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亲爱的(1),她知道的。”
“我希望我告诉过她,我为她感到骄傲。”我平静地说道。在最最奇怪的时刻,遗憾之情再次涌上了我的心头。
“可我说了吗?一切都太糟糕了,而我……却忽略了她。我一直觉得,幸福在远方,在别处,可实际上,幸福就在我身边。她就在我身边。”
战士。
“她知道的。”奶奶温柔地说道,“好了,该走了。”
母亲。女儿。
“我怎么能离开她呢?”
一八九六—一九三六
“你不会的。她也一样,永远不会离开你。”
埃尔莎·马丁内利
我听见远处传来了安特的笑声。我转过身去,看见他和我们养的金毛猎犬朝这边跑了过来,相互撞到了一起。爷爷正在风车磨坊旁,等着开车送我去火车站,这样我就可以去加利福尼亚上大学了,大学位于一座离海很近的城市。
我睁开眼,看见了面前那块墓碑。
加利福尼亚,妈妈,我就快回去了。
“她也一样,肯定也会为今天的你感到骄傲。”奶奶说。
这一次,我并不伤心。
“你应该去现场看一看她的。”我说,“我特别为她感到骄傲。”
“火车可不会等人。”奶奶说,“别磨蹭了。”
奶奶点了点头。过去这几年,我们经常谈论这件事。
我听见她离开的脚步声,知道她想让我最后再在这里独自待一会儿,仿佛多年以后,我突然想到该对妈妈说些什么了。“我要去上大学了,妈妈。”
“那天,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说。
一阵微风拂过野牛草丛。我发誓,我从风中听见了她的声音,想起了她曾对我说过、我却早就忘记的那番话:“洛蕾达,你是我的一部分,我俩永远不会分开。是你让我知道爱是什么。你是全世界头一个做到的,就算我不在了,我还是会爱着你。”
我摸了摸那张照片,仿佛我是个盲人,而且不知怎么回事,我的手指能感受到照片中的深意。我闭上眼睛,想起她站在那里,喊道:“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这是一段特别美好的回忆。这一次道别平复了我的心情,给了我勇气。她的勇气。如果我继承她的勇气,哪怕只有一丝一毫,我也会很幸运。
那是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中,我母亲站在一辆卡车的车厢里,嘴巴对着一个扩音器。下面配了一些说明文字:工会组织者埃尔莎·马丁内利直面催泪瓦斯与子弹,引领罢工者们。
勇敢点儿。
我打开信封,里面有一本很薄的书,上面有一页做了记号。我把书翻到了那一页。
这是她在世时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希望我曾对她说,她的勇气会永远引导我。在梦里,我会说,我爱你,我每天都会告诉她,是她塑造了我,是她让我明白,哪怕身处男人的世界,也要挺身而出,勇于发出属于女人的声音。
如今欧洲战事正酣,杰克最近又有一场仗要打,这次的敌人是法西斯主义。
我对她的爱就这样一直延续下去:在记忆和想象中的时刻,我一直爱着她。她因此一直活在我心中。她的声音也是我脑海中的声音,她的良知也是我的良知。我借助她的眼睛看世界,至少瞥见了其中一部分。她的故事——这个故事与时代和土地有关,与一个民族不屈不挠的意志有关——也是我的故事。两个生命交织了在一起。与其他动听的故事一样,我们的故事将会有始有终,然后重新开始。
“今天这封邮件是寄给你的,杰克寄来的。”她递给我一个很大的黄色信封,上面的回信地址在好莱坞。
爱依然存在。
奶奶走进墓地,站在我旁边。我能闻到她加到肥皂里的薰衣草,以及她在今天烤面包时用到的香草的味道。她的头发如今已经白了,她将这种颜色称为勇气的勋章。
“再见。”我默念道。我没有把话真的说出口,而是牢牢藏在心底。我看着她的墓碑,看见那个词,在我看来,那是个永远适合用来形容她的词:战士。
门“嘎吱”一声关上了。
我带着微笑,转过身去,看向远方的那座农场,那永远是我的家,她会一直在那里等着我回来。
我听见身后的门开了。我知道开门的是奶奶,她跟着我过来了。每当我心中泛起一股悲伤之情,她都能感受到。有时候,她会让我独自待着,自己消化掉那些伤心事。有时候,她会握住我的手。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可她总能知道我需要些什么。
但现在,我再次成了探险家,困难使我勇敢,不幸使我坚强,我向西部进发,去探寻只存在于我想象中的世界,去过一种我未曾了解的日子。
我本打算在爷爷打的长椅上坐下来,但不知为什么,我一直站在那里,低头凝视着她的墓碑。她今天应该在这里,在我身边。对她来说,这很重要……对我来说,则更重要。我牢牢抓着她的日记本,她写下的那些话将伴随我一生。
希望是我随身携带的一枚硬币,是一个我会一直爱着的女人给我的。此刻,我拿着这枚硬币,加入了新一代探索者的队伍,踏上了西行之旅。
她是我每天都会思念的人,在我心中无法取代。我朝屋子后面的家族墓地走去。过去几年,它已得到了修缮:新修的白色围栏围绕着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地。每天,家里都会派一个人给草地浇水。围栏边上,侧花卷舌菊盛开着。每看见一个花苞,我们都会会心一笑。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马丁内利家头一个大学生。
她。
而且是个女孩。
我看起来和其他同龄女孩一样,但我和其中大多数不同。我是个幸存者。我们不可能忘记我们在大萧条时期所经历的一切,也无法忘记苦难教会我们的一切。虽然我只有十八岁,但我记得,小时候,自己曾经历过一些生离死别的时刻。
(1) 原文为意大利语。
我站在农舍后面一片蓝绿色的野牛草中。在我左边,一片金色的麦浪正随微风摇曳。我爷爷奶奶的农场已被重新整修过,县里所有的大农场也都一样。报纸称赞总统的土壤保持计划拯救了大平原,但我奶奶说,是上帝拯救了我们,上帝和他带来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