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说:“走吧。”尔古尔哈感觉有点不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阿依,挤了进去。结果,她赫然发现,那人居然是阿达。她伸手摸摸阿达的手,他的手冰凉,但是似乎还有脉搏,于是她赶紧叫阿依和阿呷去阿达店里叫人,自己则拨打了120。
母女三人到百货公司给阿依买了套衣服,又到超市买了些年货。经过市场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围了一群人。尔古尔哈母女三个走过去,顺着人缝向里面看,发现里面有辆三轮车,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阿达家的店离这里不远,很快,她老婆就哭天抹泪地跑来了。恰好,救护车也赶到了,医生下来检查了一下,站起来,摇摇头,对阿达老婆说:“赶紧准备钱吧。”然后,叫护士把阿达抬上车,救护车呼啸而去。
尔古尔哈说:“要不你回去?”阿呷摇摇头。
阿达老婆还有些发怔,尔古尔哈说:“你赶紧回家取钱,带人去医院啊。”阿达老婆这才醒悟过来,慌慌张张地往家跑,却忘了阿达的车子。尔古尔哈对阿依说:“你把东西放车子上,帮我把车子给他们推回去。”
天空有点阴暗,冷风飕飕,阿呷缩缩脖子,说:“要过春节了,怎么还这么冷?”
两个孩子在后面推,尔古尔哈在前面扶着车把。然而,到了阿达家店子前,阿达老婆正要出门,见尔古尔哈推着三轮车回来,把一把锁头递给尔古尔哈,急着说:“尔古老师,你帮我把门关了,我马上去医院。”说完,急匆匆地招呼了一辆载客自行车走了。
“我也要跟你们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呷也起床了,尔古尔哈想想,说:“走吧。”
尔古尔哈看看两个孩子,说:“来吧,咱们帮着阿达叔叔关店吧。”
“亏了再赚呗,咱们现在又不是赚不到钱?”阿依不以为然地说。尔古尔哈注意到,她似乎又长高了一点,个子好像比自己都高了。看来,深圳的营养不错,这几个孩子就像施了化肥。
关好店门,阿依忽然发了一声感慨,说:“现在的人心怎么这么冷漠啊?”
“你别这么信心满满,万一亏了哩?”尔古尔哈看着阿依,冷静地说。
“怎么啦?”尔古尔哈感觉到阿依的话没头没脑的,就问。
阿依边穿衣服边说:“老妈,你太没有信心了。咱们年后如果再发两批尾货给阿娟阿姨,那不一切都有了?”
阿依愤愤地说:“刚才你打电话的时候,有人说阿达叔叔已经在那里躺了好久了。你说,这些人认识阿达叔叔的应该不少吧?通知一下阿达婶婶不行吗?打个电话叫120也行啊。”
尔古尔哈瞪了她一眼,说:“发什么财啊?现在我们手里的钱连摆个小摊儿都成问题。”
尔古尔哈叹口气,回答:“唉,是啊。走吧,回家吃饭。”
“哇,这么多?我们发财了。”阿依惊讶地叫道。
手机收到一个信息,是阿娟的,她告诉尔古尔哈钱已经汇了,让尔古尔哈去银行查一下。尔古尔哈回复:收到。
尔古尔哈笑了,说:“你还是去买一套吧。昨天你去参加饺子宴的演出了,阿娟阿姨已经打电话给我了,她算了一下账,你猜,这次这些衣服赚了多少钱?一万一千块,我们两家一家五千五百块。她说等下就连同进货的本金和利润一起寄回来。”
尔古尔哈对阿依说:“你阿娟阿姨把钱汇回来了,等下回家你拿了银行卡,去查一下。”阿依嗯了一声,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阿依道:“不要了,我衣服够穿了,留着家里用吧。”
“你怎么啦?”尔古尔哈问。
“是这样啊,你留着,去买套衣服吧。”尔古尔哈道。
“没什么。”阿依回答。
阿依把红包递给尔古尔哈,说:“劳务费,五百块,文化站给的。”
晚上的时候,传来消息,阿达死了,医生说如果他早被送到医院,或许还有抢救过来的可能。听到这个消息,尔古尔哈感慨万分,心情很是复杂。自己跟阿达接触并不多,但是,在自己刚来的时候,阿达的确帮了自己。现在,他突然没了,这叫尔古尔哈一时难以接受。
尔古尔哈问:“什么呀?”
或许阿依看出尔古尔哈心情不好,就过来安慰她。可是,无论怎么劝,尔古尔哈的心情都轻松不起来。她现在不仅是为阿达难过,还很担心马海伍机,她有严重的哮喘,下学期她不去学校了,两个孩子要上学,万一她一个人在家犯了病那可是不得了的。
阿依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个红包在尔古尔哈眼前一晃,得意地说:“你看?”
尔古尔哈走到马海伍机的床头,发现还有药,于是就对马海伍机说:“阿妈,以后你可千万要注意按时服药,如果突然发病,就用那种喷雾剂。”
尔古尔哈骂道:“你发什么癫?”
“嗯。”马海伍机随口答应着,她一直在捣鼓着她床头的一个盒子,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宝贝。
阿依依旧不起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嘴里发出慵懒的哼哼声。尔古尔哈叹口气,摇摇头,准备下楼买菜。谁知,她刚想走,阿依忽然在后面跳起来搂住她的脖子,使劲地亲了一口。
“阿妈,你在倒腾什么呢?”尔古尔哈问。
尔古尔哈骂道:“死女子,没羞没臊。”
“没啥,没啥。”尔古尔哈回答。
阿依含混地回答:“想娶我的都在排队,你女儿是不愿意嫁,要是想嫁,高富帅要交报名费才行。”
尔古尔哈回到厅里,问伟古:“你寒假作业做得怎么样了?”
这天早上,尔古尔哈叫上阿依,准备去市场买菜,阿依因为头天晚上跟几个同学去饺子宴上唱歌,结束后喝了酒,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尔古尔哈骂道:“你也太懒了,这个样子将来怎么嫁人?”
伟古回答:“不着急,不着急。”
马海伍机在一边接了一句:“都心野了。”
尔古尔哈道:“不急什么?你就是懒惰。赶紧做,这两天我跟你姐放假了,手工活计也做完了,你赶紧做作业,我来辅导你。”
伟古和阿呷马上异口同声地说:“不回去。”
“好吧。”伟古显得无可奈何地坐在了工作台前。
阿依马上说:“我可不回去,你俩呢?”
伟古做着作业,阿依也拿着一本不知道在哪儿找的时尚杂志看。忽然,马海伍机从里间走出来,对阿依说:“阿依,你明天把这些钱寄给夫哈叔叔。”
尔古尔哈思忖了一阵子,说:“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我问你,我要是想回去,你们会不会回去?”
尔古尔哈回头一看,马海伍机端着一个罐头瓶子,里面装了不少的零钱。阿依问:“阿妈,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零钱?”马海伍机回答:“就是去超市那里拣菜的时候,有时会捡到纸箱,我就卖掉,慢慢存的。”
“妈,我问你,如果果吉村有了学校,他们叫你回去教书你会不会回去?”阿依忽然问。
尔古尔哈对阿依说:“你帮阿妈数一下,看看多少钱,明天帮她寄了。”阿依明显有些不情愿,尔古尔哈瞪了她一眼,她还是把那些零钱倒在工作台上,慢慢地数起来。
“怎么能不想?他们在我心里跟你们一样,都是我的孩子。”尔古尔哈不自主地回答。
马海伍机坐在床上,默默地似乎有心事。尔古尔哈问:“阿妈,有事啊?”
“怎么,你还在想着那些学生?”阿依问。
马海伍机回答:“哦,没什么,就是夫哈想让我跟你说说,他想出来打工,想跟你借点路费。”
“唉。”尔古尔哈叹了口气,说:“那些孩子也够可怜的,白白耽误了半年。要是有个学校就好了。”
还没等尔古尔哈说什么,阿依在旁边说:“阿妈,他又是拿我们当提款机了是不是?想出来打工没问题啊,去吉伍学才的劳务公司报名,人家是管路费的,然后在工资里面扣嘛。我们不就是这么出来的吗?”
“你还烦了,你知不知道,果吉村那些孩子现在想上学都没得上,你还这个态度。”阿依在一边插嘴道。
“这个……”马海伍机有点语塞,有点没底气地看了一眼尔古尔哈,说:“他不想跟劳务公司出来,他想自己出来,然后叫你给找个工作。”
“行了,我知道了。不给压岁钱就不给,啰嗦什么?”伟古不耐烦地说。
阿依有点生气地说:“阿妈,这事儿你别给我妈妈找麻烦。就他?有点钱就喝酒,再不就赌博,叫我妈妈给他找工作?来我们厂?偷东西咋办?如果那样,连我俩都不好意思在厂里待了。你最好叫他自己跟着劳务公司出来,有事人家劳务公司会找他麻烦,有点限制,他还会好一些。”
尔古尔哈对伟古说:“伟古啊,你应该有点志气,你能上学不容易,为什么不努力,总想着玩呢?你看阿依,为了你俩能上学,自己辍学了,然后上夜校。这样的机会你不争取,你太叫人失望了。”
“可是……”马海伍机看看尔古尔哈,眼神有些期待。
伟古瞪了阿呷一眼,说:“小人,叛徒。”
尔古尔哈说:“阿妈,我觉得,还是叫他跟着劳务公司出来吧,我真的对他没什么信心。还有啊,咱们家现在经济条件马马虎虎了,以后别再去拣那些超市不要的菜了。”
尔古尔哈还没来得及回答,阿呷在一边说:“别给他,给他就会去黑网吧。”
“那些菜挺好的,不拣可惜了。”马海伍机嘟囔着。
母女俩走出来,尔古尔哈换了衣服。伟古忽然说:“妈,我同学说,汉人的春节都有压岁钱,你会不会给我压岁钱?”
尔古尔哈淡淡地说:“算了,以后不要拣了。你要闲着没事,可以捡点纸箱啥的,赚了钱存起来,喜欢给夫哈或者是阿枯、阿来他们贴补一下家用都行。”
尔古尔哈没说什么,向房间里指了指,阿依没再说话。
阿依很明显有些不满,看了尔古尔哈一眼,尔古尔哈瞪了她一眼,阿依没敢说什么。
尔古尔哈招呼阿依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阿依似乎明白了,点点头。阿依冷笑着,说:“还真舍得下血本啊。”
忽然,有人敲门。尔古尔哈回头一看,居然是工厂里的一个保安,以前他来过自己家,给自己家送过木板的。
“不是吧?”阿依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
保安道:“王经理叫我给你送年货。”
“什么老情人?罗里火送的。”伟古在一边插嘴道。
尔古尔哈问:“是他个人送的?”
阿依洗完脸,回头问:“哪个老情人送你的衣服啊?都是名牌啊。”
保安回答:“不是的,所有的管理人员都有。不过,王经理特地交代了,你家人口多,给了双份,厂里把阿依也算作管理人员了,这是特批的。”
“是这样啊,我老了,不懂这些。”尔古尔哈靠在一边,看着女儿卸妆。
保安放下东西走了,尔古尔哈检查了一下,发现这些年货足够全家人吃很长时间了。春节期间只要买点蔬菜,鲜肉和鱼就行了。
阿依走到一边,边洗脸边说:“你知道什么呀,这是演出妆,在舞台上被灯光一照就好看了。如果是平时那些生活妆,在舞台上反而不好看的。”
“哇,咱们家这个春节可真幸福啊,深圳是个好地方,好山好水好风光。”伟古把双手放在胸前,做出一副陶醉的表情。
“别拿你老妈开玩笑。”尔古尔哈有点不好意思,回手轻轻打了她一下。阿依脸上画着妆,看起来很是怪异,尔古尔哈问道:“文化站的人都是啥人啊?把我女儿画得这么难看?”
“这下你可有得吃了。”阿呷讽刺道。
“哎哟,这要是烫个头发,这哪是尔古老师,这分明是女明星嘛。”不知道什么时候,阿依已经回来了。
“伟古,咱们来个约定好不好?”阿依在一边说。“什么约定?”伟古问。
再看镜子里,现在的尔古尔哈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差一点都认不出自己了。
阿依回答:“这样,你如果能在我们上班之前写完寒假作业,而且保证以后不去黑网吧,我叫妈妈给你五十块压岁钱,随便你买什么。”
袋子里除了衣服,还有一盒化妆品,尔古尔哈从来也没用过化妆品,因此,也不是很在意,随手把那个盒子放在了一边。
“好啊。”伟古马上煞有其事地做起作业来,尔古尔哈暗暗地向阿依竖了一下大拇指。
别说,这虽然是冬装,但是,绝对合身。尔古尔哈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上次在那个川菜馆,阿花用手在自己身上量了几下,原来是早有预谋啊。
阿依得意地一笑,把面前的罐头瓶递给马海伍机,说:“阿妈,你这里总共有一百七十二块,这样吧,明天我给你补二十八块钱,去给你汇了。”
阿呷一定要尔古尔哈试试,尔古尔哈犹豫了一下。本来她是想把这些东西给阿花退回去的,可是,她忽然想到了依火夫哈的案子还没有完全了结,自己要是把东西退给阿花,那就是得罪了吉伍学才,万一他再做出对依火夫哈不利的事情怎么办?想来想去,她一咬牙,还是换上了那套衣服。
“嗯。”马海伍机像抱着宝贝走进里间去了。
回到房间,尔古尔哈注意到,阿花给她的衣服是一条裤子,一件绒衣和一件外套,质地很好,看来价格不会便宜。不用说,这又是吉伍学才的主意。吉伍学才叫自己劝王跃进捐个学校,按理说这应该不是大事,于公于私自己都应该去做。只是,吉伍学才费了这么大的劲,恐怕目的不仅仅是建个学校这么简单吧?那天他说到电的问题,他是什么意思?
阿依叹口气,低声道:“阿妈太有意思了,那些人都不管她,她还想着他们。”
罗里火的话叫尔古尔哈烦了好一阵子,他指的真正帮自己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尔古尔哈叹口气,感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理解吧。”
罗里火摇摇头,说:“尔古老师,我一个山里娃,要养一大家人,你还是别难为我了。不过,我有句话倒是可以说,有些人在你面前买好,这种人你一定要小心。真正帮你的,你未必知道。”说完,他开着那辆破面包车走了。
初二的早上,尔古尔哈忽然接到王老板的电话,约在龙岗一个商场楼上的上海菜馆见面。尔古尔哈来到深圳,还没有离开过坑梓。于是,她穿上了阿花给买的那套衣服出了门。不过,她没有使用阿花买的化妆品,因为她不会用,春节前她跟阿依去收拾了一下头发,现在估计没人能看出她是山里人。出门前,尔古尔哈交代阿依中午给奶奶和弟弟妹妹做饭,同时要辅导伟古做作业。
“稍微透露一点也不行吗?”尔古尔哈问。
到了王跃进约的那个商场,尔古尔哈一眼就看到王跃进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坐在那里。这跟尔古尔哈第一次见到他时显得很不同,此时的他显得很年轻,一点不像下过乡的知青。而当尔古尔哈坐在王跃进的对面时,她发现王跃进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尔古尔哈有点不明就里,低头自我审视了一番,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衣服和王跃进的衣服颜色和款式都很接近,这在外人看来很像是情侣装。
罗里火有点犹豫,想了想,回答:“算了,当时我是想告诉你一些事的,可是,现在就不说了。尔古老师,我也是在别人手下混饭吃的,你要理解我。”
尔古尔哈的脸突然红了,心也突然剧烈地跳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有点手足无措。
尔古尔哈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对了,罗里火,上次你跟阿巴五带来,似乎是有些话要对我说,后来你回大凉山了,咱们就一直没见着,你今天可以跟我说说吗?”
王跃进应该是看出来尔古尔哈的不自在,于是微笑着问:“最近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尔古尔哈脸一热,嗯了一声。罗里火说:“尔古老师,阿花姐再三嘱咐我,让我告诉你,一定要对王老板态度好一点。”
尔古尔哈尽量叫自己平静下来,说:“还行,王老板,新春快乐。”
尔古尔哈点点头,跟着罗里火走到楼下。罗里火站住,对尔古尔哈说:“阿花姐给你买了套衣服,她叫你去见王老板的时候穿上。”
王跃进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尔古尔哈,说:“恭喜发财,新年大吉。”
“嗯,她派人捎来的。她还有话叫我带给你,你出来一下。”罗里火看看房间里尔古尔哈的家人,犹豫了一下说。
尔古尔哈赶紧说:“恭喜王老板,不过,这红包就算了。”
“阿花给我的?”尔古尔哈有些奇怪,接过袋子问。
王跃进微笑着,说:“收下吧,这是给孩子们的。”
罗里火把手里的一个袋子递给尔古尔哈说:“这个给你,这是阿花姐给你的。”
尔古尔哈见实在推辞不了,只好说声谢谢,然后接过了红包,红包很厚,有些沉甸甸的。她马上像被火烫了一样,把那红包又递了回去,连声道:“这太多了,不行,不行。”
忽然有人敲门,尔古尔哈一抬头,木门没关,居然是很久没见的罗里火。尔古尔哈站起来,打开门,问:“你怎么来了?”
尔古尔哈这个态度叫王跃进有点尴尬,他看着尔古尔哈,问:“尔古老师,我是不是冒犯你了?”
尔古尔哈不理他,默默地做着活计。她心里一直有些纠结,一直在想将来何去何从。白天阿娟说这批货已经基本出手了,这是她没想到的,从时间上算,阿娟拿到这批货也就是三天,平均一天卖一百件?乖乖,真不得了。可是,这批是棉衣,下批是什么尔古尔哈心里也没有把握,在那边销量怎么样也没把握。是接着做还是见好就收?
“没有,没有,只是我觉得受之有愧。”尔古尔哈回答。
两个孩子都很高兴,因为他们都有了新的衣服,伟古甚至要求马上就穿上,尔古尔哈坚决不同意。伟古一边做手工一边央求着尔古尔哈,说:“就一会儿,就穿一会儿好不好?”
王跃进看了尔古尔哈一阵子,说:“那好吧,我尊重尔古老师的选择。”说完,收回了大红包。
晚上,尔古尔哈带着马海伍机和阿呷、伟古做手工活计,这是春节前的最后一批,做完了厂里来收走,然后就休息了,年后才能再领新的活计。
服务员送上了菜,都是些尔古尔哈从来没见过的菜品。王跃进温和地问:“尔古老师,要喝点什么酒?”
尔古尔哈看阿依的表情,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打了她一下,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随便吧。”尔古尔哈道。
“是有道理。”阿依点点头,眼睛滴溜转了一下,看着尔古尔哈,说:“你好像很在意他的话啊?”
王跃进叫了加饭酒,这种酒喝起来温温的,似乎没什么度数,里面放了姜丝。两个人开始喝起来,聊着一些这半年来的事情。尔古尔哈告诉王跃进,自己在这边的一些情况,并郑重感谢了一下王跃进在依火夫哈问题上的帮忙。王跃进淡淡地回答:“没什么,小事情。”
尔古尔哈回答:“就是他开会时说的啊,你不觉得很有道理吗?”
尔古尔哈端起杯,说:“我这个小叔子他不争气,我替他向你赔罪。”
阿依皱起眉头,反问:“风险可控?妈妈,这话怎么那么像王经理说的话啊?”
王跃进道:“跟你没关系,是他自己毛病太多。来,喝酒。”
尔古尔哈摇摇头,说:“你千万别这样想,这种生意遇上了能赚钱,遇不上很难赚钱。咱们将来要想做点什么,还是要做那些风险可控的事情。”
尔古尔哈觉得王跃进的脸色有点发白,问:“你是不是有点冷啊?脸色不大好。”
“哦?说不定以后,这事儿会改变咱家的未来呢。”阿依眼睛里忽然冒出一股火苗。
王跃进用手摸摸脸,说:“可能是穿得少吧。”
尔古尔哈说:“可能是这批货对路子吧?阿娟阿姨说明天卖完了,算算账,把钱寄回来。”
两个人喝了一杯,王跃进给尔古尔哈夹菜,道:“听说你升官儿啦?管了不少人?”
阿依问:“怎么?阿娟阿姨这么快就卖完了?”
尔古尔哈有些不好意思,回答:“就是领着大伙儿干活,没啥。”
“那好吧,趁着春节,我在这边想想路子。”尔古尔哈又跟阿娟聊了一会儿家常,然后收了线。
“进步很快。喝酒。”王跃进举起杯,两人一饮而尽。
阿娟有点急,说:“那怎么能行?亲姐妹明算账。咱俩就这么定了,你在那边找这些尾货,我在这边卖,不到一年,咱俩准能赚到钱。”
现在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尔古尔哈问王跃进的近况,王跃进告诉尔古尔哈,他最近离婚了。原因很简单,就是上次他突然回深圳的事儿,是因为他那个年轻的太太在深圳耐不住寂寞,养了小白脸。
尔古尔哈说:“算了,你就把本钱给我就行,赚的钱留给来福治病吧。”
“商人重利轻别离,忽视了人家啊。”尔古尔哈无限同情地说。不过,她忽然意识到此时孤男寡女的谈这个话题不合适,于是,马上转了个话题,她问:“听说你要捐建个小学啊?”
正走着,阿娟忽然来了电话,她告诉尔古尔哈,她寄过去的那三百多件棉衣出手了大部分,现在只剩几十件了,估计明天一天就会卖完。她问尔古尔哈能不能再寄一点来。尔古尔哈问了一下阿依,阿依说各个工厂都陆续放假了,物流也开始停止收货了,要找这种货也要到年后了。尔古尔哈把阿依的话跟阿娟说了一下,阿娟有点遗憾地说:“唉,那就年后吧。这样,明天卖完了,我算下账,把本钱和赚的钱给你打回去。”
“吉伍学才跟你讲的?”王跃进问。
尔古尔哈回答:“我知道,我有准备,你跟奶奶一百,阿呷和伟古每人五十。”
“是啊,村里没学校,孩子们大多都失学了,他有点急。”尔古尔哈回答。
“妈妈,你知道吗?按照汉人的风俗,过春节大家都是要有压岁钱的。”阿依忽然说。
“学校的事情只是借口,他关心的是电的问题。”王跃进淡淡地说。
尔古尔哈摇摇头,说:“没什么,是阿巴五带的电话。走,去给他们买衣服。”
“哦?什么电的问题?”尔古尔哈问。因为果吉村不通电,所以提到电,尔古尔哈有点不大理解。
放下电话,阿依在旁边问:“妈妈,你怎么啦?脸色很是不好。”
王跃进淡淡地回答:“哦,是这样,我正在跟县上协商在山的那一边建个水电站,专门供附近几个矿用,然后线路会经过果吉村附近,这样,果吉村不就有电了?吉伍学才一直想在村里办个苦荞茶的加工厂,没有电他的计划就实施不了。所以,他一直希望我能给村里建个学校,然后他再想办法在村里装个变压器,一边给村民供电,一边自己工厂用。”
阿巴五带这样说话,尔古尔哈很不舒服,但是,她还是强忍着,回答:“我知道。”
“这是好事儿啊,你可以实施这个计划啊。”尔古尔哈道。
“尔古老师,我可要提醒你,吉伍村长交代你的事你可不要忘了。”阿巴五带加重语气说。
王跃进轻轻叹口气,回答:“你有所不知,我是比较熟悉吉伍学才这个人的,你以为在村里安个变压器,以后我能收回电费吗?到时候,他会有各种理由拖欠电费的,我又不好强行断电,因为涉及村民和学校的用电问题。”
“嗯,我知道了。”尔古尔哈回答。
“原来是这样啊。”尔古尔哈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阿巴五带说:“是这样,春节期间你不要随意离开深圳,离开深圳也要跟我打招呼。因为王老板要回深圳过春节,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王跃进接着说:“尔古老师,学校我还是想捐建的,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尔古尔哈正要回答,电话忽然响了,是阿巴五带,尔古尔哈问:“阿巴老总,有事吗?”
“并校以后,因为离镇上太远,果吉村那些孩子现在都被迫失学了,如果你能帮忙建个学校那可太好了。”尔古尔哈道。
“妈,你这是干吗?现在又不是真没钱,你干吗这样对待自己?你还年轻,为什么不好好打扮一下?”阿依有点不满地说。
王跃进点点头,说:“嗯,那些孩子的确可怜,你怎么打算?还继续留在这里打工吗?”
“算了,我将就一下就行。等过了年,有了钱,我再买也不迟。”尔古尔哈回答。
尔古尔哈勉强地笑笑,回答:“不打工怎么办?孩子们在上学,婆婆身体还不好。家里的房子也需要修了,回去了,没什么收入,孩子上不起学,婆婆治不起病,所以,就在这里这么打工吧。”
“妈妈,你别老想着我们,你也买一件吧。你现在也没什么衣服,你看,你今天还穿着厂服,买一件吧。”阿依说。
王跃进忽然想说什么,但是,终于没说,端起杯,对尔古尔哈说:“喝酒。”
尔古尔哈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哦,我知道了。这样吧,老板不是给了红包儿了吗?我俩去给你阿妈和你们几个买件新衣服吧,汉人都是这个习惯。”
两个人默默地喝了两杯,王跃进忽然问:“听说你的大女儿很漂亮是吧?”
“哦,明天,今晚有个最后彩排,带妆的。我不在家吃饭,文化站供应盒饭。”阿依回答。
“山里孩子,不丑。”尔古尔哈不知道王跃进什么意思,谨慎地回答。
“人家大方,说明咱们应该好好干才是。”尔古尔哈心里有些沉重,她觉得这个红包太重了。不过,尔古尔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对了,阿依,你们的那个饺子宴是哪天?”
“现在也在你那个厂?没读书啊?”王跃进问。
回家的路上,尔古尔哈打开了那个红包,她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有两千块。“这个老板这么大方啊。”阿依在一边说。
“在一个夜校读高中课程,同时读了个电脑班。”尔古尔哈回答。
“看情况吧,老板回来活动很多,不一定在家里吃饭,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叫你的。最近辛苦,谢谢!”帅哥礼貌地说。
“明白了,这孩子真不容易,这么早就跟你一起担起了家庭这个重担。来,为你有个好女儿干杯!”王跃进又举起杯,真诚地说道。
尔古尔哈有些不好意思,接过了那个红包,觉得很厚,应该有不少钱。尔古尔哈说:“要是春节期间有啥需要,给个电话我我马上过来。”
王跃进这句话很是叫尔古尔哈心里感到温暖,她感激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与他喝了一杯。
“拿着吧。”艾晓伟在旁边笑着劝道。
“你会给果吉村建学校吗?”尔古尔哈问。
那帅气的司机小李道:“呵呵,老板每年都给身边的人发红包儿的,开工时也有利是。别客气了,艾姐的我已经给过了。”
“你希望我建吗?”王跃进不动声色地问。
“这个不好吧?拿着老板的工资,还拿红包儿,这有点受之有愧啊。”尔古尔哈推辞道。
尔古尔哈回答:“作为孩子们的老师,看着他们失学我心里很痛,所以,我希望你建;可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旁观者,眼看着吉伍学才可能要占你便宜,我又不希望你跟他有什么瓜葛。”
小李蹲下身,打开其中一个箱子,从夹层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尔古尔哈,说:“这是老板给你的红包,本来我跟艾姐打算买完东西送你家里去的,正好遇到了,就提前给吧。尔古老师,新年快乐。”
王跃进听着尔古尔哈的话,似乎有点动容,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说:“我很高兴你能这么看待问题。我知道,吉伍学才应该是给你做了工作,不然的话,阿巴五带不会三番五次地打电话,要请我吃饭,还特地说你在。”
尔古尔哈问:“有事啊?”
“我明白你今天为什么约我在龙岗吃饭了,是不想叫阿巴五带知道,对吧?”尔古尔哈看着王跃进,理解地说。
“等一下。”老板的司机小李忽然在一旁说。
王跃进淡淡地回答:“实际上,他知不知道无所谓,我只是不想他在旁边。我其实跟他并不熟,只知道他是吉伍学才公司的老总,我不想跟他一起吃饭。”
“哦,那我们就先走了。”尔古尔哈回答。
“哦,我明白了。”尔古尔哈道。
“不用了,我们要开车出去采购一番。这家里的冰箱现在是空的,多多少少得塞点东西不是?只不过,老板走了以后,又需要你们把冰箱清理干净,因为他一走又会好久不回来。”艾晓伟道。
“其实,我知道,他在你刚来的时候给你设置了不少的麻烦。”王跃进看着尔古尔哈,不疾不徐地说。
“要不要我陪你们进去?”尔古尔哈问。
“哦?你知道我在这里的事儿?”尔古尔哈问。
记得老板的办公台玻璃板下有个姓罗的电话,说是可以跟他联系的,不过尔古尔哈从来没联系过,因为她不用车。“哦,那好吧,小李,这是锁匙。”尔古尔哈说着,把自己手里的锁匙递过去。艾晓伟笑道:“不用,我们有锁匙。”
“开始不知道,后来慢慢地知道了。”王跃进回答。
艾晓伟笑道:“哦,这是老板的司机小李,提前回来了,我送他来这里熟悉一下环境。”
尔古尔哈长叹一声,回答:“开始的时候是有些难,不过好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跟阿依除了上班以外,晚上还给一个老板搞卫生,回到家里还能做点手工活计,一个月也有一些收入。两个孩子上学了,家里现在慢慢地好起来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明年我跟劳务公司的合同到期了,我可能会辞职,做个小生意什么的。”
尔古尔哈问:“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你打算做点什么?”王跃进关切地问。
尔古尔哈一回头,发现居然是艾晓伟,她今天穿得有点鲜艳,上身是一件火红色的登山服,下身是一条黑色的冲锋裤。旁边站着个穿着西装的帅气的小伙子,看着有些眼熟,他拎着两个箱子。
尔古尔哈回答:“我还没想好,去市场摆小摊儿会遭遇城管,很可能有麻烦;做正规的生意我还没想好项目。先这么琢磨着吧,不一定做什么。”
一转眼,一周过去了。这天,尔古尔哈和阿依结束了最后一次在别墅的清洁工作,给主人发了信息告诉他情况,然后关好门,准备往家里走。谁知道,背后忽然有人招呼了她一声:“尔古。”
“如果需要,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王跃进看着尔古尔哈,认真地说。
“只要不是郭同芳,谁追你我都没意见。”尔古尔哈脱口而出,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干吗要说这个?看看阿依,果然,她的脸顿时冷下来了,再也不跟尔古尔哈说话。
尔古尔哈赶紧回答:“谢谢王老板的好意,我想我最好是靠自己的力量。我不想麻烦别人,尤其是不想叫人说三道四。”
“你就不怕我穿得漂亮被男孩子追?”阿依问。
“我不说,你不说,别人会知道吗?”王跃进眉毛一挑,问。
尔古尔哈坚决地说:“咱们家现在虽然不是很宽裕,这点钱还是有的。过春节,别人都穿好衣服,咱们也不能太差不是?”
“不,王老板,我们之间还是留一点空间吧,你这样,我会不舒服的。”尔古尔哈坚决地说。
“算了吧,那种衣服一年也穿不上两次,我就穿这套旧的算了。”阿依摇着头道。
“好,我明白了。来,我们喝酒。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了。”王跃进举起杯。
尔古尔哈想了想,说:“那就去吧。不过,你那套衣服有点旧了,这样,我打个电话,叫你舅舅给你跟阿呷每个人寄一套新的来。时间应该来得及。”
“谢谢王老板的理解。”尔古尔哈道。
阿依灵巧地躲开了,然而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她听了一阵子以后,说:“好的。”然后,对尔古尔哈说:“妈妈,上次我不是参加了一次青工歌唱比赛还获了个二等奖吗?文化站的人说过两天有个街道办举行的外来工的饺子宴,他们叫我去唱彝族民歌,并且指名叫我穿上次的衣服去。”
王老板道:“你真的跟一般的女人很不一样。”
尔古尔哈脸一热,伸手打了阿依一下,骂道:“胡说八道。”
尔古尔哈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不一样的,就是有点艮而已。”
阿依见状吐了吐舌头,对尔古尔哈说:“老妈,你看他们的眼神,不会喜欢上你了吧?”
“来,为你的艮干杯。”王老板含笑看着尔古尔哈,道。
母女俩高高兴兴地拉起手,在路上转起圈来,搞得周围的人直看她们。尔古尔哈本来就不老,才三十多岁。加上这几个月没有经过风吹日晒,脸色好了不少,配以她特有的气质,在同龄人中比较起来那绝对是引人注目的。阿依本来就漂亮,继承了尔古尔哈和依火不吉的所有优点。她俩这么一疯,引起了路上很多人的注意,旁边甚至有小伙子吹起口哨来。
吃完饭,尔古尔哈告诉王老板,自己要回坑梓了,王老板点点头,说:“我叫司机送你。”
尔古尔哈点点头,下了下决心,说:“好,经过市场,买点肉,回家我给你们做坨坨肉吃。”
尔古尔哈赶紧摆手,说:“王老板,你千万别这样。我们之间还是别搞得这么沉重,我坐公车回去就好。”
阿依摇摇头,显得无所谓一样,回答:“世上钞票千千万,亏了咱就拼命赚。老妈,我想吃顿好的。”
王老板点点头,拎起尔古尔哈的包儿,说:“那好,我来送你去坐车。”
“见过大世面,亏了不心疼?”尔古尔哈问。
坐在回坑梓的车上,尔古尔哈有点微醺,她不知道王老板会不会在果吉村建学校?那一刻,果吉村的孩子们的形象在她脑子里一个个出现,都是衣服破烂,小肚子因为常年吃土豆而变得鼓鼓的。她忽然感觉到脸上有点湿漉漉的,用手一摸,全是泪水。她看看周围,没人注意她。深圳就是这样一个城市,别人的生活与你无关,你的喜怒哀乐更是与别人无关。
阿依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说:“哎,老妈,我可不像你,一辈子是没见过大钱的。你知道,我每天跟的那些单,小的几万,大的几十万。我可是跟你不一样。”
然而,当尔古尔哈下了车,准备到超市买点菜回家给孩子们做晚饭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王跃进收起来的那个红包正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包儿里。她数了数,足足有三千块。她感到很不安,赶紧打电话给王跃进,王跃进开口就说:“尔古老师,我知道我这样做可能会伤到你,但是,这真是我们汉人春节的习俗,给孩子们的,请你千万不要太艮。那样,我会很过意不去的。”
“你倒想得开啊。”尔古尔哈看着阿依,打趣道。
尔古尔哈叹了口气,说:“王老板,你这样叫我很有压力。”
阿依笑道:“嗯,就当赌博了,能赚钱就赚钱,不能赚就算了。我们俩现在一个月合起来四千多块钱的工资,一个月做手工至少能赚两千多,再加上给人家做卫生,这一万多块钱亏了又能怎么样?”
“没事的,没事的,只是一种正常的礼仪,请你千万别客气。”王跃进说。
在那个工厂付完了款,尔古尔哈拿着发货的底单对阿依说:“这批货发出去,咱们家里的钱又不多了,赶紧做手工吧。”
“那好吧,先放在我这里,以后见面我再还你。再不,我送到阿巴五带那里,叫他派人给你带回去?”尔古尔哈道。
事情定下来,尔古尔哈放下电话就叫阿依联系那个同学。那个厂可能是急着处理这批货,平均不到三十块钱就把这批三百多件棉衣卖给了尔古尔哈。而且,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渠道发货,把这批货发到雅安还不到五百块钱的运费。
王跃进笑了,说:“你不是想把我们俩单独见面的事儿也跟他说吧?尔古老师,真的,就是一点心意,你千万别客气。”
尔古尔哈思忖了一下,打电话跟阿娟说了,阿娟自然没意见,不过她说,既然是这样,就算是两个人合伙的生意,赚了钱二一添作五。尔古尔哈也没想那么多就随口答应了。
既然王跃进这么执着,尔古尔哈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只好叹口气,道:“那好吧,我替孩子们谢谢你。”
阿依认真地回答:“真的,本来我还想跟你商量一下是不是我们进点去夜市上卖呢。这样,你跟阿娟阿姨商量一下,要不要咱们给她发过去一批试试。行的话,我再发动别的同学找点尾货给阿娟阿姨。”
放下电话,尔古尔哈心里不平静起来,王老板对自己有好感这是很明显的,他现在也离婚了,以后自己跟他会有可能吗?她心里怦怦地跳了一阵子,终于平静下来,自己对自己说:“别瞎想了,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可能的。”
“真的?”尔古尔哈问。
尔古尔哈不是一个善于幻想的人,多年的贫困生活已经叫她不再相信世界上会有任何的捷径,她的生活必须靠自己去创造。孩子们要养,婆婆要养,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放下电话,尔古尔哈跟阿依说想去一下华强北,给阿娟进点外贸服装。谁知,阿依却说:“妈妈,正巧,这两天我们补习班的一个同学的厂有一批下架的尾货想处理。都是棉衣服,是名牌,很便宜,三四十块钱一件,如果阿娟阿姨在她那里以标签上的一折半或者两折来卖,一定能好卖。”
初五的早上,吉伍学才忽然打了个电话给尔古尔哈,问最近见到王老板没有。尔古尔哈脑子里迅速转了一下,觉得他应该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于是,就回答:“见到了。”
尔古尔哈回答:“还是等你赚了钱再说吧。”
吉伍学才问:“你跟他说了学校的事儿啦?”
阿娟赶紧说:“不不,要不这样,你一件衣服加五块钱,你算批发好不好?”
“说了。”尔古尔哈回答。于是,她把王跃进跟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跟吉伍学才说了一遍。尔古尔哈之所以这样说,一来是她觉得王跃进的话没什么问题,二来是她想传达给吉伍学才一个信息,你不要老想占人家王跃进的便宜。
尔古尔哈说:“没问题,既然你这么信任我,我就帮你这个忙。这样,正好我有时间,我现在就带阿依去华强北,帮你进一批货,然后给你发过去。我这里有钱,发过去你按单子上的价格加上运费给我寄回来就行。”
吉伍学才一直“嗯嗯”地听着,尔古尔哈从他的口气里听不出他什么意思。说完了,尔古尔哈道:“他就跟我说了这些。”
阿娟回答:“我想在镇子上卖点服装,就是那种外贸服装。可是,货源需要从深圳那边来。你知道,我虽然在那边有些亲戚,但是,因为来福生病的时候他们躲我们躲得很远,这让我很伤心。来福有几个朋友又都是男的,心不细。我的钱不多,我怕叫他们去进的货不合适咱们这边,亏了。所以,我想来想去,想请你去华强北帮我进货。”
吉伍学才沉默了一会,说:“嗯,我知道了。对了,他没有跟你说跟你交往下去?”
“你想做点什么呢?”尔古尔哈问。
本来尔古尔哈是想跟吉伍学才说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忽然想起依火夫哈的事情还没完全完结,于是,故意说:“讨厌,不理你了。”她这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却能给吉伍学才一个错觉。毕竟有王老板这层关系,吉伍学才也不敢怎么造次。
阿娟回答:“我们卖了店子,还了些债,还剩了些,只是总这样只出不入不行啊。所以,我想做点小生意。”
果然,吉伍学才呵呵地笑着,说:“你这可是卸磨杀驴啊。哎,这事儿要是真的成了,你得好好地感谢我啊。哪天我去深圳,你要好好陪陪我啊。”
“那你们现在的生活怎么维持?”尔古尔哈问。
“滚。”尔古尔哈恼火起来,啪地挂了电话。
阿娟回答:“比回来的时候好了一些,但是,还是不能干什么事情。每天吃药,按摩。”
然而,吉伍学才却又打了过来,尔古尔哈挂掉,他接着打,最后,尔古尔哈不得不接起来,吉伍学才在电话那边说:“你这人真是的,跟你开个玩笑,你至于吗?有事还没说完呢。”
尔古尔哈正要说点什么,她的电话忽然响了,居然是许久不联系的阿娟。尔古尔哈问:“阿娟,来福目前怎么样?”
尔古尔哈冷冷地问:“啥事儿?”
“我明白,我知道能帮上那家人,我就是有点心不顺。”阿依拎着包边走边说。
吉伍学才说:“是这样,依火夫哈来找我借钱,说是要出去打工,你说借不借?”
“算了,虽然我们跟人家不认识,他们这种方法有点强制性,毕竟还是帮了人家。谁都有难处,别这么计较了。”尔古尔哈宽厚地劝解着阿依。
“借不借是你的事儿,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关系?再说,前一阶段我都说了,他如果想出来打工跟劳务公司出来,他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尔古尔哈有点不耐烦地回答。
“这不跟红十字会一样吗?强捐?”阿依有点不服气地说。
吉伍学才道:“嘿嘿,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不想他去深圳啊?”
“这个我倒是听说了,前几天来收活计的人扣了咱家两百块工钱,说是捐款。”尔古尔哈回答。
尔古尔哈回答:“你最好叫劳务公司把他弄到个远远的地方去,不然的话,他来到深圳,又赌又懒的,我可受不了。”
阿依叹口气,说:“只能趁着春节前这几天多做点事情出来,春节厂里放假,没有人来收活计。再说那么多材料放在家里也不安全,别的不说,发生个火灾啥的咱们就受不了。你没听说,前几天也是给这个手袋厂做外包的另外一家,因为电器短路,家里失火。因为家里堆放的材料太多,烧伤了好几个。现在那家人除了一个人全在住院,因为没钱治病,现在手袋厂的外包户们在给他们凑钱吗?”
吉伍学才回答:“收到。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对了,跟王老板保持着联系,这事儿对你绝对有好处。”
“嗯,看样子主人跑过很多地方。”尔古尔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忽然想起了点什么,对阿依说:“既然他回来这么长时间,咱们又放假,就多领点手工活计吧?做一个七块钱,咱们家里的人现在时间充裕,趁着春节多做点活计出来吧。”
“你怎么这么讨厌?滚。”尔古尔哈再一次挂了电话,还好,这次吉伍学才没有继续纠缠。
“我发现这个主人对石头和古董很感兴趣,你注意没有,在地下室角落里有两个博古架,上面有很多东西似乎是从大凉山收集来的。”阿依看着尔古尔哈说。
然而,到了晚上,依火夫哈却把电话打给了尔古尔哈,他开口就说:“阿珉,我想去深圳打工,你为什么不同意我去?”
尔古尔哈笑道:“也是,最有意思的是,这栋别墅里只有男主人的一些衣物,完全没有女主人的任何痕迹,也没有孩子的痕迹。”
尔古尔哈马上反应到这一定是吉伍学才跟依火夫哈说了什么,于是,尔古尔哈回答:“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过春节就过春节呗,能休息几天,还能吃点好的。对了,这个别墅的主人很是奇怪,这么长时间连个电话都没跟我们通过,就是一个月那么几次信息。他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在这个别墅里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工作,没发现他任何一张照片,也没发现他工作的痕迹。他书房和另外两个房间的电脑又是上锁的。一楼工人房的电脑倒是没有上锁,可是,里面什么资料都没有。”
“我不知道。”依火夫哈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
尔古尔哈回答:“不是,是他要回深圳了,在此期间,他不用我们来这里。看来,咱们要学着跟汉人一起过春节了。在大山里咱们可以过彝族年,在这里必须入乡随俗。”
“你知不知道我不关心,你现在的问题是要改变自己的人生观,别整天这个样子。作为一个男人,你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尔古尔哈冷冷地说。
阿依问:“主人不满意,要辞退你吗?”
依火夫哈道:“我不知道,我算明白了,你怕我去深圳碍了你事对吧?怕我发现你跟吉伍学才的事情对吧?我偏要去。”
尔古尔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楼上楼下,发现没有什么问题了,于是带阿依出门。她对阿依说:“下周是在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周了。”
“你来不来深圳跟我没关系,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尔古尔哈回答。
这天,正赶上周末。尔古尔哈带着阿依在别墅的地下室里收拾完主人那些宝贝,又喂完那些鱼,正要出门,忽然接到主人的信息,告诉她自己将于一周以后回到深圳,将在深圳过春节,在此期间就不用尔古尔哈来收拾房间了。尔古尔哈回复:好的。主人又发来信息说,他在深圳的时间将在两周左右,他离开深圳的时候会通知尔古尔哈继续工作。尔古尔哈想想,又发了个信息,说如果主人在春节期间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通知她过来做。主人回复:好的。
“你给我寄点钱,我没路费。”依火夫哈说。
至于吉伍学才,自打他回去,经常在喝多的时候打一些奇怪的电话给尔古尔哈,有时候说点荤话,有时候又一本正经,搞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而一直说要回深圳的王老板并没回来,据吉伍学才说,王跃进在他镇上那个房子后面又建了个小花园,没事总在那里伺候花草。他和太太的离婚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有时候心烦了,就会叫吉伍学才跟他喝点酒。而每次两个人的谈话主题里必然有尔古尔哈,至于是不是有,尔古尔哈也不清楚,这一切都是吉伍学才说的,也不知真假。
“搞笑,我凭什么给你寄路费?你有没有搞错?我们来深圳的时候谁给路费了?麻烦你自重。”尔古尔哈挂了电话。
依火夫哈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以后病好了,不过,无论是他还是依火家的其他人,都没有再打电话给尔古尔哈,甚至连一个谢字都没有。尔古尔哈也习惯了,他们没再编排自己跟吉伍学才有什么关系就不错了,谢不谢的有什么?
然而,依火不吉还是不断地打来,尔古尔哈不胜其扰,干脆关了机。她很生气地对马海伍机说:“阿妈,夫哈要是打电话给你,你不准接啊。”
童校长通知马海伍机下学期不用去学校打扫厕所了,这就意味着阿呷和伟古的学费要尔古尔哈自己来负担了。不过,尔古尔哈现在倒也不担心了,因为现在的她,不但还清了家里的欠款,还有了一些积蓄。
果然,依火不吉又打电话给阿依,阿依不接,任凭电话在那里响。马海伍机几次叫阿依去接,阿依就是不肯,或许马海伍机也知道尔古尔哈生气了,自己也没去接电话。
阿呷跟伟古放假了,阿呷的成绩不错,在班级属于中下游;伟古却是没有丝毫进步,还是班级最后一名,因此,他想吃的麦当劳不但没吃成,连他一直想要的球鞋也没有了。为此,阿呷特地讽刺了伟古两天,伟古有些落寞。
手机上收到一个信息:关于建学校的问题,容我处理一下一些棘手的问题再给你答复。是王老板。
一转眼,汉族人的春节就要到了,尔古尔哈家里的债还清了,她在厂里的工作也十分顺利,山里新来的员工都成了熟练工人,非常信任尔古尔哈。艾晓伟去做了仓库主管兼员工培训,把她的工作也交给了尔古尔哈。阿依现在工作也很受业务部门主管赏识,给了她好几个大客户的单跟。有时候这些客户来到工厂,她还会跟主管一起陪客人吃吃饭什么的。因为是彝家女孩子,天生的有酒量,有时候她还会陪客人喝两杯。不过,关于她喝酒的问题尔古尔哈一直不大满意,总批评她,怕她重蹈郭同芳的覆辙。阿依除了在夜校读一些高中课程以外,还读了个电脑班,她说自己做跟单文员需要这些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