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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个盒子里装着犯罪现场的照片,先是远景照,然后逐渐缩小到身体各个部位的细枝末节。看到一半,我就坐不住了。我站起来,重新检查门有没有锁好,然后站到窗边,透过樱桃树光秃秃的枝条看向教堂墓地。

她转过身去。我看到她便袍下的赤脚消失在了走廊里。那你的秘密呢,我想说,但她已经走了,我也就没问。我重新关上门,扭动钥匙。

快递员来之前我还有两小时。我拿出一个笔记本,在桌子上并排放好克里斯蒂娜·惠勒和西尔维娅·弗内斯的照片。不是她们的裸体照,而是正常的半身照。然后我用犯罪现场的照片来制造一个更加强烈的对比。

她摇摇头。她的声音很干脆。“我讨厌秘密。我知道大部分人都有秘密,但我讨厌它们。”

由于头上的枕头罩,西尔维娅的照片更为显眼。她的双脚刚刚碰着地面,不得不踮起脚尖,过不了几分钟,腿就会开始酸痛。当她疲惫了,脚后跟就会落地,被手铐铐着的手腕随之承担了她身体的全部重量。同时伴随着更多疼痛。

“就今天晚上。”

头罩、赤裸和压力姿势都有酷刑或处决的意味。我越看越觉得熟悉。这些照片来自另外一场剧——一场有关冲突和战争的剧。

她突然眯起眼睛。“你在做,是不是。你把那令人厌恶的案子带来了家里。”

伊拉克的阿布格莱布监狱成了酷刑和虐待的代名词。戴着头套的囚犯的照片流向世界,他们赤身裸体被绑缚着,正在遭受奚落和羞辱。有些人被迫保持压力姿势,踮着脚尖,双臂外展或被痛苦地拉到身后。不让睡觉、羞辱、极端的高温或低温、饥饿和口渴,这些都是讯问和酷刑的特征。

“有些东西我不想让孩子们看到。”

他用了六小时才击溃克里斯蒂娜·惠勒。对西尔维娅·弗内斯,他用了多久?她在周一下午失踪,周三早上被发现——间隔三十六小时,其中三分之二的时间她已经死亡。通常情况下,要花费数天时间才能给一个人洗脑,击毁他们的防线。凶手能在十二小时内击溃西尔维娅,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她努力从我胳膊下面往办公桌看。我挡住了她的视线。“为什么锁门?”

不是杀人狂。他没有用拳头或脚击打她,并没有把她们打致屈服。她们的身体上没有遭受击打或任何身体伤害的痕迹。他用的是言语。一个人能从哪儿获得这种技能?这需要练习、排演、训练。

“跟我自己。”

我翻开笔记本,写下标题“我知道的”,然后开始罗列。

“我听到你在跟谁说话。”

这是两起有预谋的、放松的甚至有些愉快的犯罪,表现了一种堕落的欲望。他选择每个受害人穿什么,不穿什么。他知道她们各自的衣橱里有什么衣服,用什么样的化妆品,什么时候单独在家。鞋子对他来说很重要。

“没什么。”

我再次大声说出内心的疑惑:“为什么是这两个女人?”她们对你做了什么?她们忽视了你?嘲笑了你?抛弃了你?这两个女人代表了你鄙视的某种东西或某个人。她们既是象征性的,同时也是明确的目标——所以她们才如此不同。

是朱莉安娜。“发生什么事了?”

“西尔维娅·弗内斯不会轻易屈服。她可不是笨蛋。你一定是一点点地耗尽她,驱使她来到那棵树下,你的声音始终在她耳边,说的什么?

有人敲了书房的门。我扭动钥匙,把门打开一个缝。

“我见过你这样的人。我见过性虐者的行径。这两个女人代表着你鄙视的某种东西或某个人。她们既是象征性的,同时也是明确的目标——所以她们才如此不同。她们成为你剧中的演员,因为她们有某种特别的长相,年龄正合适,或者一些其他因素。

我大声说出自己的疑惑,开始跟他对话,试图弄懂这样一个凶手的思想和感受。“你对她们了如指掌——她们的房子、她们的活动、她们的女儿、她们的鞋子……是你告诉她们穿什么衣服的吗?”

“你作品中的要素是什么?公开侮辱是一个特征。你希望她们被人发现。你让这两个女人脱光衣服,当众游行。西尔维娅的尸体像一块肉一样吊着。克里斯蒂娜的肚子上写着‘荡妇’。

凶手是怎么知道手铐的事的?他一定进过西尔维娅的公寓,被邀请的或是不请自来。她没有失窃或非法闯入的报警记录。也许鲁伊斯是对的,是前情人或者前男友。

“第一个犯罪现场说不通。它太公开和暴露了。你为什么没有选择一个更为私密的地方——一栋空房子或是与世隔绝的农用建筑?你想让克里斯蒂娜被人看到。这是这出离经叛道的戏剧的一部分。

有意思的一点是,西尔维娅去上了自卫课程。但在此案中,这并没有帮助她反抗。她的身体上没有自卫伤。她屈服了。罩着她头的枕头套是个受欢迎的大众品牌。手铐是她丈夫的——是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成人用品商店里买的——“为他们的性生活增添趣味”。

“你这么做是为了获得满足感。它可能并非你的初衷,但结果就是如此。在你的幻想中,性欲与愤怒和控制欲混为一谈。你知道如何将痛苦色情化,知道如何拷问。你曾幻想过——在梦中抓住女人,羞辱、惩罚并击溃她们。让她们丧失尊严,屈服,被击垮。

西尔维娅是个派对女孩,喜欢社交和跳舞。克里斯蒂娜与她截然相反。她安静,没有冒险精神,勤奋且可靠,她不会总换男友,也没有丰富的社交生活。

“你极为苛刻。你做记录。你通过观察她们的房子和她们的活动来查明她们的一切。你知道她们何时去上班,何时到家,晚上何时熄灯。

在四十八小时内,警方已经拼合出西尔维娅·弗内斯(原姓弗格森)的一生。她生于一九七二年,在巴斯长大,就读于奥德菲尔德女子学校。她父亲是一名货运承包商,母亲是护士。西尔维娅在利兹上的大学,但在大二时休学去旅行了。她在加勒比海上的包租船上工作,并在西印度群岛的圣卢西亚遇到了她未来的丈夫,理查德·弗内斯。他已经从大学休学一年了,为富有的欧洲人转运游艇。他们于一九九四年结婚。一年之后爱丽丝出生。理查德·弗内斯从布里斯托尔大学毕业,已在两家制药公司工作过。

“我不知道你计划中的具体细节,所以无从得知你在多大程度上贯彻策略,但你愿意冒险。万一克里斯蒂娜·惠勒在桥上被人救下来了呢?或者西尔维娅·弗内斯在被冻死之前被人发现了呢?她们可以指认你。

他们说发生一次是孤立事件,发生两次是巧合,发生三次就成为一种模式。我只有两起罪案可以考虑。两名受害者,克里斯蒂娜·惠勒和西尔维娅·弗内斯,她们年龄相同,是同学,都有年幼的女儿。我努力想象她们各自的生活,她们常去的地方,遇到的人,以及经历的事。

“这说不通……除非……除非她们从未见过你的脸!你在她们耳边低语,你给她们下命令,她们按照你的指示行动,但她们没见过你的脸。”

我关上书房的门,从里面锁住,然后坐下来,打开第一个盒子。我的嘴里发干,但这不能怪药物。堆在我脚边的盒子里有两个女人生前生后的证据。她们的生命已无法挽回,也不再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到她们,但我觉得自己像个不请自来的宾客,在翻查她们的内衣、照片、证词、时间线、视频录像,那些过去的种种。

我把笔记本推到一边,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感觉筋疲力尽,浑身颤抖。

盒子里放着证人口供、时间线、电话录音和与两个案子都相关的犯罪现场照片。趁朱莉安娜不注意,我设法把盒子搬到了家里。

夜深了。房子里静悄悄的。我头顶上方,灯具的毛玻璃灯罩里困住了几只死蛾子。里面有个灯泡和一个易碎的玻璃罩。灯泡里面是一条发光的灯丝。人们经常用灯泡代表点子。但我不是。我的点子开始时是白纸上的铅笔痕迹,一个柔软、抽象的轮廓。慢慢地,线条变得更加清晰,有了光线和阴影,深度和清晰度。

克雷探长派人把六个盒子送来了。明早之前它们必须回到重案调查室。过了午夜会有快递员来取。

我从未见过那个杀害克里斯蒂娜·惠勒和西尔维娅·弗内斯的男人,但我突然感觉他似乎从我的头脑中跳了出来,有血有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回荡。他不再是个虚构的人物,不再神秘,不再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中。我看到了他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