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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他们派了谁来?”

“一架直升机正在赶来。”

“格林中尉。”

“他们要来抓我了,是吗?”

吉迪恩看着镜子。“小格林!他在听吗?他妻子维里蒂有世上最漂亮的屁股。她每周二下午都会去兰仆林的一间廉价旅馆跟一名招兵办的陆军中校上床。行动组的一个家伙在房间里安了个摄像头。真精彩啊!整个团都传遍了。”他傻笑着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

这句话似乎让他有了片刻的动摇。

“你能帮我扶一下眼镜吗,乔?”他问。

“我宽恕你的本真。”

眼镜顺着他的鼻梁滑了下去。我探身向前,拇指和食指捏住弯曲的边框,推到他的鼻梁上方。房间里的荧光灯照在镜片上,他的眼睛成了白色。他仰起头,眼睛又变回了灰色。镜片好像并没有什么度数。

“对于我的所作所为,我不需要宽恕。”

他低声说:“他们会杀了我,乔。如果我死了,你就再也找不到朱莉安娜和查莉了。嘀嗒作响的时钟——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但我猜我的比大部分人都跑得更快一点,你妻子的也是。”

“宽恕。”

我张开嘴,唾液形成一个气泡,在我唇边爆破了,但我什么都没说出来。

“那你拿什么跟我交换?”

“我以前很讨厌时间,”他说,“我数着周日的数量。我想象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我却不在她身边。那是机械时间,是钟表和日历的材料。我现在经营的比这更为深刻。我收集人们的时间。我从他们手中拿走时间。”

“请告诉我她们在哪儿。”

听吉迪恩的话,仿佛年月可以在个体之间进行交易。我失去了,意味着他得到了。

我不想和吉迪恩争辩战争的道德问题。我不想听他的辩解和借口,蓄意之罪和疏忽之罪。

“你爱你的女儿,吉迪恩。我也爱我女儿。我不可能理解你所经历的一切,但你不会让查莉死的。我知道这一点。”

“你看,乔,并不是每个敌军都手持刀枪。是富有国家的老人发动的战争。是坐在沙发上看《天空新闻》并投票给他们的人发动的战争。所以,省省你那些狗屁说教吧。根本就没有无辜的受害者。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你想救她吗?”

“战争从不会结束,”他大笑道,“战争长燃不熄,是因为还有很多人喜欢。你会遇到一些认为自己可以阻止战争的人,一次一个,可那纯粹是屁话!他们抱怨无辜妇女和儿童在战争中伤亡,认为她们并没有选择战斗,可我打赌,她们当中很多人都把儿子和丈夫送去战场,给他们织袜子、送吃的。

“是的。”

“战争结束了,吉迪恩,放她们回家吧。”

“所以你在选择。”

“不够。”他说,缓慢地眨着眼。

“不。我两个都选。她们在哪儿?”

“我们再好好想办法。”

“没的选择也是一种选择,记得吗?”他露出了微笑,“你问过你妻子她的婚外情吗?我打赌她矢口否认,而你也相信了她。看看她的短信。我看过了。她给她的上司发过一条信息,说你起了疑心,她不能再见他了。你还想救她吗?”

“不,不需要更好的,我只要别人要的。可如果我的梦想和你的冲突怎么办?如果我的快乐需要以你的牺牲为代价怎么办?”

一个暗红色的黑影摇动着我的心,我想探过身去,让我的一只手臂像弓一样向后收,然后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你在找借口。你脑子里全是你的权利意识。你以为为国出过力,为了他们不择手段,就理所应当拥有更好的。”

“我不相信。”

“那个贱人背叛了我。”

“看看她的短信。”

“你没有失去她们。是她们逃走了。”

“我不在乎。”

“我失去妻子和女儿的时候可没的选。”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笑声。“不,你在乎。”

“不。”

他看了一眼鲁伊斯,然后又看着我。“我来告诉你我对你妻子做了什么。我也给了她一个选择。我把她装在一个箱子里,告诉她你女儿在她旁边的箱子里。她可以通过一根软管呼吸,然后活下来,但是要吸走她女儿的空气。”

“你只能救一个,我之前让你选过。”

他的双手被固定在桌子上,但我还是感觉他的手指插进了我的脑袋,插到两个半脑之间,要把它们掰开。

“告诉我她们在哪儿。”

“你觉得她会怎么做,乔?她会偷吸查莉的空气好让自己活久一点吗?”

我感觉自己能闻到他内在的气味:腐臭、溃烂的厌女症和仇恨。

鲁伊斯冲过去,一拳打在吉迪恩的脸上,如果不是双手被固定在桌子上,吉迪恩已经被打倒在地了。我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

“我被抓的时候你就把她杀了。”

鲁伊斯抓着吉迪恩肋部下方的肋骨,一膝盖顶在他的腰上,剧烈的疼痛传遍他的全身。冒汗。喘不过气。恐惧。失禁。鲁伊斯朝吉迪恩大喊,拳头打在他的脸上,要求他说出地址。在这暴力血腥的一刻,鲁伊斯把内心的挫败感全都发泄了出来。他不再是警队的一员。警队的规矩对他不适用。这就是韦罗妮卡·克雷话里的意思。

“我不相信你的话。”

一波波疼痛落在吉迪恩的身上。他的面部因被击打已经开始出现淤斑和红肿,但他既不抱怨也不喊叫。

“死了。”

“吉迪恩,”我低声说。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会让他继续打。我向你保证。如果你不告诉我她们在哪儿,我会让他杀了你。”

“她在哪儿?”

嘴角出了血沫,他伸出舌头,把牙齿染红。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肌肉收缩接着又放松。

“你好啊,乔,最近有你太太的消息吗?”

“来吧。”

吉迪恩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我,露出让人难以捉摸的微笑。从他的镜片上,我看到了自己人生的断壁残垣。

“什么?”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把手放在桌子上。我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在快速地敲击着对方。我把手拿开,夹在两腿之间。鲁伊斯从我后面进来,轻轻地关上了门。

“折磨我。”

我走进审讯室。身后的门自动关上了。我们俩单独待了一会儿。房间里的空气好像都凝聚在了角落,让人有些窒息。吉迪恩现在不能快速站起或在地板上踱来踱去了,他的手铐用螺栓和嵌入式螺丝固定在了桌面上。医生为他包扎了手掌的伤口。

我看着鲁伊斯,后者正揉着拳头。他的指关节破了。

她第一次这样话里有话。说完,她转过身,沿着走廊慢慢向楼梯走去。

吉迪恩刺激我。“来折磨我啊。向我问正确的问题。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我会支开军队律师,”她说,“你可能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让鲁伊斯跟你一起吧,他知道该怎么做。”

他看我犹豫了,低下头做出忏悔的姿势。“怎么了?不要告诉我你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你当然有理由折磨我。”

探长从裤子口袋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放在嘴边。我注意到她的手略微有些发抖。愤怒、失望、不解,这些大概都有。

“当然。”

一眨眼的工夫,周边的嘈杂声消失了。

“我有你需要的信息。我知道你妻子和女儿在哪儿。你并不是半信半疑。即使只有五分的把握,你也算有正当理由了。即使在把握小得多的时候,我都会折磨他们。我折磨他们,是因为他们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我去和他谈,”我说道,“他想见我。”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在考虑自己的未来并不停地贬损它。

这正是我害怕的。相较于一对失踪的母女,国防部更关心让吉迪恩·泰勒闭上嘴巴。

“折磨我。让我告诉你。”

她的肩胛骨在衬衫里颤抖起来。“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感觉仿佛有人在某个地方打开了一个水闸,我内心的敌意和愤怒正慢慢流尽。我对这个人的恨意语言都难以表达。我想伤害他。我想弄死他。但这不能改变任何东西。他不会告诉我她们在哪儿。

“那查莉和朱莉安娜呢?”

吉迪恩不要宽恕、公正或理解。他浸在血腥可怕的冲突中,执行政府、秘密部门以及游离在法律之外的神秘组织的命令。他摧毁人的理智,获取秘密,杀人也救下无数人。这改变了他。怎么可能不改变?经历了所有这一切之后,他的生活中依然保留着一个纯洁无辜、未被玷污的东西,他的女儿,直到她被从他身边夺走。

“他们派了架军用直升机。我拦也拦不住。他们有内政大臣的许可令。”

我可以痛恨吉迪恩,但我对他的恨远比不上他对自己的恨。

我在审讯室外面的走廊遇到了韦罗妮卡·克雷。她无助地看看我,垂下了目光,被她知道和不知道的东西压得垂下了头。她衬衫上的血渍快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