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索玛花开 > 第十二章 何处曙光

第十二章 何处曙光

“你就说你给不给钱吧?”瘦拉惹横眉立目地说。

“有点意思,他在我家门外扎坏了就要我家负责?没有这个道理嘛。”尔古尔哈不屑地回答。

“不给你们还砸玻璃?”尔古尔哈冷冷地问。

“少废话,他现在躺在床上起不来,医生说有瘫痪的危险,你家得付医药费。”黄毛道。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瘦拉惹牛逼地回答。

“在我家那里扎坏脚?他怎么跑到我家门外了?为啥不穿鞋?到底咋回事啊?”尔古尔哈问。

尔古尔哈哼了一声,鄙夷地说:“欺负孤儿寡母,你们真有能耐。”

瘦拉惹道:“少废话,就是在你家那里扎坏脚的人。”

黄毛鼻翼一歪,说:“我告诉你,我们这些人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就看着办吧。你两个女儿长得都不错,你不想她们出什么意外吧?”

尔古尔哈一脸茫然地问:“赖马日坡是谁?”

这句话击中了尔古尔哈的软肋,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软,一软就麻烦了。于是,她“切”了一声,说:“我们穷人,贱命一条,我们家不管谁出意外,你们也别想好。”

旁边一个瘦瘦的拉惹道:“你就别装了,我们今天是给赖马日坡要公道来了。”

“看样子,你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瘦拉惹说着就要往前走,黄毛伸手拦住了她。黄毛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抬头说:“尔古,不管咋样,你还算是老师,我不想跟你动粗。”

于是,尔古尔哈显得更加无辜,问:“我明白什么?”

尔古尔哈不急不躁地回答:“你可以动粗,我全家都在这里呢。有老人,有孩子。老人因为你们往屋子里丢砖头,头被砸破了,现在还要打针呢,你们太能耐了。”

想起罗里火跟自己说过阿巴五带的小舅子赖马日坡的事情,尔古尔哈知道他们是来找事的。

黄毛摇摇头,竖起大拇指,道:“真不愧是老师出身,伶牙俐齿,我服了。”

黄毛冷笑着,说:“尔古老师,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尔古尔哈回答道:“这个跟老师没关系,这事儿需要讲个理。我婆婆因为你们受了伤,这事儿你说我是不是该报警?”

该来的终于来了,尔古尔哈知道他们来的原因,故意装着糊涂问:“你们想干什么?”

“报警?哈哈,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在派出所有人?”瘦拉惹在旁边大声叫道。

第二天傍晚,尔古尔哈在阿娟的小店里刚给厂里打完电话,得知第二天正常上班,正往家里走,忽然被黄毛和几个拉惹拦住了。

尔古尔哈“切”了一声,回答:“我知道你们有人,他们也不是没来找我,又能怎么样?他们敢明目张胆地为你们说话吗?不要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法律。”

阿依这句话提醒了尔古尔哈,伟古这孩子的毛病实在太多了,必须严加管教。于是,她把伟古又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教他为人做事的道理,伟古可能是心里想着锅里的猪油渣,一直嗯嗯地答应着,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法律?嘿嘿,兄弟们,给她讲讲法律。”黄毛一使眼色,那群拉惹哗啦一下子冲了上来,劈头盖脑地就开始打尔古尔哈。

阿依骂道:“伟古,你早晚要在好吃的问题上吃大亏。”

尔古尔哈无法反抗,只好抱着头,掩住脸,任凭他们的拳头和鞋子踢在自己身上。以前依火不吉打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个姿势。

伟古向她吐了一下舌头,说:“我愿意。”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人终于停了。黄毛蹲在尔古尔哈面前,表情阴阴地说:“这只是个教训,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如果你儿子缺个胳膊少个腿的,那可就别怪这些兄弟了。”

阿呷骂道:“你这不是叛徒是什么?”

尔古尔哈站起身来,浑身剧痛,扛水泥的痛此时已经无所谓了。她捋了捋头发,说:“随便,我们一家子现在都这样了。男人死了,儿子死了也没啥。只要有我一口气在,你们也不会好,不信你就试试?”

伟古忽然说:“要是妈妈给我找个能天天吃坨坨肉的阿达,我就满足了。”

“哎哟,有点女烈士的意思啊?”黄毛回头扫视了一圈他带来的人,大家发出一阵怪笑。

尔古尔哈知道阿依在寻开心,在一旁眯眯地笑着。三个孩子开始说新爸爸的事情,尔古尔哈忽然想起王老板,王老板正向她笑着。她摇摇头,王老板不见了,她心里暗自骂自己:贱人!

尔古尔哈冷冷地看着黄毛,说:“打完没有?打完我回家了。”

阿依说:“要是找个大款,你每天还可以吃肉呢。”

黄毛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说:“请江姐同志回家。”

伟古眼睛一亮,问:“真的?”

那群人让出一条路,尔古尔哈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她就像走在一群饿狼中间,不过,她并没有恐惧,甚至心静如山塘里的死水。

阿依似笑非笑地说:“明天叫妈妈找个男朋友,天天给你买猪油渣吃。”

有人在后面故意大声说:“叫你两个漂亮女儿小心点!”

伟古说:“我要干吃猪油渣。”

这句话叫尔古尔哈心里一阵恐慌,她停住脚步,转过头,声音平静而清楚地道:“她们如果出了什么事,那是她们的命。但是,如果她们活着,你们有些人可能会在牢里过一辈子,甚至你们的家人可能会死于非命,不信你们就试试?”

“猪油渣差不多好了吧?”尔古尔哈问阿依。阿依走进厨房,然后走出来,说:“还要熬一会儿。”

那群人面面相觑,没人回答。尔古尔哈转身向家的方向走,浑身剧痛,耳朵里嗡嗡作响。

阿依扑哧一声笑了,尔古尔哈也笑了,大家明白,为什么刚才伟古未经大家允许就把点心给拆开吃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回到家,阿依正带着弟弟妹妹做手工活计,见尔古尔哈如此狼狈,赶紧问怎么回事,尔古尔哈轻描淡写地说是被黄毛带人打了。

伟古歪着头,眼睛里冒出愤怒的火花,忽然愤愤地说:“刚才那个男人是谁?他干吗送来那么多东西?你是不是想给我找个新爸爸?”

伟古马上冲进厨房,抄起菜刀,嚷嚷着要去跟黄毛他们拼命。尔古尔哈赶紧叫阿依将他的刀夺下来,然后对他说:“伟古,知道我们为什么被人家这么欺负吗?”

尔古尔哈严肃地说:“伟古,你要知道我们是怎么出来的,你要是不好好学习,将来怎么办?你学习成绩上去了,有了自食其力的能力,妈妈也不会这么辛苦是不是?你看啊,你爸爸去世了,奶奶常年有病,家里负担这样重,你要长点心啊。”

伟古愤愤地说:“欺负咱们家没男人呗!”

阿呷委屈地看着尔古尔哈,说:“妈,你看他。”

尔古尔哈强忍剧痛,严肃地对伟古说:“这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咱们穷,因为咱们穷,所以才受欺负。”

伟古瞪了阿呷一眼,狠狠地骂道:“叛徒。”

伟古想了半天,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咱们要赚钱,要赚大钱。”

“你多干点活儿,以后天天有肉吃。”阿呷在一边说,然后她转向尔古尔哈:“妈妈,他今天没看书。”

尔古尔哈马上接了一句:“没有文化,那可是赚不到大钱的。”

“我闻到肉的味道了。”伟古忽然冒了一句,同时还吸了吸鼻子。

几个孩子相互看看,然后坚毅地点点头。伟古说:“妈妈,我知道了,从明天开始,我除了做好手工活计,还要坚持看书。”

“是啊,阿娟阿姨对我们太关心了。”阿依附和道。

阿呷道:“我要照顾好奶奶,让你跟姐姐安心上班。”

阿依说:“妈,你别干了,休息一下吧。”尔古尔哈摇摇头,回答:“没事,早点做完这批,把欠阿娟阿姨的钱还上,不然,我心里会不安的。”

尔古尔哈看见孩子们如此表态,尽管身体还是剧痛难忍,可她还是欣慰地笑了。

“也好。 ”尔古尔哈答应道。于是,母女俩回到工作台前开始干活。不过,尔古尔哈的手却不怎么好使,几次扎了手。

说来很奇怪,那天晚上,尔古尔哈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躺在家乡的山坡上,自己教过的那些学生围在她身边不断地安慰着她,有的甚至在哭泣,她很想跟他们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阿依想想说:“还是等一下吧,弟弟妹妹太苦了,有点猪油渣好下饭,趁机会我们还能做点手工活儿。”

第二天上班,艾晓伟一下子就发现了尔古尔哈身上的瘀青,便问是怎么回事。尔古尔哈一边做着工作,一边详细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不过,她没说自己在阿黄那里的事情,因为她觉得这件事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尔古尔哈不想让艾晓伟觉得自己是个招风的女人,如果让她有这样的感觉那就不好了。

 尔古尔哈道:“饭已经熟了,等猪油渣好了就不好吃了。要不先就点咸菜吃饭?”

好在艾晓伟只是关心那些拉惹的事,她问:“你怎么不报警?”

 “是啊,我们工厂食堂的回锅肉做得可好吃了,哪天咱家有钱了,我做一餐给弟弟妹妹吃。”阿依把猪油渣放在锅里,添上水,打开火。

尔古尔哈叹口气,回答:“都是山里来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报了警,能怎么处理?我拖儿带女的,在明处,他们随便采取点卑鄙的手段,我这一家人怎么办?”

尔古尔哈说:“这几天我在厂里吃饭,我发现人家做菜跟我们山里人不一样,咱们要好好学学。”

艾晓伟摇摇头,回答:“唉,你也真的很不容易,说来说去,就是缺个男人。我得想办法帮你踅摸一个。”

“这孩子,怎么说你老妈呢!”尔古尔哈伸手想打阿依,结果,胳膊却举不起来。见状,阿依心疼地说:“行啦,你在一边待着吧,我熬猪油,给他们做猪油渣炒青菜。”

尔古尔哈耸耸肩,说:“你就别害人了。谁要是找了我啊,那可是前辈子作孽了。”

“不是我老妈有追求者,人家在后面悄悄保护你吧?”阿依边切猪板油边嬉皮笑脸地说。

“你也别这么妄自菲薄,你这个人气质还是不错的,就是在山里时间长了,皮肤不是很好,再加上营养不良,有些菜色。过一阶段,营养上来就好了。”艾晓伟说。

尔古尔哈回答:“我觉得不像,我猜可能是他被人家打了。可是,谁打的他?知道我去那里的只有阿娟阿姨,难道是来福?不像啊?来福是个老实人,不像是能打架的。”

尔古尔哈回答:“你就给我吃宽心丸儿吧,不聊了,赶紧干活儿,我看王经理向咱们这边看了好几眼。”

阿依点点头,开始追问阿黄送来的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尔古尔哈不得已把阿黄非礼她的事说了一下。阿依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问:“那刚才他来送什么礼物和红包?难道是他良心发现了?”

艾晓伟向车间门口瞟了一眼,王经理正站在那里跟两个管理人员说什么,于是压低声音道:“也是,他这两天心情不好,可能是前两天停工,有损失,被老板骂了。”

尔古尔哈见瞒不下去了,就低声说:“你小点声儿,别叫他们听见。尤其是你奶奶,听见了吵着回山里怎么办?我实话告诉你,我扛水泥去了。”

尔古尔哈向她吐了一下舌头,低头干活。这两天,山里来的这些人逐渐适应了,效率也开始上来了,跟老工人比也差不了什么了。不过,尔古尔哈一直提醒山里来的人,千万不能马虎,不能让别人看不起。山里的人渐渐也明白了,只有自己做得好,才能叫别人尊重。山里有句老话:打铁还需自身硬。

阿依上前解开尔古尔哈的衣领,马上看到了尔古尔哈殷红的肩膀,她的眼圈立刻就红了,问:“妈妈,你去干什么重活啦?”

正忙着,忽然有人说吉古依洪又打架了,不过这回是跟厂里的保安,听说被打得很重。尔古尔哈其实跟吉古依洪并不熟,果吉村跟吉古依洪的村子隔好几个山头,平时也没见过,还是这次来深圳,在西昌火车站第一次见到。不过,在火车上,尔古尔哈对他印象并不好,他在黄毛面前总是低三下四的,就是为了吃他们一点剩下的东西。

尔古尔哈摇摇头,强笑着说:“没啥。”

他怎么又打架啦?而且还吃了亏?尔古尔哈在那一瞬,忽然原谅了吉古依洪。毕竟是老乡,他受欺负,尔古尔哈的心里也不好受。

“不可能吧?伟古吃的那些点心是怎么回事?你刚才手里的红包又是怎么回事?”阿依依旧不信地问。尔古尔哈开始切猪板油,谁知道手却根本用不上力。这个细节被阿依看到了,她上前捧起尔古尔哈的手,可能是阿依的力度有点大,尔古尔哈不由得哎哟一声。阿依吃惊地问:“你怎么啦?”

“听说啊,罗里火带人去给他出头,也被打坏了。那厂里的保安据说都是转业兵。”有人说。

“没啥,就是做零工赚的。”尔古尔哈回答,说着就拿刀准备切猪板油。

有人幸灾乐祸地说:“哈哈,这会遇到比他们更牛的了,平时就知道欺负我们老实人。”

“那你老老实实地跟我说,你到底去干什么啦?”阿依低声道,她的眼神里分明充满疑问。

尔古尔哈倒是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感觉,她忽然想起罗里火那天对她说过的一些话,感觉有些怪怪的。

阿依是个聪明孩子,在学校里,在厂里肯定知道很多社会上复杂的事情。尔古尔哈伸手点点她的头,低声说:“你胡说什么?你妈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

正忙着,忽然有保安过来,对尔古尔哈说,写字楼有人找。尔古尔哈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跟着保安到了写字楼。本来她以为是王经理找她,结果却是行政部的人找她。

阿依回头看看,伟古在吃东西,阿呷在里间陪着马海伍机。阿依小声地说:“妈,我知道你带我们几个不容易,最近几天又经历了这么多事,你不会干那事儿去了吧?”

“是这样,艾组长向厂里反映你家里生活困难。这样,厂里有些陈年挤压下来的样品,你拿回去到夜市上卖了,贴补一下家用吧。”行政副经理淡淡地说。

阿依回答:“十五块钱。对了,你今天在哪里找到的这么多钱?”她的眼睛盯着尔古尔哈,尔古尔哈一时有点慌,说:“没啥,就是干点儿零工。”

“这怎么行?”尔古尔哈颇感意外。

阿依回来了,她买了点猪板油,还买了一点土豆。在厨房,尔古尔哈指着那些猪板油,说:“花了多少钱?”

行政副经理一挥手,面色平静地说:“行了,别客气了。厂里也帮不了你什么,喏,在这里签个字。我给你个条子,下班以后你去仓库领就好了。对了,王经理特别交代,叫厂里派车给你送家去。”

阿呷很乖,拿了些点心进了里间。尔古尔哈拿起工作台上的那个红包,心里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尔古尔哈心里一热,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本来尔古尔哈想制止伟古,可是,看到他的表情,又有点于心不忍了,于是说:“吃吧,吃吧。阿呷,给奶奶送一点去。”

尔古尔哈签了字,小心翼翼地把行政副经理给她的条子放在口袋里面。这张小小的条子,可是很沉重啊。她走出写字楼,在厂区里恰好遇到王经理,她很真诚地对王经理说:“我去批了条子,谢谢。”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尔古尔哈走回房间,发现伟古已经把其中的两个盒子拆开,里面是些点心,他已经吃得满嘴是食物渣子了。阿呷很不满地对尔古尔哈说:“你看,我不让他吃,他非要吃。”

谁知道,王经理却显得似乎没什么,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好。”然后,转身走了。

尔古尔哈追下楼,只见阿黄跟同伴上了一辆货车,飞也般驶远了。尔古尔哈有点发怔,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来给自己赔礼道歉。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尔古尔哈站在那里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望着这个看不出什么表情的男人,尔古尔哈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只是觉得他很是亲切。自从来到这个工厂,他虽然没怎么跟自己说过话,却是总在帮着自己。这是个好人,尔古尔哈心里说。

阿黄又掏出个红包,说:“这是两百块钱,算是我赔罪。”说完,他把红包放在工作台上,拉着同伴就跑下楼了。

晚上回到家里,尔古尔哈和孩子们把那些样品整理了一下,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阿依说:“这样吧,我和阿呷拿一些去市场上去卖卖,看看效果怎么样。”

尔古尔哈有点不解地问:“黄老板,你这是咋回事儿?”

“也好。”尔古尔哈嗯了一声,她其实心里也没数儿。那些样品其实都没标明价钱,她也不知道该卖多少钱。

哪知道,阿黄像变戏法儿似的从门后拎进几个花花绿绿的盒子,然后点头哈腰地说:“尔古老师,我浑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子能撑船。我刚才浑蛋,还请你原谅。”说着,自己向自己脸上打了几下。

哪知道,阿依和阿呷出去不大一会儿,居然沮丧地回来了。尔古尔哈问:“卖了多少钱?”

那人说:“有人要跟你说几句话。”然后,一摆手,旁边闪出一个人,正是阿黄,只见他脸上有两块乌青,鼻梁上缠着纱布。尔古尔哈以为他又要寻衅滋事,往后退一步,厉声说:“黄老板,你想干什么?”

阿依说:“卖啥钱啊?都叫人家给抢了。”

有人敲门,尔古尔哈出去一看,居然是下午在仓库里给她衣服的那个人。尔古尔哈很奇怪,警觉地问:“你怎么来了?”

尔古尔哈大吃一惊,问:“谁抢的?”

“唉。 ”马海伍机发出一声颤颤巍巍的声音,尔古尔哈觉得那更像是呻吟。

阿依气呼呼地说:“还有谁?黄毛他们呗!我跟阿呷刚开始摆摊儿,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说咱们家欠他们的钱,就把东西抢走了。”

尔古尔哈心里一酸,她知道这几天马海伍机一直被病痛所折磨,人一在痛苦中就会想很多事情。于是,她回答:“阿妈,等这批活计做完了,有了钱,我一定会叫你打个电话回去。”

“这还了得?我去找他们。”尔古尔哈气愤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尔古尔哈刚要走回外间,马海伍机忽然幽幽地说:“也不知道阿枯他们怎么样了。”

“妈妈,你别去了,他们都喝了酒,去了会吃亏。”阿依伸手拦住了尔古尔哈。

尔古尔哈洗干净了自己,走出洗手间。看了一眼厨房里的火,然后走进房间,阿呷正坐在那个工作台前做手工活计。见尔古尔哈出来,她告诉尔古尔哈,下午她已经按照中午尔古尔哈的吩咐带了奶奶马海伍机去打针。尔古尔哈走进里间,马海伍机正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她摸摸马海伍机的头,感觉不那么烫了,便轻轻地松了口气。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让他们抢去不成?对了,他们没打你跟阿呷吧?”尔古尔哈问。

尔古尔哈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消瘦,眼圈有些黑。她问自己,你是美人吗?不算吧?怎么老遇到坏人?镜子里的人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

阿依气定神闲地说:“没有,他们不敢。我已经打了电话给阿巴五带,告诉他,如果劳务公司不给解决这事儿,我就去报警。”

阿依哎了一声,马上又问:“妈,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尔古尔哈隔着门说:“你先去买菜吧,回来再说。”好在阿依没问什么,只听她交代了一下阿呷看着火,自己走出去买菜了。

“他怎么说?”尔古尔哈问。

尔古尔哈尽量轻松地回答:“没事,对了,你去市场买点菜,我口袋里有钱。”

阿依回答:“他开始支支吾吾,说要查查。后来我说,黄毛他们就是为赖马日坡出头,这事儿他如果不解决,我不仅要去派出所告他们抢劫,还要告赖马日坡耍流氓,而且,我告诉他,我知道赖马日坡跟他什么关系。后来,阿巴五带说他查查,一定给我们一个交代。”

阿依在外面敲门,问:“妈妈,你没事儿吧?”

“真的?”尔古尔哈有点半信半疑地问。

 尔古尔哈仔仔细细地洗着头发,头发里有好多水泥已经跟汗水混合到一起了,已经发硬了,把它们洗掉很费劲。不过,她还是尽量洗着,晚上自己要跟阿依一起睡,不能叫她发现什么。

阿依坚定地点点头,回答:“真的,妈,你别怕。我在厂里最近看了不少书,像阿巴五带这样的公司有很多不规范的地方,看起来他们很凶,实际上就是吓唬人的。咱们要使用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权益,他们也不敢把咱们怎么样。”

 冲凉的时候,尔古尔哈觉得自己肩头火辣辣的,对着镜子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她的肩头血红一片,就连前两天吉古依洪打的那条瘀青似乎也不那么明显了。尔古尔哈用手按按,像针扎的一样疼。

尔古尔哈不无担心地说:“话是可以这么说,可是,他们是拉惹,有时候是不能跟他们讲道理的,我们还是不要跟他们撕破脸皮的好。我怕他们会使出更阴毒的招数,咱们吃了亏还不知道是咋回事。”

 尔古尔哈回答:“没什么,有点累。”说罢,她拿起毛巾,走进洗手间。她要把自己洗得更干净一点,千万不能叫孩子发现自己下午去搬水泥了。

“我明白,妈吗,我有分寸。”阿依回答。

 尔古尔哈回到家,发现阿依正在做饭。见尔古尔哈进来,阿依问:“妈妈,你怎么啦?怎么看着脸色这么不好?”

不过,尔古尔哈还是隐隐约约地有些担心,她觉得这事儿不会这么简单地就能完。阿巴五带尽管穿的是西装革履,可是,骨子里透出的还是拉惹的风范。再加上他周围那些人,还是黑社会的架势。他们能就这样把东西送回来?

 尔古尔哈跌跌撞撞地不知跑了多久,回头看看,发现阿黄并没有追上来。于是,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她的内心很是委屈,一个女人怎么这么难啊?就连扛个水泥包也差点被那个人占了便宜!她无声地哀号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哭。

尔古尔哈正纠结着,有人咣当咣当地敲门,她一看,正是黄毛,只见他满脸通红,眼睛里布满血丝。见尔古尔哈走过来,他恶狠狠地说:“算你们有种儿,敢去阿巴老总那里告状,东西我给你们送回来了。我告诉你,别以为这事儿就算了,血债血偿。你们等着!”说完,带着几个拉惹腾腾地下楼了。

“黄老板,请你自重。”尔古尔哈用力掰开阿黄的手,坚决地向大门口走去。谁知道,尔古尔哈刚走到大门口,阿黄忽然在后面抱住了她,然后,用力地将她抵在门口的柱子上,伸过头就要亲她。一股酸臭的味道几乎将尔古尔哈击倒,尽管她浑身酸痛,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一下子将阿黄推倒在地,撒腿就跑。

尔古尔哈打开门走出去,见一些样品被乱七八糟地丢在地上。她正要去拾那些样品,忽然,阿依在身后尖叫了一声:“蛇!”

阿黄一把拉住尔古尔哈,说:“啥,杀人犯啊?我听说你老公死了,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哎,你长得不错,别干这脏活儿累活了,跟着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尔古尔哈定睛一看,原来有一条黄绿相间的蛇正裹在样品中间,不知道是死是活。尔古尔哈心里怦怦地跳着,赶紧叫孩子们进屋,自己则叫阿依拿来一根拖把,然后壮着胆子用拖把挑起那条蛇,还好,那是条死蛇。尔古尔哈将蛇挑到楼下的垃圾箱,这才发现,自己很恶心,于是,她蹲在路边很是呕吐了一阵子。

尔古尔哈没好气地说:“杀人犯。”说完,侧过身体,从阿黄身边走了过去。不过,她明显感觉到阿黄用下身蹭了她一下,而且,嗅到了他嘴里的一股夹杂着浓重酒气的酸臭味道,那味道几乎叫尔古尔哈作呕。

有人在轻轻地拍尔古尔哈的肩头,尔古尔哈一回头,发现居然是来福,只见他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你这人比男人都能干,你老公干啥的?”阿黄贱兮兮地问。

“来福?”尔古尔哈看着他。

“我考虑一下吧。”尔古尔哈之所以没有完全拒绝,主要是考虑到手头的钱还是不多,如果明天再来一天,能赚点现钱也是不错的。

来福憨厚地笑着,说:“刚才你那群老乡在我家店子那里站了一会儿,阿娟怕他们使什么坏,就叫我到你家看看,没想到你在这里呕吐。我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怎么样?好点了吗?”

“你来吧,我明天给你涨工资。”阿黄的笑容叫尔古尔哈很是不舒服。

尔古尔哈擦擦眼泪,点点头,回答:“好多了。”来福说:“到我家坐一下吧。”

尔古尔哈冷冷地回答:“再说吧。”

尔古尔哈点点头,跟着来福到了阿娟家的小店。见尔古尔哈这个样子进来,阿娟赶紧问是怎么回事。尔古尔哈把事情说了一遍,阿娟愤愤地说:“我就知道他们要干坏事,这些烂人,就知道欺负孤儿寡母。来福,你明天叫你那群朋友,带人去给他们一点教训。”

尔古尔哈转身正要往外走,迎面正好碰见阿黄,他龇着牙问:“你明天还来吗?”

尔古尔哈赶紧摆手,说:“千万别,惹出点什么事,或者谁受伤了,我可担待不起。”

尔古尔哈平淡地回答:“山里人,没啥。”

阿娟没再说什么,忽然问:“对了,你刚才说厂里给了你一些样品?”

一下午,尔古尔哈跟癫子两个人装了五车,一个长得精瘦的人给了尔古尔哈一百块钱,然后看看她,面无表情地说:“没想到,你还这么能干。”

尔古尔哈点点头,阿娟对来福说:“这样,你去尔古家拿几个,我看看。”

快到天黑的时候,有人过来喊收工了。尔古尔哈走到一个水龙头边,把自己尽量弄得干净一些,她不想让孩子们知道自己这一下午干了什么,省得他们心疼。

来福答应了一声就要走,尔古尔哈把拖把递给他,说:“麻烦你把这个带回去。”

说实在话,这扛水泥还真的不是一般的累,到最后,尔古尔哈几乎完全是下意识地在干活了。尔古尔哈在大山里干过许多重活儿,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么累。她不仅感觉到肩头是麻木的,就连腰也是麻木的。

来福憨厚地笑着,接过拖把走了。尔古尔哈叹道:“你老公真好,不像我以前那个死鬼老公,整天喝酒打人。”

中途尔古尔哈去厕所,从仓库里往外走,正好看见阿黄靠在门口抽烟。她一愣,侧身从他身边走开。那一刻,她嗅到了一股酒气。

阿娟笑眯眯地说:“那好啊,我把他让给你算了。”

干了整整一下午,尔古尔哈从开始的累,到最后已经感觉到身体麻木了,走路时腿都打晃儿,她只是一直咬牙坚持着。尽管穿着那件帆布衣服,可是,脸上身上,还是感觉黏黏的,嘴巴里也总像是有沙子。尔古尔哈想起以前村子里有人在矿山干活儿,后来得了尘肺病,或许,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任何的防护设施,人也会得尘肺病吧?不过,尔古尔哈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切要以赚钱为目的啊。

尔古尔哈脸一热,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一回头,尔古尔哈发现一束贼光,那是阿黄的眼睛。尔古尔哈感觉到有些恶心,把头转向一边。这是个很讨厌的人,眼神很是邪恶。

阿娟伸手拍了她一下,说:“对不起啊,前几天我跟你说的那个香港人,人家这几天认识了个小姐,觉得你的事情太麻烦,不见你了。不过,我又叫来福给你介绍了个菜贩子,但他这几天去运货了,过几天才回来。”

一辆车走了,另一辆车还没来,尔古尔哈和癫子坐在一边休息。看着癫子坐在门口眼睛空洞地看着天空,偶尔轻咳两声,尔古尔哈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的脸色不好,貌似有尘肺病。

尔古尔哈摇摇头,说:“你可别费心了,我这样的没人敢招惹。我呀,就这么熬吧,把阿依嫁出去,供两个小的上了大学。别的就不求啥了。”

尔古尔哈要干的活是将仓库里面的水泥装车,这是一种至少能装二十吨的卡车,两个人装。跟尔古尔哈搭伴的是个表情很古怪的人,尔古尔哈跟他说了几次话他都不理。只是在上跳板的时候,偶尔“嘿哟”一声。后来休息了,尔古尔哈跟别人谈话的时候才知道,这是个智力有问题的人,不知道阿黄在哪里带回来的,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大家只是叫他癫子。他在这里没有工资,阿黄只管他饭,晚上就睡在仓库里面。他没有像尔古尔哈一样穿帆布衣服,穿的是普通的衣服,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

阿娟笑了一下,说:“得了,你别说这种没理想的话,你还年轻。你知道吗?像你这个年纪的,单身的,深圳还有大把。”

尔古尔哈走到一个角落穿衣服,那件衣服不仅很硬,而且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酸臭的味道。尔古尔哈突然一闻,差点呕吐。不过,她还是强忍住了。

尔古尔哈叹口气,说:“那是人家,我是我。”

阿黄的眼珠转了几下,说:“那好,你去那边那个仓库,去装车,装一车二十块钱。”说着,他挥挥手,有个人跑了过来,把尔古尔哈带到一个仓库里面。尔古尔哈跟他走进仓库,那个人递给她一件戴帽子的帆布衣服,说:“穿上,干活吧。”

阿娟呵呵地笑着,说:“别这么泄气嘛,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老公也会有的。”

尔古尔哈说:“黄老板,我是来干活的,你赶紧安排活儿吧。”

阿娟这么一闹,尔古尔哈也顿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于是,两个女人开始说起悄悄话来。

阿黄摇着头,叹息着,说:“这么漂亮,来干这个,可惜了,可惜了。”

不久,来福拿了几个样品走回来。阿娟拿起来看看,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尔古,这么着,明天你到厂里再要一些包装盒回来,我把这些东西重新包装一下,送到超市去,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不过,有一点,超市结账慢,不会很快拿到现金。”

尔古尔哈反问:“我多大年纪跟我在这里干活有关系吗?”

尔古尔哈回答:“行啊,你看着办,卖出来的钱,咱俩一人一半。”

阿黄问:“你多大年纪?”

阿娟说:“其实,放在超市里卖还有个好处,那就是不用怕城管。你看,你家阿依今天是遇到了那些小流氓,你能要回来,要是被城管收走了,你能要回来吗?”

听到尔古尔哈说要做零工,他似乎并不急,而是围着尔古尔哈转了两圈,那眼睛就像刀子,似乎要把尔古尔哈剥光。尔古尔哈很是不舒服,想走,却又怕失去这个赚钱的机会。

尔古尔哈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说:“是啊,多悬!”

阿娟介绍的朋友姓黄,工地上的人都管他叫阿黄,长了一口龅牙,牙齿黑黄黑黄的,样子很是有点猥琐。他的一双眼睛在尔古尔哈身上滚来滚去,脸色红红的,看样子没少喝酒。

隔了两天,尔古尔哈在干活的时候,忽然听说黄毛他们被打了,而且伤得很重。她担心是来福找人打的,于是去问来福,谁知来福却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尔古尔哈于是暗暗担心,生怕黄毛他们哪天再来找自己和孩子们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