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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滴水之恩

王经理拿着零部件对照了半天,对尔古尔哈说:“你看,没问题的。”

设计师在电脑上找到图纸,指给王经理看,说:“你看,没问题吧?”

尔古尔哈并不急,她把零部件拼合在一起,仔细地讲给王经理听。王经理依旧没什么表情,默默地听着。等尔古尔哈解释完,他拿起设计师桌上的电话,拨了两个电话,通知生产部门和装配部门的主管开会,然后对尔古尔哈说:“你先回去吧。”

王经理看看尔古尔哈,说:“你进来。”然后走进设计师的办公室,对设计师说:“你把图纸拿出来看看。”

尔古尔哈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就回到了生产线,她一回来,惊讶地发现,整个车间都停工了。艾晓伟走过来,低声说:“你心里要有所准备,可能闯大祸了。”

尔古尔哈正想回答什么,设计师在后面接上了话,说:“她这个人无理取闹,我们都是按图纸来生产的,怎么会有错?而且,人家这个品牌的手电筒在国外一直卖得不错。”

“是因为我停的工吗?”尔古尔哈问。艾晓伟严肃地点点头,说:“本来我还有点好事想告诉你,现在看来,泡汤了。”

王经理还是一贯的没什么表情,问:“你们这边吵什么啊?”

听到艾晓伟这句话,尔古尔哈心里顿时忐忑起来,对自己刚才跟设计师的争执开始没有信心起来。难道是自己错啦?如果真是自己错了,造成公司停工,这个损失那可是自己赔不起的。而且,也很对不起王经理和艾晓伟,他们对自己那么好,自己给厂里造成了损失,他们作为负责人,可能也要担负相应的责任吧?老板会扣他们的工资和奖金吗?

尔古尔哈很生气,转身就往外走,谁知,一出门,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她慌忙向后撤了一步,发现那人正是王经理。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把艾晓伟等几个组长也叫走了,这一走就是很久。尔古尔哈心里更是没底起来,阿依的事儿需要钱,钱还没着落,自己的工作可能也保不住了。她的头一时有点大,耳朵里也是嗡嗡作响。

开工了,这是一种新产品,一种户外专用手电筒,据说是给一个大牌的运动品牌定制的,产品质量要求极其严格,每个工序都要经过检查。尔古尔哈带领的这些人总是不得要领,被质检人员骂了几次。尔古尔哈想了想,就叫大家都停下来,然后自己琢磨要领,经过仔细琢磨,她终于发现大家之所以总出错,是设计上有问题。于是,她拿着零件去找设计师,哪知道,设计师说那是品牌商设计的,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尔古尔哈不服,就跟设计师辩论,设计师急了,指着门口说:“你一个装配工,懂什么?你给我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艾晓伟等几个组长回来了。他们四处吆喝着,叫大家把目前生产线上的新产品零部件搬走,换上老产品的零部件。尔古尔哈几次想跟她说点什么,一直没有机会。

艾晓伟看看手机,说:“离上班还有十分钟,你先把饭吃完,我出去一下。”说完,腾腾地走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急性子。

大家在做着事情,几个跟尔古尔哈一起从山里来的人似乎都有些心情不好。尔古尔哈心里很明白他们此时的心情,他们的普通话都不好,一直靠自己跟别人沟通,一旦自己出事了,他们在这里跟别人沟通就又困难了。

尔古尔哈叹了口气,说:“这个开始我们就知道,说一定要干满一年的。那时候,我们以为怎么着也能干满一年的,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她忽然又想到了自己,一旦被厂里开除又会怎么样?阿巴五带会饶了自己吗?罚款就不用说了,自己家里的人还能住在那套房子里吗?现在自己身上已经没钱了,家里人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

“扣三个月的工资?怎么这么黑?简直是卖身契嘛。”艾晓伟大叫起来。

就这么心情沉重地做着工作,效果也不怎么样,尔古尔哈发现自己至少比平时能完成的任务量少了四分之一。这个工厂是计件的,少了这么多,赚的钱也会减少。不过,此时此刻,尔古尔哈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在等着厂里对她的处理意见。

于是,尔古尔哈把自己去找阿巴五带的事儿跟艾晓伟说了一下,当然,她隐瞒了阿依的事情。

快下班的时候,行政部来人叫她,尔古尔哈心里一沉,心想:终于来了。于是,她站起身来跟着来人走,身边有无数的眼神,她能读出来里面的含义:节哀顺变!

“你大中午的跑出去干什么去了?”艾晓伟问。

谁知道,行政部的人却直接把她带到了王经理的办公室。王经理正在那里打电话,见她进来,指指办公台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然后继续打电话。尔古尔哈不知道他打电话给谁,于是,就站在那里,并不坐下。王经理一直在跟对方说“是的,好的,明白”这样简短的句子,并不清楚他跟对方谈话的具体内容。

尔古尔哈赶紧开吃,她真的饿了。艾晓伟适时地把她家的独门辣椒酱递给尔古尔哈,尔古尔哈毫不客气,挖了很大一块。艾晓伟笑骂道:“你太贪婪了。”尔古尔哈大口地吃着,就像是一只饥饿的山猪。

王经理跟对方终于聊完了,放下电话,看着尔古尔哈,问:“怎么?为什么不坐下?”

尔古尔哈一路小跑回到工厂,紧赶慢赶总算是没有迟到。刚进车间,艾晓伟就把事先留好的饭递给她,说:“快开工了,还没吃饭吧?赶紧吃点儿吧,不然身体吃不消。”

尔古尔哈回答:“给厂里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我哪里有资格坐下?”

可是,问题又来了,自己答应了给阿巴五带赔偿,这钱从哪里来?两个孩子的礼服还没有钱买,这新的一笔钱又压了上来,怎么办?艾晓伟说能帮自己介绍份工作,可以预支一点钱,究竟能预支多少?

王经理奇怪地看着尔古尔哈,问:“谁说你给厂里带来损失了?”

“好,我们一言为定。”尔古尔哈转身走出阿巴五带的办公室。此时她的心像是就要爆炸,如果此时有一颗手榴弹,她会毫不犹豫地投向阿巴五带。此人欺人太甚!

尔古尔哈问:“停工那么长时间,难道不是损失?”

“那好,你把赔偿金拿来,我签字。”阿巴五带面无表情地道。

王经理摇摇头,忽然笑了起来。这是尔古尔哈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笑,她有点没底,问:“王经理,你笑什么?”

尔古尔哈看着阿巴五带,咬咬牙,说:“我会想办法的。”

王经理收敛了笑容,又恢复了原来淡定的模样,他指指面前的椅子,说:“尔古老师,你坐下说话。”

“辞工?不是不可以,你看看合同吧。”说着,阿巴五带把一份合同丢给尔古尔哈,然后说:“按照我们事先签订的合同,辞工要赔偿公司三个月的工资。”

尔古尔哈稍稍放松了一点,谨慎地坐在王经理面前,问:“你找我有事啊?”

“阿依辞工可以吗?”尔古尔哈问。

王经理点点头,平静地说:“哦,是这样,我们经过查找原因,你说是设计上的问题是对的,客户发来的图纸上的尺寸标错了,那个接口的长度多了一毫米,宽度少了一毫米。就是这么一毫米的差距,导致我们目前生产出的十多万个零部件全部作废。”

“既然你这个态度,那我就没办法了。你还是叫她在那个厂里面待着吧,我这里没有人能够顶替她。你以为前台那种工作随便找个人就能做吗?那需要很多条件的。”阿巴五带手里拿着一支笔,在桌子上试着立起来,却总也不成功,显得心不在焉地说。

“那不是损失很大?”尔古尔哈问。

“阿巴老总,我早就说了,我家阿依年纪小,没文化,做不了女秘书。她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尔古尔哈冷冷地说。

王经理脸上还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回答:“是的。不过,这个问题我们正在跟客户沟通。说起来,这事儿还真要感谢你,幸亏你发现了,如果这么强行地装配,到时候可能会导致大规模的退货。那时候究竟是谁的责任就很难查清楚了。所以,这次你为厂里立了一大功。我刚才跟老板请示了,厂里准备奖励你。”

阿巴五带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说:“理解,怎么不理解?我听说了,有个姓郭的经理一直追你家阿依。我也知道,那个经理睡了不少女孩子。可是,又能怎么样?现在就是这个社会。我以前怎么跟你说来着?叫你家阿依给那个老板做个女秘书,吃得好,穿得好,出入有车,你们家也不愁钱。可是,你们不听话啊!现在遇到难处了,来找我了,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

“算了吧,还是不要什么奖励了。”尔古尔哈感觉很意外,却并不认为自己该拿什么奖励。

尔古尔哈看着他的嘴脸,知道他在难为自己,尽量平静地说:“阿巴老总,阿依在那个厂真的干不下去了,你应该理解吧?”

王经理沉稳地说:“奖励是一定要给的。不过,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听艾晓伟说你女儿想辞工?”

阿巴五带用一种非常不屑的眼神看着尔古尔哈,说:“尔古老师,你这人怎么这么拗?一个公司,凡事都是有规矩的,不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尔古尔哈叹口气,忧虑地说:“唉,遇到了些难处。”于是,她尽量简单地说了一下阿依与郭同芳的事情,只是没说敏感的部分,同时,也把阿巴五带的要求说了一下。王经理静静地听着,没什么表示,到最后,说:“这样吧,你先跟艾晓伟去看看她给你介绍的那份工作合适不合适,回头我跟老板商量一下你的奖金发放情况。”

“阿巴老总,麻烦了,麻烦你想想办法。阿依真的不能在那个厂干下去了。”尔古尔哈尽量平复着心情,低声地说。

尔古尔哈站起身,说:“奖金就算了,只要厂里损失不大就行了。”

然而,第二天中午,尔古尔哈利用午休时间去找阿巴五带,阿巴五带一听尔古尔哈说要给阿依换个厂,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那怎么能行?现在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没办法。”

王经理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尔古尔哈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他怎么老是这个表情?

“嗯,我知道了。我明天去找阿巴五带。”尔古尔哈回答道。

艾晓伟给尔古尔哈介绍的工作是给一栋别墅打扫卫生。她告诉尔古尔哈,这栋别墅的主人常年不在家,但是,他养了很多珍稀的花草和名贵的鱼。这些花草和鱼要重点照顾,而且,主人还写了一份注意事项。尔古尔哈拿起那份文件,发现上面林林总总开列了很多养花和养鱼的注意事项,她边看边摇头,说:“这么多,一般人还真难以记住。”

街上的风有些凉,吹在这对母女的身上更是有点寒气逼人。不知过了多久,阿依忽然说:“妈妈,我不想在那个厂上班了。”

艾晓伟嗯了一声,说:“不然的话能选中你?这种活儿也就你最适合。”她边说,边把钥匙递给了尔古尔哈。

女儿是她心中的瓷器,可是,现在这件瓷器不完美了。然而,不完美的原因能怪女儿吗?她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吗?她才十六岁,一直生活在山里,缺乏社会经验,遇到郭同芳这样的人,她很难辨别他的用心的。

尔古尔哈接过钥匙,艾晓伟又说:“其实,除了这些花草和名贵的鱼,他还有个地下室,那里有很多他收藏的东西,那些东西你要每周给擦拭一下。”

尔古尔哈没说什么,轻轻拍拍阿依的脊背,说:“妈妈知道,妈妈知道。”此时的她能说什么?她只是觉得,一根钢针在她心里划过,剧痛无比。

“我知道了。 ”尔古尔哈回答。

阿依却像没听到,又说:“阿吉豆(彝族话,我很累)。”

“他家有防盗系统,进门时有密码的,你一定要记住密码。”艾晓伟交代道,然后,带着尔古尔哈上上下下走了一圈,不停地告诉她做这做那。一个疑问渐渐在尔古尔哈的头脑里形成,她终于忍不住问了,说:“晓伟,你怎么这么熟悉这里?”

“没什么,没什么,讲普通话。”尔古尔哈道。

艾晓伟淡淡地说:“这是一个朋友的房子,我以前常来。”

尔古尔哈松开一直拉着阿依的手,看着阿依,这时候,她发现,阿依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她鼻子一酸,伸手揽过阿依,将她抱在怀里。此时的阿依,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雀子,无力地伏在尔古尔哈的肩头。“赖吧竹(彝族话:对不起),阿莫。”阿依低声道。

“你们如此熟悉,那他怎么不叫你来照顾?”尔古尔哈问。

走了很远,阿依忽然说:“妈,我走不动了。”

艾晓伟淡淡地回答:“以前是我来照顾的,只是现在我有别的事,所以,我才向他推荐了你。”

阿依的眼眶里两颗大大的泪珠颤抖着就是不流下来,她咬着嘴唇不说话。尔古尔哈将那些钱丢在地上,说:“郭经理,你好自为之吧。”说完,拉起阿依匆匆地离开了了。

“你也不富裕,你把工作让给我,我把每月的工资分你一些吧。”尔古尔哈真诚地说。

尔古尔哈看看阿依,冷冷地问:“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此时,周围已经有人停住了脚步,在默默地看着这三个人。

艾晓伟切了一声,说:“你怎么那么俗气啊?”

见状,尔古尔哈拉起阿依,转身就要走。谁知,郭同芳一把拉住尔古尔哈衣角,急切地说:“大姐,大姐,我错了,我错了。”说着,急忙把地上的钱拾起来,往尔古尔哈手里塞,嘴里不住地说:“大姐,大姐,我错了,我错了,要打要罚随你,不够的话,我过两天再给你。”

尔古尔哈脸一红,回答:“我是真心实意的。”

阿依可能是见势不对,赶紧跑过来。尔古尔哈看着阿依,浑身发抖,她伸手打了阿依一个耳光,然后把手里的钱摔在郭同芳的脸上,那些钱立刻掉落满地。不过,郭同芳并没有去捡,而是看着阿依,说:“阿依,我对不起你。”阿依满眼含泪,看着郭同芳,牙齿咬着嘴唇。

艾晓伟拍拍她的肩膀,说:“好了,别想这想那的,好好干活儿吧,走了以后把门锁上。”

他腿一软,居然跪在了地上。而这个动作,一下子把尔古尔哈惊呆了,就像有颗炸雷在她耳边炸响,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那一刻,她很想上前把这个男人撕碎,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艾晓伟正要走,尔古尔哈忽然问:“要是有时候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带孩子一起来行不行?”

谁知道,郭同芳一听尔古尔哈的话,脸都白了,四处看了看,说:“大姐,你饶了我吧,这钱你收着,不够我再拿,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啊。”

艾晓伟说:“带孩子来没问题,就是不要叫孩子乱动东西就行,他家的东西都很贵,打破了你赔不起。”

尔古尔哈冷冷地把那两千块递给他,说:“拿回去。”

尔古尔哈点点头,回答:“明白了。”

“明白,明白。”郭同芳道。

艾晓伟说:“我跟主人说了你的困难,他预支两个月工资给你,你给我个卡号,他明天把钱打到你的卡上,到时候你注意查收一下吧。”

看他的眼神,尔古尔哈知道他在撒谎,但是,尔古尔哈并不想揭穿他,于是,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要知道,我今天叫你到这里来,没有找到你家里去,更没有报警,我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明白吗?”

尔古尔哈嗯了一声,说:“我现在记不住卡号,明天给你吧。”

“这个我真不知道,那个劳务公司把进厂的人的年龄都搞成了十八岁。对不起,对不起。”郭同芳解释着。

艾晓伟走了,尔古尔哈开始干活。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别墅,有一个车库,里面停了一辆宝马,刚才艾晓伟走之前交代过她,不用管这部车的事情,有人会定期来保养和清洁。

尔古尔哈道:“看你的样子,是个聪明人,咱们也别绕弯子了。以后离我们家阿依远一点,她还是个孩子,你别给自己惹麻烦,她才十六岁,明白吗?”

尔古尔哈只要一周把车库扫一下就行了,她的工作主要是房子里面的事以及外面草坪的修剪。一楼有个很大的厅,厅里有地毯,很厚,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艾晓伟已经交代过她吸尘器怎么用,于是,尔古尔哈开始清理大厅。尔古尔哈这一清理才知道,这家的房子还是很难收拾的,一层楼收拾下来至少两个小时,如果加上喂鱼、给花草浇水,至少要三个半小时。也就是说,如果自己每天下班来收拾这栋房子,一层楼平均也要三天才能收拾一次。地下室她还没整理过,刚才跟着艾晓伟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很多,若想全部擦拭一遍,没有个大半天是做不完的。

尔古尔哈看看远处的阿依,又看看郭同芳,他似乎有些发毛,问:“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艾晓伟没有说主人每月给自己多少钱的工资,尔古尔哈也没好意思问,因为人家主人会预支工资给自己,有了这些预支工资,自己就有可能交钱给阿巴五带,阿依就自由了。阿依自由了,自己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担心了。

“还行,还行。”郭同芳的笑容就像是浮在脸上的,点头哈腰地回答。

正干着,忽然,电话铃响了。开始,尔古尔哈没敢接,但是,电话一直在响,她才意识到这个电话可能是找自己的,于是,她接起电话。果然,那边正是艾晓伟,她问:“怎么不接电话?”

“跟老婆关系还好吗?”尔古尔哈尽量心平气和地问。

尔古尔哈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以为是主人家的电话,不好随便接。”

“有。”郭同芳拿出纸巾擦汗。

艾晓伟说:“这事儿是我没说清楚,主人家的这部电话一般人不知道的,如果响了那就是找你的。对了,跟你说个事儿,主人听说你没有电话,他说他在二楼主人房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一部手机,叫你拿着用,里面有费用,不用你交费的。”

尔古尔哈问:“有老婆孩子?”

“那怎么好意思?”尔古尔哈说。

郭同芳迟疑了一下,回答:“四,四十。”

艾晓伟不以为然地说:“没啥不好意思的,工作电话,人家有什么事会直接跟你说呗。”

尔古尔哈叫阿依到一边去,然后看着郭同芳,严肃地问:“郭经理,你今年多大了?”

“那好吧,我收拾完了下面临走的时候再去拿。”尔古尔哈答应道。

过了好久,那个经理终于骑着一辆女士摩托车来了。这是一个看起来长得很普通的男人,瘦小,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笑容,他自我介绍说他叫郭同芳。

尔古尔哈收拾完了一层,看看表已经九点多,决定先回家,于是,她走上楼,进入主人房。在床头柜的抽屉,她找到了那部电话,那是一部半新不旧的电话,各种配件齐全,她打开开关,拨通了艾晓伟的电话。艾晓伟仿佛就在盯着电话,一下子就接了,她问:“一楼收拾完啦?”

尔古尔哈相信,在深圳,她会带着孩子改变目前这一切的。孩子们会有新衣服穿,会有肉吃,一切都会有的。

尔古尔哈告诉她,自己收拾完了一楼,按照主人留下的要求浇了花,喂了鱼,准备明天下班后来收拾二楼,后天收拾三楼,然后收拾地下室。艾晓伟说:“你不用那么认真,慢慢做就行,反正主人最近也不会来,你保持着房子的整洁就行。”

其实,一切的症结还是在于钱的问题,现在没有钱,一切都是空谈。如果按目前的情况看,下月发了工资,再往家里寄点钱,每月存一点,加上做手工的钱,到年底,会有点本钱的。有了本钱,做什么再说嘛。

“那怎么能行?人家给了工资,咱们就要对得起人家才行,这是我的原则。”尔古尔哈回答。

做餐饮应该是不行的,彝家的东西太粗糙,汉人不一定喜欢。自己倒是会做几样川菜,可是,绝对没有汉人正宗。卖一些小商品吗?自己又不知道进货渠道,进不到便宜的货那是会亏本的。

“好了,不说了,你早点回家吧。”艾晓伟道。

见面的地点在一个小广场边上,这里是附近工厂的打工仔下工后来休闲的地方,广场周围有很多小摊子,卖着一些各式各样的小吃啦,便宜衣服啦,盗版光碟什么的。阿依的经理还没来,尔古尔哈就带着阿依坐在一边等,同时思考着,是不是自己以后也来摆个小摊儿?这样应该比给阿娟做手工赚钱多一些吧?可是,做点什么生意才好呢?

这栋别墅离尔古尔哈家有点远,走路需要二十多分钟,刚才在来的路上,尔古尔哈已经记下了回家应该在哪里转弯,以免迷路。这是一条僻静的路,两边房子不多,树都是很名贵的品种,走在这样的路上,跟自己家里那条小巷子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尔古尔哈停住脚步,放开阿依,伸出手,道:“把钱给我。”

尔古尔哈想想这一天内的经历,她就像从地狱一下子到了天堂。现在,自己不仅仅有了一份兼职,而且还有了奖金。虽然她不知道奖金有多少,但是看来,交给阿巴五带的钱和给孩子们买礼服的钱是足够了,甚至还可能有点还山里欠款的钱。

“带了。”阿依回答。

虽然说现在天气渐冷了,可是,尔古尔哈却完全没有冷的感觉,走路也比平时轻快了许多,有几次,她甚至哼唱了几句彝家的民歌:“我弹起断弦的月琴,唱那串孤独的脚印,嘿,我拨响锈色的口弦,唱那根带血的羽翎。”

“对了,那钱你带着没有?”尔古尔哈问。

尔古尔哈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年轻时她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百灵鸟,很多人见到她都叫阿惹妞,或许,吉伍学才就是那时候喜欢上自己的吧?吉伍学才,想到这个名字,尔古尔哈心里一紧,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让这件事彻底了结。”尔古尔哈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阿依明显有些不情愿,但是,被尔古尔哈拖着也没有办法。

经过阿娟的小店,尔古尔哈发现他们还没有开门,想来是还没有出院。今天太晚了,不然的话,真应该去医院看看。她很想打个电话给阿娟,看看差不多十点了,他们也该休息了,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妈妈,你究竟想干什么?”阿依哆哆嗦嗦地问。

回到家里,尔古尔哈发现阿依不在家,阿呷正在工作台前缝包,马海伍机在房间里面躺着,伟古坐在一边发呆。尔古尔哈就问阿呷:“你姐姐没回来吗?”阿呷回答:“她吃了饭,说是今天夜校有课,上课去了。”

尔古尔哈告诉他见面地点,然后,拉起阿依就走。尔古尔哈明显地感觉到阿依的手在颤抖,看样子很是恐惧,于是,对她说:“你别怕。”

尔古尔哈坐下,哦了一声,问:“阿呷,奶奶怎么啦?今天上班啦?”阿呷点点头,说:“上班了。”

那人沉默了,尔古尔哈听得出来,他的呼吸声很重,也很急促,半晌,他说:“好吧。我马上过来。”

尔古尔哈问:“同学们没有欺负她吧?”

尔古尔哈说:“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阿依的实际年龄只有十六虚岁,如果你知道你赶紧过来,如果你不知道更要过来。我说的话你明白了吗?”

阿呷摇摇头,回答:“没有,班主任在班里说了,奶奶不大懂普通话,希望同学们理解,尊重。”

“太晚了吧?”那人说。

“那她怎么躺着?吃药了吗?”尔古尔哈低声地问。

电话里,那人似乎很犹豫,阿依也明显地不想他来,说话迟迟疑疑的。尔古尔哈上前夺过阿依手中的电话,说:“我是依火阿依的妈妈,我现在要求你马上来。”

阿呷回答:“她吃药了,放学回来就看见她心情不好,不知道为什么。”

吃完饭,尔古尔哈拉着阿依到了街上,找了一个相对较远的士多店,叫她打电话给那个人,约那个人出来见面,阿依开始还不肯,可是,在尔古尔哈严厉的督促下,她不得不打了电话给那个经理。

“她吃饭了吗?”尔古尔哈又问。

尔古尔哈一愣,她知道马海伍机指的是什么。当年吉伍学才想娶她的时候,她不是也很倔强地坚决不肯?别说,那个劲儿还真有点像现在的阿依。

阿呷回答:“吃了,可是胃口不大好。”

阿依没说什么,背对着大家。马海伍机意味深长地看了尔古尔哈一眼,说:“你发现没有?她这个劲儿有点像你。当年你不也是这样?”

“妈妈,我饿了。”伟古在一边忽然说。

阿依显得有点无奈,脚在地上踏着碎步,赌气地把头转向了一边。马海伍机在一旁说:“阿依,你不要跟你妈妈这个样子。”

阿呷瞪了她一眼,说:“你就知道饿,不做作业,不干活儿,你还知道饿?”

吃饭的时候,阿依显得有些忧虑,吃了两口就放下碗,想下楼。尔古尔哈严肃地说:“阿依,你在那里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尔古尔哈问:“家里还有什么?”

“为什么?”阿依有些不愿意地问。

阿呷回答:“没什么了,你昨天跟奶奶拣的剩菜因为保存不好,叶菜全烂了。我们晚饭都是将就吃的。”

“行了,赶紧吃饭,吃完饭,你约他出来。对了,走的时候把那钱带着,听明白没有?”尔古尔哈不容置疑地说道。

尔古尔哈叹口气,她知道这两天油水少,伟古饿了是正常的。她想了想,对阿呷说:“这样吧,你下楼去买点鸡蛋,买两根火腿肠,再买点米粉,我给你们炒米粉吧。我们厂里的炒米粉很好吃,我跟师傅学了一下,试试,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妈妈,你怎么这样?人家没什么嘛。”阿依显得更急了。

“哦,有米粉吃喽。”伟古高兴地叫起来。尔古尔哈指了指里间睡觉的马海伍机,伟古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没再说话。

阿依这个态度更让尔古尔哈怀疑,她怀疑阿依可能被那个男人给吃了什么迷幻药,于是,她坚定地说:“不行,我一定要跟他谈谈。”

尔古尔哈正在做着手工,忽然,阿依走了进来。尔古尔哈看她的表情有点怪怪的,便问:“你怎么了?”

“不要了,他老婆在家。”阿依有点焦虑,抬头看着尔古尔哈道。

阿依扭过头,对门外说:“进来吧。”

“可是,他真的说只想帮帮我们,没别的想法。”阿依低着头,不敢看尔古尔哈,这个样子更加叫尔古尔哈担心,于是,她说:“这样吧,我们先吃饭,回头我们下楼,找个地方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我跟他谈谈。”

尔古尔哈还以为阿依把郭同芳带了回来,正想发脾气,谁知道,进来的居然是阿巴五带,他后面跟着罗里火,罗里火还拎着一大堆东西。

尔古尔哈严肃地说:“阿依,一个有老婆有孩子的男人,或许他是想帮你,可是,他必定是有所图的,明白吗?”

“阿巴老总?”尔古尔哈感到很意外。

阿依显得有些为难,回答:“我想还他,可是,他说咱们家太困难了,他不要,而且说,他就是想帮帮咱们。”

“尔古老师,这么长时间我一直没来看望你们真是对不住,作为公司负责人,忽视了对员工的照顾,我检讨。”阿巴五带居然给尔古尔哈鞠了个躬。

回到家里,尔古尔哈发现阿依已经回来了,正在辅导弟弟妹妹做功课。于是,向她使了个眼色,阿依会意地走到厨房,尔古尔哈跟了过去,问:“你把钱还给那人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尔古尔哈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这个保安太过分了。”声音很微弱,尔古尔哈回头看看,来福似乎在自言自语。

阿巴五带显得很严肃,说:“尔古老师,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过去浑蛋,得罪了您还请谅解。”说完,他转回头,对罗里火说:“拿来。”罗里火把手里的东西递上来,阿巴五带亲手把东西递给尔古尔哈,毕恭毕敬地说:“尔古老师,我真诚地向你道歉。阿依的事儿好说,我已经叫他们草拟了一份终止执行合同的协议,明天你带着阿依过去签名就行了,以后她找什么工作都行,公司绝不干涉。”

尔古尔哈伸手打了她一下,阿娟骂道:“你欺负病人啊,太没人性了。”

尔古尔哈在脑子里迅速地转着,她明白,这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帮自己,这人是谁?怎么帮的自己?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乱说话,于是,她淡淡地一笑,说:“阿巴老总太关心我们了,我全家真是感激不尽啊。”

阿娟一脸坏笑,说:“以后,你可是咱们那里的风云人物了。”

一听尔古尔哈这话,阿巴五带赶紧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尔古老师,都怪我狗眼看人低。对了,违约金就不用交了,你忙,你忙,有事你就吩咐我,我一定服务好。”

尔古尔哈望着天花板,叫道:“我这比窦娥还冤啊。”

尔古尔哈知道应该适可而止,于是淡淡地说:“那好,阿依,你明天去阿巴老总那里签字。阿巴老总,我们也不难为你了,阿依这个月的工资和押金我们也不要了。”

“你跟一群发廊女被抓到派出所,你说他会不会乱想?”阿娟半开玩笑地反问。

阿巴五带赶紧摆手,说:“哎,那怎么行?还是按公司的规章制度来办,应该退多少就退多少。此事绝对不能含糊。那好,尔古老师,你忙。罗里火,咱们走。”

尔古尔哈想起上午遇到阿达时他的表情,说:“难怪,我上午遇到了他,他的样子古古怪怪的。他不是以为我干了啥坏事儿吧?”

罗里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尔古尔哈,尔古尔哈知道他有话说,只是因为阿巴五带在场不好说而已,于是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去找他。

阿娟答道:“哦,被阿达看见了。中午他来说的,说说,咋回事儿?”

站在楼下,看着阿巴五带着罗里火坐上车消失在街角,尔古尔哈回头看着阿依,问:“是怎么回事?”

尔古尔哈很奇怪,问:“你在医院里,咋知道这事儿?”

阿依回答:“我也不知道,我正在上课,他们去学校找我,还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怎么,有人给他们压力了?”

两人这么一聊,居然有些惺惺相惜,聊到伤心处,居然都抹起眼泪来,搞得来福在一边使劲地咳了几声。尔古尔哈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背擦擦眼泪,向来福笑笑。阿娟忽然说:“对了,听说你昨天被抓到派出所去了?咋回事?”

尔古尔哈点点头,回答:“应该是的,你看他那个样子,给他压力的人一定很厉害。”

阿娟这么一叹息,勾起了尔古尔哈的满腹心事,于是,两个女人开始家长里短起来。

“可是,是谁给了他压力?”阿依问。

阿娟放下筷子,半晌没说话,她扭头看看来福,问:“你说尔古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好女人?”来福点点头,阿娟接着仰天长叹,道:“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啊?”

尔古尔哈回答:“还不知道,这事儿王经理倒是知道,可是,他一个工厂的经理,有这么大的能量吗?对了,今天下午他找我谈话,说是要给我点奖励。”

尔古尔哈摇摇头,叹口气回答:“还是算了,我最近没心情,家里的杂事太多。这不,刚才我婆婆又犯病了,幸亏我回去得及时,不然,非出大事。”

阿依忽然问:“老妈,我怎么觉得他对你有点奇怪?他有没有老婆,他不是喜欢你吧?”

“对了,尔古,我问你个事儿,我前两天说的那个人你想不想见?”阿娟忽然抬起头问。

尔古尔哈脸一红,伸手打了阿依一下,骂道:“你这死孩子,有你这么说你老妈的吗?”

阿娟的眼圈忽然有点红,她没说什么,叫亲戚给她和来福拿了双筷子,开始吃鸡,一边吃一边点头,说:“好吃,好吃。”来福可能是胃口不好,只吃了一块土豆,然后就放下了筷子。

谁知阿依却说:“老妈,你也是的,你才三十多岁,有男人喜欢你是正常的。你没注意吗?这几个月在深圳,你的脸色好了不少,皮肤也细腻了。我要是男人也喜欢你。”

尔古尔哈真诚地说:“阿娟,你别这样,这是我们全家人的一点心意,我们家里是不富裕,但是,你们遇到难处,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对了,这批活计今晚我回去加个班,估计明天能交货,你叫人来取吧,顺便再把新的一批送来,我们抓紧做。”

尔古尔哈又打了阿依一下,说:“别乱说,对了,今天见到郭同芳没有?”

阿娟说:“你这么客气干啥?你家里那么困难,孩子们估计也很久没吃鸡了,还是拿回去给孩子们吃吧,你的情意我们心领了。”

这回轮到阿依脸红了。虽然路灯不是很亮,尔古尔哈还是感到她的脸红了,只见她低下头,犹豫半天才像蚊子一样回答:“见到了。”

尔古尔哈道:“这是我们彝家的坨坨鸡,你们赶紧吃吧,还是热的。”

“他说什么啦?还纠缠你吗?”尔古尔哈问。

阿娟看了看尔古尔哈拿过来的盆子,问:“这是什么呀?”

“他?”阿依犹豫着,半晌才说:“没有。”

尔古尔哈扭头看看来福,他依旧憨厚地笑着,并不作声。

尔古尔哈明白,那个男人肯定给阿依吃了什么迷幻药,他估计很有对付女孩子的经验,像阿依这种涉世不深的女孩很容易上当。阿依此时认不清他,尔古尔哈能理解,但是,此时多说无用,这更坚定了尔古尔哈让阿依远离郭同芳的决心。

阿娟回答:“还行,早上喝了粥,中午没吃饭,刚才又喝了些牛奶。可能是因为打了葡萄糖,他一直说不饿。”

正在这时,尔古尔哈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尔古尔哈掏出来,发现上面有个信息:感谢您的辛勤劳动。应该是主人发的。而她这个动作叫阿依很是吃惊,她惊讶地问:“妈妈,你有手机啦?”

尔古尔哈问:“来福现在感觉怎么样?”

尔古尔哈把手机递给阿依,说:“哦,艾阿姨帮我找了个工作,人家主人给配的,你帮我回个信息,表达一下,就说一定不负重托之类的话吧。等有了钱,我给你也买一部电话。”

阿娟回答:“昨天半夜,真是幸运,他一直昏迷,医生都有些没底了。”

阿依很快帮尔古尔哈发完信息,然后把手机交还给尔古尔哈,说:“还是等我自己赚了钱再说吧。对了,阿巴五带明天会一分钱不扣我的?”

尔古尔哈问阿娟,说:“来福什么时候醒的?”

尔古尔哈有点不确定,说:“也许会吧。”

来福在另一张床上向尔古尔哈微微地点点头,没说话,显得很没力气。尔古尔哈做了个叫他别动的手势,来福做出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尔古尔哈忽然想起他要为自己出头的事情,那时的他还是信心满满的,而现在的他看起来却是那样虚弱。

阿依看着尔古尔哈,疑惑地问:“妈妈,你说,这事儿跟上次打黄毛还有那个阿黄被打的事儿有关系吗?我怎么觉得一直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们呢?”

到了医院,尔古尔哈发现来福已经醒了,正靠在床边跟阿娟说话,看起来情况不是想象中那么严重。见尔古尔哈进来,阿娟哎哟一声,说:“我猜你一准儿会过来,刚才和来福还说呢。看看,果然。”

尔古尔哈回答:“应该是有人在帮我们,不过,我也不知道是谁。今天罗里火的态度很是奇怪,他应该知道些什么,回头我去找找他,问问是咋回事。”

按照正常情况,刚才自己做坨坨鸡的当口儿阿依就应该到家了,但是,她没回来,她在忙什么?今天夜校不上课,她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正说着,阿呷买东西回来了,母女三人闲聊着走进了家门。一进家门,尔古尔哈发现伟古正冲着阿巴五带送来的那堆东西发呆。尔古尔哈问:“你在干吗?”

尽管现在的日子还是很艰难,但是,毕竟一天天地好起来了。只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阿依的问题是她自己所说得那么简单吗?尔古尔哈不相信,她感觉阿依对自己有所隐瞒,只是,现在自己必须先装一阵糊涂,不然的话,局面有可能不好控制。

伟古有些不满地说:“阿巴五带买了些什么啊?没啥好吃的。”

走在路上,她心里还是盘算着钱的问题,给阿娟和来福买了鸡,又给马海伍机买了药,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好在自己在超市那里拣了些菜足够吃两天的,家里还有米,应该不会像自己带着婆婆孩子刚来深圳的时候那么苦,吃饭都成问题,现在,吃干饭还是有保证的。况且,刚才艾晓伟告诉自己可以帮自己找个赚钱的工作,而且还能预支点工资,看起来,支持到出粮应该是没问题的。

尔古尔哈过去看了看,发现里面都是些高档滋补品,什么燕窝,西洋参什么的,除了一篮水果能吃以外,真没什么东西能叫伟古喜欢。阿呷在一旁说:“你就认吃,知不知道,这些都是好东西。”

阿依还没回来,于是,尔古尔哈挑肉少的地方留了三块给婆婆马海伍机和两个孩子,告诉他们吃完鸡赶紧做作业,自己则端了个盆子用毛巾盖上直奔医院。

“我才不管这些是不是好东西,坨坨鸡,坨坨肉才是最香的。”伟古嘟囔着。

这是有点汉化的做法,主要是考虑到阿娟和来福的口味,尔古尔哈他们在山上吃坨坨鸡,主要还是用木浆子辣椒做调料的那种不带汤的坨坨鸡,那样的味道有些冲,但是,更正宗一些,也不放土豆什么的,做出来也没有汤。

伟古这句话叫尔古尔哈心里忽然一酸,孩子是应该吃顿好的了,昨晚那一块没有多少肉的鸡肉是不能给他解馋的。于是,她说:“后天是周末,我给你们做顿好吃的。”伟古欢呼起来,叫道:“哇,有好吃的了。”

尔古尔哈给阿娟跟来福做的是坨坨鸡,具体做法很简单,将鸡洗干净,剁成三厘米左右的大块,土豆去皮切成小块。锅中倒入油,烧至7成热的时候翻入鸡肉炸至金黄色,表皮微微焦黄。同样的方法也将土豆炸至金黄色捞出沥干油分。然后,锅中留底油,中火加热放入八角大蒜爆香,加入郫县豆瓣酱,炒出红油后放入鸡块和土豆块翻炒片刻,加入清水,烧开后调成中火烧至水分收干就行了。

“吃货。”阿呷一脸鄙夷地看着伟古,不无讥讽地说。

“知道了。”阿呷答应了一声。

“这些东西怎么办?咱们家谁也无福消受啊。”阿依看着那堆东西说。

“有没有钱,你的药是要常备的,万一我们都不在家,出了事情怎么办?”尔古尔哈见马海伍机没事了,边说便往厨房走,突然又转脸对阿呷说:“给你个任务,以后要经常检查奶奶的药,没有了赶紧告诉我,明白?”

尔古尔哈想了想,说:“这些天,你们晓伟阿姨和王经理没少帮咱们家的忙,我看,把这些东西分成两份,送给他们吧。”

“这不是孩子们要上学,家里没钱嘛。”马海伍机有气无力地说。

“还是老妈想得周到,王经理的确对咱们不错,对老妈不错。”阿依看着尔古尔哈,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尔古尔哈知道她这是在取笑自己,于是瞪了阿依一眼。

尔古尔哈埋怨道:“阿妈,没有药了,你怎么不说一声儿?”

吃炒米粉的时候,尔古尔哈叫阿呷去叫马海伍机,她显得很慵懒。尽管尔古尔哈的炒米粉放了很多油,里面还有火腿肠和鸡蛋,马海伍机还是吃得很慢。尔古尔哈问:“阿妈,你怎么啦?今天工作不开心吗?”

尔古尔哈二话不说,冲下楼,到药店买了最好的治疗哮喘的药,一种喷雾剂。回来马上叫马海伍机用上,到底是特效药,用上不久,马海伍机的呼吸就正常了,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了。

“不是,工作挺轻松的。”马海伍机沉闷地回答。

阿呷这才告诉尔古尔哈,马海伍机的药昨天就没了,她本来想说,但是,考虑到两个孩子要上学,家里缺钱,就没说,想坚持两天,谁知道突然就犯了病。而阿呷手里的钱刚才在放学的路上又买了鸡,所以,只有等尔古尔哈回来才有办法。

“怎么看你有点脸色不好,生病了?”尔古尔哈关切地问。马海伍机摇摇头,说:“没病。”

尔古尔哈皱着眉头,问:“奶奶的药怎么会没有了?”

“那你究竟怎么啦?”尔古尔哈问。

马海伍机没有回答,痛苦地呼吸着。阿呷在一边说:“奶奶的药没有了。”

马海伍机低下头,慢慢吃着米粉,看样子很是不对劲。尔古尔哈看看阿依,阿依很乖巧,问:“阿妈,你到底怎么啦?”

尔古尔哈问:“阿妈,你吃药了吗?”

马海伍机沉默了半晌,才说出了个叫尔古尔哈和孩子们都大吃一惊的事情,原来,依火夫哈因为偷东西被派出所给抓了。尔古尔哈看看几个孩子,大家都有些面面相觑。

下了班,尔古尔哈没有在厂里吃饭,她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家,她要给阿娟和来福做顿好吃的。一进门,她就发现伟古和阿呷正急得不知道怎么好,而马海伍机正蜷缩在床上,脸色很不好,表情很是痛苦。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她的哮喘犯了。

“尔哈,依坡跟我说,夫哈偷的是一个什么矿上的东西,据说吉伍村长在那里有股份,你能不能跟吉伍村长说说,叫矿上放夫哈一马?他要是坐牢了,他那一家人可怎么办?”马海伍机有点期期艾艾地说。

整个下午,尔古尔哈都在想着见到王经理,一定要跟他说说孩子上学的事儿,一定要好好地谢谢他。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没有看见他,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尔古尔哈一听这话,感到很烦,这话要是从依坡,乃至阿枯谁的嘴里说出来,她都会立刻拒绝,可是,这话偏偏是从马海伍机的嘴里说出来的。想来这也是依火家几兄妹商量过的,他们知道尔古尔哈跟马海伍机的感情,知道尔古尔哈很难拒绝马海伍机的请求。尔古尔哈也知道,马海伍机今天之所以一直在床上躺着,心里说不上是怎么纠结呢。

艾晓伟看看尔古尔哈,说:“这样啊,那好,明天也行,我明天带你去。”

尔古尔哈沉默了一会儿,问:“阿妈,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今天下班?那可不行,我今天下班后有事要做,我要给我家邻居送饭。”尔古尔哈赶紧摆手,拒绝道。

马海伍机回答:“我下班回来,那个黄毛儿来找我,说是依坡打了电话给他。”

“那好,下了班我带你去。”艾晓伟道。

马海伍机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叫尔古尔哈忽然产生了某种疑惑,依坡是怎么认识的黄毛?黄毛肯定是吉伍学才的人,依坡又叫自己去找吉伍学才,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尔古尔哈很兴奋,觉得孩子们的礼服有着落了,于是赶紧说:“能预支?我去干。干啥都行。”

还没等尔古尔哈来得及细想,阿依在一旁说道:“阿妈,我觉得你这是在难为我妈妈,你知道以前他们是怎么说我妈妈的不是吗?怎么,现在又要叫我妈妈出头?没有这个道理嘛。”

艾晓伟回答:“现钱倒不是,不过,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叫他们预支一点给你。”

“这个…… ”马海伍机有点语塞,表情显得很为难,过了一阵子,她抬头看着尔古尔哈,问:“尔哈,你能帮这个忙吗?”

“是现钱吗?我现在就是缺钱。”尔古尔哈一听有钱赚,马上来了精神。

尔古尔哈没有直接回答,问:“黄毛还跟你说啥啦?”

艾晓伟撇撇嘴,说:“啥人?反正不是他老婆。对了,说点正事,你想不想赚点快钱?”

马海伍机抽了下鼻子,说:“他说夫哈被打得很厉害,他身子弱,我真怕他扛不住。”

“你到底是王经理啥人?怎么说话这么奇怪?”尔古尔哈问。

尔古尔哈略微思忖一下,回答:“这样吧,明天阿依去找找黄毛,问问具体是怎么回事,回头再商议这事。”

艾晓伟阴阴地看着尔古尔哈,说:“心虚了吧?他可是不断地夸奖你呢,说你能干,有修养,气质也好。”

阿依明显有些不高兴,说:“我不去找黄毛儿,他不是好人。”

尔古尔哈脸上一热,伸手打了艾晓伟一下,说:“你瞎扯什么呢?”

尔古尔哈瞪了她一眼,说:“他最近对你怎么样了吗?这事儿你必须去找他,这是涉及你叔叔的大事,你仔细问问,要问清楚到底是咋回事。你叔叔怎么会跑到矿上去偷东西?个中缘由你一定问清楚。”

艾晓伟扑哧一声笑了,看着尔古尔哈,说:“我这个性格,像个男人婆,他能喜欢吗?倒是你这个性格我想他能喜欢。”

“知道了。吃饭。”阿依显得有些不耐烦地说。

尔古尔哈看看艾晓伟,道:“类似的话王经理也这么说过,哎,你俩不是有点什么事儿吧?”

尔古尔哈看着阿呷和伟古,说:“你们也快吃,吃完了加个班,每人做三个包儿出来,你们阿娟阿姨那边等着用钱。”

艾晓伟笑道:“谢什么,你来厂里,这么任劳任怨,让我们很省心,帮帮你是应该的嘛。”

“我们的钱凭什么给她用?”伟古不满地说。

艾晓伟拍拍尔古尔哈的手臂,说:“别怕,我们会有分寸的。对了,孩子上学啦?”尔古尔哈点点头,说:“多谢你们了。”

尔古尔哈看着伟古,严肃地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明白吗?我们刚来深圳的时候,要是没有阿娟阿姨,可能我们都会饿死,现在她有了难处,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人要有良心。”

“我真的不想惹事。你要知道,我这一大家子,可是不想有麻烦的。万一他怀恨在心怎么办?”尔古尔哈心有余悸地说。

阿呷在一边接道:“他还有良心?他就认吃。”

艾晓伟气定神闲地说:“放心吧,我们有办法。”尔古尔哈注意到,她用了个我们,想来指的是还有王经理。尔古尔哈想起昨天王经理称派出所的那个警察叫老孙,想来他们是有一定交情的。不过,那个疑问又涌上了尔古尔哈的心头,艾晓伟跟王经理到底是什么关系?

谁知道,伟古并不跟她急,而是抢过阿呷的碗,把她碗里的米粉向自己碗里倒,说:“我就认吃,怎么着吧。”

尔古尔哈赶紧说:“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尔古尔哈哭笑不得,把自己的半碗米粉递给了阿呷。阿呷摇摇头,说:“我吃饱了。干活儿了,抓紧把这批活计做完吧。”

下午尔古尔哈刚上班,艾晓伟就跑过来,拉她到了一个角落里,问昨天是怎么回事。于是,尔古尔哈尽量详细地把那个拿警棍的治安员以前怎么因为赖马日坡去找她麻烦,昨天又借机报复的事跟艾晓伟说了一遍。艾晓伟愤愤地说:“这个坏蛋,回头我非让他知道一下厉害不可,不然,他以后还会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