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
“不太清楚,但据出租车司机讲是十点多把她送到那里去的。”
“夜里,一个人想去看看大海。她当然是这么说的,司机也感到奇怪……”
“是晚上吗?”
“出租车司机送她去后,问她‘要等你吗’,她回答说‘不用了,你回去好了’,于是司机便回去了。”
六天前,自己住在京都的酒店里。那夜里梓在久我的手机里留了言,声音有气无力的,只有一句“对不起”。时间是晚上十点,也许是那以后自杀的。
“那以后,便只有她一个人了。”
久我嘴里诵念着“头七”慢慢地想了起来。
久我脑子映出了梓独自一人站在悬崖上的身影。
“今天是头七忌日。”
那以后,梓在黑夜中,饱览了大海的雄姿。风一定很大,脖子上的围巾一定被吹得哗哗作响,可那瘦小的身影却始终是身披万道金光,闪闪发亮。
“这是一星期前?”
大海边,悬崖上,黑夜里,梓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就是从那样高的地方,梓跳进了那样汹涌的大海?
久我一边想象一边回想起梓那天在新潟的寿司店里曾讲过夜里大海的话来。当时久我说,夜里是不会有人去海边的,可梓却说海上生明月,夜里的大海是很美的。
两人去那里时,冬天的大海,白浪翻滚,无数个浪头撞在那岩壁上都粉身碎骨。
这样的夜,这样的月,梓是为了那美丽的月夜驱车赶去的吧。
不用说,久我是完全知道那个地方的。
“眼睛没做手术吗?”
“是一块向大海突出的高高的大岩石,从那里跳下去的……”
“没有做。”
可现在怎么说呢?是自己将她带去死亡之地的呀。久我为了隐瞒自己的不安,压低声音问道:“从那里的悬崖上……”
“那么住院呢?”
两个月前,久我与梓一起去过那地方,去看冬天的日本海,将梓领到那里去的,便是久我自己。
“想住的,但医生说也许晚了,便心灰意冷,结果……”
久我赶紧语无伦次地应付:“不,不知……”
一个月前,她是清清楚楚在信里写着“马上就要住院去了”,可结果她还是没去,心里还是不想去吧?
“你知道那地方吗?”梓的女儿问他。
“快点动手术,我们曾劝了她几次呢……”
久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刚才听到梓自杀的消息,就有预感会是这么回事。果然,这预感现在成了可怕的现实。
久我也一样。
“啊……”
大家都劝她动手术,可她还是不肯去医院。
“在那里日本海的一块悬崖上……”
“那,她是一个人……”
“新潟?”
久我说着,想象着梓决心去死、站在那悬崖上的样子。
“在新潟。”
那时大海是汹涌澎湃的吗?梓感到很冷吧?感到很寂寞吧?不,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她是为了追求一种新生,才朝着那悬崖上走去的。
“在哪里……死的?”
“我妈,她从一开始大概就不想做手术。”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不相信梓已经死了。
梓的女儿的话,使久我也想起梓是有几次这样表示的。
“为什么……”
“可我们,没有想到她会……”
试着想从这打击中将自己解脱出来,久我徐徐地从地上站起来,对着听筒抖着声音问:
这一点久我也是相同的。
久我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是睁开着的,可眼珠却不会动弹,脸上也没有表情,冻住了似的。周围的东西看得见,却一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那么是几点的事?”
嘴里重复着梓女儿的话,久我感到头晕目眩,拿着听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知道。”梓的女儿稍稍停了停又补充道,“第二天,附近的人在岩石下面发现了妈妈……”
“自杀……”
“是在海里?”
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梓的女儿带着怨愁的语调说:“是自杀的。”
“是的,但正好在一串串露出水面的礁石围起的一个水塘里……”
“不是的……”
这么一说,久我想起,那岩石下确实有一个水流相对平静的、被岩石围着的、港湾似的水塘。
“一个星期……在哪里?在医院吗?”
梓就是跳进了那里面吧?
“已经一个星期了。”
“那么,一整夜谁也没有发现……”
再也顾不上对方是谁了,久我慌慌张张地追问:“什么时候?”
“那里一般没人去的。”
“怎么会呢……”
这是当然的,久我心里最清楚了。不要说夜里,白天也不会有人去那里的。第二天一早便被人发觉,那还是十分凑巧的事呢。
“是的……”
“那么,是当地的人报的警?”
“你母亲已经死去了?”
“当地的警察和救护人员马上去打捞上来了。”
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久我又问了一遍。
“你也去了那里?”
“过世?”
“是的,他们通过妈妈的手提包里的物品,马上就搞清了她的身份,与我们联系了。”
突然,传来一声轻叹,同时一个低哀的声音传了过来:“妈妈,已经过世了。”
心实在太痛了,久我已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可梓的女儿却带着一种鼓励他的口气说道:
“已经做好手术了吗?”
“从那样高的地方跳下去,全身竟一点伤也没有……”
“……”
想想那悬崖,这也真是奇迹了。
“我是你母亲……手术情况想打听一下……”
“没有伤痕?”
没有回音,可对方的警惕情绪却能感觉得到。
“是的,泡在水里,但非常整洁。”
“我叫久我……”
被岩石围着,与汹涌的大海隔开,梓那乌黑的头发在那一汪清水中荡漾。如果久我能第一个发现,他一定冲到水里,亲自将她抱起,然后吻她,再用好多好多鲜花将她的身子包住。
声音与梓十分相似,但要年轻许多。
“那么葬礼呢?”
“是的,有什么事吗?”
“已经开过了。”
“是加纳先生的家吗?”
六天前死的,守夜葬礼都结束了,也是当然的事。
又一次叫声,久我终于鼓足了勇气,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朝着听筒问道:
“我一点也不知道……”
“喂喂……”
刚才久我还期待着听到梓的声音,才给她家里打电话的。
又传来了叫声,久我才明白这是梓的女儿的声音。
“真的一点也不知……”久我又喃喃地嘀咕了一遍。
“喂喂……”
梓的女儿在电话里说道:“是想通知你的……”
久我一下子激动万分,但马上意识到这不是梓的声音。
“通知我?”
“喂喂……”
“是的。”
看来今天又没希望了,正想挂电话,突然铃声不响了,随即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真的,可为什么……”
因为心里还有气,所以按电话键就很重,电话马上就通了,可与昨天一样没有人接。
“我是知道的。”
对着电话发火的第二天下午,久我忍不住又一次朝梓的家里打了电话。
“你知道的?”
“哼,管我屁事,随你怎么样……”
“知道妈妈与你交往的事。”
这样埋怨着,更加怒火中烧,一下子关了电视,恨恨地对着电话叫道:
“……”
“人家这么牵肠挂肚的,怎么电话都不来一个呢!”
“是真的吗?”
想尽办法,可还是联系不上,久我不禁一个人发起狠来。
梓的女儿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久我想着是否该向她道歉,请她原谅。
久我放下电话,又打了梓的手机,还是打不通。
可梓的女儿却并不生气,平静地接着说:“我一直陪着妈妈,当然察觉得出来,而且妈妈也不瞒我,都告诉我了……”
可总得给我来个电话呀。
“你母亲,告诉你……”
如果梓出院了,在家的话一定会接电话的。可没人接,也许她还没出院,或者出院了但外出不在家。
“妈妈不会瞎说的。”
手机是打了无数次了,这是不得已的做法。打到她家,问问她手术情况总是可以的。这样为自己找着理由,他拨通了梓家里的电话,可只有铃声没有人接。
再也没有可说的了,电话前久我深深地垂下了头。梓的女儿好像不是在对自己说:
梓到底怎样了?到了第六天,久我焦躁得实在忍不住了,于是便不顾一切地朝梓的家打起了电话。
“你现在终于知道了,妈妈也会含笑九泉的。”
这样想着,这样期待着,又过了五天。
梓的女儿竟这么看重久我,久我不禁又一次向听筒鞠了个躬。
既然来了一次电话,算算也该来第二次电话了吧。
“谢谢……”
久我现在的情绪不佳再说是春天气候的原因,未免太天真了些。他不得不承认,心绪不佳、惆怅不消是因为梓的事情。
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久我又一次对着见不到面的梓的女儿轻轻的、深表谢意地低下头,说了声“谢谢”,便挂上了电话。
电视里、报刊上,这些花开花落的消息热闹非凡,可久我还是被春愁纠缠,书房里也还是任凭其乱无比。
放下电话,抬起头,窗外阳光灿烂。
已经到了赏花的季节,九州地区樱花都开放了,今年的樱花开放得比往年早四五天呢。
因为是市中心,隔着条马路,对面是一幢雪白的大楼,这大楼的顶上有一块电器工厂的巨幅广告牌。
昨晚听到了梓的留言,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但还是沉甸甸的,无法开朗。
中午前看电视,说白天气温还要上升,樱花的花讯也要比往年早几天。
翌日,回到了东京,久我的情绪仍然在春愁之中。
现在是下午两点,春天的阳光洒满大地,也照在对面大楼的玻璃窗上,闪着耀眼的白光,熠熠生辉。
这样心里想着,又听了一遍电话里梓久违了的熟悉的声音,看看时间还早,才又一次入睡。
久我仰望着这阳光耀眼的天空,脑子里突然浮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久我越发不理解,但想到梓是为了与自己说话才打电话来的,心里便得到些安慰。
梓死了,为什么天气突然这么灿烂明媚了?
“奇怪呀……”
虽说时光流逝,天气的变化并不一定预示着什么人事变化,但这天却变得太离谱了。
可与昨晚一样,“对方已关机”的声音,呆板而又乏味。
譬如说,对于梓的死,老天虽不下雨,但也应阴沉沉的,表现出一点忧伤的意思呀。
这次应该通了,他心里想。
久我虽然知道这种对老天的要求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但外面阳光灿烂的天空,实在与自己的心情反差太大。为了避开这阳光,他便出了书房,走到卧室里去了。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久我苦思冥想,无法解答,便又给梓打电话。
一下子扑倒在床上,脑子里开始回忆梓女儿的电话。
也许是房间太冷,一大早久我便醒了。头脑里还在回忆着夜里的那个梦境,漠然地想着梦里那招手微笑的梓。
六天前的夜里,从那块岩石上跳入海中自杀了。
本来做梦就是这么回事,梦只能给人带来惆怅。
遗体从海里打捞上来后,运回了东京,守夜、葬礼、火化都已结束了。
地方还是久我的寓所,可有好多人来来往往,有积雪,还有梓跑上去的楼梯,真是莫名其妙。
这些全部得到了梓女儿的确认,是不可挽回的事实了。
他心里十分焦急,想去握住梓的手,可梓突然一转身背朝着久我跑到楼上去了。
“梓,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她已经死了。”
“你的病已经全好了,下次再一起去旅行吧。”要想说的话太多了,可感到总有人在他俩之间穿来穿去,使久我的话传不过去,梓却站在那里只是招着手微笑着,一言不发。
久我又一次告诫自己,努力使自己相信这是个事实。
“与以前一样,你的眼睛还是会说话似的。”
但不管怎么告诫,说出来的话,总似灰尘一般没有一丝重量,一下子便飘走了。留在久我心里的,只有那种揪心的寒冷与空虚。
东京哪来的这么厚的积雪呀?久我梦中这么想着,对梓说道:“做了手术,你一点也没变。”
他心里老是冒出一个念头:
地方好像是在久我的寓所,但窗外却有积雪。
“这也许是假的。”
也许是电话里那句留言的作用吧,久我梦中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梓。
刚才听到的话全是瞎说的。
这天夜里,久我梦见了梓。
梓其实正站在她女儿背后,是梓唆使女儿欺骗久我,蒙骗久我的。
久我无可奈何地将手机放在一伸手就可以接电话的床头柜上,便钻进了被窝。
想再一次打电话去梓家确认一下,可刚才梓女儿电话里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看来这是不会错的。
可现在,梓为什么又不接电话了呢?
“梓……”
给久我来信后,何时住院的?手术怎样了?成功不成功?什么时候出院?现在眼睛怎么样了?何时重逢?这一连串的问题,久我都憋在心里想一吐为快呢。
久我默默地呼唤着梓的名字,外面的阳光还是太刺眼,他将头埋在了被子里。这样头埋在被子里,便不禁想到在这床上,这被窝里,曾经无数次地与梓恩爱过,亲热过,温存过。
留言的时间是十点,如果能接到那便能直接与梓讲话了。
有时这爱似流水,浅吟低唱;有时似骏马,热情奔放。可不管像什么,每次的爱都是那样尽善尽美,白玉无瑕。
久我自言自语地,后悔自己没将手机带在身上。
可现在,这些美好的东西,都离久我远去,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来了。
“为什么……”
这样想着,久我的眼里便忍不住地渗出泪水来,用手去擦,可那悲伤似被强关在眼眶里的洪水,久我的手一擦,便像打开了闸门,一下子泪如涌泉了。
百思不得其解,又打梓的手机,每次都是“对方已关机”,音调机械而又呆板。
久我的头埋在被子里,眼里是一片漆黑,所以也不用顾忌什么,便干脆放声哭出来。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要说“对不起”呢?为什么偏偏在今晚又突然来电话呢?
不知过了多久,久我孩子似的哭了个够,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久我赶紧将电话贴在耳朵上,仔细听着,可再也没有了声音,过了一会儿便是挂断电话的咔嚓声。
刚才屋外还是明媚的阳光,现在仿佛察觉到久我的悲伤,知趣地收敛了许多,闪着耀眼白光熠熠生辉的大楼玻璃窗,也不再那样光芒四射了。
声音有些慌乱,而且急躁,但确确实实是梓的声音。
春天似乎不再精神抖擞了,久我想到已经羽化成仙的梓,不由得恭恭敬敬合起双手,对着天空深深地鞠了个躬。
也许又是什么人工作上的联系,不抱希望地打开留言一听,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冲入耳朵:“对不起……”
葬礼已过,梓的骨灰应该是回到世田谷的家里了,想祭奠一下,但久我的身份是无法去她家里的。
临睡前,想着梓可能会来电话,便朝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果然字幕显示着“有来电留言”的字句。
这样苦恼着,突然想到送束花去,供在梓的灵前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想洗个澡,但感到太麻烦,换了睡衣便想上床睡觉。
可不知她家人同不同意,便擦了擦眼泪,又拨通了梓家里的电话。
这样坐了一个小时左右,与老板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话,酒也喝得有点醉意了,便出了酒吧,拦了辆出租车回到酒店。
与刚才一样,铃响后,梓的女儿接了电话。
自己也感到回答得莫名其妙,可头脑里只能挤出这么句话来,便想到这也许也是春愁的表现吧。
“刚才打电话打扰了……”
“啊,马马虎虎啦……”
久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可电话里,对方是不会感觉到他刚哭过的。
久我点点头:
“也许是很冒昧的想法,我想送束鲜花……”
“身体好吗?”老板娘问道。
“给我母亲吗?”
当时两人是在大觉寺观赏了池中月亮,回酒店还早便拐到了这里来。
“供在她的灵前。”
开门进去,老板娘便热情地招呼了起来:“欢迎,好久不来了,就一个人吗?”老板娘这么说,是分明想起去年中秋,久我是与梓一起来这里的。
梓的女儿有些犹豫不决,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要是可以,请送到我家来吧。”
说是春天,还只是三月中旬,说是鲜花,只是北野天满宫附近的梅花盛开着。据说夜里去赏那梅花是很壮观的,他便想去看看,但去了也不过如此,心里又犹豫着,结果还是去了那家熟悉的赏花小路上的酒吧。
“你家?”
这是大阪一家报社邀请他去讲演,下午结束后,便赶到京都住下了。
“我家,我不与我母亲一起住。”
这样持续了十多天,三月中旬,久我去大阪出差。
“那你现在呢?”
是手术前各种检査太忙,还是已经做好手术了?不管怎样,梓应该每天都听得到久我的留言。
“有些东西要整理,今天偶尔来这里。”
“身体情况怎么样?振作起来,衷心祝愿你康复。”这样的话的最后,总忘不了再加上一句:“可以的话,请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可是一直没有梓的回音。
原来梓的女儿是为了整理梓的遗物才去那里的。
是住院后,手机被禁止使用了?久我心里这么猜测,只是每天在梓的手机里留上一段话。
“如果你送花来,我会代为供在妈妈灵前的。”
“好像住进了医院”是一种暧昧的说法,因为他打了无数次梓的手机都没有应答。
“那就麻烦你了。”
梓在给久我写信之后不久,好像就住进了医院。
“那,我告诉你我的地址。”
这种消极的心情,要是在平常,可以说是被春天的生气所压迫出来的。可今年并不全是如此。使心情不能豁然的理由便是梓的病情。也就是说,春天的生气与梓的住院两桩事压在久我的心头,使他的春愁比往年更甚。
梓的女儿将自己家在目黑的住址与电话号码告诉了久我。
这样太乱了,得抽空整理一下。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就是没心情动手做,糊里糊涂地在这凌乱中漠然地打发着日子。
“那我就朝你那里送了,但不写我的名字。”
当然,女秘书是每天给他打扫房间的,前几天还特意买来一枝梅花插在花瓶里。但这只是在书房的一角,整个房间凌乱不堪,也不是一下子能整理干净的。
“对,这样也许更好一些。”
干工作是这种心情,桌子周围的环境都当然是“任凭其乱无比”了。
梓的女儿说着,口气一下子客气起来:
说得更明白些,手上是在干着工作,却是用一种消极的态度在干。久我心里也知道,这状态不行,但就是振作不起来。
“对不起,使您多了不少麻烦。”
最近,久我总感到懒洋洋的,干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
“不,请不要这么说。”
这句子的作者叫渡边千枝子,久我不太熟悉,可这句子描写的氛围,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久我现在的心情。
事情就到此结束了,可久我还想多听听与梓十分相似的她女儿的声音。
“春愁犹如书架,任凭其乱无比。”
“花,什么样的好呢?”
有一句使用这春愁的短句,久我很是喜欢:
“什么花,妈妈都会高兴的。”
现在的久我,也许便可以说是陷入了春愁之中。外表看他一点没变,可内心却完全陷入了这春的惆怅里了。
久我想起梓喜欢雪白的百合花,于是便说道:“那好,我就自作主张了。”
至于春愁的意思,就显得更不深刻了,这词只是表现一种漠然的春天的惆怅而已。再说得明白点,春愁便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对事物表面阳光灿烂,却不能达到尽善尽美的一种遗憾;是感到自己落后于别人,落后于自然的一种落伍的悲凉。也许春愁便可以说是这些心情的综合反应吧。
“那就先谢谢您了。”
例如“春愁”“春思”“春怨”“春恨”这几个词,都是表达一种不太强烈的懊恨、烦恼,并没有那种刻骨仇恨的意思。更确切地说,“春恨”“春怨”是抱怨男人的冷酷无情,其实是女人的“闺怨”。所以这里的“恨”与“怨”某种程度上说来,还是温情脉脉的呢。
“以后,你们很冷清吧?”
看看与春愁相关的各种词语便更能明白。
“哎……”
一样的烦恼,一样的心神不宁。春天里的惆怅还有些积极的因素,起码它与秋天那些寂寥无限的烦恼相比,还有着一些不慌不忙的镇定,还有在这不慌不忙之中,品味着这种惆怅的情绪。
梓的女儿声音沉沉的并且含含糊糊的,久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多了,赶紧收住:
另外,春愁与秋愁又是有所不同的。
“不过,也不用过于悲伤。”
当然,春天里潜伏着一个魔鬼吧。
“我知道的。”
实际上,春天里身体发病的人也确实很多,体力衰弱的老人、病人在这季节里逝去的也不少。即使平常人,也总有一种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感觉。
梓的女儿这么沉着,语气稍稍明快了一些,接着道:“老是无精打采的,妈妈会生气的。”
或者也可以说,春天里大自然萌发了新的生命,可人们的情绪却依然畏缩着踌躇着,不肯跟上大自然的步伐。
“生气?”
春天是大地苏醒、草木发芽开花的季节,与这自然的生气不能适应,身体的节奏便会发生混乱。
“那天晚上,妈妈特地来了电话,关照我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会产生这样状况的原因大概是人们的心理、身体,被自然界的活力所压迫,一下子不能与之相适应吧。
有这样的事?久我不禁点起了头,如果那天在京都的夜里能接到梓的电话,她会对我说什么呢?
好不容易春天来了,自己真想投入这大自然的怀抱,好好地享受一下这天然之恩惠。可自己的身体却不争气,不能适应这样的变化。
“你真像你母亲呀。”
实际上,每年春天到来,久我便会体能低下,使他深深地不安。
“这个,怎么说呢,不过没有妈妈那样坚强。”
三月一到,气温上升,阳光充足,天气黏糊糊地透着水汽。冬天里那种清冽寒冷的透明感已经不见了。春天特有的温暖潮湿的霞气,充满山野天空,给万物带来生气,同时也给人的心情带来一种倦怠。
“坚强?”
仔细想想春天,也确实有一种心气浮游的骚动,同时也有一种懒散、倦怠、无聊的心情。这种矛盾心理是怎么产生的呢?想来想去也只能怪这春天气候的本身了。
“对,她是个非常坚强的人。”
有关春愁,在旧字典里解释为“春天的睹物思情,触景生情,是一种哀愁。欢喜到头哀愁也深,可谓乐极生悲也。”
梓的女儿说着又补充道:“那样黑的夜,那样荒凉的地方,她敢一个人去那里……”
一般人都这么认为。其实,这春天与惆怅古往今来,就是一对珠联璧合的好兄弟。
久我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那突出在海面上的悬崖。梓是不想动手术,使自己给世人留下面貌丑恶的印象,还是她发现死神已经逼近了而自我了断的呢?
这春天与忧愁似乎是联系不在一起的两件事呀。
“那种做法,不愧是妈妈的性格,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的。”
在这万象更新、万物苏醒的时节,会有什么悲伤的忧愁呢?
“干脆利落……”
这春天是天地万物苏醒之时,同时也是恋爱的季节。
确实,对于梓的死,这句话是最适合的评价了。
春天来了,自然界的规律便是花蕾饱满了,花儿开放了,山野变绿,小鸟啾啁了。同时,人也新年新气象,年轻人入学、就职,踏出了迈向光辉人生的第一步。
“您真的这么认为?”
顾名思义,春天来了,同时带来了悲伤惆怅。看字面的意思是这样的,再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
“当然,像你妈妈那样的人是没有第二个的。”
有个词叫“春愁”。
久我十分认真地、使劲儿地点了点头,于是心情也稍稍轻松了一些,搁下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