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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我看着窗外远处的一排白杨树苗。一辆银色的厢式货车正沿着街道缓慢行驶,好像在找某个门牌号码。

“我说不上来。”

“我们能走了吗?”

“有什么卡片不见了吗?”

“这次不行。”

“就在床上。”

“什么意思?”

她耸耸肩,但感觉到了我声音的尖锐。我问她房子有没有锁,谁有钥匙,她在哪儿发现的这些卡片和信封……

“你要跟你姨妈待在这里。”

“谁打开的?”

“可她要回西班牙了。”

“刚刚——我回到家的时候。”

“她想让你跟她一块儿走。”

“什么时候?”

“不!不要!”达茜责难地看着我,“我不能走,也不要走。我的芭蕾舞奖学金呢?我获得了名额。”

“没有。我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去西班牙权当去度假。”

“你在读卡片。”

“度假!我不能突然不跳舞了然后又重新开始跳。我从没去过西班牙。我在那里一个人都不认识。”

房间里贴满了音乐海报和毛绒玩具。这是达茜童年的时空舱,看起来无比遥远。我注意到地上撕碎的纸片和床上杂乱堆放的吊唁卡片。有人匆忙打开看过了。

“你有你姨妈。”

“没错。”她说。

“她讨厌我。”

“你躲起来了?”

“不,她不讨厌你。”

我在客厅、餐厅和门廊里找,然后又上楼找。达茜在她的卧室里,坐在床边,眼睛盯着花园。

“你去跟她谈谈。”

这是个陈述句,不是问句。

“谈过了。”

“去道别。”

“我做错了什么吗?”

“让我先跟达茜谈谈。”

“当然没有。”

“可以走了吗?”她问道。

她的下嘴唇在发抖。突然,她扑到我怀里,双臂抱住了我的胸膛。

我一走进房间,朱莉安娜就感觉到了异样。她疑惑地看着我。我的左臂正在不住地发抖。

“让我跟你回家吧。”

“这就是我这个年纪的另一个优势——我什么都不用在乎。”

“我不能这么做,达茜。”

“是的。”

“求求你。求求你。”

“你觉得我错了。”她说。

“我不能,对不起。”

我有些不耐烦了。可以说是愤怒。我摇摇头,手往上衣口袋里插得更深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与其说意料之外,不如说是难以想象。有些跳跃只能在理性和感性之间的空隙里发生。达茜仰起脸,把嘴唇贴在了我的嘴上。她的呼吸。她的舌头。缺乏经验,摸索着,她的嘴里有薯条和可乐的味道。我试图抽离。她用一只手抓住我的头发,将髋部顶向我,献上自己的身体。

“好,乔,我们都得做出妥协。达茜需要有人照顾。而我是她唯一的亲人。”

我的脑子里思绪万千。我握住她的手,慢慢地让她松开手,控制住她。她拼命朝我眨眼。

“叫我乔就行。”

她的外套没扣扣子,一侧的衬衫掉到了肩膀下面,露出了胸罩的肩带。

她思索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谢谢你的关心,奥洛克林先生。”

“我爱你。”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跟她谈谈。”

“不要说这种话。”

她揉了揉脚跟,仿佛试图恢复双脚的血液流动。

“可我真的爱你。比她更爱你。”

“这个由不得她。”

她后退一步,垂下双手,让外套从肩上滑落,然后脱掉上衣,露出了胸罩。

“我觉得你应该跟达茜谈谈去西班牙的事。她不会想去的。”

“你不想要我吗?我又不是个孩子!”她的声音听上去也不一样了。

她对着拳头打了个嗝,把烟头扔到花园里。烟头掉到地上,弹了一下,飞溅出几点火花。“我妹妹——那个了不起的女商人——写了一份遗嘱,可她根本没有东西可供馈赠。即使等我卖掉这个地方还有东西剩下,这位年轻的小姐也太小了,没有继承权。我是她的法定监护人。遗嘱里是这么说的。”

“不要这样,达茜。”

“这个地方!”这个高大的女人笑了起来。她牙齿发黄,齿缝间有牙齿填充物。“‘这个地方’归银行所有。就像汽车也归银行所有一样。家具是银行的。这块该死的地也是银行的。”

“让我跟你在一起。”

“我觉得她是想把这个地方卖掉。”

“我做不到。”

“那她的学费谁来出?”

她摇了摇头,咬着嘴唇,努力不哭出来。她明白了。情况彻底改变了。我不可能把她带回家了——现在不行,在发生刚刚那一幕之后更不行。她的眼泪不能在情感上绑架我,或是让我改变主意。它们就是眼泪而已。

“不见得,”我轻声说道,“达茜想去伦敦的芭蕾舞蹈学校。”

“请你离开,”她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所以你懂我的意思。”

我关上门,靠在上面。我的嘴里还有她的味道,还能感觉到她的颤抖。那是出于恐惧的颤抖:害怕被发现,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我在其中的过失。我所谓的专业领域就是人类行为,但有时我又惊讶地发现自己是多么地无知。一个心理医生怎么能对自己的学科如此缺乏了解?人的思想太过复杂,太难以预测,如同一片充满不确定性的汪洋大海。而我除了涉水或者游向远方的海岸,别无选择。

“是的。”

朱莉安娜站在楼梯底。“没事吧?”她问道。她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出异样吗?

“达茜,”酒杯碰在她的牙齿上,发出叮当声,“小孩很难对付。自私。所以我没要孩子。”她看着我,“你有孩子吗?”

“有人闯进来过。我得报警。”

“想要什么?”

“现在?”

她拉紧胸前的外套,吸了一口烟。“这不是我想要的,你知道的。”

“你先回家。我得留下。”

“我刚埋葬了我妹妹。这是我优先考虑的事。”

“那你怎么回去?”

“什么时候?”

“鲁伊斯还在。”

“我会说的。”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下我的嘴唇。然后,她站直身体,看着我的眼睛。

“你告诉达茜了吗?”

“你确定没事?”

“后天。”

“没事。”

“你们要回西班牙。”

一小时后,哀悼者们都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警察。那些卡片和信封都被装进袋子,带去了实验室。所有的门窗都被检查过,看有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房子里什么都没有丢。

“对。我正要说,谢谢你照顾她。往后不需要了。”

我没有任何理由留下,却有充分的理由离开。我不停地想起达茜的吻和她的难堪,这让我们都感到难为情。但她还处在可能会因为被拒绝而感到挫败的年龄。我每天都与挫败为伴,在一只手的颤抖中,或者一次突然的跌倒中。

“关于达茜。”

我不停地想着莫琳说的那次聚会,以及她失去了两个最好的朋友。也许这两起凶杀案跟商业纠纷或者克里斯蒂娜·惠勒欠高利贷没有任何关系。可能是因为更私人的原因。为什么会有人翻看吊唁卡片呢?他们在找什么?

“当时真希望葬礼早点结束,”她说,“感觉冷到要下雪了。真是糟糕的天气。我已经适应不了了。在太阳下面待太久了。”

达茜还在楼上。她的姨妈在厨房里跟警察交谈。我在外面,让眼睛适应黑暗。鲁伊斯在车里等着。空调把暖风吹到风挡玻璃上。

她吐出一口烟,看着烟雾渐渐消散。我注意到她脚背上有青筋和被高跟鞋摩擦出的嫩皮。

“我还想让你帮个忙。”

“没有。”

“还有吗?”

“我听说你有点名气。”

“就这一个。”

她点上烟。

“我一定是数错了。”

“我不抽烟。”

“我需要你找一个人。她叫海伦·钱伯斯。”

“来一根吗?”

“你生活中的女人还不够多吗?”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盒烟,从饼干盒后面的隐蔽处拿出一瓶白葡萄酒。她拿着这些东西走出去,下了三级台阶,来到花园里。

“她和克里斯蒂娜·惠勒和西尔维娅·弗内斯是同学。她们本该在两周前见面的。她没有现身。”

“当然。我快累死了。”

“最后一个为人所知的地址是?”

“我们能谈谈吗?”我问。

“她父母住在弗罗姆附近。一栋很大的乡下别墅。”

“叫我克丽就好。”她边说边往一个茶壶里倒开水。水汽使她烫过的头发失去了弹力,她努力用手指轻弹头发,好让它恢复。

“应该不难找。”

克丽·惠勒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西班牙式的古铜色皮肤,戴着沉重的珠宝首饰。脖子以下皮肤的颜色有些不匀,嘴角的口红也花了。

汽车驶出停车场,对面驶来的汽车车灯刺得我眼睛疼。鲁伊斯打开音乐。辛纳特拉正在吟唱一个从不跟陌生人调情,也不会在别的男人的骰子上吹气的女士的故事。

鲁伊斯喝了一大口啤酒,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我让他们继续聊,自己去找达茜的姨妈。她正在厨房里指挥交通,让成盘的三明治从一个门里出来,而空盘子从另一个门进去。长桌上摆满了吃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蛋糕和茶的味道。

我到家时已经过了午夜。房子里漆黑一片。在它后面,教堂的尖顶耸立在紫色的天空下。我轻轻地关上门,脱了鞋,走上楼梯。

“很有意思。”

埃玛四仰八叉地躺在被子上。我把她的腿放进被子里,把被子拉到她下巴下面。她一动没动。查莉房间的门开了几英寸。她的熔岩灯为整个房间笼上了一层粉色。我看到她侧躺着,一只手紧挨着嘴。

“你是说退休金,”鲁伊斯开玩笑地说,“或者并购。”

朱莉安娜睡着了。我在浴室里脱了衣服,刷了牙,然后在她身边躺下。她翻过身,双臂双腿都抱住我,胸脯紧贴在我背上。

朱莉安娜抱了抱他。“我们能谈点别的吗?”

“很晚了。”她低声说。

“快了。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她的出生证明上,但我得到了这桩婚姻的证明——教区的记录。真是个好东西。”

“对不起。”

“你找到他了?”

“达茜怎么样?”

“所以你想听听达茜父亲的情况吗?”他问道。

“跟她姨妈在一起。”

鲁伊斯找到了一瓶啤酒。

她用一只手找到我的那里,意志坚决,用大拇指和食指做成一个圆圈。她弯下腰,把它含到嘴里。等我准备好了,她翻到上面,跨坐在我腰上,把我困在身下。

“我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还有客人要来。客厅和餐厅里都挤满了人。朱莉安娜抓住我的左手,绕过成群的哀悼者,从大家端着的茶杯和盛着三明治、蛋糕的盘子中间迂回穿过。

她分开两腿,身体向后滑动,让我进入她的身体,同时急促地深吸一口气。她引导我把双手放到她的胸脯上。她的乳头很硬。我不需要动。我看着她一点点地上上下下,接受我的屈服,寻求她的释放,也召唤我的。

“你做得很好。”

这感觉不像补偿性的性爱,或是“重新开始”的性爱。它像用余烬画彩画时安静的叹息。完事之后,朱莉安娜把头靠在我的胸口上,我听着她慢慢睡着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她低声说。

一小时过去了。我把她的头放到枕头上,悄悄溜下床,踮着脚走进书房。我关上门,打开灯,开始找那张罗马的酒店单据。我从一本笔记本中拿出单据,撕了个粉碎,然后丢进废纸篓。

惠勒家的车道上和外面的人行道上停满了车。达茜在迎接那些哀悼者,接过她们的外套和手提包。她看我的表情,仿佛我是来救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