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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纷扰不休

“没人跟我说什么,就是阿莫走的那天,她打过电话给依坡玛子,说你向她要钱。”阿枯脸色冷冷地看着夫哈。

依火夫哈一副夸张的表情,说:“阿枯,你什么意思啊?你不是听谁挑唆,说阿莫的死跟我有关系吧?”说着,很仇视地看了看尔古尔哈。

“我那不是没钱了吗?我回去得坐车啊。阿珉又不给我钱。”依火夫哈回答,但是,底气明显不足。

阿枯坐在一边紧咬牙关,瞪着依火夫哈,忽然问:“你跟我说实话,阿莫的死跟你有没有什么关系?”

尔古尔哈不满地说:“夫哈,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没给你钱吗?阿依没给你钱吗?你把阿依给你的钱输了,搞坏了人家东西,阿依又给你赔了。你在厂里说没钱,我又叫他们给你了,而且,那钱是要扣我工资的。”

依火夫哈瘪瘪嘴,说:“没忘,我玩不是想赢点吗?”

“我不是手气不好嘛。”依火夫哈嘟囔着。

尔古尔哈终于忍不住了,说:“夫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家里那么苦,你出来打工不容易,怎么还能赌?小菜怎么死的你忘啦?”

尔古尔哈有些生气,她加重语气,说:“你什么时候手气好过?夫哈,你没文化,没上过学,你跟别人赌博?那还不是一赌一个输?你刚才说,你把工资都输了。幸亏人家劳务公司每月扣你点钱直接寄到家里,要不然,你都得输了。夫哈,你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不能争点气?你在这里好好干一年,存下点钱,回去把房子翻盖一下,家支里的人也会拿正眼看看你。你就这样,你好意思回山里吗?你好意思见自己的老婆沙玛吗?”

依火夫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答:“哦,没啥,就是玩了几把,手气不好。”

依火夫哈不吭声了,蹲在墙边不说话。尔古尔哈接着说:“夫哈,你看看自己,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这样在厂里,人家能看得起你吗?你看这样好不好,等下阿依回来了,你洗洗澡,然后去工厂旁边的夜市理个发,回来咱们吃宵夜,行不?”

“你花了?干什么花了?”阿枯问。

“那你得给我买两瓶啤酒。”依火夫哈说。

“都让我借出来花了。”依火夫哈回答。

“你刚才不是喝了白酒了吗?”尔古尔哈皱着眉头问。

“怎么还不了?”阿枯问。

“白酒容易醉,再喝点儿。”依火夫哈嬉皮笑脸地说。

“还不了。”依火夫哈说。

“那行,给你买两瓶。不过,我要跟你说明白,家里都是女人,你今晚要去厂旁边的十元店去睡。”

“你给阿珉打个欠条,发了工资还给阿珉。”阿枯严肃地说。

“行行,不过你得给我住店的钱。”依火夫哈又是一副无赖的样子。

依火夫哈摊开双手,咧着嘴说:“我就是想出也得有啊?”

“好。给你!这是五十块钱,你要省着点花。”尔古尔哈站起身来,递给依火夫哈一张钞票。

阿枯瞪着眼睛,怒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出?你先说你的,你出不出?”

阿枯明显有些不满,哼了一声,正想说什么,阿依带着弟弟妹妹回来了。尔古尔哈问:“阿依,你在哪儿找到的伟古?”

“那依坡和阿来怎么不出?”依火夫哈狡辩道。

“还用说吗?黑网吧。”阿依回答,然后,她踢了伟古一脚,喝道:“去,靠墙站着,反省!”

阿枯一拍桌子,骂道:“那你就去卖血。”

伟古委屈地看看尔古尔哈,尔古尔哈沉下脸,说:“站着去!”伟古瘪瘪嘴,到墙边站着去了。

“我没钱。”依火夫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阿依把手里的一个塑料袋递给依火夫哈,皱着眉头说:“赶紧去洗洗澡,换上。”依火夫哈懒洋洋地接过去,说:“洗什么洗?麻烦。”阿依瞪了他一眼,他还是走进了洗手间。

阿枯重重地将手里的活计顿在桌子上,悲愤地说:“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阿莫的丧事你不出钱?你是不是要让我把这些事打电话跟家支里的人说说啊?”

阿枯摇摇头,叹口气说:“他怎么会这样?在家的时候挺好的。”

“哎哟,你还出钱,阿珉有钱,你就叫她出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依火夫哈走了进来,靠在门边说道。

“其实,在家里他也这样,只是那里的环境问题,你习惯了。”尔古尔哈翻看着阿依买回来的东西,平和地说。

阿枯不抬头,发着狠说:“阿莫也是我的阿莫,我必须出钱。”

阿枯看着尔古尔哈良久,忽然说:“阿珉,我这次来了很有感触。你其实真的很有本事,才来多久啊,就把家搞得这么好,看来,以前在山里真的是耽误你了。”

尔古尔哈宽厚地笑着,说:“阿枯,真的不用,我跟阿依应付得来。”

尔古尔哈心里一酸,说:“唉,怎么说呢?其实,我以前也有机会出来打工。只是,舍不得那些孩子。”

阿枯摇摇头,说:“不,我还要做几个。阿莫火化,我不能叫你一个人出钱,我一定要出一些。你看这些天我做了有三十几个包儿,我先出两百。不够的,你先给我垫上,我慢慢还。”

阿枯也叹口气,说:“以前我们真的不明白你为啥要那样,现在想想,你对那些孩子真的是有感情的。对了,我听说有人要在村里建学校。如果有人建学校,吉伍村长叫你回去教书,你愿意吗?”

尔古尔哈说:“今天就别干了,我叫阿依去买宵夜了,等下吃完了早点休息。”

尔古尔哈正想回答什么,阿依忽然在一边说道:“我妈妈才不会回到那个地方,我妈妈现在工资也不算低,再打两年工,我们开个小店,回那里干什么?”

阿枯闷声地说:“我就这样。改不了了。”

阿枯问:“阿珉,你是老师,不想那些孩子吗?”

尔古尔哈走出来,默默地坐在阿枯面前,轻声说:“算了,我知道了。你这人啊,秉性太直。事情已经这样了,吵又有什么意义?”

尔古尔哈叹口气,没说什么,拿着东西进了厨房。说来也怪,那天她做宵夜总是走神,她总是想着那些孩子,甚至几次想到王老板。因为走神,甚至差点切了手指。尔古尔哈知道,自己真的是心乱了。

阿依应了一声,用蔑视的目光向门外扫了一眼,嘟囔着:“又要花钱。”然后,叫上阿呷走了。

那个夜晚,尔古尔哈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果吉村小学的那些孩子一个个地在她眼前出现,似乎都在叫她:尔古老师,尔古老师。

阿依走进来,尔古尔哈对她说:“你带着阿呷,去附近几个黑网吧转转,把伟古带回来,然后买点宵夜,咱们吃宵夜。哦,再买件T恤和一条裤子,如果明天奶奶能火化,他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啊?”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正在车间里忙碌的尔古尔哈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要她去派出所取尸检报告。尔古尔哈匆匆地赶到派出所,取了尸检报告。报告结论很简单:排除他杀。尔古尔哈有些不解,想问问具体的死因,人家派出所说他们也不懂。尔古尔哈没办法,只好作罢。不过,派出所的人告诉她第二天可以火化。尔古尔哈问可不可以给马海伍机买衣服,对方说可以,但是,必须由殡仪馆的人给穿,然后化妆,并且支付一定的费用。尔古尔哈问问价格,派出所的人说不知道,这个要问殡仪馆。

尔古尔哈心里一沉,赶紧叫道:“阿依,你进来。”

尔古尔哈又赶到殡仪馆,殡仪馆的人说这是规定。尔古尔哈想了半天,说下午送寿衣过来。

阿呷回答:“吃了,阿枯姑姑没吃。伟古?是啊,我半天没看见他了,准是又跑出去上网了。”

回到家里,依火夫哈和阿枯正在吃饭,尔古尔哈把事情跟他俩说了一下。谁知阿枯却说:“衣服我已经带来了。”

尔古尔哈点点头,说:“哦,对了,你们吃饭了吗?伟古呢?”

尔古尔哈有点吃惊,阿枯从她带来的背篓里拿出一个包裹,然后说:“这是我跟依坡、阿来凑钱买的。阿莫不能回山里,在这里也要穿上咱们彝家的衣服走吧?”

“姑姑说叔叔不关心奶奶的事儿,没良心。”阿呷低声说。

尔古尔哈点点头,道:“你想得很周到。还有个问题,骨灰是存放到殡仪馆那里还是带回来,送回山里?”

“他们吵什么啦?为什么吵架?”尔古尔哈问。

阿枯看了看依火夫哈,依火夫哈耸耸肩,摊开双手,说:“你别看我,我没钱,我也不拿主意。”

阿呷站在房间门口悄悄地跟尔古尔哈打招呼,尔古尔哈走进房间,阿呷附在她耳边悄悄说:“姑姑和叔叔吵架了,吵得很凶。”

阿枯又看看尔古尔哈,尔古尔哈思忖了一下,说:“阿枯,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先把阿莫放在殡仪馆,等将来咱们有机会回山里,把她带回去,毕竟她要魂归大山是不是?这样,你打电话跟依坡和阿来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办。”

“没啥。”阿枯回答。

阿枯沉默了一会儿,拿起尔古尔哈的电话走到里间打电话去了,依火夫哈想想,也跟了进去,结果却被阿枯赶了出来。他讪讪地对尔古尔哈说:“阿珉,你看看阿枯,臭脾气。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家里人,她跟他们商量,不理我,咋回事嘛。”

尔古尔哈没搭理他,走进房间。阿枯正坐在桌子前面做手工,看样子很是不高兴,每一个动作都很夸张,就像跟谁赌气一样。尔古尔哈问:“怎么啦?”

尔古尔哈严肃地说:“夫哈,有些事你也怪不得阿枯这么对你,你有些事情做得也是真不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太累,那五金厂把我当牛了,没时间洗。”依火夫哈回答。

“就是嫌我没钱呗,她这个人无理取闹。而有的人呢,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吧?”依火夫哈不满地说。尔古尔哈焉能听不出依火夫哈的话外音?这分明是说自己跟阿枯说了什么嘛。

尔古尔哈皱着眉头,说:“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脏?你不洗衣服吗?”

尔古尔哈看看里间,发现关着门,于是,她低声说:“夫哈,有些话我是不想说什么的,你应该明白,深圳到处是有监控摄像头的,你那天走的车站恰好有摄像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阿依走进房间,拿出扫帚和撮子,噼噼啪啪地就打扫起来。依火夫哈可能也被灰尘呛到了,站了起来,却不动地方。

依火夫哈的眼神里有一丝慌乱,但是嘴还硬,他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心情不好。”依火夫哈懒洋洋地回答。

尔古尔哈不动声色地说:“我跟阿依在派出所看了你跟阿妈在车站的录像,你应该记着你当时跟阿妈说什么了吧?”

“你怎么在这里喝酒?这是工厂宿舍,走廊是公共场合,你搞得这么脏,别人会有意见的。”尔古尔哈皱着眉头道。

依火夫哈这下子彻底不敢嘴硬了,他指指里间,问:“阿枯看了吗?”

回到家,尔古尔哈惊讶地发现依火夫哈正蹲在走廊上。只见他满脸油腻腻的,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脏不拉兮的,应该是很久没洗了。他的面前丢了一堆烟头,旁边放了一瓶劣质白酒,已经喝了大半瓶。

尔古尔哈摇摇头,回答:“我没说,但是,我不敢担保以后阿依会不会说。你要知道,阿依对你是很有意见的,她一个孩子,有时候一冲动,我也是控制不住的。”

“胡扯。”尔古尔哈骂道。不过阿依这句话提醒了尔古尔哈,她是大姑娘了,而且经历了与郭同芳的纠葛,不能在她面前失态,否则会被她怀疑的。

依火夫哈这下子慌了神,赶紧给尔古尔哈作揖,央求道:“阿珉,我知道我那天跟阿莫吵架不对,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跟阿枯说。她要是知道了,我这下半辈子都没有好日子过了。求求你,求求你,阿依那边你一定要跟她说清楚,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的表情出卖了你。”阿依道。

尔古尔哈欲擒故纵地说:“这个就要看你以后的表现了,你如果总是做出一些叫别人为难的事儿,阿依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

尔古尔哈有点奇怪,问:“你怎么会这样问?”

“我一定改,一定改。这事儿结束后,我好好上班,争取赚到钱,不让大家为我操心。”依火夫哈的脸上带着一种讨好的笑容,活像一个汉奸。

“王经理?”阿依问。

“那就看你表现了。”尔古尔哈说。

“一个朋友。”尔古尔哈回答。

“阿珉,你就说吧,你想怎么办这个措漆我都同意。”依火夫哈赔着笑说。

阿依在旁边问:“妈妈,谁的信息?”

“还是等阿枯出来再说吧。”尔古尔哈不动声色地说。

尔古尔哈回复:谢谢。

阿苦走了出来,似乎哭过。她把电话递给尔古尔哈。

这时,尔古尔哈收到王老板一个信息:噩耗传来,不胜悲悼,特电吊唁,尚望节哀。

尔古尔哈正想问她什么,忽然,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王经理的。尔古尔哈走到另一个房间,接起来。王经理问:“你在哪儿?”

“是有些不对劲,她似乎怕咱俩进去。”阿依这么一提醒,尔古尔哈有些怀疑了。如果她真的是在这里跟男朋友约会,那么,她男朋友应该不是王经理,因为王经理跟自己在一起。艾晓伟的男朋友是谁呢?

尔古尔哈回答:“在家里,正在商量葬礼的事儿。”

“你不觉得她今天很怪吗?”阿依问。

“你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我不是告诉你车子什么的可以随便用吗?”王经理明显有点不满。

“男朋友?不能吧。她怎么会跟男朋友在这里约会?”尔古尔哈不想相信阿依的猜测。

“我不是不好意思吗?”尔古尔哈回答。

在路上,母女二人都不说话。忽然,阿依问:“妈妈,你说艾阿姨是不是在这里跟男朋友约会,被咱们撞见啦?”

王经理说:“这样吧,你们几个先商量个初步意见,然后你来一下我办公室,我们商量一下,看看厂里能做些什么。”

尔古尔哈似乎忽然明白了些什么,赶紧跟艾晓伟打了个招呼,跟着阿依沿着来路走了。

“就不麻烦厂里了吧?”尔古尔哈说。

尔古尔哈觉得有点奇怪,艾晓伟怎么是这个态度?正想问点什么,阿依忽然拉了她一下,说:“妈妈,我们走吧。”

“叫你来你就来,我还有别的话跟你说。”王经理收了线。

“不用,你回去吧。”艾晓伟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

尔古尔哈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王经理还没有这样跟自己说过话,是自己让他不高兴了吗?

“不用我打理一下?”尔古尔哈问。

尔古尔哈走出房间,她发现,阿枯已经哭得不行。尔古尔哈走过去,轻轻地拍着阿枯的背,问:“阿枯,你怎么啦?”

“哦,不用了,正好主人的一个朋友过来了,我刚安排好,你回去吧。”艾晓伟说。

阿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抽抽噎噎地说:“我跟他们说了,他们也没啥好主意,就按你说的办吧。”

尔古尔哈回答:“现在又有时间了,我想过来收拾一下。”

“那你哭什么呀?”尔古尔哈问。

艾晓伟顺手把门关上,反问:“你不是说你今晚不来了吗?”

阿枯摇着头,死活也不说原因。尔古尔哈劝了半天,没有办法,只好对依火夫哈说:“你先劝劝阿枯,我单位还有点事,我先走。然后我把衣服送到殡仪馆去,顺便买给单子给阿妈盖上。”

就在她俩在那里疑惑的时候,别墅的门忽然开了。艾晓伟从里面走了出来,尔古尔哈有些惊讶,问:“你怎么在这里?”

依火夫哈抽着烟,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然而,事情很是出乎人的意料。尔古尔哈和阿依在别墅的外面开了好半天却开不开门,难道是密码错了?两个人很是纳闷。

尔古尔哈又安慰了阿枯几句,然后拎上阿枯带来的那个包裹,出了门。宿舍离写字楼不算远,但是,要经过车间,她正往前走,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尔古尔哈抬头一看,原来是艾晓伟,尔古尔哈站住,仰头跟艾晓伟打了个招呼。艾晓伟喊她一声:“你等一下,我下来,有事找你。”

“小心啥,你老妈又没做什么坏事。”尔古尔哈不以为然地说。

尔古尔哈站在那里等着,艾晓伟很快就急乎乎地跑了下来。她递给尔古尔哈一个信封,说:“这是别墅老板送你的奠仪,我跟他说了你的事儿,他叫我把这个给你。”

阿依冷笑着,不无讥讽地说:“想通了?老妈,你别自我感觉良好了,我可是太了解我这位姑姑了,她说不上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呢,你可要小心啊。”

尔古尔哈感觉有点不自在,她推托道:“这怎么好?我没为人家做什么,他老给我工资以外的钱,这个不好吧?”

尔古尔哈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回答:“我也感觉到了,或许,她想通了吧。”

艾晓伟道:“你就别客气了,这是老板的交代。另外,你这几天不用去了,老板有客人在。”

阿依不以为然地说:“没那么严重吧?我看啊,你是信不过她。怕她又编排你什么,不过,这回她来我感觉很怪,她不像在家里那样,说话刻薄,很低调。”

尔古尔哈很想问问是什么客人,但是想想昨晚艾晓伟的表情,她觉得那样不好,于是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说:“那好吧,我就愧领了,代表我跟老板说声谢谢。”

尔古尔哈摇摇头,严肃地说:“那怎么能行?阿枯姑姑来粗手粗脚的帮不上忙倒不说,她万一碰坏了什么东西咱们可是赔不起的。”

“行了,我会的,你去忙吧。仓库里有人要领材料。”艾晓伟转身咚咚咚地跑上了楼。

站在去别墅的路口,望着王经理的车子远去,阿依问尔古尔哈:“你怎么不叫阿枯姑姑一起来?多一个人早点结束嘛。”

尔古尔哈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的确,这两天事情太多了,尔古尔哈有点脑子混乱。

“知道了。”阿枯显得很失落地说。

王经理正在办公室打电话,尔古尔哈敲敲门,王经理示意她在门外等一下,然后在里面继续打电话。一个电话打完了,他又打了一个。尔古尔哈在门外看这个平素对自己很关心却又若近若离的男人,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尔古尔哈摇摇头,说:“不方便,你还是先回家吧。对了,别忘了叫阿呷看着伟古做作业。”伟古和阿呷现在中午在学校吃饭,每人每餐五块钱,但是,学校没有晚饭,还是要在家里吃的。忙的时候尔古尔哈就给他们钱在厂外的小店吃,不忙的时候就自己给他们做。

过了一会儿,王经理在里面招招手,尔古尔哈走了进去,王经理指着尔古尔哈手里的包裹问:“这是什么?”

阿枯却说:“阿珉,我也想去开开眼。”

“哦,这是我那小姑子从山里带来的寿衣,等下我要送到殡仪馆去。”尔古尔哈回答。

王经理点点头,说:“行吧。”

王经理点点头,说:“嗯,等下我派车送你去吧。这样,有两个事儿跟你商量一下,刚才工会的人来了,问你们少数民族葬礼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尔古尔哈叹口气,说:“那回吧。”不过,她看了看表,对王经理说:“这样吧,你把我和阿依放在我兼职做卫生的那个路口,然后把阿枯送回家,行吗?”

尔古尔哈回答:“没啥,就按这边风俗吧。”

阿依摇摇头,回答:“一直不通。”

王经理接着说:“还有一件事儿,明天厂里会有些人参加你婆婆的葬礼,按照汉人的规矩,完事是要吃饭的,你看?”

尔古尔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皱着眉头说:“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按理他应该到了?”然后,她看看阿依,问:“他电话还打不通吗?”

尔古尔哈回答:“这个我没啥经验,你看着该怎么办吧?”

阿枯问:“夫哈来了怎么办?”

“是这样,刚才我跟老板有通电话,他的意思是叫厂里派些人去,奠仪全凭自愿。吃饭的钱老板个人出。”王经理说。

尔古尔哈叹口气,回答:“那就回去吧。”

“这个不好吧,我一普通员工,怎么能让老板这么破费?”尔古尔哈赶紧拒绝。

说完,孙警官走了,王经理无奈地看着尔古尔哈,耸耸肩,问:“你看?”

王经理淡淡地说笑笑说:“这样做也算是开个先例,叫厂里的人有种归属感,让他们明白,工厂就是他们的后盾,有了事情,厂里一定全力支持。你就别推辞了,以后这种事就是厂里的硬性规定,你只是第一个而已。”

孙警官呵呵一笑,说:“你别害我了,现在抓警风警纪这么严,你这是要砸我饭碗啊。这么着,你先回去,明天等我通知。我今晚拿到报告跟领导汇报一下,争取明天能火化,我知道你们也挺不容易的。可是,你们要理解,这都是必要的程序。”

王经理这么说,尔古尔哈还真不好拒绝了。她低声道:“谢谢。”

王经理叹口气,道:“理解。这样吧,我请你吃个饭。”

王经理接着问:“你那个小姑子还在家里做手工啊,你怎么不让她到厂里上班?”

孙警官笑笑,说:“兄弟,理解吧。”

尔古尔哈解释道:“她刚来,普通话不怎么样,我想让她在家里锻炼一下,跟孩子们用普通话沟通一下,能正常跟别人沟通了再叫她上班。我这个小姑子脾气有点冲,我怕她跟别人吵架。”

“又等通知?”王经理明显地有些不满。

王经理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是这样啊,看起来你想得比较全面,随你的便啦。厂里现在也缺人,随时来都没问题。对了,你那个小叔子怎么样?”

孙警官回答:“正式报告出来以后,我问问上面,你们等通知吧。”

“唉!”尔古尔哈叹了口气,将依火夫哈在五金厂把一个月工资都输了的事儿跟王经理说了一下,末了道:“幸亏阿巴五带扣了他些钱直接寄回家去,不然的话,他一个子儿都拿不回去。”

王经理问:“什么时候可以火化?”

王经理用手里的笔轻轻敲敲桌子,说:“他的毛病确实是个问题,回头我跟阿巴五带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处理。估计扣工资太多应该是不行,要是你那小叔子去劳动站投诉,一投诉一个准儿,阿巴五带肯定不敢那么做。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行。”

孙警官看看尔古尔哈,道:“他们倾向于死者身体本身的原因。”然后,他看看表,对王经理说:“我看你们也别在这里等了,还是明天来派出所拿报告吧。”

“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王经理,没什么事我就去殡仪馆了。”尔古尔哈道。

“什么意思?”尔古尔哈有些不解地问。

“等一下,这是工会给你的补助。你在这里签个字。”王经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和一个表格,推到尔古尔哈的面前。

孙警官回答:“他们也是只言片语,排除中毒和他杀的可能。”

尔古尔哈犹豫了一下,王经理道:“签吧。”

“他们现在初步什么意见?”王经理问。

尔古尔哈签了字,说:“我走了。”

孙警官回答:“他们要开会研究,然后出正式报告,估计至少还要两个小时吧。”

“还有,这有几本关于企业管理的书,还有关于企业财务制度方面的,我听阿依说你最近一直在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你拿去看看吧。”王经理忽然招呼住了尔古尔哈,从背后的柜子里拿了几本书递给尔古尔哈。

尔古尔哈和阿枯赶紧站起来,那些人却没有人跟他们说话。王经理见状也快步走过来,问孙警官:“怎么样?”

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尔古尔哈发现工会和别墅主人给的钱刚好够费用,她站在那里一时有些错觉,觉得这事儿好像是谁事先计算过的。

阿枯正要说什么,尸检房间的门开了,参与尸检的医生鱼贯而出,几个警察也跟着走出来。

尔古尔哈问了一些关于葬礼的细节,殡仪馆的人告诉她,明早会有个简单的告别仪式,然后火化。尔古尔哈仔细地听着,生怕漏掉每一个细节。尔古尔哈以前在山里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即使是依火不吉的葬礼那也是别人操办的。现在,婆婆的葬礼需要自己来办了,她生怕出现什么纰漏。

“算了吧,他哪有钱?”尔古尔哈宽厚地摇摇头。

回家的路上,王经理忽然打来电话,问她办得怎么样了。尔古尔哈回答说费用已经交齐,寿衣也交给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王经理说:“我知道了,明天你和家人不用管什么,工会有人常年处理这些事情,你就让他们处理好了。”尔古尔哈嗯了一声,收了线,然后望着窗外久久地发呆。

“不行,等一下夫哈来了,我要让他出钱。”阿枯忽然坐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尔古尔哈。

尔古尔哈心里明白,王经理在背后肯定是做了许多工作,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对自己有好感吗?尔古尔哈心里有些复杂,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去想。像王经理这样的人,怎么会对自己这样一个有那么多累赘的女人感兴趣?

“按理说,应该请个毕摩的,可是,在深圳怎么请得到毕摩?唉,一切从简吧。”尔古尔哈叹口气说。

尔古尔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又想到了王老板,而一想到王老板,吉伍学才的形象又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王老板说要在村里建学校,他是怎么搞定的吉伍学才?

阿枯叹口气,说:“都是没办法啊。按理说,应该把阿莫带回山里,可是,怎么可能啊。”

第二天,一切尘埃落定,尔古尔哈、阿枯、依火夫哈和孩子们穿着彝族服饰,站在饭店门口送走每一个客人。王经理和会计最后离开,他们把奠仪交给尔古尔哈,并附名册。尔古尔哈低声道:“谢谢。”

阿依摇摇头,回答:“没说什么,叫你看着办。”

依火夫哈嘿嘿地笑着,似乎要跟王经理说点什么,王经理似乎没看见。依火夫哈今天穿得还算干净,只是不像尔古尔哈他们穿着彝家衣服。头发昨天也收拾了一下,看起来还算清爽。

阿依走了回来,对尔古尔哈说她已经打了电话。尔古尔哈问:“他说什么了?”

“车子在那边等着,你们回吧。明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好好调节一下心情。”王经理安慰着尔古尔哈,然后分别跟阿枯、依火夫哈握握手,和会计乘车离开了。

今天的天气还算好,不那么冷,毕竟是春天了。阿枯尽管瘦弱,但是,她的身体也是暖暖的。

依火夫哈看着王经理的车远去,嘴里不住啧啧地发出响声,充满羡慕。

王经理在走廊的另一边,一直在跟什么人通电话,他的声音很低,听不到他说什么,也看不到他有什么表情。

“回吧。”尔古尔哈心里有些讨厌,但是不能表现出来,她淡淡地说。

“嗯。”阿依拿着电话走到一边去了。

回到家里,尔古尔哈对阿依说:“你把这些钱存起来,然后,买点家里的必需品,明天咱们休息一天,后天就要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或许是阿枯哭累了,或者是她真的想通了,过了一会儿,阿枯不再哭了,只是靠在尔古尔哈的身上,身体一抽一抽的。尔古尔哈对阿依说:“你去给依坡伯伯和阿来姑姑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奶奶的事情。”

阿依答应了一声,说:“嗯,阿呷,伟古,跟我走。”

“姑姑,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奶奶不在了,咱们还是要生活的。”阿依劝着阿枯。

几个孩子出去了,依火夫哈找了点刚才阿依和孩子打包回来的剩菜和酒,蹲在客厅的一边吃起来。

尔古尔哈点点头,没说什么,伸手拍拍阿枯的背,说:“别太难过了,已经这样了,还是保重身体吧。你如果把自己身体搞坏了,还得住院。”

尔古尔哈对阿枯说:“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吧。”

王经理没作声,拿出电话,走到一边开始打电话。隔了一会儿,他走回来,说:“你那小叔子应该来了,是松岗那边带队的人亲自给他的假。再等等吧。”

阿枯摇摇头,坐在那里发呆。尔古尔哈开始做家务,其实,家里也没啥好做的,除了堆放在角落里的那些手工活计需要整理一下,别的也没啥。

阿依走过来,对尔古尔哈说:“夫哈叔叔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阿珉,你真行。今天这场面真不小,来了这么多人,你才来几个月啊,就有这么多朋友?”依火夫哈在一边忽然冒出了一句。

“谢谢。”尔古尔哈低声道。此时,她已经开始平静,耳鸣也减轻了不少。

尔古尔哈不以为然地说:“没啥,都是厂里的工友。今天厂里还在上班,来的都是工作不那么紧要的,重要岗位的都没来。”

王经理点点头,说:“嗯,需要什么你就说话。工会那边的补助回头他们会送过来,多少是个意思吧。”

“你真行,一个措漆赚了这么多钱。”依火夫哈嘴里啧啧地称赞着。

尔古尔哈看着旁边悲痛欲绝的阿枯说:“等一下我那个小叔子来了,商量一下吧。”

“也没啥,都是工友们凑的。不过,你要明白,这些都是人情,以后都要还的。别人家有事,我们也要凑份子啊。”

尸检房间的门关闭了,有一个警察走过来,王经理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到尔古尔哈身边,说:“尸检结束以后有了结论就可以火化了,你看?”

“哎,我觉得很怪,阿巴五带怎么也来了?”依火夫哈问。

警察过来叫她们离开,阿枯不肯,保安将她拖了出去。尔古尔哈回头望望马海伍机,耳朵里忽然变得嗡嗡作响,整个世界的声音似乎都变成了这一种。

“你来这里不需要请假吗?你请假他不就知道啦?”尔古尔哈觉得依火夫哈问的问题很是无厘头。

不知道怎么回事,尔古尔哈感觉马海伍机现在变得很小,在床单下就像一个几岁的儿童。

“他拿了多少钱?吉伍学才给钱了吗?”依火夫哈问。

阿枯此时哭得已经是撕心裂肺,阿依也是泪流满面,尔古尔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有。她望着离她不到两米远的婆婆,此时,她已经再也不能跟自己说话,再也不能用她那特有的眼神看着自己,看着孩子们。

“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阿枯在旁边显得很不耐烦地说。

此时的马海伍机面色雪白,肌肉有些扭曲,看得出来,死前一定是经受了巨大的痛苦。她身上盖着白色的床单,衣服已经被脱了下去。尔古尔哈感觉到心就像被一只大手攥住,完全无法呼吸,浑身也战栗起来。尔古尔哈很想扑上去,却被一个保安拦住了。

依火夫哈没理阿枯,继续问:“阿珉,你跟我说说,吉伍学才拿了多少钱?”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怪异的笑容。

到了尸检的地儿,警察叫尔古尔哈办了一大堆琐碎的手续,然后,把尔古尔哈、阿依和阿枯带到一间大房子里,这里中间放了一张大床,马海伍机正躺在上面。

尔古尔哈不知道他到底什么目的,于是,拿出会计给她的名册,念道:“劳务公司,五百。阿巴五带,二百。吉伍学才,一千。”

尔古尔哈很奇怪阿枯的态度,在山里,他们可是一伙儿的,一直是对自己很有敌意的,到了这里怎么突然变了?

“一千?这么多?吉伍村长对你真够好的。”依火夫哈睁大眼睛,表情怪异地说。

阿枯忽然在一边对尔古尔哈说:“这事儿一定要他出钱,不能便宜他。”

“夫哈,你怎么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吉伍村长跟阿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阿枯忽然一拍桌子,在一边插了言。

王经理边开车边说:“应该没问题,刚才我又打了个电话给阿巴五带,他说你小叔子已经出发了,至于什么时候赶到那儿就不知道了。”

尔古尔哈一愣,她不知道阿枯这是帮自己还是想跟依火夫哈一唱一和搞事,于是说:“上次不吉没了,他也给了一千块钱。”

阿依回答:“阿巴老总叫人通知他了,可是,我打不通他电话。”

“阿珉,你用不着跟他废话。他就是个小人,人家吉伍村长随多少钱份子跟他有鸟关系?”阿枯在一边道。

阿枯可能是看出了尔古尔哈不是很高兴,也没再问下去。尔古尔哈问坐在副驾位置上的阿依,说:“夫哈叔叔来了没有?”

尔古尔哈觉得阿枯这话不像是跟依火夫哈站在一起的,但是,她还是很谨慎地说:“夫哈,你呢,最好是把心思放在其他的地方,而不是总关心我跟吉伍学才的关系。我现在在深圳,他在大凉山,八竿子挨不着。至于现在,因为我本身还是劳务公司的人,大家还有些联系,等我跟劳务公司的合同结束了,我们还会有什么关系呢?”

阿依跟阿枯已经坐在了车上,尔古尔哈坐上车,王经理启动车子,阿枯开始还很新鲜地四处张望。当王经理跟阿依聊天,问阿依阿呷和伟古的晚饭安排好没有,阿依回答已经留了字条和钱的时候,阿枯忽然伏在尔古尔哈耳边问:“个了啊四恩(彝族话:那个人是谁)?是你相好吗?”尔古尔哈不知道普通话不大好的阿枯怎么会说“相好”这个词,于是暗暗打了她一下,低声说:“不是。”

“你以后不回老家了吗?”依火夫哈问。

“那好,我走了,拜托了。”尔古尔哈跟艾晓伟打了个招呼,匆匆地下了楼。

“回不回老家不是现在能考虑的问题,即使回老家我们就一定跟吉伍学才打交道?”尔古尔哈不屑地回答。

尔古尔哈急三火四地把手头的工作交代给了生产主管,并且特地交代艾晓伟,让她转告别墅主人,自己今天可能没时间过去打扫卫生。艾晓伟理解地点点头,说:“你走吧,不差这一天半天的,他能理解。”

“他可是村长啊。”依火夫哈吃惊地说。

王经理说:“我已经让阿依去叫了,我先下楼,在楼下等着,我开车送你们。”

“你太把村长当回事儿了。”尔古尔哈冷笑着。

尔古尔哈说:“行,我跟艾晓伟和生产主管说一下,然后回家叫我那个小姑子。”

“阿珉,我来的时候,吉伍村长可是说村里的小学如果建好了,会叫你回去继续教书呢。”依火夫哈说。

王经理说:“我已经叫阿巴五带通知他来了,但是,不一定来得及,你就赶紧跟我走吧。”

尔古尔哈心里咚的一声,她知道,这应该是王老板跟吉伍学才的建议。而吉伍学才也是想拿这个事做点文章,顺便拖住自己。尔古尔哈淡淡地说:“我回不回去不是他说了算的。”

尔古尔哈有些意外,说:“哎呀,这事儿怎么这么急?应该通知一下我那个小叔子吧?”

“阿珉,我问你,那个王经理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在一边半晌没说话的阿枯忽然插了一句。

这天,尔古尔哈正在指挥工人们将一批新货的材料从楼下向生产线边上运,忽然,王经理急匆匆地走过来,对她说:“你把手头的工作交代给艾晓伟,马上跟我走,孙警官打来电话,区局组织了专家,要尸检。”

“别瞎扯,人家怎么会看上我?”尔古尔哈感到脸上一热,白了阿枯一眼。

回家的路上,阿枯默默无语,尔古尔哈看看阿依,示意她不要多说话。倒是阿呷,一直哼一首彝族民歌,尔古尔哈没听过,感觉旋律很忧伤。阿依说,这首歌过几天要在一个青工晚会上演出,尔古尔哈于是也没说什么。

“哎哟,王经理那可是有钱人呢,你看,开那么好的车。”依火夫哈不无羡慕地说。

或许阿枯看到了尔古尔哈的眼神,她端起面前的酒,一口就喝了下去,然后说:“回吧。”

“那你是希望我跟吉伍学才有关系还是希望我嫁给王经理?”尔古尔哈似笑非笑地问。

“这个我不知道。”尔古尔哈回答。尔古尔哈眼睛的余光看到阿依要说什么,她使了个眼色,制止了她。

“那当然是嫁给王经理了。”依火夫哈脱口而出。很快,他意识到了自己说话有问题,马上又说:“你要是回山里,还是应该跟吉伍村长好。”

“阿珉,你说阿莫的死是不是跟夫哈有关?”阿枯忽然问。

阿枯在一边骂道:“你这是人话吗?滚回你松岗去。”

尔古尔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公安的同志忙吧。”

依火夫哈满不在乎地回答:“我不回去,明天是周末,不上班,我回去干吗?再说,这里有打包的剩菜,够吃一天呢。”

“为什么呀?”阿枯不解地问。

“你把这些剩菜都带着,赶紧走。”阿枯开始哄他。

尔古尔哈叹口气,回答:“这个我真不知道,现在都过去了一个星期,人家总说要等通知,我也去催了几次,还是没消息,等吧。”

依火夫哈谄笑着,说:“人家车上不让带,阿珉,要不,你再给我点钱吧,你看,我手机也没有费用了。”

阿枯点点头,回答:“嗯,我会好好学普通话的。阿珉,我还是想问一下,什么时候可以看见阿莫?”

尔古尔哈有点犹豫,阿枯在一旁道:“你是不是有点过分?阿珉欠你的吗?”

尔古尔哈看到阿枯这个态度,感觉很欣慰,发现她跟依火夫哈完全不同,于是说:“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在家里做这些,过一阵子,你普通话熟练了,能跟别人沟通了,你想进厂,我跟经理说,你看怎么样?”

依火夫哈不理阿枯,看着尔古尔哈,说:“阿珉,你看,你今天收到了那么多钱,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好歹是你亲戚。”

“行啊,我现在就想赚钱。家里现在买米钱都成问题。”阿枯有点神伤地回答。

尔古尔哈想想,对依火夫哈说:“夫哈,有些话我想必须认真地跟你谈一下。你这么远来到深圳打工不容易,一家老小都等着你寄钱回去。你要是老这么赌,这么喝,那是存不下钱的。你不想打一年工,到时候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吧?”

尔古尔哈看着阿枯,用商量的口吻说:“你看这样行不行?家里现在有些手工活计,是给一个手袋厂做的。以前家里每天都做,春节之后,厂里比较忙,经常加班,我们也没做多少。你先在家里做这些手工,七块钱一个,你做的都归你自己。然后,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你顺便跟阿呷和伟古学学普通话。你还年轻,学得一定会很快,你看怎么样?”

“我想来你这里打工。”依火夫哈忽然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唉,我没读过什么书,不一定能赚到钱。”阿枯叹口气。尔古尔哈觉得她这次来变化很大,以前一直是尖酸刻薄的,这次显得很是伤感,为什么?本来尔古尔哈对她的到来还是心有余悸的,她这个样子,尔古尔哈居然有些怜悯。

尔古尔哈笑了,说:“夫哈,你跟我说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过分?即使是我,现在跟劳务公司的合同期也还没满,不能自己跟厂里签约。你跟劳务公司刚签合同,人家派你到哪里我说了能算吗?而且,你也不能毁约,毁约你要赔钱的。你知不知道你需要赔多少钱?”

“那你就在这里好好打两年工,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尔古尔哈安慰着阿枯。

“那阿莫活着的时候,她怎么跟我说,阿依解约是没花钱的?你跟吉伍村长关系好,你给我说说呗。”依火夫哈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说。

阿依往锅里下了盘牛肉丸,阿枯看着锅里翻滚的浓汤,说:“我这辈子一顿都没吃过这么多肉,孩子们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依火夫哈这样一说话,尔古尔哈的火腾地就上来了,她很想大喝一声:“夫哈,你给我滚出去。”但是,另一个她在提醒她:“冷静,冷静。”于是,她压压火气,尽量做到和颜悦色地跟依火夫哈说:“夫哈,你这样很不好,吉伍学才对我有点那种意思这是尽人皆知的事。他怎么想那是他的事,我怎么想是我的事。有些事情我是不想跟他有什么来往的,你为什么总要我跟他联系?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果然,听了尔古尔哈说到依火夫哈出来时花了钱的事,阿枯不再提这个话题,而是问依火夫哈来深圳以后的一些事儿。尽管在那天电话里尔古尔哈已经跟阿枯说了一遍,但是,看到阿枯的表情有些怪怪的,尔古尔哈还是耐心地又讲了一遍。阿依几次要插言,尔古尔哈瞪了她几眼,阿依没有敢说话。阿枯可能是看出了尔古尔哈在刻意隐瞒什么,也没再深问。

依火夫哈看了看阿枯,眼神里似乎有某种期待。谁知,阿枯正拿着一个包儿在用心做着,根本没抬头,似乎也没听两个人的谈话。

喝了几杯啤酒,阿枯开始话多了,也不再聊马海伍机的事儿,开始打听尔古尔哈是怎么赚的钱,尔古尔哈就把自己来深圳的经历跟阿枯详详细细地说了一下。当然,她隐去了别墅主人和王跃进给红包的事儿,因为她怕阿枯又想东想西。不过,她还是重点说了一下依火夫哈从派出所出来,当时是做了工作的事情,她必须叫阿枯他们明白,依火夫哈出来那可不是说说就行的。

“我就是不想在那个五金厂干了嘛,他们不拿我当人。”依火夫哈辩解道。

阿依伸手打了他一下,喝道:“安静点。”

尔古尔哈耐心地说:“据我所知,那个厂还是比较正规的,杂工每天的工作也就是搬搬材料对吧?有那么累吗?”

伟古叫道:“我也要喝。”

“你这人吧,我是太了解你了,在山里你不也是懒,不干活儿?家里的地也都是你媳嫫沙玛种的?你来到了深圳,就要改掉这些习惯,别整天赌博喝酒,你这样到哪里人家会看得起你?”阿枯忽然在一边插了一句。不过,她还是没抬头,还是认真地做着活计。

吃饭的地儿是一家肚煲鸡,阿枯开始还有些放不开,面对着一锅好吃的不敢吃,尔古尔哈不断给她夹菜,可是她一直吃自己面前的煲仔饭。直到尔古尔哈问她喝不喝酒,她才点点头,说:“喝。”

依火夫哈忽然激动起来,他大声道:“你也看不起我?阿枯,你在家里的时候你是怎么说阿珉的?怎么,来了以后,她给你吃的,给你住的,你就站在她那边欺负我?”

尔古尔哈笑道:“没事,你第一次来,吃点好的。”

“我欺负你?你别找事啊,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你别逼我啊。”阿枯似乎有点不淡定。

阿枯有点期期艾艾地说:“算了,就在家里吃点什么吧,出去太费钱了。”

尔古尔哈不想两个人撕破脸皮,赶紧掏出一百块递给依火夫哈,说:“给你,时间不早了,赶紧回松岗吧。”

“走喽,吃大餐了。”伟古快活地叫起来。

依火夫哈咧着嘴说:“就这么点儿?”

“走吧,吃饭去。”尔古尔哈说。

尔古尔哈道:“你别不知足,这些钱如果是我和阿妈刚来深圳时,全家一个星期的伙食费也没这么多啊。”

阿枯走了出来,看起来很是憔悴,这么多年在山里,人黑黄黑黄的,头发也乱蓬蓬的。整个人也很瘦,就像一副骨头架子。

“再给点。”依火夫哈显得很无耻地说。

尔古尔哈知道她难受,就赶紧转了话题,把阿娟跟她说的事儿跟阿依说了一遍,阿依似乎没怎么在意,只是哦了一声。

尔古尔哈有些犹豫,阿枯在一边说:“阿珉,这些也不给他,让他滚。”说着就要过来抢那张钞票。

“我知道。”阿依脸色惨然,看样子心里很是难过。

依火夫哈见势不好,赶紧从尔古尔哈手里拿过那张钞票,说:“我走了。”

尔古尔哈拍拍阿依的手,说:“妈妈不能替你做什么,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去选择。选择对了,光明大道;选择错了,一片漆黑。”

尔古尔哈在后面喊了一声:“去阳台把你的衣服收了。”

阿依叹口气,回答:“没啥,就是心有点乱。”

望着依火夫哈的背影消失在工厂车间的拐角,阿枯不满地说:“阿珉,你怎么又给他钱?”

尔古尔哈问:“那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大对劲啊?”

尔古尔哈心情沉重地回答:“阿枯,你应该知道他的毛病,他要是真没钱,再去偷东西怎么办?在山里,咱们可以想办法;在这里,他如果犯了毛病,咱们就只好眼看着他坐牢了。”

“没什么,我没理他。”阿依回答。

“阿珉,以前我们那么过分,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对待我们。”阿枯放下手中的活计,凝视着尔古尔哈。

“你什么意思?”尔古尔哈觉得心就像在往悬崖下面掉,前面黑暗而恐惧。

尔古尔哈平和地说:“阿枯,你以为我会很自私吗?咱们都是兄弟姊妹,以前大家有些矛盾还不是钱闹的?我最近一直在想,怎么让家里人都能赚点钱。大家生活条件好了,也就不会为了钱闹矛盾了。像夫哈这样的,我们要想办法帮他改掉身上的毛病,这是第一步。第二步,看看能不能帮他换个工作,或者是让他做个小生意什么的。至于依坡和阿来,他俩出来打工的可能性不大,看看是不是能帮他们养个猪什么的?你看啊,今天我收了些份子钱,暂时又没多大用,我想,是不是可以先寄回去,叫他们在家养养猪,养养鸡什么的。咱山里的猪和长脚鸡在山下都能卖个好价钱,两年下来,他们是不是也能赚些钱?同样的道理,我娘家那些兄弟姊妹也可以照此办理。”

阿依的手绞来绞去,回答:“他跟我说他离婚了。”

“阿珉,我真没想到你会想得这么远。以前我对你可能误会太深了。”阿枯似乎有些动容,说。

“怎么个意思?他去找你啦?”尔古尔哈问。

尔古尔哈感慨道:“唉,以前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昨天王经理还跟我说你上班的事儿,我还是那个意见,你普通话太差,还是在家多待几天。你看得出来,咱们家里都是讲普通话的,在这个环境里,凭你的聪明,会进步很快的。一旦你跟别人沟通没有大问题了,你就进厂里上班,一个是收入能稳定一些,二是可以交一些朋友。”

阿依回答:“没啥,遇到郭同芳了。”

阿枯点点头,说:“嗯,我听你的,我在家里做手工,也有些收入,中午还能给阿呷和伟古做饭。”

阿依很快就回来了,她把衣服放在洗手间外面喊了一声,阿枯在洗手间里应了一声。然后阿依走了回来,尔古尔哈看她脸臭臭的,就问:“怎么啦?你今天不是排练去了吗?”

“那就辛苦你了。不过,中午就不用了,让他们在学校吃,你给他们做晚饭就行。”尔古尔哈道。

尔古尔哈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刚才她在别墅收拾房间,发现了一套衣服,感觉很是眼熟,但是,又不敢确认。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阿枯正要说什么,尔古尔哈的电话忽然响了。她一看,居然是吉伍学才,她很是犹豫了一番,然后,走进房间,关上门,接起来。吉伍学才开口就问:“你在哪里?”

阿枯进了洗手间,尔古尔哈走回客厅,忽然发现手机上有个信息,原来是阿娟的,她告诉尔古尔哈,这批运动服装因为材质的问题有些偏薄,目前山里有些冷,销售不畅,现在才销了四分之一不到。尔古尔哈知道她心情难过,于是回复:没什么,慢慢销,这几天我再找找别的厂,如果有货再发点给你。

尔古尔哈回答:“我在家里啊,上午是阿妈的措漆,我刚回来没一会儿。谢谢你还派阿巴老总来我这里。”

阿枯犹豫了一下,尔古尔哈像是想起了什么,带她走进洗手间,交代她热水器怎么用,然后给她找了条新毛巾。

吉伍学才说:“小意思,其实,我也在深圳,只是上午我在医院看望一个朋友,没时间。这样,你来一下龙岗,我有事跟你说。”

尔古尔哈回头对阿枯说:“你去洗澡吧。”

“很重要吗?”尔古尔哈其实不想去,但是,人家上午给了奠仪,直接拒绝总是不好。

伟古赌气地说:“好,我做作业。”

“很重要,你来了就知道了。”吉伍学才没等尔古尔哈说什么就收了线。

阿呷很不满地说:“你作业没写完,还想吃宵夜?”两个孩子刚开学,看样子伟古还是没啥起色。尔古尔哈说:“你赶紧做作业,不然别去吃饭。”

尔古尔哈有些犹豫,她不知道吉伍学才找她干什么,更不知道原来他就在深圳。最近他怎么老来深圳?

“哦,有宵夜吃了。”伟古高兴地跳起来。

尔古尔哈走出房间,阿枯正在做手工活计,听见声音,她抬起头,跟尔古尔哈笑了一下。尔古尔哈在她身边坐下,问:“家里现在安排得怎么样?”

尔古尔哈对阿依说:“你去门口买两件换洗衣服给姑姑。阿枯,你先去洗澡,然后我们全家去吃宵夜。”

阿枯叹口气,说:“能怎么样?孩子们还没到上学的年龄,步子没什么能耐,平时种种地,或者去山下打打零工。”

“哇,全村谁家也没有这里好啊。”阿枯的眼睛似乎有些忙不过来,跟着阿依走到墙边把背篓放下。

尔古尔哈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回头叫阿依寄两千块钱回去,你叫你步子买点猪苗养起来,平时不用特意喂玉米什么的,多喂点野菜,这样卖的时候容易卖上价,就是长的速度有点慢。”

阿依过来接过阿枯的背篓,说:“好什么呀,这就是工厂宿舍,简单粉刷了一下。”

“别介,你现在也刚好点,我听阿呷说你最近给山里寄的衣服卖的也不好,你就别管我了。”阿枯拒绝道。

一进尔古尔哈的家门,阿枯不禁惊呼:“哎呀,你家住得这么好啊。”

“我跟阿依现在每月有几千块的固定收入,应付得来的。”尔古尔哈诚心诚意地说。

“没事,会有办法的。”尔古尔哈回答。

阿枯低下头,想了一阵子,说:“要不这样吧,这钱你给我和夫哈媳嫫沙玛一人一半,她一个人在家,夫哈也寄不回什么钱,日子挺不好过的。”

阿枯不无担心地问:“那咋办?”

阿枯这么说叫尔古尔哈挺意外的,平素里阿枯挺自私的,这回怎么啦?尔古尔哈思忖了片刻,说:“这样吧,我叫阿依寄三千,你们一人一千五。不过,有个事情你必须跟夫哈媳嫫沙玛说清楚,这事一定不能告诉夫哈。不然的话,他又说不上不干活儿,喝酒赌博去了。”

尔古尔哈叹口气说:“还不知道。”

“我明白。”阿枯道。

阿枯问:“要花很多钱吧?”

尔古尔哈看看表,对阿枯说:“等下阿依他们回来,你把这些剩菜热热跟他们吃了,然后就丢掉吧,现在天气开始热起来了,别弄出毛病来。”

路上,阿枯一直问马海伍机的事情,尔古尔哈告诉她,自己也一直在等派出所的通知,一直没见到马海伍机。

“明白。你要出去?”阿枯道。

尔古尔哈心里很不好受,说:“走,赶紧回家。”她伸手去拎阿枯的背篓,阿枯赶紧护住,就像里面有宝贝一样,说:“不用,不用。”

“有点事情,要晚点回来。”尔古尔哈回答。

阿枯脸上油腻腻的,头发也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也是脏乎乎的,她苦着脸说:“我是跟着别人一起来的,他们去坪山,我就直接来你这里了。”

阿枯问:“你不是要跟王经理约会去吧?”

阿枯来了,而且是一个人来的,居然没有叫尔古尔哈到车站去接。当尔古尔哈晚上从别墅那边做完卫生回来,听门卫说有人在门外等她的时候,她就有点奇怪,谁会等自己?她一眼就看见背着个背篓蹲在路边的阿枯,尔古尔哈几乎惊掉下巴,问:“你怎么突然就来了?怎么不打个电话给我?”

尔古尔哈脸一热,骂道:“你瞎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