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她思考了片刻。“你不会骗我吧?”
“你不再给我打电话。”
我跟她说了吉迪恩·泰勒。他可能就是她去伦敦参加面试时,在火车上跟她聊过天的男人。警方需要她指认他的照片。
“我尽量。”
“你没有!好吧?你没有责任。我已经大了,可以照顾自己。我有工作。我在赚钱。我会去跳舞。”
她又思索了一会儿。“好吧。我明天给你打电话。我现在要继续工作了。”
“我有责任——”
“你在哪儿工作?”
“你能别再问问题了吗?”
“你刚答应过。”
“在伦敦?”
“好吧。不问问题。”
“在一个朋友这里。”
我慢悠悠地回到派对上,喝了一杯又一杯。我在不远处听着男人们交换着对股票市场、美元的保值以及特威克纳姆的票价的看法。他们的妻子和同伴则对私立学校的学费以及今年冬天去哪里滑雪更感兴趣。
“你现在住在哪里?”
朱莉安娜用双臂揽住我的腰。
“不。”
“你跑哪里去了?”她问道。
“告诉我你在哪儿。”
“在这附近。”
我左转经过盥洗室,在一段石阶下找到一个凹室。
“你不是躲起来了吧?”
“我很好。别再打电话了。我的语音信箱都被塞满了。接收你的短信还要花钱。”
“没有。达茜打电话了。”
“我只想知道你安然无恙。”
她的眼神立刻阴沉下来,但她还是赶走了所有的疑惑。
“我希望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也别再发短信。”
“她没事吧?”
“也不要怪查莉。是我猜到的。”
“她说没事。她在伦敦。”
她犹豫了。
“她住在哪里?”
“别挂电话。”
“不知道。”
“嘿。”达茜说,以为是我女儿接的。在嘈杂声中,我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
朱莉安娜双手抚过臀部,抚平礼服。
我的手机在振动。是查莉的手机。我把手机捂在耳朵上,按下绿色的接听键。
“我喜欢你的裙子。漂亮极了。”
现在根本没法走到她身边。她现在人气正旺。相反,我退出人群,待在聚会的边缘地带。
“谢谢。”
掌声和口哨声中夹杂着用胳膊肘轻推身边的人和挤眉弄眼的小动作。德克和朱莉安娜被叫到台阶上。她向前一步,像一个面露羞色的新娘,接受着这份赞誉。大家一同举杯庆祝。
“你在哪儿买的?”
“我想谨代表个人对德克表示谢意,感谢他敲定了这笔最大的交易。我还想对那个从中协助他的女人表示感谢,美丽动人、才华横溢而且(他又顿了顿)精通多种语言的朱莉安娜·奥洛克林。”
“罗马。”
尤金·富兰克林跟大家一起笑了。
“你没跟我说过。”
有人在下面喊道:“德克的妻子有好几打——但没一个是他自己的。”
“这是我得到的奖励。”
“好了,你们都认识德克·克雷斯韦尔。像德克一样,我也曾年轻帅气,我也曾是个大众情人,直到我意识到有些东西比性爱更重要,”他顿了顿,“它们叫作妻子。我有过两个。”
“德克给你买的?”
“在我们纵情庆祝之前,我想特别感谢几个人,”他说,“今天我们搞定了公司史上最大的一笔交易。为了这次交易,你们中的许多人已经苦苦工作了将近五年。它将确保我们有一个非常快乐的圣诞奖金发放时刻。
“他看到我很喜欢它。我不知道他会买。他让我喜出望外。”
朱莉安娜跟着大家一起大笑,同时满怀期待地看着尤金·富兰克林。
“对什么的奖励?”
“从一些人珠光宝气的穿戴上明显看出,这是非常成功的十年,同时也印证了我给你们开的工资实在太高了。”
“什么?”
这引起了大家的一阵欢呼。
“你说这是个奖励。”
“在适当的时候,没错,”尤金回答,“但你之所以喝着公司报销的堡林爵香槟,是因为今天是我们公司的生日。富兰克林股权集团十岁了。”
“哦,对,对所有的漫长时光。我们那么卖力。我累坏了。”
“为了一醉方休。”有人起哄。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里变得很热,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谢谢,”他说,同时对打断大家表示歉意,“我们都知道今晚聚在这里的原因。”
她抓住我的手。“我想让你见见德克。我跟他说了你有多么聪明。”
有个人走上了台阶,用勺子敲击着杯子,让大家安静。他年纪更大,很有权威。是董事长尤金·富兰克林。大家都停止了谈话,安静下来。
我被拉着穿过人群。大家都主动让出一条路。德克和尤金在一只恐龙的下巴下面跟同事聊天,那只恐龙仿佛要吃掉他们。我们在一旁边等边听。德克的每句话都在说明他的个人准则:自以为是、聒噪而教条。他们安静了下来。朱莉安娜插话进去。
我已经在朝那边走了,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挤过,一边道歉一边尽量不把香槟洒出来。我停下脚步,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酒。
“德克,这是乔,我丈夫。乔,这是德克·克雷斯韦尔。”
“也许你该过去拯救她。”翻筋斗笑着说。
他握力惊人,是那种伤筋断骨、让我看看你的白眼珠的握手。我也尽力用力握他的手。他露出了微笑。
德克的手继续往下滑,滑到朱莉安娜的屁股上。与此同时,他的眼睛还盯着她礼服的领口。
“你在金融领域工作吗,乔?”他问道。
“没有。”
我摇摇头。
“哦,那是德克·克雷斯韦尔。你见过他吗?”
“很明智。你做什么工作?哦,对了,我记得茱尔斯提到过,你是个心理医生。”
“跟她在一块儿的是谁?”我问。
我看了一眼朱莉安娜。尤金·富兰克林问了她什么,她已经没再听我们说话了。
那个跟朱莉安娜说话的男人逗笑了她。她闭上眼睛,舔着双唇中间。
德克突然背向我。并不是完全背向我,而是用一个肩膀朝着我。圈子里的其他人更有趣或更容易打动人。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男仆,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等着被打发走。
“她是那么魅力四射。你这么任她远离家庭,我真的很惊讶。”
一个服务生用托盘端着开胃小菜从旁边走过。德克评价了鹅肝酱,说并不坏,但他在蒙帕尔纳斯的一家小饭馆里吃过更好的,那是海明威的最爱。
“这话怎么说?”
“如果你来自萨默塞特,那它尝起来相当不错。”我说。
“朱莉安娜看上去可不像个乡下女孩。”
“是的,”德克说,“谢天谢地,我们并不都来自萨默塞特。”
“萨默塞特。”
这引来一阵大笑。我想一拳打歪他那笔直的鼻子。他继续谈论着巴黎,话里透着那种高高在上和虚张声势,直刺我的心底,让我想起我最痛恨的恃强凌弱者的嘴脸。
“你们住在康沃尔,对吧?”
我慢慢走开,想再喝杯酒。我又遇到了翻筋斗,她给我介绍了她的男友,一个贩子。
“对。”
“股票,不是毒品。”他说。
“你一定非常为她骄傲。”翻筋斗说。
我在想这句台词他用过多少次了。
朱莉安娜在楼梯底跟几个男人聊天。他们一定都是重要人物,因为小人物都站在外围,怯怯地想加入谈话。一个高个子的黑头发男人在朱莉安娜耳边说了什么。他的手抚过她的后背,停在了她的臀部上方。
此时,我已经从微醺过渡到了大醉状态。我一点酒都不该喝的,但每次想换成矿泉水时,手里又捏着一杯香槟。
那个矮小的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她那袒胸露背的衣服也随之震颤。她太矮小了,我看着她的脸时都感觉自己是在看她的乳沟。
快到午夜时分,我去找朱莉安娜。我醉了。我想走。她没在舞池里,也没在恐龙下面。我走上台阶,往黑暗的角落里看。我知道这很疯狂,但我不停地盼着逮到德克的舌头伸到她嘴里,双手插到她的裙子里。令我惊讶的是,我并不感到愤怒或嫉妒。这只是印证了几周以来我已经确定无疑的事情而已。
“当然是为了挡开不受欢迎的追求者,但并不总是有效。”
我走到正门外面。她在那里,背靠着一根石柱。德克在她面前,一只手揽着柱子,拦着她不让她走。
翻筋斗又从一个路过的服务生那里抄过来一杯香槟。
他看到我走近。“说到就到。玩得愉快吗?”
“她为什么要戴假婚戒?”我问道。
“是的,谢谢,”我转身面向朱莉安娜,“你跑哪儿去了?”
“真的?”
“我在找你。德克说看到你出来了。”
“没有谁。这是朱莉安娜的丈夫。”
“没有。”
“谁戴了假婚戒?”一个身材矮小一些、头重脚轻的女人插话进来。
德克的手往下滑,碰到了她的肩膀。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就是那个神秘的丈夫。我还以为朱莉安娜戴了假婚戒。”
“请把手拿开。”我说,都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了。
“乔·奥洛克林。”
朱莉安娜睁大了眼睛。
“乔先生。”
德克咧嘴笑了。“我看你是搞错了什么,我的朋友。”
“我是乔。”
朱莉安娜尽力想一笑而过。“快来,乔。我觉得我们该走了。我去拿大衣。”
她伸出两根手指给我握。我还在尽力跟朱莉安娜进行目光接触。
她低头从他的手臂下面钻过。德克看着我,脸上混杂着怜悯与胜利。
“你看上去很迷茫。对了,我叫费莉西蒂。大家都叫我翻筋斗[1]。”
“你是香槟喝多了,我的朋友。大部分人都会这样。”
“你怎么知道?”
“我才不是你的朋友。别再碰我妻子。”
“公司成员的丈夫。”她解释道。
“抱歉,”他说,“我是个喜欢肢体接触的人。”他举起双手,仿佛在出示证据,“如果引起你的误会,我道歉。”
“什么?”
“没有什么误会,”我回答,“我知道你在干什么。这里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你想跟我妻子上床。也许你们已经上了。然后你就会在阿尔加维打周末高尔夫球或在苏格兰打猎时跟你的俱乐部好友吹嘘。
“一看就知道你是家属。”她说。
“你‘一击入洞’。你是神枪手德克。你跟其他男人的妻子调情,带她们去斯凯奇用餐,然后回到一个伦敦的精品酒店,里面有情侣浴袍和大号的水疗浴缸。
她高挑、苗条,马上要醉了,手指间夹着香槟杯。
“你努力通过提大人物的名字来打动她们——当然都是直呼其名:尼基拉和查尔斯,麦当娜和盖伊,维多利亚和大卫——因为你觉得这样会让你更具魅力,但在那日光晒出的黝黑皮肤和价值六十英镑的发型之下,你是一个薪水过高、被美化得连自己都推销不出去的推销员。”
“都怪这该死的高跟鞋。”她边跟我道歉,边给我递纸巾。
一群人纷纷聚拢过来,就像无法抗拒校园欺凌时在操场上的打架斗殴。朱莉安娜赶紧跑了回来,从围观者中挤进来,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叫我的名字。她求我住口,拽我的胳膊,但太迟了。
有人撞上了我,把香槟洒了我一身。
“你看,我了解你这类人,德克。我了解你那下流的微笑,还有对待服务生、商贩和女售货员的屈尊俯就的态度。你用嘲讽和夸大其词来粉饰你毫无真正的影响力和能力的事实。
朱莉安娜这会儿应该到了。我踮起脚尖,从人头上方找她。我在楼梯底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穿着一条飘逸的丝质礼服,领口优雅地低到她的后背以及两乳之间。我一时间没认出她来。是朱莉安娜。我之前没见过这件礼服。真希望是我买给她的。
“所以你通过夺走其他男人有的东西来弥补。你告诉自己挑战让你兴奋,那种追逐的过程,但事实是,你根本没法把一个女人留在身边几周,因为她们很快就会发现,你是个夸夸其谈、狂妄自大、自我中心的浑蛋,然后就把你踹了。”
我本该喝橙汁的,但是找不到。我想一杯香槟也无妨吧。我不经常参加派对。熬夜和酒精都是我尽力避免的。帕金森先生可能再次现身。他可能趁我吃东西或喝酒的时候突然抓住我,让我像二楼上的一只灵长类填充玩具那样僵在那里。
“求你了,乔,别再说了。求你住口。”
我是一个人去的。朱莉安娜没有及时赶到酒店。她说工作中又有了问题,但没有过多解释。她会跟德克、董事长尤金·富兰克林一起到。这里有她不少于一百个同事,由用银色的托盘端着香槟酒的服务生提供吃喝。男士都戴着黑色领带(比我的时髦多了),女士穿着低胸、露背的小礼服,踩着高跟鞋,一个个都非常苗条。他们是职业夫妻、风险投资人、银行家和会计师。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他们是“宇宙主宰者”,如今他们只能勉强控制着企业和集团。
“我能注意到人们身上的细节,德克。比如你吧。你的手指甲扁平而泛黄,这是一种缺铁的表现。也许你的肾有点问题。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暂停使用伟哥一段时间,然后去检查一下身体。”
我冲了澡,仔细刮了胡须,吃了药,穿着我最好的衣服。我已经差不多两年没穿过了。朱莉安娜让我去莫斯兄弟租套礼服,但为什么要浪费一套再好不过的旧衣服呢?
[1]“翻筋斗”原文为flip,与她的名字费莉西蒂(Felicity)发音相近。
自然历史博物馆的中央大厅被改造成了一个史前森林。猴子、爬行类以及鸟类似乎爬上了陶土墙壁和高耸的拱门。绿色的灯光下有一副梁龙的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