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诺旦米说:
“我认为你更道德一点。”
“我是完人,而完人不拘泥于任何法则。”
苔依丝说:
苔依丝说:
多里槦不愿再听,杜洛姗为了把他从朋友身边抢走,一直向他丢眼色,他就到杜洛姗身旁去了。那个谢诺旦米坐在多里槦刚才离开的位子上,在苔依丝的嘴上吻了一下。
“可你不怕倒在女人臂怀里玷污了你的灵魂吗?”
“朋友,可是我只喝过一点水,对不起,我不爱你。”
谢诺旦米说:
苔依丝说:
“欲望能够征服肉欲,但却占据不了灵魂。”
“因为那时候我还饿着肚子。”
苔依丝说:
多里槦说:
“走开!我是要人全身心地去爱我。所有的哲学家都是雄山羊。”
“为什么先前你不爱我呢?”
洋灯一盏盏地熄灭了。早上,鱼肚色的光亮从大厅的门缝里透进来,照着宾客们苍白的脸和发肿的眼。亚里史督比尔紧握着拳头,胡乱地倒在勒雷亚斯旁边,梦里派遣他的马夫们去搬石臼。谢诺旦米怀里搂着凌乱疲乏的费利娜。多里槦把葡萄酒滴在杜洛姗的露出的喉头上,她笑了起来,酒珠便如红宝石一样在那震动着的雪白的胸膛上滚动。这个哲学家便用嘴唇追逐着那流在滑嫩的皮肤上的酒。安克利德站起身来,把手臂搭在尼西亚斯的肩上,把尼西亚斯拉到大厅深处。
苔依丝说:
“朋友,”他微笑着对尼西亚斯说,“你在想什么?”
“苔依丝,我爱你,虽然爱情与我不相称。”
“我想女人的爱情正像阿多尼斯的花园。”
多里槦在他那哲学家式的外套里骚动不安。他踉跄地走近苔依丝的椅子边,说道:
“什么意思?”
老科塔已睡去了,秃头在宽阔的肩膀上缓慢地摇晃。
“安克利德,女人们都在她们的土台上建造小花园,在泥盆里为维纳斯的情人栽种些小树枝,你不知道吗?这种青翠的花枝,用不了多久就枯萎了。”
“要是我们都像绝望的人那样饮酒,我们大仇未报就会死去。”
“朋友,这种恋爱,这种花园,何必要我们来用心呢!留恋昙花一现,那真是呆子。”
加里拉德端起酒杯说:
“如果‘美’只是个影子,那‘欲望’只是一闪的光。那么想要‘美’,又有荒唐呢?恰恰相反,昙花一现去追逐转瞬即逝的事物,一闪的光亮去吞灭滑走的阴影,不是更有点道理吗?”
勒雷亚斯叫道:“我喝得像个特拉斯人。”接着,便滚到桌子底下。
“尼西亚斯,我看你真像个玩骰子的小孩子。相信我,自由使人之为人。”
“谁在说马?”
“安克利德,人既然有个身体,又如何能够自由?”
亚里史督比尔说:
“你立刻就会看见了。过一会儿,你就会说:‘安克利德是自由的。’”
“什么,加里拉德?那么我们可爱的苔依丝,认识那穿着美丽的尖靴在特洛伊打仗的帕里斯、墨涅拉俄斯和希腊人?苔依丝,特洛伊的马是不是很大个儿?”
老人安克利德靠在一根云斑石的柱子上说,黎明的曙光映照着他的额头。海莫徒和麦尔居走了过来,站在尼西亚斯的旁边,安克利德的前面,四个对酒鬼们叫喊声已熟视无睹的人,谈论着宗教的问题。安克利德把自己的思想表现得淋漓尽致,麦尔居禁不住对他说:“你可以无愧去见真正的神明了。”
费利娜说:
安克利德答道:
“没有信仰的谢诺旦米,你不怕亵渎神明吗?诗人对神明来说很宝贵。第一批戒律就是不朽的神明自己口授的,他们的神谕就是诗歌。神明那悦耳的赞美歌具有美好的音节。谁不知道诗人是神圣且洞穿一切的?作为戴着阿波罗桂冠的诗人身份,我自然能向大家揭示安诺耶最后一次降生。不朽的海伦,就在你们身边。我们彼此对视,你们看那靠在床垫上的美丽女人,如幻如梦,眼里充满着泪水,唇上印满了亲吻。就是她!像在普里亚姆时代和繁荣的亚细亚时代一样迷人,安诺耶的名字就是苔依丝。”
“真正的神明就住在贤人的心中。”
加里拉德说:
接着他们谈论到死神。安克利德说道:
“要发现这个秘密必定很有智慧。加里拉德,但是可惜这种智慧,不是赋予给生活于粗俗的社会里,像小孩子一般靠声音和虚空的幻象来自娱的诗人。”
“我专心于自我修养,并认真履行我的责任。在死神面前,我将向天国伸出纯洁的双手,我将对神明说:‘神明呀,你们的灵魂,放在我灵魂圣殿的形象,一点也没被玷污,我把自己的思想、花环、头带和花冠都放进了圣殿,我是跟从着你们的思虑而生活着的。我已活得够了。’”
谢诺旦米说:
说完,他将两臂伸向天空,脸上闪耀着光辉。
“谢诺旦米,但是人们根本不知道,这个永远复活的海伦,今天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是以怎样的一种美貌生活着?”
他静想了一会儿,接着异常快活地说:
加里拉德说:
“成熟的橄榄落地时,就会感谢曾经拥抱它的树木,祝福哺育它的大地。安克利德,离开生命吧,就像橄榄一样!”
“海莫徒,关于安诺耶不同意自己失势的想法,对基督教奥秘一窍不通的人确实这么想过,可是事情如果像他们断言的那样,安诺耶就不会是赎罪的妓女,沾满污点的圣餐,在我们耻辱之酒里浸透了的面包,可爱的祭品,值得赞颂的牺牲品,升上天空的上帝面前的燔牲品了。如果这一切并非出于自愿,她的罪过就毫无功效了。”
说完,便从衣衫的褶襞里拔出一把匕首,朝着自己胸口猛刺了进去。听他讲话的三个人连忙一起拉住他的臂膊,可是刀尖已穿过了心脏,安克利德安息了。妇女们锐利的叫声,惊破了睡梦中的宾客,挂毡的暗影里有压抑的肉欲喘息声。一片嘈杂之中,海莫徒和尼西亚斯把苍白、血污的尸体搬到餐宴的一张长椅子上,老科塔当过兵,睡觉一向警醒,此时已站在尸体面前,观察伤处,喊道:
谢诺旦米说:
“去把我的医生阿里斯泰找来。”
“我也听过这个神话。我记得人家讲过,在泰比尔时代,神圣的海伦化身生活在魔术师西蒙的身边。但我相信她的堕落并非出自本心,而是天使们硬把她拖入堕落之中。”
尼西亚斯摇摇头,说道:
海莫徒说:
“安克利德已无药可救,他愿意去死正如别人想要爱情。他和我们大家一样,顺从了难以言说的欲望。现在,他和没有欲望的神明一样了。”
“安诺耶就是这样被惘怜拖进了罪恶和苦痛的深渊里。她死了,埋葬在拉山台蒙。她品尝了她所播种的苦果之后,享尽快乐之后,她是应该死的。但是,从海伦腐烂的肉体里逃出来的安诺耶,又化身为另一个女形,重新投入所有的耻辱中去。就这样子,从一个身体到另一个身体,在我们人类之间经历着不道德的年代,把世界的罪恶都背在自己身上,她的牺牲并非徒劳。她用肉体把我们连在一起,同我们一起相爱相泣,以此来赎她的宿孽和我们的罪,她将我们挂在她雪白的胸前,重新升到安宁的天国。”
科塔拍着自己的额角,叫唤道:
“说完后她便下凡,投入于一个亚哥斯女人的胎里。出生时又弱又小,命名为海伦。她经历了生活的重负,不久便长大成人,正如她从前的预言,要在无常的人世中遭受奇耻大辱,她便长成为最美丽雅致的女人,为了给所有通奸、暴行、沦丧的道德赎罪,她献身于诱拐和奸淫中,成为放逸暴乱的男人们唾手可得的猎物。她用自己的美貌毁了人类,以求上帝宽恕宇宙的罪恶。神的思想,安诺耶受人崇赞的时候,是在向英雄们和牧羊们卖淫的日子。诗人们把这个如此平和的、高贵的、宿命的女人来歌颂的时候,唱着‘平静的明朗的灵魂呀’诗句的时候,都在猜测着她的神性。
“死了?还能为国家效力竟想要死,这是何等的荒谬!”
“当上帝的思想安诺耶创造了宇宙后,她便将地上的统治权委任给天使们,但天使们却丧失了管理者应有的威严。看见人间的女儿们长得漂亮,到了晚上,就在蓄水池边抓住她们,跟她们结合。这种结合后生长出一种‘猛’的民族,使大地遍布不义与残酷,无辜者的鲜血浸湿了尘埃。安诺耶不禁无限地忧伤起来。‘这就是我干的事情?’她望着世界叹息了,‘由于我的过失,我的孩子们便沉沦于苦痛的生活。她们的苦痛便是我的罪孽,我总要赎回这种罪孽。上帝只通过我来思想,也无法恢复到最初的纯洁。木已成舟,世界的创造是失败的。至少,我不能抛弃我的创造物。如果我不能使创造物同我一样幸福,我还可以使自己和创造物一样变得不幸。我既然犯了过失,给她们遭受屈辱的躯体,那我自己的身体也该和她们一样,我将和她们在一起。’
巴福尼斯和苔依丝静默无言,并排坐着,灵魂里充满着厌恶、恐怖与希望。
宾客们都表示赞成。这时,十二个头上顶着石榴和苹果篮子的姑娘,像携带着祭祀农业女神用的篮子的雅典处女们,跟着笛声的节拍,踏着轻盈的步伐,走进大厅里来了。她们把篮子放在桌上,笛声停了,谢诺旦米便开始讲话:
突然,巴福尼斯抓起女演员的手,和她一起跨过倒在成对男女旁边的醉鬼,踩着飞散着的葡萄酒和鲜血,把她带到外面。
“麦尔居,刚才我和你说过了,我相信人类的赎罪是靠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而完成的,我知道基督教的信仰便如此,并且我也深刻体会了这一思想,以便更好地抓住那些以为犹大永堕地狱的人的缺陷了。但是老实说,耶稣在我眼中,只不过是巴西利德和瓦朗丹的先驱罢了。至于救世的神秘,朋友们,或许你们没有多大兴趣听,但我却要说出救世的神秘是如何在大地上完成的。”
玫瑰色的朝阳在城市上空升起,寂寞的道路两旁树立着柱形长廊,亚历山大墓顶在不远处闪着光。道路中央的石板上,到处散乱着坍破的花环,熄灭的火炬。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新鲜气息。巴福尼斯厌恶地扯去华美的长袍,用脚踩成了碎片。
谢诺旦米说:
“我的苔依丝,你都听见了!”他叫了起来,“他们满嘴妄言,胡说八道。他们把神圣的万物的造物主像地狱里恶魔一样拖出来,毫无廉耻加以否定,他们亵辱耶稣,妄赞犹大。就连最龌龊的,那只地狱里的野狗,那个狐狸般的畜生,充满着腐烂与死亡的亚里亚尼教徒,也像坟墓一样张开嘴来。我的苔依丝,你看见他们,这些污秽的鼻涕虫向你爬过来,用那臭汗来污秽你;你看见他们,这些躺在奴隶们的脚下的畜生;你看见他们,在那呕满了龌龊的地毯上交尾的野兽;你看见这个乱暴的老头儿,洒出来的血比淫乐的酒还要卑贱,竟在宴会结束后出乎意外地扑到基督面前?赞美上帝!你看见了迷误,认识了丑陋。请你想想,和他们不相上下的女伴,那两个阴险淫猥的娼妇的笑声、姿态和眼神,你想和她们一样吗?”
“犹大接不接吻随他便,但神明却预言他必然会给耶稣以叛徒的吻。这样子,神明的睿智把犹大的罪恶当做一块石,砌入最壮丽的赎罪大厦。”
苔依丝对这一夜充满了厌恶,她体验到男人们的粗鲁和冷漠,女人们的歹毒和时光的难挨。她叹息着说道:
麦尔居说:
“呀,我的神甫,我疲乏得要死!何处是安宁?我觉得额头发烫,头脑一片空白,四肢无力,就是有人将幸福送到我的手边,我也没有力气去把握……”
“朋友们,我相信善恶的存在。但我又深信,人类的任何行为,甚至犹大的吻,无不包含着救世的萌芽。恶是扶助人类终极解救的。恶是走在善的前面,与善有关的功绩恶都有份。基督教的神话说得好,那个长着红棕色毛发的人,为了背叛而友好地吻了他的老师,他的行为实现了人类灵魂的解放。同样,依我看来,没有什么比地毯商保罗的某些弟子的仇恨更不公正,更无聊了。他们追赶耶稣使徒中最不幸的,全不想想犹大的吻是耶稣自己预言的,依照基督教教义,为了超度人类,这是必要的,如果犹大没有接受那三十个西克尔的贿赂,神明的睿智就会被打消,神明的企图便归于失败,世界便将归于恶,归于无知,归于死灭了。”
巴福尼斯善意地看着她:
谢诺旦米说:
“鼓起勇气,我的姐妹,安宁的时刻就要到来,它像你从花园里,从水面上升起来的水蒸气一般洁白纯净。”
“你扭曲了我的思想,尼西亚斯,把一个美丽的姑娘变成了丑恶的蛇发女魔。你对神明的本性、正义和永恒规律的无知,令人怜悯。”
他们俩走近苔依丝的家。从墙上已经看见环绕着仙女洞的梧桐在朝露中摇曳着。他们走到一个空旷的广场,广场的四周围绕着的是石碑和还愿的雕像。场的四隅是半圆形的大理石的凳子,凳脚的形状是狮头羊身的怪物。苔依丝倒在一张凳子上,用忧郁的目光望着巴福尼斯,问道:
安克利德说:
“怎么办?”
“当然,要悲剧里的跛子像火神一样瘸腿走路当然好了。要傻子听任狂怒的阿贾克斯去摆布,乱伦的女人便应重演费德尔的罪恶。让叛徒背叛,让骗子行骗,让刽子手杀人。于是,当悲剧表现了的时候,国王、正直的人、专制的独夫、暴虐的帝王、虔诚的处女、不贞的妻子、高贵的公民和卑劣的暗杀者等,都会受到诗人同样的称赞。”
巴福尼斯答道:“必须跟着来找你的人离开。他会使你离开世俗,犹如采葡萄的人,把烂在树上的葡萄采下来,送到压榨机里制成美酒。听我说,在亚历山大城西面约十二小时路程的地方,离海不远有一座女修道院,那院中的戒律是道德的业绩,值得写入抒情诗,和着胡琴铜鼓的声音而歌唱的。遵守戒律的女人,完全可以说是脚在地上,头已伸入天国。她们在这世上过着天使般的生活。为了让耶稣爱她们,她们甘受贫苦;为了让耶稣眷顾,自愿谦逊;为了让耶稣娶她们,自愿献出贞操。耶稣穿着园丁的衣服,赤着脚,伸开漂亮的双手,正如他从墓道上走到玛利亚身边去一样,每天来拜访她们。我的苔依丝,今天我就要把你带到这个修道院里,不久你就可以和这些圣女们在一处,像她们一样去和神明谈话了。她们等着你,把你当成姐妹。到修道院的门口,她们的母亲就是那个虔信的阿尔比娜会友好地亲吻你,说:‘我的女儿,欢迎你!’”
尼西亚斯说:
苔依丝不禁感叹道:
“世界原不过是优等的诗人的悲剧。创作这出悲剧的神明,他指定我们每人扮演一个角色。他要你去做乞丐或王侯,或跛子,你就尽力把指定的角色担当好。”
“阿尔比娜!恺撒家族的小女儿呀!卡鲁斯皇帝的小侄女呀!”
安克利德说:
“就是她!她生于帝王之家,却穿着棕色粗毛布,她是世界主人的女儿,却列于耶稣基督的仆人之中。她将是你的母亲。”
“这个论证好极了!”
苔依丝站起身来,说:
科塔说:
“带我到阿尔比娜的修道院去吧。”
“说得更道德些,恶之为恶,并非对世界而言,因为它不破坏世界上破坏不了的和谐。它只是对可以不作恶,但却作了恶的坏人而言。”
巴福尼斯眼看大功告成,就说:
安克利德说:
“我一定领你到那儿去,到了那儿,我将你关在一间独居的小房间里,你在房里就可痛哭你的罪恶。在洗清你污秽之前,你不宜和阿尔比娜的女儿们待在一起。我要封住你的门。幸运的女囚徒啊,在泪水中等待耶稣亲自来赦免,等到那封泥破碎之时,就是耶稣宽恕你的时候。不要疑虑,耶稣一定会来。当你感受到光明的手在为你拭泪,你的灵魂将激动得战栗!”
在一阵沉默中,海莫徒把手臂伸到桌布上,拿出一个科林斯的金属制成的驴子,它驮着两个篮子,一个装的是白橄榄,另一个装的是黑橄榄,他说:“看看这两种颜色的橄榄多好看,一种是亮色,另一种是暗色,我们觉得很满足,但是如果它们有了思想和智识,白色的便要说了:白色的橄榄是善的,黑色的橄榄是恶的,黑色的橄榄自亦厌恶白色的橄榄,我们是旁观者清,因为我们处于中立的位置,犹如上帝在我们之上。对于井底之蛙的人类而言,恶是恶的。而对无所不知的上帝来看,恶便是善了。自然,丑就是丑,不是美。但是如果一切都是美,一切就要不美了。所以,善中有恶,这一点比那第一个柏拉图更伟大的第二个柏拉图已经证明了。”
苔依丝又说道:
“什么叫善?什么叫恶?”
“我的神甫,带我到阿尔比娜的修道院去。”
尼西亚斯说:
巴福尼斯心花怒放,环顾四面,无所畏惧地领略着创造物的快慰,他的眼睛舒适地享受着上帝的光明,微风吹拂着他的额头。忽然,看见广场一隅的一扇小门,从这扇门进去,就到了苔依丝家。树梢伸进苔依丝庭园的美丽的树木,他想到使今天如此清新纯洁的空气玷污的种种淫秽,他的灵魂立刻悲痛万分,一滴心酸的泪从他的眼中落了下来。
“尼塞的信仰迫使唯一的上帝和他的产儿、万物的创造者分享他不可分割的属性,因而有损于上帝的威严。尼西亚斯,请你不要嘲笑基督教的真神;要知道上帝就好比田野里的百合,既不工作,也不走路。劳动的并不是上帝,是他唯一的儿子,这就是耶稣,他创造了世界,后来又来修补他的产物,因为创造不可能完美无缺,‘恶’是统一于‘善’的中间。”
“苔依丝,”他说,“别再回头。但是,我们不能留下你过去罪恶的器具、证据和同谋。这些厚重的门帘、床、地毯、香水瓶和洋灯,都在大声地宣扬着你的耻辱,还让它残留在我们后面吗?你要这种罪恶的器具追着你一直跟到沙漠里去吗?要知道这种器具里,恶魔们给予它们生命,由那盘踞着的恶鬼指挥着。这污秽的桌子、龌龊的椅子会动,会讲话,会在地上行动,会在空中飞。千真万确,决不骗人。让看到过你耻辱的一切都毁灭吧!苔依丝,快一点!趁城市还在沉睡,命令你的奴隶,在这广场上架起木柴,把你屋中所有的一切可恨的财富统统都烧掉。”
麦尔居继续说道:
苔依丝同意了。
听了这几句话,巴福尼斯面色发青,出了一头冷汗,他画了个十字,仍旧谨守着高贵的沉默。
“我的神甫,就照你的意思办好了,”她说,“我知道没有生命的物品,有时也会被妖魔附着。有些家具夜里真的会讲话,或者嘀嗒地打出有节奏的声响来,或者发出像信号一般的微光,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我的神甫,仙女洞的右侧,你看到有个裸体的女人正预备沐浴的雕像吗?有一天,我亲眼看见这个雕像像活人一样把头转了过去,接着又恢复了原来的姿态,吓得我当时四肢发冷。我把这件奇事讲给尼西亚斯听,他却嘲笑我;我相信这个雕像定有什么魔力,因为这个雕像会激起一个叫达尔马的家伙的欲望,而他对于我的美貌却无动于衷。我肯定是生活在这具有魔力的东西之中,有可能遭受极大的威胁,有人看见过一些男人被一座青铜雕像拥抱着闷死了。然而,毁掉精工巧制的贵重物品太可惜了,哪怕只烧掉我的毯子和门帘,也是桩大损失呢。其中有几件,颜色鲜艳,送给我的人耗费了许多银钱才买来的,还有价格昂贵的杯子,雕刻名画。我想不必销毁它们。但是我的神甫,你知道该怎么做,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除了耶稣、基督和救世主之外,如果我再给他另外一个名字,我就绝对不是基督徒。他是上帝真正的儿子。但既然是有开端的,那就不能是永恒的;至于认为他在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想法,那简直就是胡思乱想,只有尼塞的骡子和以阿塔那斯的可恶名字长期统治亚历山大教会的倔驴才想得出来。”
说完,她跟着巴福尼斯走到那挂过无数花环和花冠的小门。推开门,她吩咐看门人把家里所有的奴隶都找来。四个管厨房的印第安人先出来,他们都是黄皮肤,只有一只眼睛,聚拢这四个同种且同样残废的奴隶来,苔依丝确是费了不少工夫,不过也是一件趣事。接着,出来的是马夫,管猎犬的猎手,轿夫和穿着青铜护膝的仆役,两个像伯利亚巴多毛的园丁,六个凶巴巴的黑奴,还有三个希腊奴隶:一个是语法学家,一个是诗人,一个是歌手。他们都在广场上排着队整齐地站着,几个心生诧异的女黑奴也赶来了,圆圆的大眼滴溜乱转,嘴巴一直咧开到耳环边。最后来的是八个美貌的白种女奴,整理着披在身上的薄绢,脚上露出小小的金链条,无精打采,拖着懒洋洋的步子。等所有的人到齐后,苔依丝便指着巴福尼斯对他们说:
麦尔居说:
“照这个人的命令去做,上帝就在他的身上,如果你们不服从他,你们就要死。”
“你说得没错,麦尔居,这个儿子备受崇拜,甚至他的所有名字,像是米特拉的赫姆斯、阿多尼斯、阿波罗和耶稣都受到崇敬。”
她听说过,也确信沙漠里圣人的威力——被他们用手杖打过的恶人都会被投入裂开的、冒烟的大地。
海莫徒说:
巴福尼斯把所有的女人,以及模样跟她们差不多的希腊奴隶打发走,然后对其余的人说:
“掌握了知识原则的人,像海莫徒、谢诺旦米等人,即使不是基督教,也知道上帝并非直接,也没有通过中间人来创造世界。万物是他唯一的儿子创造的。”
“把木柴抱到广场中央,点起大火,然后把屋中以及洞中所有的一切都投入火里。”
麦尔居说:
奴隶们大吃一惊,站着一动也不动,用眼光探寻着他们的女主人的答案。然而,苔依丝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们互相挤在一处,心里疑虑着这是不是开玩笑。
“麦尔居,我们知道你的上帝创造了宇宙。当然,这是他生涯中的一大危机。他早在要创造宇宙之前就已存在于永恒了。但是,照我想来,为了公正,他的境遇最为难堪。要想完美就必须无所作为,但是如果他要证明自己是存在的,便不得不行动,你向我保证他确实要行动,虽然行动在一个完美的上帝看来,是一桩不可饶恕的鲁莽行为。但是,麦尔居,请你和我们讲讲,上帝究竟如何创造宇宙?”
巴福尼斯说道:“快去!”
尼西亚斯说:
有几个人是基督徒,明白他发出的命令,就到屋子里去找木柴和火炬。其余的人也努力学着基督教奴隶的样子,穷人厌恨财富,并且本能地有一种破坏欲。等奴隶们已生起了火,巴福尼斯便对苔依丝说道:
“是的,可敬的弟兄们,我信仰唯一的上帝,只有一个,永恒的,是万物的本源。”
“我曾想过把亚历山大教堂里的仓库管理员叫来,让他把你的财产散给寡妇们,那么,这些由罪恶得来的收入就变为正义的宝物。不过,这想法不是来自神明,所以我拒绝了。毫无疑问,把靠淫荡得来的物品赠送给耶稣基督心爱的人,就是对他极大的污辱。苔依丝,你所接触过的一切都应该用火烧掉,连灵魂都要烧尽。谢天谢地,这些见过的情欲比大海的波纹还多的长袍、薄纱,只能投进火里。奴隶们,快点!再多拿点柴来!再多拿点火把来!你回到屋里,脱去你那污秽的装饰,去向你最卑鄙的一个奴隶,求她把洗地板时穿的一件衣衫恩赐予你。”
麦尔居说:
苔依丝听从了他的话。印第安人跪着吹旺火时,黑奴们将象牙的、乌木的、柏香木的箱子投入火里,箱子盖被摔开,花冠、花环和项链都从箱子里滚了出来。那黑烟像旧律中可爱的燔祭一样向空中升起一个黑色的圆柱,接着火势蔓延,突然发出像怪物吼声般的巨响,几乎不见的火舌开始吞没它们精美的食物了。这时,奴隶们胆子也大了,轻快地把那华丽的毯子,绣银的纱绢,花帐拖出来。他们在桌子、椅子、厚厚的靠垫、装饰着黄金层的寝床上跳着走起来。三个强壮的埃塞俄比亚人,抱着涂着彩色的女神像出来,那逼真的女神像被人抱起来,如同大猿在抢夺女人。当美丽的裸体女人从这三个丑八怪的臂怀里落下,摔碎在石板上的时候,仿佛听见了一声呻吟。
“赫赫有名的麦尔居,你的光临使我们备感愉悦,你来得正好。我们只了解公开教授的基督教学说,然而一位像你这样的哲学家的思想肯定不凡。关于你所信奉的宗教的主要奥义,我们都等着听你的高见呢。如你所知,我们亲爱的谢诺旦米最热衷研究宗教,关于犹太的《圣经》,刚才他还问过有名的巴福尼斯。可是巴福尼斯拒不答复,对此我们不该感到意外,因为我们这个贵客是谨守静默的,上帝在沙漠里已将他的舌头封固了。但是麦尔居,你在基督教会议上,甚至在君士坦丁皇帝的评议会里,常常发挥你的辩才,如果你愿意,定能满足我们的好奇心,把那基督教神话中的哲学真理讲给我们听。基督教真理的第一条,不就是只有一个上帝的存在吗?对此我确信无疑。”
这时候苔依丝已经出来,她披散着长长的头发,赤脚穿一件并不合身,粗制且只能蔽体的长衫,脸上却浸透着神秘的愉悦。一个园丁跟在她身后,在飘动的胡须中抱着一个象牙的爱神像。
一阵恭维的声音迎接着这个被称为基督教中柏拉图的来宾。海莫徒第一个和他讲话:
她做了个手势叫园丁停住,走近巴福尼斯身边,把这个小神像指给他看。
这时候,一个古怪的人掀起了挂毯,宾客们看见一个矮小伛偻的男人,光秃的头尖而耸起。他着亚洲人的装扮,穿着一件天青色的上衣,腿上像野蛮人一般穿着金星红色裤。巴福尼斯一眼就认出是亚里亚尼教徒麦尔居,不由吓得脸色发白,慌忙用手抱住头,生怕遭到雷击。在这个魔鬼的宴会上,他不怕异教徒渎神的言语和哲学家可怕的误谬,独有这个异端分子的出现顿使他心惊胆寒。他想溜走,可是苔依丝的目光立刻使他镇静了许多。他抓住那拖在地上的裙子下摆,心中祈祷着救世主耶稣。
“我的神甫,这个也该丢在火里吗?它是古代精工制成的珍品,价值足抵百倍同样重量的黄金。如果这个也烧去,那真是不可补救的大损失了,因为这世间再没有巧匠能够做出这样美好的爱神像来。我的神甫,请你也想想,这个小孩是爱神像,不应该受到虐待。相信我吧;爱神是一种德性,如果我犯了罪恶,也不是因为它的缘故,我的神甫,反倒是我违背了它。它叫我做的事情,我决不后悔。我只是痛苦自己做了它禁止的事情。它不许女人委身于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从这一点,我们就应尊重它。看呀,巴福尼斯,这小爱神多么美丽!它藏在这园丁的胡子里多么可爱!从前的某一天,那时尼西亚斯还爱着我,他把这爱神像拿给我,说:‘它会讲到我。’但是这个顽皮的小孩子讲到的,是我在安达卡所认识的一个青年,不是尼西亚斯。我的神甫,这堆火烧的财产已够多了!留下这个爱神像吧,把它随便放在一座修道院里好了。看到它的人会心向上帝,因为爱神自然会有天国的意思。”
“自负又有什么用呢?行将灭亡的帝国很容易成为野蛮人到手的战利品。古希腊的天才和拉丁人耐心建立的城市不久就将为酒醉的野蛮人所侵略,哲学和艺术将灭绝于世。圣殿里灵魂上的神明的形象将一起倾倒,这将是灵的黑夜,世界的死亡。请问我们如何相信萨尔马特人永远献身于智慧的事业?日尔曼人会探讨哲理和音乐,卡特人和马尔哥芒人会崇拜不朽的神灵?不会的!古老的埃及曾经是世界的摇篮,不久会变成世界的地下坟墓,一切将沉沦于地狱。死神塞拉比斯将受到人类最高的崇拜。我或许要做最后这个神的最后一位神甫。”
园丁以为爱神可以得救,像对小孩一般向它微笑着,巴福尼斯却夺过爱神,抛入火里了,叫喊道:
海莫徒说:
“只要尼西亚斯碰过的,就够资格被烧毁。”
“百姓的饥饿,野蛮人的暴动确是可怕的灾祸。但是有一支优秀的舰队,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以及良好的财政……”
接着,他亲自抓起那闪光的衣衫、红色的外衣、黄金的鞋、木梳、除垢器、镜子、洋灯、胡琴、七弦琴,都一一抛进火里。那火焰简直比萨尔达那巴尔的柴火还要奢华。陶醉于破坏欲之中的奴隶们,在那雨一般的烟灰火化中吼叫着跳起来。
科塔说:
被声音吵醒了的邻舍们推开窗子,揉着眼睛东张西望,想要看看这火焰是从哪里来的。接着,大家都衣衫不整地来到广场上,走近火堆。
“在我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政府形式是好的,以后也不会发现。比如聪明的希腊人,设想出许多巧妙的形式,但却找不出一个好的政府形式。在这方面,我们都不要抱什么幻想。某些肯定的迹象表明,世界快要沉沦于愚昧与野蛮中。我们正在经历着文明灭亡之前的可怖挣扎。智慧、科学、道德所提供的一切满足都消失了,我们只剩下看着自己将死的残酷乐趣。”
“这是怎么了?”大家都很纳闷。
海莫徒说:
商人们最为不安,因为苔依丝经常去那买香料和衣物。他们伸长了发黄干瘪的脑袋,极力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晚宴归来的放荡少年们,带着走在前面的奴隶都站住了,他们头上戴着花朵,穿着飘动的长袍。好奇的人越来越多,不久就知道了苔依丝听了安提诺埃的修道士的劝告,在进修道院之前,先毁弃了自己的财宝。
“共和制衰颓之顷,我的祖先和布鲁图为自由而献出生命。但是所谓罗马人民的自由,实际不就是统治人民的权力吗?我不否认,自由是国民的最大利益,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却愈相信只有强有力的政府,才能保障人民的自由。四十年来我从事国家最高的职务,长期的经验告诉我,政权衰落,人民便受压迫。所以,像大多数浮夸的修辞学家,尽力要使政府衰弱的人,实在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如果说个人的意志有时会造成重大损失,那么一切要征得人民同意的决定便根本不能实现,在古罗马平和的威光满布世界之前,人民只有在一些聪明的专制君主统治下才能获取幸福。”
商人们于是想道:
科塔说:
“苔依丝离开了城市,我们什么东西都不能卖给她了,这件事情真有点可怕。没有了她,我们怎么办?这修道士让她失去了理智,也让我们破产。为什么听他在这胡言乱语?法律是干什么用的?亚历山大就没有法官了吗?这苔依丝也不为我们,也为我们的女人和可怜的孩子们想想。她的行为引起公愤。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应该强制她留在这里。”
“真是桩怪事!我肚子饿的时候,一想到古代悲剧诗人们参加仁慈君主的宴会,嘴里就流口水,可一尝到你斟给我们满满的美酒,却只幻想着世间的争战,英勇的功章,为自己没有活在荣誉的时代而脸红。我主张自由,时常想象着自己和最后的罗马人在菲利普斯的战场上洒下热血。”
少年们也在想:
加里拉德说:
“如果苔依丝抛弃了演戏和爱情,我们便失去了最珍贵的娱乐,她是舞台上美妙的光荣,甜蜜的欢乐。她能使不占有她的人感到快活,我们爱女人,把女人当成她,所有的接吻都有她的份,她是欢乐中的源泉,哪怕是想到她就在我们之中呼吸,就足以让人心生愉悦。”
“我很喜欢哲学,也在空闲的时间研究,不过,我只在西塞罗的书里才能看明白。奴隶们,来倒甜酒!”
少年们这样想着,其中有个名叫塞隆斯的,曾是苔依丝的情人,他向巴福尼斯怒吼起来,又痛骂基督。苔依丝的行动,受到各类人的责难:
科塔说:
“这是一种可耻的逃避!”
“你说得真好。但是,老实说,海莫徒,我在全有和全无之间,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就是全有全无这几个字,我都难以分辨。无限与虚无简直一模一样:两者均非人所能了解。照我看来,完德的代价实在昂贵,我们为要得到它,而不得不把以全部的生命为代价,这就是所谓人类的不幸了。自从哲学家们带头美化上帝以来,实际连上帝自己也未能幸免。此外,如果我们不知道究竟什么叫不存在,我们对存在也要感到莫明其妙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的。有人说人们之间不可能互相了解,我倒认为,尽管我们争论不休,到头来却不可能不取得一致,都肩并肩地埋在堆积起来的矛盾下面,好比贝利翁下的奥萨山。”
“是一种卑怯的抛弃!”
尼西亚斯说:
“她从我们嘴里抢去了面包。”
“谢诺旦米,确实,灵魂靠人神来养育,就像鸣蝉是靠露水来滋养。说得更恰当一点,只有心灵才有力量达到那八面玲珑的境地。因为人有三重性:首先是物质的身体,其次是比物质的灵魂较为高尚的心魂,最后是一个不朽的灵。这个‘灵’犹如走出了静默寂寥的宫殿一般,走出了自己的身体,接着,它飞越自己魂的庭园,而回到神明的地方去,体会一种提前死去不如说未来生命的欢乐,因为死就是生。这时候,它拥有着神明的纯洁,便得到了无限的喜悦和绝对的真理。灵便归于一,完美无瑕。”
“她夺去了我们女儿的嫁妆费。”
海莫徒说:
“她至少应该还我卖给她的花冠钱。”
“多里槦,你要我重复说一遍吗?我对你说过了,科学和冥想不过是智识的初步,只有心境才能通向永恒的真理。”
“她定做了六十件衣服应该付钱。”
谢诺旦米说:
“她欠所有人的钱。”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说的那三个值得赞美的人——耶稣、巴西利德和瓦朗丹,都发现了毕达哥拉斯、柏拉图以及一切希腊的哲学者,甚至连使人类摆脱一切痛苦的圣者伊壁鸠鲁都没发现的秘密。那倒不得不请问,这三个人究竟用什么方法得到了哲人都想不到的知识呢?”
“她走了以后,谁来演伊非革涅亚、埃莱克特拉、波利克塞娜呢?就是那个美丽的卜里勃也比不上她。”
多里槦说:
“她以后关着门,生活一定很悲惨。”
“多里槦,不论你怎样说,蛇那位启蒙教师是聪明的,你偏爱亚当的理解力,但蛇还是选择了那比星星还亮,比乳汁还白的夏娃。夏娃温柔地听从了蛇的话,跟着到了智慧树边。那苍天大树直耸云天,上帝把这棵树当做玫瑰花来浇灌,茂盛的树叶讲着未来的人类的语言,所有的声音汇成一曲美妙的合唱,树上硕果累累,吃了果子的人能获得关于金属、矿物、植物以及物理和道德的知识。但是,果子像火焰一般燃烧,所以怕死怕痛的人便再也不敢将它们放进嘴里。却说夏娃听从了蛇的忠告,摆脱了无谓的恐惧,很想尝尝能给人带来上帝智慧的果子。为了使爱着的亚当不比自己差,夏娃便拉着他的手,领到那棵神奇的树下。她采下了一个火热的苹果,咬了一口便递给她的伴侣。不幸,花园里散步的耶和华,发现了他们,看到他们有了学问便大为惊骇,尤其是他的妒忌更是可怕。他聚精会神,在下界制造出雷鸣般的骚乱。那对可怜柔弱的男女吓得要死,苹果从男人的手里落了下来。女人抱着丈夫的头,说道:‘我情愿愚蠢,我要和你在一起受苦。’胜利了的耶和华便把亚当和夏娃以及他俩的子孙都抑制在惊惶与恐怖之中。耶和华用雷电的法术打败了蛇那些音乐家、几何学家的智慧。他把不义、愚蠢和残虐教给了人类,让罪恶支配了大地。他尽力追放该隐的子孙,因为他们懂得技能;他消灭了费利斯坦人,因为他们能创作崇拜俄尔甫斯教的诗歌,能写一些伊索式的寓言。幸而在希腊人中出了几个智慧的人,像毕达哥拉斯,像柏拉图,他们靠着天才的能力,重新找到了耶和华的仇敌试图教给夏娃的那些图形和观念。蛇的精灵就在哲人身上,所以诚如多里槦所说,雅典人都崇奉蛇。到了现在,有三个圣灵化为人形来到人间,那就是加利利的耶稣、巴西利德和瓦朗丹三个人。那棵智慧树,根株纵横于地下,树梢则直耸于天际,生着最光亮的果实,耶稣等三人摘下了最鲜艳的果实。人们总把犹太人的罪过归咎于基督徒,为了替基督教报仇,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她曾经是亚历山大天空中的星辰皓月。”
“多里槦,要知道要达到那最崇高、纯粹的真理,不是靠思虑和智慧,却是完全靠感情的。女人大都缺少思虑,但却比男人触觉敏锐得多,所以更容易接受神奇的事物。女性颇有预言的天赋,所以人们扮演西塔莱德的阿波罗和拿撒勒的耶稣时,有几次穿上女人的轻飘飘的长袍,所以也不无道理。
城里最有名的乞丐、瞎子、跛子、瘫子,这时都已经聚集在广场上,在富人们周围爬来爬去,哭诉道:
谢诺旦米说:
“苔依丝不再养活我们了,我们可怎么活,她饭桌上每天的剩饭,就能养活二百个可怜的人。她的情人们离开她,路过我们身边时,总把大把的银钱赏给我们。”
“谢诺旦米,请允许我打断你。你讲的这些神话,我听得出是雅典娜神庙的战争女神跟巨人们战斗的一段插曲。耶和华最像地狱之神,雅典人在扮演战争女神时身边总是放着一条蛇。但是照你所讲,我却怀疑你所说的蛇的智慧或善意了。如果蛇真的智慧,怎么会把智慧放进无法容纳的女人的头脑里呢?女人的脑子无法容纳智慧啊。我倒宁愿相信,它和耶和华一样,是无智而虚伪的,它选择了亚当,因为它猜亚当更有智慧、善于思考,而夏娃容易受蛊惑。”
分散在人群之中的小偷大声呼喊着,拥挤着,以便浑水摸鱼,乘机偷点儿贵重的东西。
多里槦说:
只有那个贩卖米兰羊毛和塔朗特酒的老塔德,在混乱之中却一言不发。苔依丝还欠着他一笔不小的银钱。塔德竖起耳朵,斜着眼,摸着山羊须式的胡子,似乎在沉思。后来,他走到塞隆斯身边拉起他的衣袖,轻轻地说:
“主人,所以我们应该用一种特别的友情来招待他,谈论使他感到快乐的事情。他对思想芬芳的兴趣肯定比肉的香味更加浓厚。毫无疑问,只要把谈话引到他所宣传的教义,那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的教义,一定可以令他欢喜。我对教义很有兴趣,教义里包含的寓言真是多种多样,丰富得很。如果我们从文字里推测它的本义,那基督教教义充满真理,而且我认为上帝的启示在基督徒的书里也很丰富。但是,巴福尼斯,我无法给犹太的《圣经》以同样的评价。众所周知,那些书受到的不是神明的精神,却是靠恶魔写成的。口述犹太《圣经》的耶和华原来是恶魔之一,他创造劣等的空气,是我们大部分不幸的根源。他的无知和残酷首屈一指。环绕在智慧树四周的,那条青色生着金翼的蛇,倒是用光明和爱情来捏成的。因此,自从世界的第一日,光明与黑暗的两大势力间的争斗便不可避免地爆发了。亚当与夏娃,世界上的第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女人,在伊甸园里赤裸着生活。不幸的是,耶和华起了统治他们和夏娃后代的念头。然而,耶和华既没有什么圆规,又没有什么竖琴;既没有那号令一切的智慧,也不具备那令人信服的艺术,他便用着恐怖的幽灵,任意的威吓和雷霆的凄声来惊惶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亚当与夏娃在他阴影的笼罩下抱在了一起,在恐慌之中,他们的爱情更加浓烈。蛇施与怜悯,决计教导他们,因为有了智慧就不会被诳言所欺骗。这个计划需要格外谨慎,这第一对男女的软弱几乎让蛇失望,然而热衷的守护神还是想试一试。耶和华自以为无所不知,其实他的目光并不敏锐。蛇乘其不备,便靠近两个生物,用它身体的光彩,翅翼的辉耀来吸引他们的目光。它又将身体做成圆形、椭圆形和螺旋形等正确的形体来唤起他们的思想,那令人赞叹的特性,其后均为希腊人所认识。亚当比夏娃强,思索着这些形体。但是当蛇讲起话来,教导那最高、形而上的真理时,它看出亚当是由红泥捏成的,天资迟钝,难于理解这过于微妙的知识,夏娃则相反,更温柔和敏锐,很容易参透知识的奥妙。于是,蛇趁亚当不在时便和夏娃去说话,以便先传授给她……”
“漂亮的贵族,你是苔依丝的爱人,你出来。那个修道士把她从你身边夺了去,你竟一声也不吭吗?”
谢诺旦米说:
“苔依丝不会让他夺走的!”塞隆斯叫了起来,“我要去和她讲,不是吹牛,比起那个满脸黑煤的马夫,我的话总还有些分量。让开,让开,穷鬼们!”
“谢诺旦米,你说得对。既然他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就该给他留下最好的位子。”
人群中他挥舞着拳头,撞翻了老太婆,小孩子也被他踩在脚下。他挤到苔依丝身边,便拉她走到一边,说:
科塔说:
“漂亮的姑娘,你看看我,再想想,你真的抛弃爱情了吗?”
“朋友们,有位客人不请自来,他就是有名的巴福尼斯,他在荒野里过着一种我们难以想象的神奇生活。”
但是,巴福尼斯横在两人之间,叫道:
谢诺旦米转向巴福尼斯说道:
“没有信仰的东西,你触摸到了这个女人,难道你不怕死吗?她是圣女,是上帝的一部分。”
这时,四个仆人把一只还覆盖着鬃毛的猪抬到桌上。几头蒸熟的粉制猪崽,盘踞在猪身的四周,仿佛要吃奶一般,显然这是一头母猪。
“滚开,你这只猩猩!”塞隆斯怒叫起来,“让我和我的情人讲话。再不滚,我就扯起你的胡子,把你这猥亵的身体投到火里,把你烤成熏腊肠。”
“尼西亚斯,你嘲笑人,你一贯取笑人的本领真不小。但是如果你所说的牛,像阿比斯一样,像在我这儿所看见的祭祀的地下神牛一样,如果那只青蛙得到可贵的神明感召,而欲与神牛一样巨大,这只青蛙的德义不是比那头牛更高吗?对那样勇敢的小动物你能不赞美吗?”
他把手按在苔依丝身上。巴福尼斯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把推开塞隆斯。只见他身体摇晃了两下,向后踉跄了几步,恰好跌在燃烧的烈火中。
安克利德说:
这时,老塔德一直东张西望,走东串西,拉拉奴隶们的耳朵,吻着富人们的手,煽动大家起来反对巴福尼斯。猛然间,一些人已经决定向修道士进攻。塞隆斯的面孔被熏得乌黑,头发也被烧掉,烟熏夹杂着心中的愤怒几乎将他窒息,他从地上爬起来,诅咒着神明。此时,巴福尼斯已被伸着的拳头,举起的棍子和威胁的叫嚷声团团围住。
“我明白,你是附和天国里的神明。安克利德,但是如果道德只存在于努力之中,在于这些芝诺的弟子们企图变得与神明一样的压力中,那么,那想膨胀到牛一样大的青蛙,不是就能完成斯多葛学派的杰作了吗?”
“把他钉在十字架上!把这修道士钉在十字架上!”
尼西亚斯说:
“不,把他投进火里,活活烧死!”
“多里槦,你错了。道德的哲学在这世上并没有消失。我在亚历山大、罗马、君士坦丁有许多弟子。就是皇帝的外甥中间也有我的许多弟子。他们自由自在地生活,超越万物,因而尝到一种无边的快乐,有几个就是再生的爱比克泰德和马可奥勒留。不过,如果道德真的永远从大地上消灭,道德的继长和消灭并非取决我,与我的幸福又有什么关系呢?多里槦,只有疯子才把他们的幸福放在自己的能力之外。我想众神之所想,恶众神之所恶,由此便变得和他们一样,分享着自身的满足。如果道德消失了,我也同意它消失。这种满足,和我的理性与勇气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才获得满足一样,给我带来无比的欢乐。无论什么事情,我的智慧都是模拟神明的智慧,模仿比原型更可贵:因为抄本需要付出更多注意,更大努力。”
巴福尼斯把漂亮的猎物紧紧拥在胸口,雷鸣般地叫嚷着:
安克利德说:
“没有信仰的东西。别想夺走天主翅膀下的鸽子,别想再来抢夺。还是学学这个女人吧,改变你们放荡的生涯。学习她,抛弃你们那虚伪的财富吧。你们自以为拥有了财产,哪知道是财产拥有你们。快点吧,时间快到了,神明的忍耐是有限的。去做忏悔,忏悔你们的耻辱,去哭泣祈祷吧。沿着苔依丝的脚印,憎恶自己深重的罪恶。你们这群人,无论是穷人、富人、商人、军人、奴隶,还是高贵的市民,哪一个敢在上帝面前说自己比这个女人更高贵?你们所有人不过是行尸走肉,只是受着上帝的庇护,你们才没有流进阴沟。”
“我们来向斯多葛学派最后的学者安克利德致敬。他庄重清白,站在我们中间,仿佛是祖先的形象!他在人群中是孤独的,讲的话无人能懂。”
说着,他眼里闪烁着光芒,嘴里似乎吐出了炭火般。周围的人听得全神贯注、忘乎所以。
多里槦说:
老塔德却一点儿没闲着。他把石子和贝壳藏在披衫的褶襞里,出于胆怯,便把石子贝壳交到乞丐们手里。立刻,一个贝壳箭一般地飞过去,打破了巴福尼斯的头,血流在殉教者阴郁的脸上,也流过忏悔的苔依丝的身上,这简直又是一次新的洗礼。紧紧被抱在修道士胸口的苔依丝,娇嫩的身体擦着粗糙的苦衣,恐惧的内心有了一丝喜悦。
“夜莺为唱歌而生,我是为赞美不朽的神明而生存于世的。”
这时候,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头上戴着花冠,从愤怒的人群中挤进来,他叫道:
安克利德捋着银白的胡须答道:
“住手!住手!这个修道士是我兄弟。”
“安克利德,欢迎你来!这一个月是不是又写了部新的哲学著作?如果我没算错,这本新书,是你用雅典人的手执着尼罗河的芦苇所写出的第九十二部著作了。”
原来是尼西亚斯,就在刚才合上哲学家安克利德的眼睛,在回家的路上途经此地,看见熊熊燃烧的烟火,穿着粗布衣衫的苔依丝和受伤的巴福尼斯,倒并不十分惊奇(原来没有一样事情能使他惊奇的)。
这时,一个衣着随便、步履缓慢的老人,昂着头庄严地走进大厅。他用平静的目光看了看宾客,科塔招他过来坐在自己的长椅子里,说道:
他再次强调着:
“说吧,我的杜洛姗。不论你说什么都好,总之你每次一开口,便应感谢你。你的牙齿是多么地漂亮呀!”
“住手,我说住手,宽恕我的老朋友吧。请尊重巴福尼斯尊贵的头吧。”
尼西亚斯仍旧微笑着说:
虽然,他惯于哲学的微妙言辞,但却毫无驾驭民众情绪的能力。人家不听他的。一阵阵的石子和贝壳如雨点般落到修道士的身上。修道士用身子遮住苔依丝,赞美着天主,以为天主会把他的伤痕变成亲爱的抚摸。
“尼西亚斯,你简直荒唐透顶、索然无味。你根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就会用一些没意义的话来回答,这就是你的特色。”
绝望的尼西亚斯看无人理睬,无论用暴力或是说服都救不了自己的朋友,也只好听天由命。他对众神总算有点信心。可是对人类的蔑视忽然使他急中生智,他是一个善于享乐而又乐善好施的人,所以腰里总装有金币银币的钱袋。他跑到扔石头的人群里,把钱袋解下来,在他们耳边摇得哗哗响。这一班人正在慷慨激昂的时候,起初倒并不在意;后来,他们的目光渐渐地转移到那当当响的黄金上,他们的手臂瞬间软了,不再去威吓那个巴福尼斯。看见已经吸引过来的目光和灵魂,尼西亚斯便拉开钱袋,将几枚金币和银币投在人群之中。贪钱的几个便弯下身子来拾。尼西亚斯便把钱币撒向四处,钱币掷在石板上当当作响,讨伐的队伍都扑向地面。乞丐、奴隶和商人都眼红地在地上拾取。聚在塞隆斯四周的贵公子们,见此都哈哈大笑。塞隆斯自己也忘记了愤怒,他的朋友们鼓动着跪在地上的对手们,互相打赌看谁抢得多。一有争吵,他们就火上浇油,让他们像狗一样地搏斗。有个坐着走的乞丐拾得了一个德拉克马,拍掌喝彩的声音直冲云霄。青年们自己也开始扔零钱,整个广场上,只看见无数的人背,在一场金属阵雨下,像激荡的浪花翻滚着,早把巴福尼斯忘到九霄云外了。
听了这句话,杜洛姗勃然大怒:
尼西亚斯赶到巴福尼斯身边,将他罩在大衣里,拉着他和苔依丝一起逃走了。他们默默地赶路,直到感到没人能追上,才放慢了脚步。尼西亚斯用略带忧郁的口吻嘲笑道:
“我的杜洛姗,你不是说神明爱你吗?”尼西亚斯微笑着问道,“照你这样说,神明也有人类的弱点了。假设所谓爱情,就是沉溺于内心的一种软弱的情感,万物由此便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如此说来,神明为了杜洛姗而感到了爱,正是神明并非完美的一大证据了。”
“干得好!死神抢走了普洛塞比娜,苔依丝则要远离我们,跟我这位粗野的朋友走了呢。”
“哎哟!我差点儿吞掉一根比匕首还要尖的鱼骨,好在我及时把它拔了出来,神明爱我呵!”
苔依丝答道:“尼西亚斯,和你这种笑容可掬,洒着香水,亲切而又自私的男人一起生活,我已经疲倦了。我对自己所了解的一切都感到疲倦。我要找出我所没有认识的东西来,我所感到的欢乐原来并不是欢乐。现在这个人指示我真正的欢乐是在苦痛里,我相信他,因为他是个握有真理的人。”
正当两人还在辩论,杜洛姗突然尖锐地叫道:
“可爱的灵魂呀,”尼西亚斯微笑着说,“我掌握着各种真理,他却只有一个。我比他还要富厚,但是老实说,我并不比他高尚,比他幸福。”
“那匹马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好。马蹄很薄,脚踝着地,那畜生不久就要跛的。”
看见巴福尼斯如炬的眼光望着他,便说道:
但是勒雷亚斯摇摇头说:
“亲爱巴福尼斯,不要以为我觉得你是非常滑稽,完全失去理智的,如果把我的生活和你的比较起来看看,我也不知道哪一种是美好的。一回到家里,我就到克落皮勒和米尔达尔预备好的浴盆里去洗澡,去吃野鸡的翅膀,接着就去读书,虽然已读过一百次——读几篇阿普列尤斯的寓言,念几篇梅德洛的著作。至于你,则回到独居的斗室,就要像一匹驯良的骆驼,跪在地上,念起反复咀嚼烂了的咒语来。到了夜里,你便吃着不放油的萝卜。哎!亲爱的朋友,这两种行动,外表看起来虽有不同,却是出于人类一切行为的唯一的动力——情感:我们都在寻求满足,而且都要达到相同的目标,那就是幸福,不可能的幸福!如果我说自己是对的,好朋友,我也不会说你是错的。
“今天我看见一匹漂亮的马,是德莫丰的,马头消瘦,下颌小,腿却粗壮。脖子很长傲然地仰视,像一只雄鸡。”
“至于你,我的苔依丝,你去吧,好好去快乐地生活一下,假使是可能的话,那禁欲和苦行,比起从前的荣华富贵,或许还要幸福一些。总而言之,我敢对你说,你是值得羡慕的,因为我和巴福尼斯,在我们的生涯里,跟随我们的本性只会获取一种满足,而你,亲爱的苔依丝,你的人生却会品尝到两种相反的欢乐,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实际上,我也想做一小时的圣人,正像我们亲爱的巴福尼斯;但是我竟做不到。再会吧。苔依丝!去吧。到你的本性和命运的神秘力量所指引的地方去吧。去吧。将我尼西亚斯的心愿带到远处去。至于那甜蜜的幻景,从前我在你的臂弯里,到现在都成为了回忆。再会了,我的恩人呀!再会了,奥妙的仁慈,神秘的德行呀,人间的欢乐呀!再会了,在这虚伪的世上,大自然那最值得崇敬的人为了一个未知的目的而离开,永别了!”
年轻的亚里史督比尔岔断了大祭司的话道:
他这样讲着,一种阴沉的愤怒在巴福尼斯的心中升腾,愤怒爆裂成为诅咒:
“多里槦刚才询问:‘什么叫祖国?’我要回答他说:‘祖国就是神明的祭台和祖先的坟墓。共同的记忆与希望使人们彼此称为同胞。’”
“滚开,恶魔!我轻蔑你,我恨你!滚开,地狱里的子孙,你比刚才骂我、用石子打我的那些可怜的疯子,还要坏上一千倍。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为他们向上帝请愿,总有一天,上帝的恩惠会降临在他们身上。但是你,可恨的尼西亚斯,你怀有不义的邪恶,你是残酷的毒药。你嘴里呼出的便是绝望与死亡。只是在你的一个微笑里,含着不尽的亵渎,比从撒旦冒着烟的嘴里吐出一世纪渎神的话还要多。走开,被天主抛弃的人!”
塞拉比斯的大祭司赫尔莫道尔说话了:
尼西亚斯依然充满温情地望着他。
“多里槦,”海军司令官回答说,“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尊重公德,你所谓的哲人也应该超出一切世俗而生活。恰恰和你相反,我认为正直的人不应该胡思乱想,而是要挑起祖国的重担。祖国是美好的!”
“再会,我的弟兄,”他向巴福尼斯说,“希望你能把你的信仰,你的愤恨以及你爱情的宝库,一直保守到世界末日。再会了!苔依丝,忘记我没关系,因为我会时常想起你。”
“什么叫祖国?一条流动的河,那河岸是变迁的,那波浪是时刻变幻的。”
尼西亚斯便和他们分别,思索着从那条曲曲弯弯的小路走去。那条小路的邻近便是亚历山大的大墓地,路上尽是葬具店,店里满放着泥做的色彩艳丽的小偶像——神明、女神、女演员、妇女、长着翅膀的小妖精等。尼西亚斯看着这些偶像,或许有一两个要做他永久睡眠时的伴侣;他仿佛觉得有个小小的爱神,翻起长袍在嘲笑他。想到自己的丧葬,不免令他心生悲凉,便想用哲学的理论来摆脱这份忧伤。
多里槦喝了一口酒,喃喃地说道:
“一定的,”他自言自语道,“时间根本不存在,它只是我们心里纯粹的幻景罢了。既然不存在时间,那又怎么会带给我们死亡呢?那么我就会永远地活着吗?不,我的死是永恒的,将来我会死,现在我也会死,死是常在的。我现在还没有感觉到死,然而死是已存在的,我不应该怕死,因为害怕已经到来的东西是愚昧的。死的存在,正如我正在诵读而尚未读完的书籍的最后一页。”
所有的宾客们都举起满满的酒杯来喝,只有巴福尼斯滴酒不沾,这是因为君士坦丁在残害尼塞的信仰,而且也因为基督徒的祖国根本不在这世界上。
一路上这种推理占据着他的心,但却并未使他愉悦,到了家门口,听见克洛皮勒和米尔达尔发出的爽朗的笑声,她们正在玩球,等待他的归来。可这一切也没让他的灵魂感到安宁。
“首先为尊贵的皇帝君士坦斯,为我帝国的守护神明干杯。祖国高于一切,甚至高于神明,因为它把一切神明都包括在内了。”
巴福尼斯和苔依丝从月门走出了城,沿着海岸走去。
接着,主人端起酒杯,说道:
“女人呀,”他说,“就是这个蔚蓝的大海也不能洗涤你身上的污秽。”
“朋友们,大家就座吧!奴隶们,来筛蜜酒!”
他又用着愤怒和轻蔑的口吻对她说:
科塔命令而又亲切式的声音一下盖住了宾客们的密语:
“神明为要建筑一个教堂而造成了你这个身体,你却用它供给异教徒和无信仰的人玩弄,你比雌狗母猪还要龌龊,现在你知道了真理,看到了你身体的污秽,恐怕就是一闭嘴一合掌,你自己的厌恶都会使你呕吐呢。”
苔依丝看见她们俩脸色发白,便转过身去,坐在巴福尼斯身边。
她顺从地跟在他身后,走在烈日下的崎岖路上。走到双脚都要断了,嘴里仿佛要吐出火来。但是,巴福尼斯看见这个邪恶的肉体遭受着赎罪的痛苦,丝毫不去怜悯,反而感到快活。沉浸在信仰的热情欢乐里,他真想扯碎这美丽的肉体,因为那便是她犯罪的鲜明证据。冥想激励着信仰的愤怒,想到苔依丝和尼西亚斯也同过床,那头脑中想象出的不堪景象,顿时令他热血沸腾,胸口几乎就要爆裂开来。喉咙哽咽着要说的诅咒。他跳到苔依丝面前,面色发青,牙齿吱吱作响,非常恐怖,他像上帝的样子,一直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又朝她的脸上吐唾沫。
“你们俩都当心!”苔依丝回答说,“他是个巫师,不仅听得到人们的低语,而且能看透人们的思想,他会趁你们睡觉时挖出你们的心,再换成一块海绵塞进去,第二天,你们一喝水,就会胀死!”
苔依丝一边走着,一边静静地擦去脸上的唾液。此时,他跟着她,眼睛盯在她身上仿佛望着一座地狱。他走着,心中还是燃烧着神圣的愤怒,想替上帝复仇。正在这时候,他看见一点鲜血从苔依丝的脚上滴了下来,滴在沙土上。一股莫名的新鲜之气流入他敞开的心灵。他哭了,眼里尽是泪水。他立刻走到她面前跪在地上,称呼她为姐姐,吻着她出血的脚,一遍一遍地喃喃自语:
“住嘴,爱情是神秘的,不许打听。当然,我宁可与埃特纳火山口接吻,也不愿和这个男人接吻。但是,我们温柔的苔依丝,既然美丽尊贵得如同女神般,便应像女神一样,接受一切的祈愿,而不是像我们这样,只接受那可爱的男人们。”
“我的姐姐,我的姐姐,我的母亲,呀,最圣洁的女人!”
费利娜却将一个手指按在杜洛姗的嘴上,说道:
他祈祷道:
“那是谁呀?你领给我们看的这个新情人?”杜洛姗询问道,“他有点粗糙野蛮的气质,如果有牧象人,那一定就是这种人。苔依丝,你从哪儿找到这样一个野蛮的朋友;不是从住在地下,涂满着地狱的黑烟那儿找来的吧?”
“天使们,请虔诚地接受这一点鲜血,将这一点血拿到上帝的座前。苔依丝流着血的沙上,愿它生出一株神奇的秋牡丹,愿看到这株花的人心地纯洁!呀,圣女,圣女,最纯洁的圣女苔依丝!”
“你多美呀!”费利娜对她说,“你刚到亚历山大城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美。然而,我的母亲见到你时,就说很少有女人能和你匹敌。”
就在他祈祷的时候,有个骑驴的少年经过。巴福尼斯叫那少年下来,让苔依丝骑在驴上,自己则手握缰绳,继续赶路。傍晚十分,他们遇见一条小河。河边尽是葱郁的良木。他便将那匹驴子系在一棵海枣树的树干上,然后在一块长满苔藓的石子上坐了下来,他给苔依丝掰了一块面包,再在面包里放上一点食盐和意沙泊的叶子,便吃起来了。他们喝着盛在手掌里的清水,谈着永恒的事情。她说道:
费利娜和杜洛姗一直用贪婪的目光盯着苔依丝。她金黄的头发上戴着紫罗兰的花冠,那柔弱的颜色,便让人想到她眸子的神采。那花朵正像她的暗暗的眼睛,那眼睛正像那闪着鲜艳的花朵。在她身上,一切都有了生命,生机勃勃,十分和谐:这是天赋予这个女人的美貌。她的织有银丝的淡紫色的裙子,长长的褶襞间,荡漾着一种近乎阴郁的雅致。她既不戴手镯,也不用头饰,装饰的一切光彩就在她的赤裸着的臂膊上。两个女友不由赞叹着她的裙子和发饰,她却绝口不提这些。
“我没有喝过这样澄清的水,也没有呼吸过这样清新的空气。我觉得上帝漂浮在阵阵的微风里。”
“朋友们,这是他!他的眼光,他的胡子,他的长袍,没错,就是他!当我们的苔依丝在舞台上露出灵巧的双臂时,他就非常激动,我敢证明,他确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现在他就要痛斥我们所有的人,他口才很厉害。如果马尔居斯是基督徒中的柏拉图,那么巴福尼斯便是他们的德摩斯梯尼。就连在自己小庭园里的伊壁鸠鲁,也从未领略过巴福尼斯的口才。”
巴福尼斯答道:
对着巴福尼斯已望了好一会儿的多里槦,突然拍起手来,发出赞美声:
“你看呀,此刻是晚上,呀,我的姐姐,夜青色的阴影笼罩在山冈上。但是不久,你可看见,生命的教堂会矗立在曙光之中,闪闪发光,不久你便会看见朝晨那闪着玫瑰色的光芒。”
“我告诉你,女神维纳斯的威力非常大,是她甜美浓烈的魅力让你不由自主来到这儿。请听我一句话,你是个充满信仰的人,但是如果你不承认她是众神之母,那你注定失败。要知道那个老数学家梅朗特常常说:‘没有维纳斯的帮助,我便无法证明三角形的特性了。’”
他们俩走了一夜,当那一弯眉月照在银色的海波之上,他们唱着赞美歌。太阳升起时,沙漠伸展开来,如同是铺在利比亚地上的一片狮皮,沙漠的进口处,棕榈树的近旁,那白色的修道的小房间在曙光中显出了轮廓。
尼西亚斯过来和巴福尼斯拥抱,并且耳语道:
“我的神甫,”苔依丝询问道,“那不就是生命的教堂吗?”
“巴福尼斯,你在这儿见到的几位都值得爱慕:赫尔莫道尔——塞拉比斯的大祭司,哲学家如多里槦、尼西亚斯和谢诺旦米,诗人加里拉德,年轻的勒雷亚斯和亚里史督比尔,他们两人都是我年轻时一位挚友的儿子;他们身旁的费利娜和杜洛姗都是美丽的女人,值得大大称赞。”
“你说得没错,我的女儿,我的姐姐。这是超度的房屋,我会亲自把你关在那儿。”
老科塔畅快地这样说。他近来研究了一种军需的新型帆桨战舰,又写完了他的《迦太基人历史》的第六卷,他自信并没有浪费光阴,对于自己和本国的神明都很满足。他又接着说道:
不一会儿,他们看见许多女人,在屋子的附近如同一群蜜蜂围着蜂巢忙着工作。有的在烘面包;有的在选白菜;有的在纺羊毛,流淌在她们身上的阳光仿佛是上帝的微笑。其余的坐在柳荫里冥想;她们雪白的手垂在两侧,她们在满怀爱情的时候,却希望像玛德林娜那样生活。她们完全投入了祈祷、冥想和忘我的境界,所以人家都称她们为玛利亚,她们都穿着白衣裳。至于那班亲自做工的女人,被称为玛尔德,她们穿的是蓝衣衫,头戴着面纱,最年轻的把发髻披在额前,她们该是无意的,因为院中是不准女人把发髻披在额前的。一位有些年纪的老妇人,身材高大,皮肤雪白,拄着一根粗木杖,巡视着各间独居的修道室。巴福尼斯虔敬地走到这个老妇人的身边,吻着她面纱的边缘,说道:
“欢迎你,巴福尼斯,你信仰基督教。基督教今后就是帝国的宗教信仰,我自己也怀有若干的敬意。神圣的君士坦丁将你的同道者列入帝国最重要的朋友。拉丁人的智慧确实应该让你的基督进入我们的万神殿。我们的祖先有句谚语:任何神的身上,都有若干神圣的东西。不谈这些了,让我们畅饮一番,及时行乐吧。”
“可敬的阿尔比娜!愿你平和幸福!我带来一只蜜蜂,要放在你蜂王的蜂巢里。这蜜蜂迷误在无花的路上,我亲手把它捉住了。我用我的呼吸来温暖它。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吕西尤斯·奥雷利尤斯·科塔,站起身来说道:
说完,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苔依丝。
“吕西尤斯,我给你带来一个沙漠的修道士,巴福尼斯,安提诺埃修道院院长。他是个伟大的圣徒,他的话语像火一般地热情。”
阿尔比娜用锐利的目光看了一眼苔依丝,就让她站起来,在她的额前吻了一下,接着回头对巴福尼斯说:
她不耐烦地等着这赞美的激流过去;接着她向那宴会的主人科塔说道:
“我们会将她安置在玛利亚们身边。”
“向那亚历山大城的玫瑰花致敬!”
巴福尼斯对她详细叙述了如何把苔依丝领到这超度屋子来,并要求先把苔依丝关在一间独居的斗室里。阿尔比娜应允了。她领着这个忏悔的女人到了一间空房子,自从圣女隆达死后,这里便常年关着,房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水壶,苔依丝踏入房门的一瞬间,感到一种无限的喜悦。
“向那拉各底斯的珍珠致敬!”
“我想亲自关上这扇房门,”巴福尼斯说,“由我来固封,等耶稣亲手来启封。”
“向那给人以痛苦而又能治愈痛苦的女人致敬!”
他走到泉台边去取了一把湿土,把自己的几根头发放在里面,又吐着些唾液,接着便用湿泥固封住门缝。他走到苔依丝坐着的窗边,跪了下来,赞美着天主,叫道:
“向人心所最为热望的女人致敬!”
“走在生命路上的女人是多么可爱呀!她的脚多么美!她的脸多么有光彩!”
“向那神明与人类所最爱的宠姬致敬!”
他站了起来,将头巾罩在头上,缓缓地走远了。
“向那静默的悲剧的女神致敬,她的眼神能表达一切!”
阿尔比娜叫来一个圣女,说道:
“向那音乐之神致敬!”
“你把苔依丝必需的东西拿给她。面包、清水和一支三个孔的笛子。”
巴福尼斯跟在苔依丝后面,大部分宾客都已坐在长椅子上,面对着马蹄形的餐桌。桌上摆满了闪闪发光的杯盘,餐桌的中央有个装有煎鱼的银盘,盘中载着四个半神半兽的银像,每个银像都倾倒着一个革囊,从革囊里流出的盐水正好流到水盘中烧熟的鱼身上,烧熟的鱼便像活的一般在那盘中游泳。苔依丝一到,欢呼声响彻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