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为自己落得这步田地而致歉。
因为我把陈腐大学生主角在陈腐大学时代的故事写成了小说,读者往往会产生误会:“书里那个古板妄想家兼纯情大学生应该就是森见登美彦本人吧?”我可以直截了当地说,没这回事。我非但不古板,还挺会变通的。我不会蔑视他人,也没那么沉溺于妄想。大学时期我只是窝在四叠半房间里而已,一次都没发过狂。我特别喜欢圣诞节,会数着手指头等着那一天。受不受异性欢迎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小事。再说我早就不住四叠半房间了。我那铺着波斯绒毯的宽阔书斋中广罗古今名著,头顶上挂着掉下来立即能把我砸死的豪华大吊灯,令我每日心惊胆战。别以为我一年到头都不收拾床铺,其实我睡在日本老派成功人士那种三层的柔软床铺上。我一只手拿着每日源源不断收到的女读者来信,另一只手往嘴里送一口红酒,欣赏着京都的夜景。兴起之时,我会在平安夜跟黑发美女卿卿我我,像藤原道长一样穷奢极欲。正所谓“如月满无缺”[1]啊!著作才区区四册,他就已经忘光了初心。简直丢人现眼!
而我还会在小说中继续撒谎。
我在书桌上也有许多该道歉的时候。其中最严重的应该就是“对不起,我说谎了”。写小说这种古怪书籍的人中,恐怕不存在敢于向天地神明发誓“我没干过”的。不过我却总是在书中撒谎。
我为什么成了这种人呢?起因恐怕是幼年时期的痛苦体验吧。在那个炎炎夏日,小学的我从学校回家的路上,装在书包里的酸奶爆炸了。那段惊恐的记忆扭曲了我的本性,最终让我沦落为大骗子。一定是这样没错。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非也。
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又在这篇短文里撒谎了,我想为此而致歉。
那么在我的主战场——书桌上,就没有任何可道歉的事了吗?
而且,我还要为这段毫无诚意的致歉而致歉。
离开书桌的日常事务都如同在客场作战。打扫房间、做饭洗涤、上班、恋爱、工作、酒桌礼节、与编辑磋商,一切都无法随心所欲。有一些人或许能在客场作战中取胜,并发现其中的意义,我却避之不及。一离开书桌,我的身体就变得僵硬,头脑无法正常运转,事务处理能力不知会消失到哪里去。因此我会发生各种故障现象。如果开始为这些小事一一道歉,那就没完没了了,最终一定会像伟大先贤所写的“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一样,从此钻牛角尖。所以我不会为日常生活中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道歉,反而要傲然处之。
(《hon-nin》2007年3月号)
现今我人生的主战场就在书桌上。
[1]藤原道长是日本平安时代的公卿,掌握了极大的权势,曾写下和歌“此世即吾世,如月满无缺”(茂吕美耶译)来形容自己的荣华富贵。——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