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写到了“走出迷雾”,我猜是说她的婚姻。
我又把两封邮件读了一遍。措词和简洁的句式都很相似,同样相似的还有随意的语气和对短句的使用。没有明显的不自然或伪造的痕迹,但海伦·钱伯斯是不可能活过来写第二封邮件的。
“还有其他的吗?”我问,“信件、明信片、电话……”
海伦
莫琳摇了摇头。
大大的爱
“海伦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道。
我想你,想西尔维娅和克里斯蒂娜。很抱歉这么久没跟你联系。我晚些时候会解释清楚的。
她露出了微笑。“很可爱。”
保持联络。回家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们会在加里克海德重聚,和姐妹们在外面玩上一晚。她们还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吗?
“我需要比这更多的信息。”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和我美丽的女儿克罗艾会去度假。我们会理清头绪,进行一些冒险,也早该如此了。
“我知道,对不起。”她的脸上又有了血色。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事,后者还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好久不见……或者不联系。抱歉,我是个懈怠的写信者,但我也有苦衷。过去的几年,生活很艰难——有许多变动和挑战。重要新闻是我离开了我丈夫。这是一段漫长而悲伤的婚姻,不过现在我不想细说,简单来说,我们两个不合适。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极度迷茫,但现在我差不多走出迷雾了。
“海伦是最明智的那个。她是我们中最后一个有男友的。西尔维娅花了好几年帮她勾搭各种男人,但海伦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有时我都为她感到难过。”
邮件的开头是“亲爱的莫”。这一定是莫琳的昵称。
“为什么?”
她再次搜索海伦的名字。上一封邮件是五月二十九日收到的。
“她总说她父亲想要个儿子,她永远也不可能达到他的期望值。她确实有个弟弟,但他在海伦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在一起拖拉机事故中。”
“你提到过,她在这之前还给你发过邮件。”
莫琳在一张破旧的转椅上转过身来,交叉双腿。我再次问道,她是如何跟海伦失去联络的。她绷紧嘴唇,嘴角抽搐了一下。
邮件是从一个网页服务器发出的。创建一个账户并得到密码和用户名很容易。
“就是看上去免不了如此。我觉得她丈夫不太喜欢我们。西尔维娅觉得他是嫉妒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莫琳摇摇头。“以前我们总去加里克海德。我们在奥德菲尔德的最后一年,我们中只有海伦有车。她经常开车送我们回家。”
“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吗?”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吉迪恩。”
“像。”
“你见过他吗?”
“这听上去像她吗?”我问。
“见过一次。海伦和吉迪恩从北爱尔兰回来参加她父亲的六十岁生日聚会。人们被邀请去度过整个周末,但海伦和吉迪恩周六午饭时间就离开了。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爱你们的海伦
“吉迪恩很奇怪。神秘兮兮的。显然,他只邀请了一个人参加他们的婚礼——他父亲——结果他父亲喝多了,让他出丑了。”
不见不散。加里克海德。晚上七点半。周五。我等不及了。
“这个吉迪恩是干什么的?”
我不敢相信已经八年了。我希望你们都比我胖,比我邋遢。(包括你,西尔维娅。)我甚至可能要脱一下腿毛。
“他好像在军队里做事,但我们都没见过他穿军装。我们以前还常常开玩笑说他是个间谍,你知道,就像电视剧《军情五处》里的那样。海伦给克里斯蒂娜寄过一封信,信封上盖了一个红戳,说是出于安全原因,信件曾被扫描和打开过。”
是我。我回国了,好期待见到你们。我们这周五在加里克海德餐厅聚一下怎么样?玩真心话大冒险——就像以前那样。
“那封信是从哪里寄出的?”
嘿,姐妹们:
“德国。海伦结婚后,他们被安置在北爱尔兰,后来又去了德国。”
海伦·钱伯斯发来的邮件标题是:猜猜谁回来了?发件日期是九月十六日,同时抄送给了克里斯蒂娜·惠勒和西尔维娅·弗内斯。
另一名教师出现在了办公室里。她朝我们点点头,好奇我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然后从一张桌子的抽屉里拿起一部手机,到外面去打电话了。
办公室几乎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一个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我觉得他睡着了,直到我看到他的耳朵动了一下。莫琳在一台电脑前坐下,输入用户名和密码,其间他一动也没动。她点开收件箱,翻找之前的日期。
莫琳摇了摇头,让自己理清头绪。“可怜的钱伯斯先生和太太。”
有两个学生在办公室外等候。她们想延期递交英语作业。莫琳没心思听她们的理由。她给她们延期到周一,然后就撵她们走了。
“你了解他们吗?”
我们跟着她穿过走廊,走上一段楼梯。谈笑声从窗外涌进来,连最安静的角落也难以幸免。
“不太了解。钱伯斯先生身材高大,嗓音洪亮。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天他试图穿上短裤和马靴去打猎。上帝啊,他的样子可真怪。跟那只狐狸相比,我更同情那匹马。”她露出了微笑,“他们怎么样?”
她点点头。“我们去教员办公室。那里有台电脑。”
“很伤心。”
“我能看一下那封邮件吗?”
“他们看上去也很害怕,”鲁伊斯说,看着窗外的操场,“你能想到什么原因吗?”
“哦,是的。”
莫琳摇摇头,她棕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另一个问题到了她嘴边。
“午饭时间到了。”我对她说。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我的意思是,对克丽斯蒂娜和西尔维娅下如此毒手的人,他想要什么?”
她摇摇头,一副不愿合作和犹豫不决的样子,仿佛突然认不得周遭的环境或不记得自己接下来该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我们还指望你也许知道呢。”
“你觉得他会就此收手吗?”
“是谁?”
鲁伊斯转过身来。“你有孩子吗,莫琳?”
“一定是其他人发的邮件。”
“有个儿子。”
“可是如果海伦三个月前就死了——她怎么会……我是说……她……”
“他多大了?”
我蹲在她身边,捡起散开的纸张,胡乱地叠在一起并放回到文件夹里。莫琳身上发生了变化,心跳之间回荡着空虚。她突然进入了一个黑暗的地方,听着脑袋里一个枯燥重复的节奏。
“十六了。怎么了?”
“噢,这两个可怜人……可怜的海伦。”
她知道答案,但焦虑依然驱使她问了这个问题。
“溺水。是一场发生在希腊的渡轮事故。她女儿也跟她在一起。我们上午跟她的父母谈过了。”
“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你去暂住几天吗?”我问。
“怎么死的?”她低声说。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我可以问问布鲁诺能不能收留我们。”
文件夹从莫琳的手指间滑落,作文纸撒了一地。她咒骂了一声,弯腰努力把它们收拾起来。她的手在发抖。
“这也许是个好办法。”
“海伦三个月前就死了。”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是韦罗妮卡·克雷。
“为什么?”
“我打到了你家,教授。你妻子不知道你在哪儿。”
“邮件一定是其他人发的。”
“有什么可以效劳的,探长?”
她点点头。
“我在找达茜·惠勒。”
“你提到海伦·钱伯斯给你们发了邮件,组织聚会。”
“她跟她姨妈在一起。”
她看了看鲁伊斯,又再次看向我。她更紧张了。
“不在一起了——她昨天晚上离家出走了。打了一个包,拿走了她妈妈的部分首饰。我还以为她会跟你联络。她看起来挺喜欢你的。”
“我的就业指导师跟我说,我会成为一名失业演员,然后去做餐厅服务员。不过有一个老师,哈利迪老师——我的英语老师——说我应该考虑当老师。我父母现在都还觉得好笑。”
我顿时觉得口干舌燥。
她有点紧张,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说话。我让她继续说,我知道她会泄气的。
“我觉得她不会喜欢我。”
“谁会想到呢?”她说,“我上学时就是个小混混。不过先说明,没有西尔维娅坏。所以他们总是想方设法把我们拆散。”
韦罗妮卡·克雷没问原因。我也不会告诉她。
她整理好一叠作文,塞到一个文件夹里。我环视四周。“你是在自己的母校任教。”
“你昨天葬礼后跟她谈过。她状态如何?”
“这是我没收的,”她解释道,“你们应该看看我的收藏。”
“她很低落。她姨妈想让她到西班牙生活。”
鲁伊斯从讲台上拿起一个玩具——一支笔的顶端粘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生活中还有比这更糟的事。”
“也许没什么事。”我说,尽量让她安心。
“但对达茜来说不是。”
“有什么事吗?”她立刻问道。她的手指上沾着黑色的马克笔墨水。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吐露?”
莫琳·布拉肯穿着一条及膝的深绿色长裙,一条棕色的皮腰带,一双浅口高跟鞋,裙子下露出她结实的小腿。她的头发别在脑后,只在嘴唇和眼睑上化了淡妆。
“没有。”愧疚感让这个词变得越发沉重,我几乎说不出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谢谢。”
“我觉得先等一两天吧,看看之后会发生什么。”
雅琪到了教室外。她敲了敲门。“有人找您,老师。”
“她才十六岁。”
铃声响起,学生挤满了走廊,从我们身边涌过。有人发出阵阵笑声,还有人大喊:“不要跑!不要跑!”
“已经大到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了。”
“对。”
我想要争辩。她不会听的。对克雷探长来说,这事是节外生枝,她不需要这个。达茜没有被绑架,不会自杀,也不会对公众构成威胁。多找到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失踪人口部门也打破不了什么纪录。与此同时,今天下午三点还有一场新闻通报会。我要发表一则声明,向凶手直接发出呼吁。
鲁伊斯笑了。“那就不是一般的平庸了。”
我挂了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正在开车的鲁伊斯。
“不像,”她说道,“我指责我们的戏剧老师平庸得令人愤怒。”
“她会现身的。”他说,就好像这种事他见多了。也许他确实见多了。这并不能让我感觉好些。我打了达茜的手机,收到的是语音信息:
“我像个学监吗?”
“嘿,是我。我现在无法接听电话。哔声后请留言。留言要短小而甜美——就像我一样……”
“你不是个学监吧?”
哔的一声。
“为什么?”
“嘿,我是乔。给我回电话……”我还要说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你现在有没有事。大家都很担心你。我也担心。所以,给我回电话,好吗?求你了。”
雅琪羞怯地看了他一眼。“被从班里赶出来了。”
鲁伊斯在听。
“所以,你犯了什么事?”鲁伊斯问。
我拨了另一个号码。朱莉安娜接了电话。
“这边。”她说着推门出去,快步走上楼梯,在楼梯平台上等我跟上。布告栏里贴着设计大赛的广告、摄影协会通知,以及奥德菲尔德的反校园霸凌校规。
“警方说他们在到处找你。”她说。
那个女孩抬起头,如释重负。无论她犯了什么事,对它的判决都被延后了。
“我知道。达茜离家出走了。”
秘书用手指滑过时间表,在上面敲了两下。“布拉肯太太在附楼上英语课。2b教室。”她看了一眼钟,“午饭时间快到了。你们可以在走廊或者教员办公室里等她。办公室在楼上——楼梯右转。雅琪会带你们去。”
这沉默本该是中性的,但她被困在担心和恼怒之间。
一名教学秘书出现在滑动窗后面。在她身后,一张用不同颜色标记的时间表占据了一整面墙。一项集逻辑性和组织性于一体的壮举,囊括了八百五十名学生、三十四个教室和十五个科目。管理一家学校,就像做一名航空管制员,只是没有雷达显示屏。
“他们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一个女学生坐在接待室里,两条腿在塑料椅子下面晃悠。她穿着一条蓝色短裙,一件白色的衬衫,还有一件深蓝色的套头针织衫,上面绣着一只天鹅。她略微抬起头,然后继续等待着。
“不知道。”
奥德菲尔德学校建在树木和泥泞的运动场地之中,俯瞰着埃文山谷。停车场的牌子告知我们,所有访客必须登记。
“我能做什么?”
鲁伊斯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也是这么想的。要有人提醒她。
“达茜可能给家里打电话或者过去。你留意着点她。”
“我们必须跟莫琳·布拉肯谈谈,”我说,“她是唯一一个出现在聚会现场而依然活着的人。”
“我会在村子里各处问问。”
可能是凶手干的。他可能把她们召集到一起,然后尾随她们回家。这能够解释他是如何监视受害人的——了解她们的住处和工作地点,发现她们的生活规律。但这依然无法解释海伦·钱伯斯与此案的关系。
“好主意。”
我脑子里有个问题挥之不去:一个死了的女人怎么会发邮件组织朋友晚上出去聚会?是其他人发的邮件。发邮件的这个人一定能够使用海伦·钱伯斯的电脑或者知道她的登录信息。要么就是他们盗用她的身份,设立了一个新账户。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呢?这说不通。把四个老朋友聚到一起,一个人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们沿A363公路穿过埃文河畔的布拉德福特,绕过巴斯普顿镇高地的顶端。我们翻过一座山,巴斯泉出现在我们眼前,静静地依偎在山谷之中。一个广告牌上写着:你梦想中的退休生活就在前方。鲁伊斯觉得它很好地总结了巴斯,这里散发着硫黄般的老人味和铜臭味。
“快了。我要去参加一场新闻通报会。”
“你就等着瞧吧。”
“之后就结束了吗?”
“我女儿永远都不去电影院。”
“快了。”
“真这么想?”
朱莉安娜想让我回答“是”。“我找到了一个保姆。她是个澳大利亚人。”
“真是生动的类比。”
“好吧,我不会因此对她抱有成见。”
“也许钱伯斯在跟歪道上的人做生意。这就是大公司的问题——就像周五晚上的电影院。有人总想摸一把奶子或用手指插小穴。”
“她明天开始。”
“威尔特郡更安全。”
“好的。”
“这种家伙在巴格达做保镖,一周能挣五千英镑——他在这儿干吗?”
她等了一会儿,期待我会再说点什么。我什么也没说。
鲁伊斯开始列举那些安全措施——监控探头、运动传感器,以及警报器。斯基珀可能刚从英国空军特种部队退伍。
“你吃过药了吗?”
“什么呢?第三次世界大战?”
“吃了。”
“他在害怕什么。”
“我得挂了。”
“真是一个疯狂的家庭,”鲁伊斯咕哝道,“轮子在转,但仓鼠死了。你看到钱伯斯的脸了吗?我还以为他要心脏病发作了。”
“好。”
我们驶出树木掩映的车道,右转,沿原路一直开到特罗布里奇。遇到路面上的凹陷,这辆车也平稳得如悬浮一般。辛纳特拉的歌声被关掉了。
她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