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碎裂 >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好的,老大。”

她看了一眼和尚。“给他一件防弹背心。”

他从一辆车里拿过来一件背心。带扣被松开,然后在我背后紧紧扣住。和尚像名探戈舞者一样抱了抱我。背心比我想象的要轻,但依然相当笨重。我停顿了片刻。天空已经变成了蓝绿色和淡紫色。我拿起手杖和创伤毯,朝莫琳走去,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右手里的手枪。

“不。在那之前他会逼迫她做点什么。”

我停在离她大约十五码的地方,喊她的名字。她没有反应。耳机把她跟周遭的事物隔离开了。我刚好能隐约看到耳机线从她胸前垂下连到两膝之间的手机上。

“这是好事。”

我又喊了她一声,这次声音更大。手枪指向了我——先是偏向了左边,然后又偏向右边。他在告诉她该瞄准哪里。

“她那把枪快举不住了。”

我向左移动。枪口始终指着我。如果我突然向她扑过去,她可能没有时间做出反应。也许我可以把手枪打掉。

“等武响组就位。”

这样太愚蠢了。鲁莽。我能听到朱莉安娜的声音。争辩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做那个冲向危险的人?”她说,“你为什么不能掉转方向跑开,去大声呼救?”

“让我试试。”

我来到了台阶边,举起手杖,用力击打在栏杆上。声音在公园里回荡,在逐渐消散的黑暗中,声响显得更大了。莫琳身子一缩。她听到了。

“她听不到你说话。”

我再次击打栏杆,一次,两次,三次,以此把她的注意力从她耳朵里的声音上剥离出来。她摇着头,弯曲左臂,用手拿开眼罩。她朝我眨着眼,努力让眼睛聚焦。她眼睛里噙着泪水。手枪的枪管一动不动。她并不想朝我开枪。

韦罗妮卡·克雷示意她的下属留在原地。她不想出现任何伤亡。我吸引住她的注意。“让我跟她谈谈。”

我示意莫琳摘掉耳机。她摇了摇头。我伸出一根手指,默默地说:“就一分钟。”

莫琳的手臂在往下降。太沉了。也许,一旦警方向她猛冲过去,他们能在她开枪之前解除她的武装。

依然是拒绝。她在听他说话,没有听我说。

黑暗正在消退。风停了。我能听到远处的警报声。是武装响应小组。他们带着枪来了。

我又朝她走了一步。手枪稳住了。我在想防弹背心的效果怎么样。这么近的距离,能挡住子弹吗?

我要想办法打破他施加在她身上的魔咒。莫琳的脑袋里有个转动的思想循环。这跟那些患有强迫症的人很像,每天要洗一定次数的手,或者时不时检查有没有锁门,或者以一定的顺序关灯。他把这些想法灌输到她的脑子里了——现在她已经无法摆脱。我必须打破这个循环,但是怎么打破呢?她既听不到我说话,也看不到我。

莫琳自顾自地点点头,伸手取下左耳的耳机。他让她这么做的。他想让她听到我说话。

莫琳依然一动未动。眼罩使得她的眼睛看上去像两个黑窟窿。她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手枪太沉了。她脚边的水泥地上有一小片黑影。

“你还记得我吗,莫琳?”

首先,我们必须中断他们的通话。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隔离最近的信号塔,并关闭它。恐怖分子就是用手机引爆炸弹的。如果有炸弹威胁,肯定有个中断通信的开关。

她快速地点点头。

他在哪儿?他在观察。警方应该封锁公园,设置路障。不。一旦他看到警方开始呈扇形散开去寻找他,他就可能逼莫琳开枪。我们必须悄悄地由外向内移动。

“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莫琳一定冻僵了。她在这里多久了?她的汽车引擎已经冰凉,车前灯几乎耗光了电池的电量。她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十二小时之前。他有这么长的时间来击溃她……在她的头脑里塞满可怕的想法,往她的耳朵里滴入毒药。

她又点点头。

没人回答。一只肥硕的野鸭被这声音惊到,从池塘边的草丛中飞了起来。一开始,它似乎是在水面上走,然后抬升了高度,收起了起落架。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莫琳。有人在跟你讲话。你现在可以听到他说话。”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他说有人在他手上——一个跟你亲近的人。你儿子。”

克雷探长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她的裤腿都湿了,戴着一顶毛线滑雪帽,使脸看上去圆滚滚的。“她他妈的从哪儿弄来的手枪?”

她心痛地表示同意。

又来这一套。他在隔离她。

“这不是真的,莫琳。杰克逊不在他手上。他在骗你。”

罗伊从齿缝间吸了一口气。

她摇了摇头。

“看她的耳机。它们可能连着一部手机。她在跟一个人通话。”

“听我说。杰克逊跟布鲁诺在家。他很安全。还记得发生在克里斯蒂娜和西尔维娅身上的事吗?一样的。他告诉克里斯蒂娜达茜在他手上,跟西尔维娅说爱丽丝在他手上,但这不是真的。达茜和爱丽丝都安全无事。她们从未有过危险。”

“什么意思?”

她想相信我。

“她听不到你们说话。”我说。

“我知道他很有说服力,莫琳。他了解你,对吗?”

我的视线用力越过开阔地。莫琳跪在那里,向前垂着脑袋。除了眼罩,她头上还缠着什么东西。她戴着耳机。

她点点头。

罗伊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好吧,那把枪看起来就他妈的相当有威胁性。我们一靠近,她就拿枪乱指。”

“他还知道杰克逊的一些事。他上学的学校。他的长相。”

“她威胁谁了吗?”

莫琳点点头。“他回家晚了……我在等他……我给杰克逊的手机打电话。”

“这是礼节性的。她有武器。”

“有人偷了他的手机。”

“我觉得她不会拿枪射谁的。”

“我听到了他的叫声。”

“就是武装响应小组。”他说。

“这是个圈套。杰克逊被锁在了球场的更衣室里。但他现在出来了。他很安全。”

我看着和尚,希望他能跟我解释一下。

我尽量不看枪管。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他一定是偷了杰克逊的手机,然后把他锁在了更衣室里。他的呼救声被录了下来,然后通过电话播给莫琳听。

“我已经呼叫了武响组。”

她听到了儿子的尖叫。这足以说服她了。这足以说服大部分人。也能说服我。

一道手电筒的光柱照在我的脸上。我抬起手遮住眼睛。猎人罗伊移开光柱。

手枪的枪管在空中乱晃。莫琳的右手食指扣在了扳机上。她的手快冻僵了。即使她想弯曲手指,也可能弯不了。

这时,我看到了她。莫琳,全身赤裸,跪在戏台的基部,双臂向外伸展,是一种经典的压力姿势。她的手臂一定非常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沉重。她的左手紧握着一把手枪,更增加了手臂的重量。她戴着黑色的眼罩——长途航班上发放的那种。

我在视线的边缘看到了蹲在树林和灌木丛中的黑影。是武装响应小组。他们手上有步枪。

那个维多利亚时期的古老戏台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像一个巨大的蛋糕模子被切去了一半,然后扔在了鱼塘边。低垂的树枝彼此交错,遮住了树木之间的空隙。

“听我说,莫琳。你可以跟杰克逊打电话。放下手枪,我们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我拿出手机,“我给布鲁诺打电话。他会让杰克逊接电话。”

我一瘸一拐地尽力跟着他。我们向西沿着皇家大道朝鱼塘和儿童游乐场走去。我了解维多利亚公园的这块区域。我曾经跟查莉和埃玛来过这里,看热气球在暮色中起飞。

我感觉到她身上发生了变化。她在听。她想相信我……心怀着希望。就在这时,转瞬之间她睁大了眼睛,又戴上了耳机。

“她还活着。”

我朝她大喊:“不。别听他的话。”

“怎么了?”

她的眼睛闪着光。手枪的枪管在空中画着“8”。她既可能击中我,也可能射偏。

“快点,教授。”和尚说着抓住了我的手臂。

“杰克逊很安全!我向你保证。”

和尚拿着一台对讲机。他突然停下脚步,把对讲机举到耳边。信息不时地被静电打断。我只听到了几个字。莫琳的名字被提及了,还有什么手枪的事。

她头脑中有个开关被按下了。她不再听我说话。她用另一只手握住手枪,让枪保持平稳。她要开枪了。她将扣动扳机。求你不要开枪,莫琳。

二十多把手电筒像因为肥胖而无法起飞的萤火虫一样在树林里移动。与此同时,公园的灯像一个个被黎明前的薄雾弄得模糊的黄球。

我朝她扑过去。我的左腿僵住了,将我绊倒在地。与此同时,空气爆炸开来,莫琳的身体猛的一动。一阵红色的雾气喷在我的眼睛上。我眨眨眼,把雾气眨开了。她向前倒去,瘫在了膝盖上,脸着地,屁股撅在空中,仿佛臣服于新的一天。

我们一直沿着鹅卵石小路往前走,经过了网球场和高尔夫球场,然后右转,沿斜坡向上。在公园稍高的那一侧,皇家新月王宫的帕拉第奥式露台映衬在天空之下。灯光渐渐多了。人们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

手机咔嗒一声滑落到水泥地上。接着是手枪,翻滚到我下巴下面停住了。

我们两人一组分头行动。和尚和我一组。他的两条长腿就是为在黑暗里穿越开阔地而生的,他的声音就像雾角[1]一样。我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拄着手杖。光柱照在湿漉漉的青草和树木上,把它们变成了银色。

我内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启了,一个充满了愤怒的黑色真空。我捡起手机,对着它大喊:“你这个该死的变态!”

相反,我们只有二十多名警察,穿着反光背心,手里拿着手电筒。警犬队七点到。一架直升机从我们头上呼啸而过,像是被一根光柱系在了地面上。

这句脏话又传回了我的耳朵。寂静。时不时被人的呼吸声打断。镇定而安静的呼吸。

维多利亚公园占地五十七英亩,共有七个入口。我透过栅栏往暗处看。天空呈紫黑色,离天亮还差一小时,空气冰冷刺骨。即便派一千名警察翻遍每片树叶,也可能找不到莫琳。

人们在朝我跑来。一个身穿防弹衣的警察在十二码之外蹲了下来,手里的步枪指着我。

早上五点刚过,莫琳的车就被找到了,车停在维多利亚公园大门附近的皇后街上。两头站立的狮子从石基上注视着那辆车。车前灯亮着,驾驶室的门开着,莫琳的手机在驾驶座上,已经没电关机了。

“放下手枪,先生。”

韦罗妮卡·克雷已经两次向国防部提出官方要求,要对方提供有关信息。但到目前为止,得到的只是沉默。我们不知道泰勒是否还在军中服役,抑或已经退役。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德国?他回家多久了?他一直在做什么?

我的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我看着手里的手枪。

巧合和小概率事件不断地加入本案当中,把形势变得更加复杂,而不是越发清晰。邮件。同学聚会。吉迪恩·泰勒。我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他是幕后黑手。鲁伊斯去了他最后一个已知地址。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先生,放下手枪。”

我已经跟布鲁诺谈过。他完全变了个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时间已经过了午夜,莫琳还没找到。她的手机已经不再传输信号。奥利弗·拉布在信号消失前把手机定位到了一座位于巴斯维多利亚公园南部边缘的信号塔上。警方正在搜查附近的街道。

[1]大雾时发出响亮而低沉的声音以警告其他船只的设备。

恐惧和联想。开始,它们只是我内心不住的细微颤抖,一个嗡嗡作响的刀片,吞噬着那些柔软湿润的组织,形成一个个巨大的空洞,但这依然不足以让我的肺部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