了那房间后,堂安东尼奥锁上门,对大家讲了讲那人头像的本领,并叮嘱大家严守秘密。接着他又说,这是第一次试验,结果怎样,还不得而知。除了堂安东尼奥的那两个朋友外,谁也不知这个中的秘密。就是堂安东尼奥的那两个朋友,要是事先不知道这人头像的奥妙,也会像其他的人一样感到惊异的。叫人感到惊异看来是必然的了,因为这人头像是费了很多心机才制造出来的嘛。

“有,这个词多次出现过,”译者说。

桑丘的这番话说得跳舞的人们都哈哈大笑。他侍候主人上床安寝,给他盖好毯子,让他发点汗,因为他刚才跳舞可能受了凉。

“那您是怎样译成西班牙文的呢?”堂吉诃德问道。

“我的主人老爷,您跳什么舞呀,真够糟糕的!您以为勇士们都会跳舞,游侠骑士都是舞蹈能手吗?我说,您要是这么认为,那就不对了。有人敢杀巨人,就不跳舞。您要是跳个手拍脚舞[5]什么的,我还可以替代您,这玩意儿我跳得像老鹰一样灵活。可是让我正正经经跳那种舞,一点儿也不行。”

“还能怎么译呢?”译者说,“不就是‘荤素杂烩’吗?”

说完,他就一屁股坐在客厅中间的地上,他实在是跳得一点劲儿也没有了。堂安东尼奥吩咐仆人将他抬到床上去。桑丘抢先过去拉住堂吉诃德说:

“天哪,您真精通意大利文!”堂吉诃德说,“我可以跟您打个赌,意大利文piache,您译成西班牙文就是‘喜欢’;意大利文più,译成西班牙文是‘更多’;意大利文su是‘上面’;giù是‘下面’。”

“‘害人鬼怪,速速离开’[4]!请你们让我安静点吧,我不欣赏你们的情意!夫人们,请自重吧。我这颗心早已献给了绝代佳人杜尔西内娅·德尔·托波索小姐,别人再也没法占有它了。”

“我确是这样译的,”译者说,“因为这几个西班牙字和意大利原文正好相当。”

夜晚来临,他们回到家里。这天夜里有一场女宾舞会。原来堂安东尼奥的太太是位聪明、活泼、漂亮的贵夫人,她请了几个女友来替堂吉诃德当陪客,借这机会让她们见见这个疯子,快乐快乐。女客来了好几位,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舞会到晚上十点才开始。女宾中有两人特别爱开玩笑。虽然她们也是正派人,可是,开起不得罪人的玩笑来,也有些难以左右自己。她们不停地邀请堂吉诃德跳舞,累得他精疲力竭,而且心理上也受了折磨。堂吉诃德那模样也真有意思:细长的身材,瘦骨嶙峋,脸色蜡黄,衣服包得紧紧的,行动僵硬,笨拙。那两位年轻的太太暗暗对他秋波送情,他也向她们暗暗表示婉谢。后来,见她们紧追不放,他急了,就大声说:

“我敢起誓,”堂吉诃德说,“您在当今世界上并不出名。这个世界对英才和佳作并不赞赏,白白浪费了多少人才!天才遭到了埋没,能人受到了冷落!关于从一种文字译成另一种文字的问题,我个人认为,除了希腊和拉丁这两种高雅的文字外,其余文字的翻译就像佛兰德的壁毯翻到背面来看,图案花纹虽还看得清,却隔着一层底线,见不到正面的那种鲜亮的光彩。至于两种近似语言的翻译,就像誊录和抄写,很难显出译者的才华。我说这话的意思并不是想贬低翻译这一行。有些行业比这更糟,赚的钱更少。不过,有两个名翻译家的情况是个例外。一个是克利斯托巴尔·德·费格罗阿博士,他翻译了《忠实的牧人》[8];另一个是《阿米塔》的译者堂胡安·哈乌里奇[9]。这两人译得很好,简直让人分不清哪是原著,哪是译文。现在我请问您,您是自费出书,还是已将版权卖给哪个出版商了?”

那个提出忠告的人走了。堂吉诃德一行继续逛街。这时,过来看那块牌牌的大人小孩实在太多,堂安东尼奥只好假装给他拍灰尘,将牌牌取下来了。

“我是自费出书,”译者说,“初版打算印两千册,每册售价六里亚尔,我想起码能赚一千杜卡多。”

“您说得也有道理,”卡斯蒂利亚人说,“向这位老先生提出忠告只会自讨没趣。不过,听说这个疯子对许多事情都有很高的见地,像他这么个聪明人全让游侠骑士道给毁了,我觉得非常可惜呀。反正从今以后,即使让我活一千岁,即使有人来请教我,我也不给任何人提出忠告了。否则,就像您刚才说的那样,不但让我倒尽了霉,也让我的子子孙孙倒霉。”

“瞧您打的如意算盘,”堂吉诃德说,“看样子您还不清楚印刷所老板玩弄的花样和书商之间的关系呢。出了书后,我保证您会让这两千册书压得弯腰驼背,到时您就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了。如果您这本书是平平淡淡的,不带点刺激的话,情况就更糟了。”

“老兄,”堂安东尼奥说,“你走你的路吧。没有来请教你,就别张口教训人。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先生是个聪明人,我们跟他出来的这些人也不是傻瓜。美德上哪儿都会受人尊重,但愿你倒霉!不该你管的事,你为什么要管呢。”

“那我该怎么办呢?”译者说,“您的意思是让我将书交给出版商出吗?他出三个马拉维迪就可以将版权买走了,还好像是对我的恩赐呢。我出书不为了扬名,我靠自己的作品已经出名了。我是为利,没有利,徒有美名,到头来还是一文不值。”

“倒霉的堂吉诃德·德·拉曼却,你身上挨了那么多棍子,怎么还没有给打死,居然到这儿来了!你是个疯子!你一个人关在家里发疯倒也罢了,你还将跟你有交往的那些人都变成了疯子和傻子。不信,就看看陪你一起出来的这几位先生吧。回家去吧,呆子,回去照看自己的家产和妻子儿女去吧,别再这么疯疯癫癫的。再这么下去,你真的要变成没有头脑的大傻瓜了。”

“愿上帝保佑您吉星高照。”堂吉诃德说。

正当堂吉诃德受人赞扬,志得意满的时候,路上来了个卡斯蒂利亚人。他一见堂吉诃德背上那块牌牌,就大声地说:

他朝前走,来到另一个活字盘前。见那儿人们正在校对一大张刚印出来的书,书名是《心灵之光》。堂吉诃德看了看,说道:

“没有错儿,堂吉诃德先生,”堂安东尼奥说,“美德就像火一样,包藏不住,一定要显露出来。尤其是您从事的这一行,光彩夺目,比别的哪一行都强。”

“这类书尽管出了许多,还是该出版。现在犯罪的人多,许多人沉沦在黑暗里,需要无数指路明灯去照亮他们呢。”

“游侠骑士道多了不起呀,谁干上这一行,就能名扬天下,大伙儿全都认识他。堂安东尼奥先生,您如不信,请您看看,这城里的娃娃们从来没有见到过我,可他们都认识我。”

他又朝前走去,看见有几个人在校对一本书,便问这书的书名。回答说,是《异想天开的绅士堂吉诃德·德·拉曼却》[10]第二部,这书的作者自称是托尔德西利亚斯人。

当天下午,他们带堂吉诃德到外面走走。他没有穿甲胄,只着便装,穿一件棕黄色呢子长袍。大暑天穿这么一件长袍,就是一块冰也会热得出汗的。主人吩咐用人设法缠住桑丘,不让他和堂吉诃德一起出门。堂吉诃德没有骑罗西纳特,他骑一匹平稳的大公骡,鞍辔整齐。他们给堂吉诃德穿上了那件长袍,背后偷偷地给他缝上一张羊皮纸,上面用大号字母写着:“他就是堂吉诃德·德·拉曼却”。他们一出门,街上的人看见堂吉诃德,就看见他背上的那块牌牌,都念道:“他就是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堂吉诃德见街上的人都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以为他们都认识自己,便暗暗吃惊。他回过头来,对堂安东尼奥说:

“我已听说过这本书了,”堂吉诃德说,“凭自己的良心说,我原以为这样胡说八道的书早已烧成灰烬了。不过,像每头猪一样,这本书的圣马丁节[11]也会到来的。凡是虚构的故事,越接近真实越好;用真人真事写的故事呢,越确实越好。”

堂吉诃德觉得这头像的本领也太离奇了,对堂安东尼奥说的将信将疑。不过,反正不久就要进行试验,也就没有说别的,只说堂安东尼奥向自己泄露了这么大一个隐秘,他对此深表感谢。他们走出房间,堂安东尼奥锁上房门,两人回到客厅。这时,桑丘正在对宾客们讲述他主人遭遇到的种种奇事。

说完,他便悻悻地走出印刷厂。当天,堂安东尼奥准备带堂吉诃德去看看停泊在海边的海船。桑丘听了,非常兴奋,因为他从未见过海船。堂安东尼奥通知海船的司令官[12],说那天下午大名鼎鼎的堂吉诃德·德·拉曼却要去参观。这位司令官和城里的居民早已听说过这位骑士的大名了。在海船上发生了什么事,请看下一章。

“堂吉诃德先生,这个人头像是一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魔法师制造的。他是波兰人,是大名鼎鼎的干过许多奇事的埃斯科蒂约[3]的学生。这波兰人在我家待过,我给了他一千埃斯库多,请他为我浇铸了这尊人头像。这人头像具有灵性,谁凑近它的耳边问他什么问题,它都能回答。魔法师在铸造这头像前,画符念经,观察了星辰,选择了吉日良辰动手,才铸成这个尽善尽美的极品。明天我们可以试验一下。每星期五它不开口,今天正好是星期五,所以,只好等到明天。该提什么问题您可以先准备一下。我已问过几次,它每次回答都很准确。”

注释

堂吉诃德不明白堂安东尼奥为什么要这样千叮嘱万叮嘱,深感诧异。堂安东尼奥拉着他的手,让他摸那个铜人头像,随后又让他将那张石桌从上到下摸了个遍。接着,他说:

[1]这道菜由家禽胸脯肉加上各种佐料做成,这是阿维利亚纳达的书上说的桑丘爱吃的菜。

“您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保证,”堂安东尼奥说,“我就要让您看一看、听一听一件令您大吃一惊的事情。这些日子我一直找不到信得过的人讲这件事,心里憋得慌,现在感到舒畅一点儿了。”

[2]西班牙谚语:“给你小母牛一头,赶紧拴上绳子就走。”

“我发誓要守口如瓶,”堂吉诃德说,“还准备给自己嘴巴贴一张封条呢。”他已经知道堂安东尼奥的名字,继续说道:“堂安东尼奥先生,告诉您吧,您的话我只从耳朵里听进去,绝对不从嘴里说出来。因此,您只管放心大胆地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3]也许是指十六世纪末意大利的魔术师埃斯科蒂约。

“堂吉诃德先生,我已经看了,这房间内外确实没有外人,门也是锁着的。我现在要对您讲一桩怪事,说得更明确一点,是一桩奇闻。不过,有个条件,您得绝对保守秘密。”

[4]原文为拉丁文。教堂驱邪常用语。

饭毕,堂安东尼奥拉着堂吉诃德的手来到一间较僻远的房间。屋内没有陈设,只有一张桌子,像是用带花纹的大理石做成的独脚桌。桌上摆着一尊半身人像,像是铜铸的,仿佛是罗马帝王的胸像。堂安东尼奥带着堂吉诃德在屋里走了一圈,又围着桌子转了几个圈子,然后说:

[5]一种简单的舞,跳时,手掌拍着脚背。

堂吉诃德将桑丘当总督的事细细述说了一遍。众人听了都很感兴趣。

[6]传说中的西班牙预言家,尽说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

“当过。”桑丘说,“在一个叫巴拉塔里奥的海岛上。我才做了十天总督。那十天真把我忙坏了。当了这十天总督,往后世界上什么总督都不想当了。我从海岛逃出来,又掉进一个深坑里,我都以为自己性命难保了。能活着出洞真还是个奇迹呢。”

[7]这是一种军事游戏。参加游戏的人骑马疾驰,路过边上的一个圈圈,投出手中的标枪,投中则赢。

“怎么!桑丘还当过总督?”堂安东尼奥说。

[8]此书的作者是意大利诗人巴普蒂斯·瓜利尼,由克利斯托巴尔·德·苏亚雷斯·费格罗阿译成西班牙语。

“桑丘省吃俭用,又爱干净,这点都可以刻写在青铜板上,万世流芳了,”堂吉诃德说,“他饿极了,吃起饭来有点狼吞虎咽,另外,吃得快时,两边牙齿一起嚼,这也是事实。不过,他一点儿也不脏。他做总督时,吃相秀气极了,吃葡萄呀,甚至吃石榴呀,都用叉子一粒一粒送进嘴里。”

[9]《阿米塔》的作者是意大利诗人塔索。西班牙文的译者哈乌里奇系诗人、画家,曾替塞万提斯画过肖像。

“不对,先生,没有那么回事儿,”桑丘说,“我既不馋,也不邋遢。我主人堂吉诃德就在这儿,他会不知道吗?我俩有时一把橡树子或核桃要吃上七八天呢。‘有时人家给我一头小母牛,我就赶紧拴上绳就走’[2],这是真的。我的意思是说,人家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从不错过机会。有人说我贪吃,肮脏,这不是事实。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有话要说呢,只是当着这么多贵客面前,不好意思说。”

[10]即阿维利亚纳达写的那本书。

“好桑丘啊,我们这儿听说你最爱吃白切鸡[1]和肉丸子了。吃不完就往怀里一塞,准备来日吃。”

[11]圣马丁节也是酒神节,人们都要吃喝痛饮,猪养到那天都要屠宰。

堂安东尼奥那天请几个朋友一起用餐。他们将堂吉诃德当游侠骑士看待,给以很高的礼遇。对这点堂吉诃德深感满意。席间,桑丘妙语连珠,吃饭的人和家里的仆人都听得出了神。堂安东尼奥一边用餐,一边对桑丘说:

[12]每四条海船有一司令官。

接待堂吉诃德的这家主人叫堂安东尼奥·德·莫雷诺,是个很幽默很富有的绅士,非常爱开玩笑,不过,从不胡来,很有分寸。他既已将堂吉诃德请到了自己家里,就想用计谋叫堂吉诃德发起疯来,让大家乐一乐,但方式要很巧妙,不惹堂吉诃德生气。常言道:“令人气恼,不算玩笑”;开玩笑得罪了他人,就不值得一笑了。主人首先请堂吉诃德脱下盔甲,就像我们以前说过的那样,只穿一件紧身羚羊皮衣。然后,请他上阳台上去露一露脸。这阳台下面是巴塞罗那城的一条主街道,过往行人和孩子们都像看猴子一样瞧着他。服饰鲜丽的骑兵又在堂吉诃德面前驰骋。他们穿着这身节日盛装仿佛专门让堂吉诃德观赏似的。桑丘兴高采烈,他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又遇上了卡马乔婚礼这样的好事,或者是进入了堂迭哥·德·米兰达或公爵府那样的大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