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听到过,”她回答,“但我选择忽略它们。”
“我看到他看你的眼神……盯着你的胸,一只手放在你背上,往下滑。我并没有凭空想象。那些闲言碎语和含沙射影的话也不是我想象出来的。”
“他给你买性感内衣……还有那条裙子。”
身上的礼服像一件紧身衣。我环视房间里虚假的奢侈装饰和通用家具。这就是德克会带别人的妻子去的那种地方。
“那又怎么样!你觉得我会跟给我买东西的男人睡觉。那我成什么了,乔?这就是你眼中的我吗?”
“那是尤金开的玩笑。我并不觉得有多好玩。我讨厌看着食物被白白浪费。”
“不是。”
“你可以晚点告诉我的。”
我挨着她坐在床上。她似乎把身体一缩,又挪开了些。酒劲冲上头来,太阳穴砰砰地响。透过打开的浴室门,我几乎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
“你刚亲眼看着一个女人从桥上跳了下去,乔。”
朱莉安娜开口了。
我的左手在腿上颤抖。“你怎么没提过这个?我去车站接你,你都没跟我说。”
“所有人都知道德克是个卑鄙小人。你应该听听秘书室里开的玩笑。他把自己的名片塞到女卫生间里,像招揽主顾一样。尤金的秘书萨莉夏天的时候吓唬了他一下。上班的时候,她拉开了德克的裤子拉链,抓住他的玩意,说:‘你就这大点能耐吗?作为一个大家嘴里的情场达人,德克,你得有比这个更加实质的东西佐证才行啊。’你应该看看当时德克的表情。我觉得他要咬舌自尽了。”
“德克从他的房间里打来电话。尤金也给他点了一份。我太累了,不想吃东西,就翻过身继续睡了。”
她的话里毫无感情,声调也毫无变化,似乎没法在失望或伤心之上再提高一个八度。
“我当时睡着了。客房服务生敲了我的门。满满三托盘的食物。我给厨房打电话,说一定是搞错了。他们告诉我是公司给我订的早餐。”
“要是搁以前,你决不会轻饶一个像今天德克这样碰你的家伙。”
“那是个玩笑,”她低声说,“我们工作到很晚才做完收尾工作,完成交易。我简直累瘫了。筋疲力尽。当时太晚了,不方便给伦敦打电话,我就给尤金发邮件,告知他这个消息。他到了公司才接到这个消息。他让秘书给我住的酒店打电话,给我订了一份香槟早餐。她不知道该点什么,于是他就说:‘把菜单上的全点了。’”
“搁以前,我也不需要这份工作。”
她陷入了沉默。那份伤心令人窒息。
“他想让大家觉得他在跟你上床。”
“我不知道。”
“前提是大家得相信他。”
“但你是这么想的。你觉得我对你不忠。”
“你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他的事?”
“我不会问的。”我说。
“我说了。你从来没有认真听过。我一提到工作的事,你就没了兴趣。你根本不关心,乔。我的事业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
她的裙子被丢在浴室的地板上。我努力抑制住把它捡起来用手摸一摸,然后撕个粉碎丢到马桶里冲走的冲动。
我想反驳。我想指责她偷换主题,并试图转嫁责任。
门开了。我向后退开。朱莉安娜裹着一条白色的浴袍,在腰部系紧。她看也不看我,径直走到床边,躺下,背对着我。她躺在上面,床垫几乎没有动弹。
“你觉得是我选择离开你和两个女儿的?”她说,“我不在家的晚上,睡觉时想的是你,醒来时想的也是你。我唯一不能时刻想着你的原因就是我有个工作要做。这是我们共同决定的。为了孩子们,也为你的健康,我们选择搬出伦敦。”
“你想知道我有没有跟德克鬼混?问我就好。但是一旦问了,记住,有什么会随之凋零。是信任,而且无可挽回,乔。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我正要反驳,但朱莉安娜还没说完。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对我来说离开家有多难,”她说,“错过各种事情。打电话回家却发现埃玛学会了单腿跳或骑三轮车。发现查莉第一次来了月经或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但是你知道什么最让我心痛吗?那天埃玛摔倒了,当她受了伤、感到恐惧的时候,她叫的是你。她想听你安慰她,想要你的拥抱。什么样的妈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安慰?”
她终于开口了:“我希望你在问我那个问题前仔细想一想,乔。”
“你对自己太苛刻了。”我说着伸过手去抱她。她扭动身子甩开了我的手。我已经失去了这份特权。我必须重新赢回来。我平时能说会道,但现在我想不到任何事情,能让她放下对我的失望,赢回她的心,做回她的爱人。
她没有回答。我更加用力地把耳朵贴在门上,等着。我听到她叹了口气,走开了。水龙头被拧开。我继续等着。我的膝盖僵硬了。我感觉嘴里有一股铜的味道,一场宿醉正在形成中。
我无数次告诉自己,酒店的收据、性感内衣以及那些电话一定有一个无辜的解释,但我就是不信,反而花费了数周时间努力证明朱莉安娜的过失。
“那套性感内衣也是奖励……他送的礼物吗?”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窗帘敞开着。一列明晃晃的车头灯沿着肯辛顿大街缓慢前行。街对面的房顶之上,皇家阿博特音乐厅的圆形屋顶泛着白光。
“他昨天才给我。”
朱莉安娜低声说:“我不认识你了,乔。你很伤心。非常非常伤心。你让这份伤心伴随着你,或者说它像一片乌云一样悬在你的头上,进而影响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裙子的事?”
“我没有伤心。”
她还没有否认。也还没有解释。
“你有。你担心自己的病情。你担心我。你担心两个孩子。这就是你伤心的原因。你自认为还是原来的自己,但这不是真的。你已经不再信任别人了。你对他们没有好感,也不多花力气跟他们见面。你没有什么朋友。”
“你也这么想!你觉得我在跟德克鬼混。你觉得我们晚上搞了一夜,然后第二早上我订了早餐?”
“我有朋友。那鲁伊斯呢?”
“我看到了德克看你的眼神。他的手都不曾从你身上拿开。我还听到了那些卑鄙的评论和窃窃私语。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认为他跟你有一腿。”
“他可是曾经以谋杀罪逮捕过你的人。”
我内心的确信无疑和孤独感强烈到平分秋色。我喝醉了。我浑身颤抖。我记起了晚上的经过。
“那乔克呢。”
“我没有监视你。我知道你早上都吃什么。新鲜水果、酸奶、麦片粥……”
“乔克只想跟我上床。”
“你翻了垃圾——暗中监视我。”
“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想跟你上床。”
“我捡到的。”
她转过身来,同情地看着我。
“你翻了我的收据?”
“你一个这么聪明的男人,怎么会变得如此愚蠢和固执?我见过你的所作所为,乔。我见过你每天仔细地观察自己,寻找迹象,凭空想象。你想把帕金森症怪在别人头上,但你谁也怪不了。它就这么发生了。”
“是客房服务的收据。早餐。香槟、培根、鸡蛋、薄煎饼……多到你根本吃不完。”
我必须为自己辩护。
她没有回应。
“我还是那个我。是你对我的看法变了。我不能逗你笑,因为当你看着我时,看到的是这个病。是你变得遥远而心不在焉。你总是想着工作或者伦敦。即使是在家的时候,你的心思也在别处。”
我深吸一口气。“我捡到了一张意大利的收据。你扔掉的。”
朱莉安娜厉声说道:“试着分析一下自己的精神状况,乔。你上次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你笑得肚子疼,笑得要流眼泪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乔?我每次有了开心事,你就得做点什么把事情搞砸。”
“这算什么问题?”
我把耳朵贴在木质门框上,感觉听到了她丝质礼服微弱的沙沙声。她可能跪在地上,耳朵贴着门,跟我隔门相对。
“你害怕让自己难堪。你担心当众摔倒或者引人注目,但你并不在乎让我难堪。你今晚的所作所为——当着我朋友的面——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我……我……”她想不到该说什么了。她又接着说道:
“不要。”
“我知道你很聪明,乔。我知道你可以看透这些人,你可以摧毁他们的精神,直击他们的弱点,但他们都是好人,包括德克,他们不该被当众嘲笑和羞辱。”
“求你开门。”
她将两手夹在两腿之间。我必须赢回点什么。哪怕跟朱莉安娜做最差的和解,也胜过跟自己达成最好的契约。
“走开。”
“我以为自己在慢慢失去你。”我可怜地说道。
等我到了酒店房间时,朱莉安娜已经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了。我敲了敲门。
“哦,你面临的问题比这个更严重,乔,”她说,“我可能已经被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