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好像有沙啦沙啦的声音。”
“什么样的声音?”
“现在也是?”
“好像能听到。”
“是的,在这黑暗的夜空里。”
“上面的下雪声音呢?”
久我竖起自己的耳朵,可什么也没听出来。
久我看着天花板又对梓说道:
“我一点也听不到……”
“你举个例子。”
“可我听得到……”
这是不是幻听或耳鸣?还是听觉真的一下子灵敏起来了呢?
久我突然感到自己怀里拥抱着的梓,就像这夜空中降下的雪花儿的小精灵似的。
“可是,平时不应该听到的声音,也能听到。”
老实说,现在久我眼里的梓好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而是别的世界的东西了。怀里抱着的确实是梓,可总感到她已与人不一样了,好像是从别的世界来的妖精似的。这么想着,便有一种邪念生出,要将这妖精的所有衣服剥掉,要对她彻底蹂躏,彻底地将她毁灭。久我就像一位冷酷、残忍的猎人、端着枪对着雪地上那美丽可爱的小动物。一声枪响,那美丽的猎物便在雪地里一下跳起老高,以为一定打中了,那猎物一定会倒下去的,可却不对,那美丽的猎物后腿使劲儿地刨着雪地,正用一种发疯的目光盯着久我。这应该被击倒的猎物,不知怎的发出了巨大的力量,低着头朝久我撞过来。
“你是说你耳朵很灵敏了?”
一开始,久我将梓的浴衣脱下,然后用舌头在她那雪白的全身从上到下慢慢地舔着。可是不知怎么的,久我突然发觉不知不觉中,梓已扑在他身上,火热的舌头还在他那宝贝的东西上翻弄得起劲儿呢。
“我最近对声音也特别敏感呢。”
“啊啊。”本来这应是梓低低的呻吟声,可现在却成了久我在梓的猛烈进攻下发出的嗷叫声。梓正目光炯炯有神地享受着他的嗷叫声呢。
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梓又突然想起似的说道:
如果现在有人在窗口偷看,一定会看到一个美丽可爱的猎物,在虐待着冷酷残忍的猎人。真是一个有趣的场景。
确实,人的感觉器官有一个有了毛病,其他的器官就会特别灵敏。这么说来,梓是说她的眼睛越来越坏了。
而且这场景马上又发生了变化。本来美丽的妖精是扑在猎人身上的,突然她再也耐不住了,一下子骑在猎人身上,用自己的手将猎人的枪塞到了自己下面去。这一切动作快得如电闪雷鸣,不容猎人有喘息的机会,便只有跟着猎物激烈地运动的份儿了。仰面朝天的猎人眼里,那妖精就像天仙一般美丽。
话到嘴边,久我又沉默了。他知道梓要说的是因为她的眼睛有了毛病,所以鼻子特别灵敏。
现在,梓骑在久我的身上,使劲儿地控制着久我的一切,身子坐得稳如磐石。
“眼睛?”
雪还在下,周围的池塘、山脉,粗长柱子顶着的屋顶,一切的一切都在这雪中被吞没,被融化。
“也许是因为眼睛吧。”
在这静谧极了的白色世界里,在一盏台灯微弱光线照耀下的房间里,透出声声如泣如诉的声音,仰面朝天的久我身上,一个雪白粉嫩的身子,一个艳丽无比的妖精,正在缓缓地,持续不断地前后晃动着。
梓停住了话头,停了一会儿,又轻声说:
黎明,久我做了个梦。
“为什么呢……”
这梦境在哪里呢?好像是昨天列车里看到的越后的国境地带,又有些像《远野物语》中出现的岩手县的山岙里。总之,这是一个久我陌生的地方,雪下得好大,到了夜里还是下个不停。铁路、公路全被埋在了雪里,人也被封在屋里不能动弹了。心情忧愁黯然地看着那洋洋洒洒的大雪,突然看到那黑暗中有一点奇妙的光亮。这地方怎么会有光亮呢?即使是白雪的反光也不会这么亮呀。感到奇怪的久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光亮看,渐渐地,那光亮越来越大。刹那间,那些晶莹的雪花都神奇地聚集在一起,点点萤火虫似的团成一个晶莹剔透的小雪人,一个、两个……小雪人越来越多了。
“为什么?”
小雪人头上都戴着棉帽子,全身四肢雪白,胸口与臀部发着青色的白光,真正是一个个雪的小精灵。
“我是最近对味道特别敏感呢。”
久我怔怔地看着,那些小精灵手牵手围成了个圈子,好像是在跳华尔兹舞。
梓这么说,久我一时还无法理解,只见她又像小狗一样扑在他身上,在额头上胡乱地闻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呀?久我凝神看那雪人儿,突然有一个小雪人朝着久我招手,让他过去呢。
“香烟味,老酒味,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在一起的味道。”
久我不由自主地朝那小雪人走去,近了才发觉那是梓,全身的打扮与那些小雪人一般无二。梓怎么会在这儿呢?心里感到蹊跷,想上去问问她,可脚下却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步也不能挪动。拼命地挣扎着,想去抓住梓,可好不容易接近了那华尔兹的舞圈,眼看要抓到梓了,光亮却突然一下子全部消失了,向自己招手的梓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里一急便一下子惊醒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什么味道?”
从梦里醒来,久我感到浑身疲惫不堪,也许是因为梦中他为了抓住梓而竭尽了全力吧。侧头一看,那梦中消失的梓,还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身边。
“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呀。”
也许是昨晚讲了小雪人的故事,或者是昨夜梓骑在自己身上,那淫荡不堪的样子像妖精的缘故吧。回想着梦境,久我百思不得其解,环视屋子,静谧得一点声息都没有,隔窗的格子里已透出一点点的曙光。几点了呀?看了看枕边的手表,已是早上七点半了。
梓并不作声,表情很是高兴。又过了一会儿,在久我的怀里娇声说道:
雪停了吧?窗上挂着窗帘还是有光线透进屋里来,看来外面一定是十分明亮的了。
“你好温暖啊。”
昨夜梓是那样放肆,可现在再看她,浴衣不知何时已穿得好好的,连腰上的带子都扎得整整齐齐的了。
久我又招呼着,手搭在了梓的肩头,右脚伸过去碰到了她的脚趾,便一下子滚过去抱住梓。一下子,梓那瘦小的身体便像雪球似的滚入了久我的怀里。这么紧紧地抱了一会儿,久我便在梓的耳边柔声说道:
起床还早,再抱着梓温存一会儿。这么想着,便从背后抱住梓,把她前面的腰带解开。手忙脚乱的梓似是察觉了,扭扭捏捏地扭了几下身子,但没有多大反抗。久我并不理会她,一个劲儿地解开浴衣,伸手去抚摸她那光滑如脂的臀部,慢慢将她夹在自己的胯下,手朝上移,握住了她的两个乳房。
“来呀……”
雪天的早晨,静静的房间里,久我这样从背后抱着梓,肌肤贴着肌肤,尽情享受着温存。
两床被子本来隔着一段距离,睡下前,久我已将两床被拉在了一起,所以现在一伸手就拉到梓了。
梓还半醒不醒的,浑身被久我抚摸着,并没有什么反应。久我却觉得这样正好,只要梓的体温能温暖他,他便心满意足了。这也许是至高无上的幸福呢。
久我轻声招呼着梓,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拉梓。
久我闭着眼睛享受着美好的时光,窗口突然“咚”地传来一记沉闷的声响,也许是屋顶上的积雪被阳光融化了,滑落了下来吧。这声音一下子震撼了房间,马上又恢复了宁静。这样尽情享受着早晨的宁静,突然涌出个想看看梓现在表情的念头。
“睡到这边来……”
梓的表情他当然再熟悉不过了,可这雪天的早晨,她安睡的表情却是从没看到过的。为了不惊醒梓,久我撑起身子,从梓身上将头伸过去,从上面看梓那侧睡着的表情。
平时总是睡床,今天睡榻榻米,总感到整个身体沉到地底下去了。久我先躺了下去,又一次环视了一下房间。天花板高高的,右边是拉门隔着内阳台,左边也是拉门隔着一个客厅。头朝着壁龛,两床被子中间放有一盏台灯。照梓的习惯将灯火调得暗暗的,只有枕边有一些淡淡的光亮。
梓本来皮肤就美,妆化得并不太浓。早晨拉门中透进的光亮照在她那卸了妆的脸上,显得那样白嫩。
“睡吧。”
偷看睡着的女人的脸,真是有些不道德。久我这样想着,但还是忍不住地看着梓的脸,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感。
抱着梓的肩膀,久我回头看房里,服务员已不在了,整整齐齐铺好的两床被子并排着,看去好像隐藏着什么秘密似的。久我握着梓的手,将拉门拉上。
仔细想想,这样认真地看梓的脸真是第一次。无数次地脸贴着脸,可这样悠悠地看她的脸真没有过呢。
“也许是屋顶上的积雪滑动的声音。”
梓也许会不高兴,但久我却感到她睡着的表情比她任何时候都要来得亲切柔和。当然,四十好几的年龄了,脸上的皮肤有点衰垮的迹象。眼角、额前都起了细细的鱼纹,这更让人感到她人生的不易,更让人感到她的可爱。
梓轻声地叫了起来,同时天花板上的房梁好像在咯吱咯吱作响。梓猛地跳起来,抱着久我不放,抬头看天花板,却什么也没有。
看着看着,意外地发现梓脸上黑痣特别多。右嘴唇下有一颗是原来就很明显的,下巴上和耳朵下面也有黑痣。再看左额近眼睛的地方也有一颗,再看斜上方散乱的发际下面就是那道手术留下的伤疤了。
“很吓人呀。”
去年夏天手术后,久我已无数次看过这道伤疤,现在也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从这伤痕,久我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她的左眼上。这左眼的里面,肿瘤正在越长越大,可从外面看却实在没有一点异样。
“冤死的、被人拐骗走的女人,有时会变成雪人回来呢。”
包着两只眼球的眼皮上是长长的睫毛,晨光中睫毛竟也会遮住些光,将两簇小小的阴影洒落在两片眼皮上。昨夜两人在露天温泉中,这睫毛曾忽闪忽闪地融化了无数片雪花。
“雪会变成女人的形状?”
久我这么想着,忽然发现梓的眉毛里有道细细的线痕,起先他还以为是眉笔画的眉线,再仔细一看,才看清是皮底下的一根筋。
“东北地区的深山里终年积雪的地方,有时能看到与女人一模一样的雪人呢!”
“怎么,这是……”
见梓有兴趣,久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
久我有些奇怪地用手去摸摸那根筋,看看是否是用什么画上去的,但摸了几下,确实不是画上去的,而且微微地有些突出的感触。
“什么呢?”
“这也是伤痕?”
“还有可怕的呢。”
久我还想再摸摸确认一下,可梓厌恶似的晃了晃头,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下子发现久我在自己的面前。她迷惑地盯着久我看了好一会儿,猛地瞪大她的眼睛问道:
“确实,看这雪会信有雪孩子的。”
“干吗?”
久我双手交叉着插在怀里,对梓说起他以前读过的神话来。那也是在大雪纷飞的东北地区,满月的雪夜里,突然出现一个在雪里无拘无束玩耍的小孩子,这是个幻想中的神话。
“不干吗,只是想看看你睡着时的表情。”这么想着,正要说明,梓却叫了起来。
“这个,怎么说呢……”
“没有……”
“听是听说过的,真的有吗?”
“我不要嘛。”
“雪孩子,听说过吗?”
梓突然举起双手在久我的脸上使劲儿地拍打起来。久我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本能地朝后退,梓却更加不依不饶,竟用指甲来抓久我的脸,久我只好狼狈地从被窝里逃了出去。
梓说:“下得小了,是雪花变成了雪珠了嘛。”确实,到了夜里气温下降,雪的结晶便更加紧实,有时成了粉末也不奇怪。
这意外的骚闹,使梓也驱走了睡魔,可是离出发还有不少时间,再睡下去,又感到无聊,两人于是便出门去温泉洗澡。早上的澡堂也是很空的,男浴室里只有久我一人。昨晚水气蒙蒙的澡堂今天意外地清晰,天花板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从窗口望出去,外面是一派雪的风光,晨光照在那白茫茫的一片雪景上熠熠生辉。
“雪好像下得小了些。”
宽敞的大澡堂里只有久我一个人,久我不禁又对隔壁喊了起来。
回头看房里,桌子已经收拾干净,又有一个男服务员正在榻榻米上为他们铺床。久我又一次将目光投向窗外,有些醉意的梓却一屁股坐在了窗前的椅子上。
“你那里也是一个人?”
“能过来的,只有野鸭了。”
“不行,不能过来呀。”
假如有人从那山里来,也一定会陷入厚厚的积雪中,寸步难行。
梓是怕他像昨晚那样发疯,可今天光天化日之下,久我是不敢这么放肆的。
“不会,这雪里,谁也不会来的。”
“别怕,不会过去的。”
“有谁会来呢?”
久我安慰着梓,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早上看到她眉毛里的那道疤痕,大约有五六厘米长,至今为止,自己怎么会没发觉呢?想想还是不得其解。在眉毛里,而且是顺着眉毛的走势的,那是伤疤吗?不像是什么外伤,要不就是手术留下的。当时自己想问她的,可她怒气冲冲的样子,便没敢问。当然真想问,还是可以找机会的,可又怕她生气,总觉得会伤害她什么似的,开不了口。
“这里,不管谁偷偷跑过来,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怔怔地泡在温泉里想着,隔壁传来梓的声音。
院子里只有几盏石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他们却能够清晰地看到池塘周围与再远一些的山脚下的景色。
“我先上去啦。”
“这雪,真是又白又亮呀。”
“已经洗好啦。”
雪夜的水池里,野鸭浮上来潜下去地戏着水,正是一幅绝好的图画呀。
“你慢慢地洗一会儿吧。”
“越冷越有精神嘛。”
久我不再回答,想象着梓擦干身子,穿好衣服,然后仔细地化妆,将那道眉毛里的伤痕遮盖得无影无踪。
“它们不怕冷吧?”
早饭是预定在九点整的,服务员绪品按时将饭菜送了进来。昨天的晚餐很丰盛,今天早饭看来也不错。烤海带卷三文鱼、汤豆腐、陶板烤青菜。另外还有地方特产:乌贼豆豉、青羹,更添了一份寓意新年的吉祥黑豆。这么多,只吃饭太可惜,久我便要了啤酒。
刚才洗澡前看到的野鸭,不知何时到了喷水龙头这里,正在水里戏耍呢。
“真想再喝些清酒。”
“刚才的野鸭到这边来了。”
“那么我这就去准备好吗?”服务员接口道。
习惯了冷气,站在玻璃窗前,梓也站了过来。由于久我不断地劝酒,她也喝了不少,双颊已是樱桃含羞了。为了清醒一下,梓将脸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一会儿又嘟哝了起来:
“不用了,早上喝醉,就回不去了。”
“多喝了些酒,清醒一下也好。”
“那就再住上一晚吧。”
服务员绪品说得对,一扇薄薄的纸拉门之隔,温度就会相差二三摄氏度。
这主意倒也并不错,只是这么住下去,便乐不思蜀了。
“开着这隔窗,很冷吧?”
“那么,就一瓶啤酒,我去拿来。”
服务员绪品来收拾桌子,久我再次打开隔窗走到外面朝外张望。这隔窗与正式的窗户之间有一个内阳台,阳台上铺着绿色的地毯,踏在上面,久我感到一股冷气逼来,不禁拢了拢领子,又紧了紧浴衣的腰带。
服务员绪品很快拿来啤酒,给两人各倒了一杯,久我喝了一口,服务员便问道:
心里想慢慢地吃的,可吃完一看钟,才九点过一会儿,在东京还是良宵初始,可这里已是深夜般地寂静了。
“昨晚睡得好吗?”
服务员这么一说,这夜仿佛真的会特别长似的。久我若有所思地想着,感到在这大雪纷纷的夜晚能与梓在一起吃饭已是十分满足了。
“哎哎,睡得死死的。”
“才七点,慢慢地吃,冬天的夜长着呢。”
久我回答着,想起昨夜梓在自己身上君临天下的情景。正是在这间房子里,梓像一个女妖精一样狂疯乱舞着。可现在面貌全然不同,浴衣上穿了件罩衫,端端正正,雍容大方地坐在久我的对面。
“这么多菜,吃得了吗?”
“这雪终于停了啊。”
“这是岩鱼,蘸柚子汁和葱丝是很好吃的。”
“是早上六点左右停的,今天你们还要去哪里呢?”
两人相视而笑。服务员绪品又出现在了门口,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里面是松茸什么的油炸菜肴和一串串的烤鱼。
“先乘新干线火车到燕三条,再换出租车浏览日本海的景色,傍晚到新潟。”
“那我也没问题。”
“日本海的冬天也是万象更新呢。”
“我是没问题。”
服务员这么说着,收拾了空盆子出了房间。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了,久我又一次看着梓的脸。洗好温泉,梓的头发扎在头顶上,薄薄地化了妆,那眉毛中的伤疤一点也看不出了。久我正想再问那伤痕的事,可想想还是没问,便用筷子去夹黑豆吃。
“你呢?”
“这黑豆味道真好啊。”
“这样,如果回不去了怎么办?”久我突然问。
黑豆圆鼓鼓的,颗粒很大,牙齿咬上去很有韧性,味道也甜甜的,很好吃。
又一次打开隔窗看着外面,黑暗中还是看得见飘下来的雪花。
“你也吃几颗!”
“可这雪,真会下啊。”
梓点点头,将筷子伸到黑豆的小盒子里。久我喝了口啤酒又看桌上,梓正在用筷子夹了颗黑豆,想放到嘴里,不料那黑豆却滑出筷子,在桌上蹦了几下跳到地上,好像在梓左膝盖处掉了下去。梓慌忙弯下身子去找,却看不到那黑豆在哪里。
梓醉倒了,赤身裸体地躺在自己身边才有趣呢。久我有些想入非非了。
“会不会在桌子底下?”
“当然。”
“对不起呀。”
“酩酊大醉也没有关系吗?”
梓还想去找,久我阻止道:
“今晚,一醉方休。”
“别找了,又不会弄脏什么。”
梓当然不用说,被她一叫,表情当场就有些变了。因为他们俩都知道,在这里的服务员对女客人都敬称为“夫人”,实际上的意思却正相反。本来他俩无论从年龄上还是感觉上都像一对夫妻。服务员绪品也是这样看的。可是再仔细一想,这么大风大雪的日子,怎么会有夫妇到这地方来过夜呢?于是服务员便猜出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妇了。久我好像要拂去这隐隐的不快,便一个劲儿地给梓斟酒。
梓抬起头来,将手里的筷子搁在筷子座上。
服务员向梓深深地鞠了个躬,便出了房间。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了。他们相互劝着酒,吃得兴高采烈,可刚才服务员叫梓“夫人”却总有些别扭的感觉,在两人之间悄悄地回荡着。
“怎么啦?”
“夫人,这稍微烤一下就可以吃了。如果火不够,请叫我。”
久我纳闷她怎么不吃了,正在不明白时,只见梓将左手按在太阳穴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服务员这么说着,将桌子上的小蜡烛炉点上了火,又在火上放了一块陶瓷片,用来烤三文鱼片与蔬菜。
“哪里不舒服?”久我着急地问道。
“另外还有素什锦酱汤,要时吩咐一下,我便拿来。”
梓摇了摇头,慢慢地放下手,有气无力地回答:
“这菜真丰盛啊。”
“对不起,有点头晕目眩。”
两个杯子轻轻地碰了一下,两人各自拿起了筷子。
“要叫医生吗?”
“来,干杯。”
“不用了,已经好了。”
“喝什么呢?先来点啤酒和热清酒吧。”久我要了酒后便与梓面对面坐下来。两人都刚泡温泉回来,浴衣上罩着一件外套。看桌上的菜肴,前菜是生海胆、小鲍鱼、海蜇、木瓜菜,刺身是鲫鱼和甜虾,煮菜是银鳕鱼煮海带、莲藕煮竹笋,另外还有糖醋蟹肉。这些都是日本海冬天特有的时鲜菜。两人看着菜肴,服务员端来了啤酒,两人都给对方倒满了一杯。
梓好像在说给自己听,然后端起一杯冷水慢慢地搁到嘴边。看着梓静静地喝完一杯水,久我不由想起那掉落的黑豆。那是由于突然头昏滑落的,还是眼睛不好筷子夹不住滑落的呢?这样想着,久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莫非梓的左眼已经失明了?
“喝些什么东西?”
慢吞吞地吃完了早饭,两人作好出发准备,已是十一点多了。临走时又看了看窗外,庭院里那池水边,那几只野鸭蜷缩在一起。
服务员绪品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菜肴摆满了桌子。
“它们会为我们送行吗?”
“冬天时,没什么好东西……”
“它们不会有这种情趣的。”
久我若无其事地与服务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梓却对他瞋目而视。她怕他将刚才的举动很自豪地说给服务员听呢。
久我摇摇头,耸耸肩,梓却还是十分认真地对窗外的野鸭道别:“再见,身体健康。”
“去了一下,在纷飞的大雪中泡温泉还是第一次呀。”
没有东西忘了,久我又检査了一下房间,关上门,老板娘已过来送行了。老板娘是典型的新潟地方人的相貌,白皙的皮肤,胖乎乎的脸,穿着一件白色灰花纹的盐泽绸和服。
“去露天温泉了?”
“住得好吗?招待不周,非常抱歉。”
“非常舒适。”
“不,很好。轻松愉快,这雪和安静的环境令人难以忘怀。”
“温泉怎么样?”
久我嘴里应酬着老板娘,心里想到那荒淫放荡的夜晚,自己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从温泉回到房里,绪品已将晚饭安排好了。
“这些寿司,不成敬意,带着路上吃。”
真想就这么一觉睡去,即使永远不再醒,也是幸福的。这么想着,突然看梓,只见她仰面闭着双眼,飘下来的雪花在她那长长的黑睫毛上无声地化成了水珠。
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寿司,梓也表示谢意:
“真安静啊……”
“这里的米真好吃,‘年光’的口味也非常独特。”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夜空中飘来,一朵朵落在温泉水中化成了清泉。久我背靠着池壁,从背后将梓抱到自己的怀里,喃喃地道:
久我也感到这里的米特别好吃,昨晚和今晨,他都吃了好几碗饭。
“这雪,真好呀。”
“谢谢你们这么夸奖我们的米,这也是托那瑞雪的福呀。”
石头围起直径有五六米的圆形池子。靠温泉涌出的一边水温似乎更热,于是久我将梓拉过去,然后两人一起仰面看着那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
老板娘微笑着,说着客套话。这时服务员绪品走过来说:“车子已准备好了。”
“过来,这边更暖和呀。”
虽说才住了一夜,却有点恋恋不舍。久我又一次看了看房间里的景物,才穿上了拖鞋。
见梓还在娇嗔不言,久我便嬉皮笑脸地眺望起周围的雪山景色来。
沿着来时长长的走廊,左右都能看到深深的晶莹的白雪,在这日光的照耀下开始慢慢地融化了。
“这样就只有我们俩,多好啊!”
拿着大衣,出了大门,回看正面右边旅馆屋檐上,昨天那积在上面的雪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两人不禁同时叫了起来,浑身发抖,踮起脚踩着雪,急急忙忙地冲到了池水里。就这样,久我将梓强拉到了水里,这才感到这池水是多么温暖呀。
“今天,也一定要下雪的。”
“冷死我啦……”
领班的服务员这么说着,久我赞同地点着头。走过长长的门廊,出租车已等在了面前。
到了这地步,梓也没有办法,只好看着他也泡入池水中。久我一把抓住不知所措的梓的手,打开露天浴池的门。
“非常感谢,希望再次光临。”
“不要紧!”
老板娘、服务员绪品以及全体服务员的送别声,在这冬日的晴空中回荡。久我与梓在这一片送别声中乘上了出租车。
羞急不安的梓在热气蒙蒙之中显得妖艳无比。
出了六日町,到达越后汤泽火车站时,周围还是一片光芒万丈的雪景。乘上新干线,到了燕三条,天气又变了,飘飘洒洒地又下起了大雪来。
“让人看见怎么办呢?”
但是这里的雪与六日町相比要少得多,道路两旁的积雪也不太厚,新潟县越朝靠山方向雪越深,到了沿海地区便没有雪了,这燕三条也许正是这两者的交界地区。
久我的声音使正在洗身子的梓吓得目瞪口呆:
久我在车站叫了辆出租车,让司机从弥彦经岩室,沿着越后的海岸线走。
“怎么样?”
“没什么事,只是想看看日本海。”
久我嬉皮笑脸地进去后,见更衣室里果然只有梓的衣服脱在篮子里,便也马上脱了自己的衣服,一下子撞进里面的澡堂里。
本以为寒风呼啸声中去看日本海景色的游客,这大概除自己与梓之外,便绝无仅有了,可一问司机竟还真不少呢。
“晚上好……”
“特别是寺泊一带,很有人气呢。”
梓被久我搞得哭笑不得,久我却越发起劲儿了,马上从澡池中爬了起来,稍微擦了下身子,穿好浴衣便悄悄地从门口溜进了女浴室。
“那么便去那里,再从那里沿海岸去新潟吧。”
“你在说什么呀。”
总之,没什么急事,只是想与梓一起看看冬天的日本海,傍晚时分赶到新潟便可以了。车子沿着崎岖的山道走了约三十分钟,道路便开始平坦起来,这里便是岩室有名的温泉街了,一幢幢别致的温泉旅馆随处可见。
“那就一起去那里。”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走怎样?”
“好像是有的……”
久我想起梓早上头晕目眩的事来,但梓却说:“没关系,一直去吧。”
“你那边也有露天浴池?”
久我便只好顺着她,侧过脸窥看梓的脸色。坐着的久我能看到梓那道左边的眉毛,里面的那道伤痕已看不见了。那是怎样留下的呢?久我想问问梓,可还是不敢开口,只是握住了梓的手。握住了手,便想到昨天的现在,两人在新干线火车里,毛毯下久我的手在梓的两腿之间肆意游弋的情景。现在在出租车里,久我并不太想与昨天一样,这倒不是久我变得识相了,实在是昨天那一夜神魂颠倒的享受,使久我的心灵得到了充分满足。而且今晚还要与梓在一起过夜,这使他感到不必猴急兮兮地搞小动作了。
梓惊慌地阻止久我的鲁莽。久我接着问:
车子又一次上了盘山小道,当再次越过一座山,眼前一片开阔时,面前已是浩渺无际的大海了。
“不行,万一有人进来。”
车下了山,上了沿海的道路,便看到一个“间濑”的标示牌,路前方能看见绵垠无际的沙滩,靠右边断断续续地散落着一个个小村庄。
“我不管,我过来啦。”
“从这里再有十五六分钟就到寺泊了。”司机说道。
“这种事情……”
车子与海岸线平行向前,果然周围几乎不见一点雪的痕迹。
“那么,你过来?”
可以看见的是一片延伸到地平线尽头的宽广大海,一层层海水白浪翻滚,冲上岸来,猛烈地拍打着那厚厚的防潮堤。这冬天的日本海果然又有一种别样的威严,使人对它肃然起敬。
“……”
“这里的冷,又是别有情趣呀。”
“我爬过去好吗?”
久我嘀咕着,感到对大海的憧憬,不仅仅是欣赏它,而是要被它的威势所惧服,这才是对大海真正的憧憬。
说着便稍稍放大了些声音:
久我与梓两张脸贴着靠海的车窗饱览着大海的风光。过了一会儿,车子便驶进了一个陈列着各种各样海产品的海产市场。
“这里也是我一个呀。”
“这里的鱼蟹很便宜的,周末时来这里观光购物的客人总有几大车呢。”
“是的,就我一个。”
听了司机的话,久我才感到这就是寺泊了,但总觉得与自己的想象有点不符。久我想象的寺泊曾经是北陆地区主要的旅驿之地,从奈良时代便形成了国分尼寺泊,那是个免费供过往客商住宿的地方,以后慢慢变成了流亡去佐渡的流民的聚集地,但由此而兴旺起来的渔业令当地人十分自豪。另外,这里也曾经是弹唱行乞的盲女往来出没的地方。
“你那边也是一个人?”
久我与梓下了车,到海边站停,老天爷似乎等着他们似的,又从天空中撒下了纷纷的雪花来。人们常讲:“寺泊的天,孩儿的脸。”现在看来一点也不错。
听到这声音,久我更来劲儿了,将身子贴紧墙问道:
“咱们走吧。”
“怎么啦?”
双手将大衣的领子翻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眺望着大海,梓被海风一吹,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所以并不想走。久我一只手挽着梓,不由想起那行乞的盲女来。现在是看不到她们的身影了,当时她们在呼啸的寒风中,靠着一根拐杖,开始在街上行乞的时候,一定十分不安、心慌意乱。可是渐渐地,盲女们便慢慢地胸有成竹起来,从那海边的风声、涛声,便可知道大海的情况,更能察知季节的变化,从而练出了谁也无法相比的敏锐感觉。
那边也只有梓一个人吗?久我突然忍不住好奇心,便跑到墙边贴着墙“喂喂,是我呀……”地叫了几声。自己也觉得有点神经兮兮的,却控制不住又叫了几声,真的传来了梓的声音。
“在这样的道路上……”
这样悠悠地享受着,突然看到左面的玻璃上写着“露天浴场”几个字,这才知道那外面的白雪中竟还有一池热腾腾的露天温泉。马上想去享受一下,可看看外面又觉得身上寒兮兮的。这么犹豫着,隔着墙听到隔壁女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久我说着,突然咽下了后面的话。
久我对梓招招手,自己进了男澡堂。进去一看,一大间脱衣服的榻榻米房间里竟一个浴客也没有。脱下衣服放在篮子里进入浴室。哇,好大的浴室呀,高高的天花板上镶着一根根黑漆的大梁,热气腾腾的澡堂弥漫着似烟似雾的热气。这是个硫黄矿温泉,久我将身子泡入有些硫黄味的池水中,不禁四肢伸展。澡池的正面是一大面厚玻璃,能够看到外面壮丽的雪景,这么一边赏雪一边洗温泉,久我是深深地感到生在日本的幸福了。
“你说什么……”梓见久我不说下去,便道。
“那就回头见啦……”
但久我却好像因风声太大听不见梓的声音似的不作声。其实久我要讲的是,梓也许会失明,像那盲女一样在这道路上行走该有多么危险啊。他知道这句说出来对梓的刺激是很大的。
男人与女人是分开的。
“走吧。”
于是,两人一起换上了浴衣,朝温泉澡堂走去。走廊里非常冷,两人都在浴衣外加了件外套,脚上又穿上了布袜子。他们肩并肩沿着走廊走过去,散散漫漫地也没碰到什么人。隔着走廊的玻璃窗望到外面也是一片雪景,好容易有些颜色,便是那些用草席子包住的松树。走廊的左右每隔一段就有盏灯,在这灯光的指引下,走廊尽头便是温泉大浴场了。
久我像要拂去心头的这种想法,拉着梓的手朝出租车走去。
“那么,去洗个澡吧。”
车子掉了个头,朝来的方向“间濑”折回去,就这么十多分钟,天空便放晴了,海似乎也明亮了许多。
见梓满意,久我便拉住她的手,关上隔窗,回到了矮桌前席地而坐。
确实,冬天日本海面上的天气是瞬息万变的。车子到了间濑附近,雪是不下了,但风更大了,卷着海里的浪涛呼啸着冲向岸边的岩石,一下子将那些岩石都吞没了。这天空晴朗了些,可海却更加疯狂了。
“真是太好了!”
“这里能看到佐渡。”
“这地方怎么样?”
司机的声音,将久我与梓的视线引到车窗边那海的怒涛里,隐隐约约地能见一个小岛。
两人还是兴致勃勃地观赏着窗外的雪景,漫不经心地应答着绪品。绪品退出了房间。这被雪包裹的房间里便只有久我与梓两个人了。
“从新潟到寺泊也有船的航班。”
“那好,去洗个澡吧。”
“请将车停一下好吗?”
绪品建议他们趁现在客人不多、澡堂里不十分拥挤的时候去洗个澡。
久我想看佐渡岛,让司机停一下车,可司机说到前面有块很大的白岩,在那附近看得更清楚,于是车又开了几分钟才停下。再次穿好大衣下车。前面二十米左右有一座观音的立像,再前面便是平缓的沙滩了。沙滩的一边有几只褪了色的旧滑水板丢弃在那里,可以想象,夏天这里一定是热闹的海水浴场。
“还有时间,你们先去洗个澡,暖暖身子吧。”
“去那大岩石上看看吧。”
久我看了看表,让她一小时后将晚餐送到房间里来。
观音像前面有一块水泥的场地,这场地前面的岩山边上有一座小小的神社。通向神社的台阶十分陡峭,神社正在修理施工,为了免被这冬天海风的破坏,神社周围都挡着稻草帘子。两人朝着神社左边的小径走去,想登上那块大岩石。一阵狂风吹来,久我不禁握住梓的手塞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什么时候吃晚饭呢?”
周围由于海风的侵蚀,草木稀稀疏疏,只有几株矮矮的松树与枯黄的杂草,在海风中可怜地东倒西歪。
两人正在看窗外雪景,兴趣盎然,服务员绪品端着茶进来了。
“再加把劲儿就上去了。”
“雪太大了,它们回不了家了吧。”
从车里出来看这岩石并不太高,可实际爬起来却很高,有五六十米呢。
池中水已经结冰,冰上也积了雪,这雪地上竟有五六只野鸭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
小径的尽头是一片乱岩石林了,上面仅有的一株松树也被风吹得直不起腰来。
“你看,那里有野鸭呢。”
“到这里,便可以看得清了。”
“那树枝条上积着的雪,应该叫‘带雪’。”
岩石上风更大了,海里的云都被吹得稀稀拉拉的。那云隙中斜挂着的太阳,正慢慢地朝海里落下去。水平线的附近,云更单薄,那太阳被一条条的云割成一道道的光芒,落进了海里,再朝前看便是黑黝黝的佐渡岛。
池塘的前面是一带远山,那山坡上的松树、杉树也都披上了白雪。
“佐渡,你去过吗?”久我问。
“对了,对了,今天是看到了那电线上的筒雪。”
“没有,你呢?”
“积在电线上的雪叫‘筒雪’。”
“十年前去过一次。”
见梓饶有兴致,久我又接着说:
当时久我是与朋友一起去的,那天在岛上夜宴时听到的湘川小调,雄壮中带着委婉的悲哀,至今留在久我的脑子里。
“是说那雪的样子呀,就像一顶凤冠。”
“以后,一起去好吗?”
“那种雪,正确的名称应叫‘冠雪’。”久我想起以前读过的一本有关雪的书籍来。
“这么大的海,能过去吗?”
那“帽子”真是左右倾斜着,失去了平衡,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
“今天不知有没有,平时应该有高速快艇。”
“那雪积在上面,不会掉下来呀?”
久我看着远处黑黝黝的佐渡岛,突然感到自己与梓就像古时去流亡的流民。如果偷情是世上的一大快事的话,两个人一起被流放到那小岛上也是心甘情愿的。
梓轻轻地弯着腰,顺着她的指点,久我也看了过去。果然,那亮着灯火的石灯笼上也披着厚厚的雪,就像一个石人头上戴着顶大大的棉帽似的。
“一起去到了那岛上,要是回不来怎么办呢?”
“那里,灯笼上面……”
“我是无所谓的了。”
雪景确实很美,两人凑到窗前,只见池塘很宽,左右各一个小小的喷水龙头,只有这喷水龙头的周围才有些水波在晃动,其他地方都已冻得硬邦邦的了。
对久我的玩笑话,梓的回答却十分认真干脆。
“打开这隔窗,有点冷,但可以看到外面的雪景。”绪品热情地将起窗帘作用的隔窗打开,透过铺着绿地毯的内阳台上的窗玻璃,能看到外面院子里被雪盖住的池塘。
“我上次去了,那岛上的人们是十分好客的。”
陪同他们过来的女服务员五十岁光景,名字好像叫“绪品”,房间连着客厅,二十五六平方米大,有一个榻榻米,大房间中央放着黑漆的矮桌子,靠窗的地方还有一个暖桌[4]。
两人望着那天空,云层厚了便要积雪,云层薄了风便更大。右边的一个栅栏上卷着一条不知谁忘记了的胭脂红的头巾,被风刮得吧嗒吧嗒地直响。
“欢迎光临!”
“能不能去那里看看?”
从大门到客厅是江户末期的老房子,从那里朝左由走廊相接,转了两个弯才到了他们的房间。
梓的目光越过栅栏,有一条小径通向海边,尽头是一块向海里突出的岩石。
服务员领着他们进了旅馆。地板擦得乌黑发亮,正面以武士家庭的格调搭着一个台子,台子上方挂着一个写有“玄关”的横匾,再前面的墙壁上并排挂着有关说明与灯笼。
“不要紧吗?”
“请进,当心路滑。”
久我有些担心,可梓已经踏上了那条小径。说是小径,其实是天然岩石稍稍平坦一些而已,再过去些便是凹凸不平的岩石了。
旅馆的服务员殷勤地把车后备箱的行李拿了进去。抬头看大约十米长的大门屋檐上、房顶上,也都铺着厚厚的雪。这些雪有些已结成冰柱挂下了屋檐,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好悬呀……”
出租车停在旅馆门口时,雪还在下着,但脚下的石砌通道却没有雪。由两边的化雪管道里喷出的热水,已将雪化得干干净净。
梓又走了几步便站住了,看着脚下叫了起来,久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下面已是断崖,到海面上有三十多米高吧。
原来残存的正面上房出口与左右客厅之间,后来加造了像凤凰双翼似的长长的走廊与客房。但这建筑的格调还是保持着原来黑漆柱子、黑漆梁、粉白墙壁的古朴典雅的风格。
“当心呀。”
预约的旅馆在六日町可以望到阪户城遗迹的地方。这里本来是上杉谦信[3]的姐夫、长尾越前守政景的菩提寺的旧址。这旅馆是由古时贵族的豪舍改建成的。
久我坐飞机不怕,就怕从高处朝下看,特别是这怒涛翻滚的断崖边上,只要站在那里腿就会发抖。
车窗外的雪依然飘飘洒洒,车子还在这白色的世界中行驶着。
“回去吧。”
“梓所指的‘苦啊怕呀’是什么呢?”久我这么思索着。
再站下去怕会被海吸进去似的,久我已先转身往回走了。
“可是,时间一长,你会厌烦的。”梓接着说道,“我是不会烦的,这节奏虽然单调,可看到那绚丽多彩的绸缎经自己手织出来,什么苦啊怕呀,全都丢到脑后去了。”
小心翼翼地退到比较平坦的岩石上,才回过头去,只见梓还站在原地看着断崖下的大海。久我一下子好像看到了个从天而降的仙女,亭亭玉立在那天涯海角边上,不禁屏住了呼吸。
“当然,搞不好还会在这里住下呢。”
现在梓正穿着黑色的大衣,两手插在口袋里,脖子上围着的头巾迎风招展,她亭亭地站在那断崖绝壁上。眼下的岩壁上被怒涛撞击着,白浪翻涌,稍远一些一串串突出海面的岩礁,在海面上围起了一个黑灰色的小港湾。港湾中与大海决然不同,海水清澈、平静。
“真的会来吗?”
再朝前一步就会被大海吞没,但梓却毅然朝着大海坚强地挺立着,像是在向大海挑战,又像是在对着大海歌唱。看着她那巍然而立的身姿,久我又不敢喊她。水平线那边的云更加散漫了,从云隙间射出的道道晚霞,映得大海一片通红。站在断崖边上的梓,全身沐浴在这晚霞之中,显得金光万丈。
“如果有你这样的织娘在这里,从东京过来的我是要忙煞了。”
“梓……”
“我其实对那工作是很喜欢的。每天坐在那里吧嗒吧嗒地打着节拍,看着亲手织出的美丽花纹一点一点地呈现出来,那真是太美妙了!”
久我大声地叫了起来,可声音一下子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于是又鼓足了力气,再叫:
梓却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梓……”
“刚才织绸的样子,很有风致呀。”想着刚才纪念馆里梓织布的样子,久我赞叹地说道。
叫了两遍,梓终于听见了。朝着大海的身子慢慢转了过来,终于开始往回走了。久我这才察觉自己已害怕得蹲在了岩石上,见梓过来,又马上站起身子,在大风中问道:
在纪念馆盘桓了三十分钟左右,两人出来,外面暮色更浓了。天色暗了下去,那雪便白得更显眼了。车子又上了国道,开了十分钟到了六日町。
“你不怕吗?”
讲解的女孩认真地将绸折叠好交给梓。这橘黄色的纬线与本来就在织机上绿色的经线纵横相交,绸布显得很有品位。
“你说什么?”
“这作为纪念,您带回去吧。”
“站在那种地方……”
梓想,要是换了织娘的服装就这样织呀织地,自己一定能成为一位合格的织娘。梓陶醉极了,兴致很高,一个劲儿地踏着织机,一会儿织出一段二十厘米长的捻线绸来。
梓听了不禁又一次回头,恋恋不舍地眺望着金黄色的海面:
“织得真好啊。”讲解的女孩高兴地赞扬着。
“心情好极了。”
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慢慢地便熟练了,吧嗒吧嗒地踩着织机织着,慢慢地看得出一片绸的样子来了。
“心情好?”
梓在织机前坐定,自己又挑选了一团橘黄的线装在梭子里,便手穿梭子,脚踏织机,一左一右地织起布来。
“我就像溶进了那大海与风里……”久我终究还是不能理解梓的心情。
“那你来教我吧。”
“回去吧……”
讲解的女孩,拿着上了线的梭子在织机前说明着,梓便有点想自己试一试了。
与梓并肩朝车边走去,久我感到梓就像是从遥远的大海里飘过来的、另一个的世界里的女人。
“不会的人也不要紧,很简单的,只要用手将梭子左右穿来穿去就行了。”
从间濑沿着海边朝北走,到达新潟市里时,已是傍晚五点多了。日短的冬天已是暮色霭霭,市区里已是华灯初上了。
梓饶有兴趣地看着贴在墙上的操作说明,然后十分好奇地看着那织机。
酒店坐落在北陆地区最大的河流信浓川边上,从房间里可以望到宽阔的河面,那横跨河上的大桥也被暮色包围住了。
纪念馆是一幢两层楼结构的建筑,一楼是商店,卖些这里生产的丝绸织物、衣饰、拎包、头饰、领带什么的;二楼放着这里生产捻线绸用的织机,参观者可以自己上去操作体验一下。
马上到晚饭时间了,由于刚刚饱览了日本海寒冬里的景色,现在便不急着想出去。
出租车进入六日町前面的盐泽时才刚过四点,可周围的白雪已变得苍凉中带有青色了。前面说过,这里是捻线绸的产地,久我与梓便按计划先去“捻线绸纪念馆”参观。雪下得纷纷扬扬,房子一面几乎被积雪挡住了,车子竟一下子找不到纪念馆,开过了头,再折回来才终于找到。
梓泡了两杯热茶,将上午六日町旅馆老板娘送来的寿司摊开放在了桌子上。
雪国的暮色来得早。
“人家一片好心,尝尝味道吧!”
听了司机的话,久我赞许地点着头,突然感到自己也正在溶入这雪白雪白的世界。
梓这么一说,久我才想起今天一天除了早饭,还滴水未进呢。
外面迷迷蒙蒙的,是一望无尽的白色,哪里是田野,哪里是山陵都分不清了。
于是久我拿了一个寿司,放到嘴里,是个三文鱼寿司,米是上等米,粒粒饱满还透着香甜。
“这里到处是滑雪的好地方。”司机兴致勃勃地说。
“果然,这米不同寻常啊。”久我满口赞扬着。
当地的人也许正是这样,将这雪看作是老天爷对他们的恩赐。车子从汤泽镇上转上了国道,路面明显地宽阔了,但左右还有两道两米左右的雪墙。
梓也放了一个在嘴里,点头称赞道:
“所谓瑞雪兆丰年嘛,所以就算下雪天气寒冷一些,心里也还是痛快的。”
“尽管是凉的,但很可口。”
确实,正因为有这雪,滑雪观光者才络绎不绝,出租车才有生意。久我与梓这次也不正是冲着雪来的吗?
接着久我还想再吃,但想到马上要吃晚饭了,便只吃了一个就去洗澡了。
“我们这生意没有雪就不行了。”
悠悠地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儿,待身子暖和了才起来,走到外面房间时,屋外的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说到三天前“在来线”被大雪封得停止了运行,司机却意外地发表着他的高论:
“到附近吃些什么吧。”
“这个,都差不多的。”
今晚并没有定好去哪里吃饭,只想随心所欲地过好旅途的最后一夜。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两人便去了酒店附近的一家寿司店。这是酒店服务台介绍的,店里客人不多,两人便在长台中间的两个位子上并肩坐下。隆冬季节,鱼肉正是最结实、最新鲜的时候。于是久我先要了热腾腾的清酒,再点了比目鱼、针鱼、鲭鲇鱼的寿司拼盘。
久我点点头,问道:“今年的雪比往年多吗?”
“辛苦啦。”
“客人是从东京来的吗?”司机问道。
两人端起清酒干了一杯,虽说不是工作,但大半天颠簸下来,也确实是够辛苦的。
久我也点头同意她的观点,不禁想起以前,冬季去剑路时的情景来。那一带靠太平洋沿海,冬天不下雪,那风却是刺骨寒冷。与那里相比,这里的雪是厚了些,却让人觉得,四周都被什么东西包得严严实实的,有一种温暖感。
“这冬天的日本海景色如何呀?”
“也不是太冷啊。”梓看着车窗外这么说道。
“太美了。”
从阳光明媚的东京来到这白茫茫雪国,也许是被景色所感染,梓感到十分新鲜。
梓重重地点着头。
久我与梓乘上出租车,说了六日町旅馆的名字,问司机要多长时间到达,回答说要三十分钟左右。
“那样的大海第一次看到,坚强的、疯狂的、寂寞的……”
车站前本该是十分宽阔的,现在却积着齐腰深的雪,只有一条窄窄的能通过一辆车行驶的小路了。
“那美丽的景色,不,是可怕的、令人寒心的气氛,使人无法忘怀啊。”
这里是滑雪的圣地,现在正是滑雪的季节。本来车站上应该是年轻人的世界,热闹非凡,但因为是星期天的下午,所以下车的旅客也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久我与梓跟在下车的旅客后面,散漫地走出月台,穿过车站来到出租车站。
“我也不会忘的……”
到了月台上,顿时被一股浓浓的寒气包围住了。
梓大概又想起那大海来了吧,她的目光投得远远的。久我看了不禁想起她站在断崖边上的情景。
看着窗外厚厚的积雪,久我给自己鼓着劲儿。
正是晚霞满天的时候,迎风而立的梓,当时看去就像一位大海派来的女神。
“到了,下车吧。”
“真怕你被那大海吸进去了呢。”
穿过长长的隧道,突然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雪白的世界。一会儿列车便到了越后汤泽站,缓缓地停在了月台上。
“你不叫我,也许我会跟着大海去的。”
紧接着,列车钻进长长的隧道,于是陡然增大了的轰鸣声与灌满车厢的黑暗,便将这一对淫乱的男女团团遮盖住了。
梓这么说着,突然压低声音:
“住手……”
“那里,现在也是黑夜了。”
手指在里面活动了一会儿,感到尽管隔着裤子,那地方还是有一些汗津津的了,同时梓的身子也开始扭了起来。再看她的神色,她脸朝车窗,双目紧闭,嘴微微张开着,娇喘吁吁了。看来,她是被惹得吃不消了。久我抱着还要看看她那激动的瞬间的心情,手指更加剧烈地蠕动,终于梓的手将他按住,压低声音嚷道:
“当然,一片漆黑的世界。”
这时,就想起和服的好处来了。和服就与裙子一样,手很容易伸进去,可今天梓穿着西裤,就只能点到为止了。不过正因为有裤子挡着,久我的手指也可大胆些,梓也便可半推半就得心安理得。
“可是有月亮呀。”
久我眼睛眺望着梓的神色,手指却一刻不停地加紧活动,梓也没有怎么反抗。慢慢地,久我胆子更大了,两个指头停在那正中部位,又用了些力朝里面探去。
确实,刚才从酒店出来时,天上挂着弯弯的月亮。
列车已经离开大城市,在上州广阔的原野上奔驰。
“有月亮,白色的波涛和远处的水平线都能看到吧。”
梓压低声音急叫着,可久我还是我行我素地继续进攻。食指和中指在梓的两腿之间来来回回地摸索着,终于探准了那个地方,便停了停,看看梓的神色,隔着裤子,手指又左右活动起来。
“可是,夜里一个人是绝不想去那海边的。”
“别乱来……”
“怎么说呢……”
本来,男人、女人所追求的就只有一点,就是沉湎于如痴如醉的情爱之中。脑子里猿情马意的久我,手忍不住在毛毯里朝着梓的裤裆里探去。
也许她真的十分想看夜里的海景,依然在歪着头思虑。
久我对这样的梓,是从心底里喜爱的。
晚饭后,两人去了酒店最高一层的酒吧,一边眺望着街上的夜景,一边喝着鸡尾酒。与东京不同,整个城市并不十分明亮,但正是那点点的月亮,在寒冷黑夜中更显清晰,使人流连。
一般场合,她是那么稳重雍容,可一旦与久我两人单独在一起,她便像换了个人似的,炽热、淫荡、妩媚、温柔都集于一身。
梓靠着窗子看了一会儿夜景,突然又郑重其事地说:
确实,最近几次在一起,梓都十分主动,一派淫荡无比、欲壑难填的架势。
“带我来这样美丽的地方,真是太感谢了。”
外面是大雪纷飞,檐下是积雪皑皑,室内该是暖融融的了。在这室内的中央,榻榻米上铺上雪白床垫,梓全裸着身子躺在上面。这以后,怎样亲吻,怎样欣赏,怎样挑逗,一切的一切全凭久我高兴。不,也许正好相反,这时的梓会十分主动,她会紧紧贴到久我身上来,她会亲吻久我的嘴,她会金蛇狂舞,翻江倒海。
梓这种一本正经的礼节,使久我一下子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久我用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抚弄着梓的手,梓突然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久我调皮地挣扎掉又去握住梓的手,这样在毯子里游戏着,久我开始憧憬起今夜的好事来了。
“你高兴就好。”
两人这时的心情不用言语,只要手握在一起便足以表达。此时无声胜有声,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了。
“真高兴呀。”
“真是太幸福了。”
梓说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久我:
正好,梓用毛毯盖住了从胸前到膝盖下的部位,所以久我的手伸进去握着梓的手,别人也不容易察觉。
“能向我保证吗?”
列车员査票已经结束,这一路上没有什么事了。星期天下午,又是下行列车[2],所以乘客很少,除了久我与梓一对,只有他们身后斜对面和前面两排座位上有几组成对的旅人。
“保证?”
久我听了,一下子有一种感触,不禁将右手伸过座位,轻轻地握住了梓的左手。
“保证,除了我绝不带其他人来这里。”
“这次旅行真开心呀。”
“这里,是指昨天的六日町与今天的这里?”
听久我说着,梓孩子似的将身子依偎在了久我身上,高兴地说:
“是的,这次旅行到过的所有地方……”
“这雪使景色以及那里的人文、风俗、物产都改变了。”
“除了与你,不会与什么人来的。”
冬季,日本海上饱和湿气的寒流被这山挡住,凝成雪落了下来。雪下得最大的便是六日町、盐泽一带地区。
“可是,这可说不定呢。”
这以后列车过了大宫、高崎,便会进入长长的隧道。这隧道上面便是三国山脉,它像一座厚厚的墙壁,将日本列岛的靠太平洋地区和靠日本海地区分开来。
“哎哎,请相信我,绝不会的,我发誓!”
“群马与新潟中间就隔着一道山,景色却截然不同。”
“那么,说定啦!”
久我说着,想到《雪国》小说中开头就是一句:“列车穿过国境[1]的隧道,便是皑皑的雪世界了……”这情景过了六十年,竟一点也没变。
梓伸出小手指,久我也伸出自己的小手指一下子勾住了梓的手指,可心里却觉得莫名其妙,为何梓突然这么认真地谈这个问题呢?
“真是不可思议,这车子一钻出隧道,便是另一个世界了。”
这天夜里,起先久我只是轻拥慢抱着梓。轻拥慢抱的说法也许不太妥当,其实是指两人温存了,相爱了,但都不想达到高潮。
眺望着车窗外,阳光下林立着闪闪发光的高楼大厦,梓歪着头尽情地欣赏着。
原因是昨晚太剧烈了,今晚又多喝了些酒,身体都有些疲倦了。同时又感到一下子激烈运动,幸福时光过得太快了,十分可惜。还不如轻风细雨地整个晚上相亲相爱来得更幸福。尽管如此,梓还是激动过了一次,抱着她那温暖柔软的身子,久我不久便进入了梦乡。
“这么好的天气,下雪才更好呢。”
不知过了多久,久我做起了幸福的美梦。好像在那海边突出的岩石上,梓一丝不挂地横卧着。离道路不远的海边岩石上,虽说不太引人注目,但保不准会有人闯过来。要是真的被人看见,怎么办呢?久我慌慌张张地催梓穿好衣服,可梓却不肯,而且说这样“心里才舒服”。
列车从东京出发,已过了上野,正朝下一站大宫方向飞驰。
刹那间,久我感到自己与梓相交在了一起,可梓却说她是在与太阳的光芒相交。
穿着羊毛衫的梓,眼睛闪着光彩。这光彩是眼病发出的光?不,应该说是一种被好奇心激出来的光芒。
久我不能相信,再仔细看梓,确实有一道天上云缝中射下的光束,不偏不倚地伸入梓的双腿之间。
“我还想去织几下呀……”
“太舒服了。”
“盐泽有‘捻线绸纪念馆’,去那里能看到实际织绸的情景,参观者还可以自己体验织绸的乐趣呢。”
梓的表情如泣如诉,心满意足。久我不禁有些吃醋,便想去挡住那妖淫的光束,可那光束却似精灵一般在梓身上前后左右地肆无忌惮起来,惹得梓越发地狂热抖动起来。
“所以想去当地看看。”
“住手……”久我小声叫着。
“那套和服很漂亮呀。”
奇妙的是,他在梦里却清楚地感到自己是在做梦,心里想着反正是梦里的事情不用太当真的,于是他的梦便继续着。
久我把这些在旅行指南中看来的知识向梓兜售着,突然想起夏天梓曾穿过一套白色盐泽绸和服的。
梓被那阳光惹得渐渐地高涨起来。这样作为男人的自己便没有了面子,无论如何得将梓从太阳光束手里夺回来。久我这样想着,却更想看梓那淫乱的表现,便在一旁观看着。
“六日町的隔壁就是盐泽,那里冬天大雪封山,当地的人便不出门,在家里织捻线绸,这是那里的主要特产。”
这样看着,久我也按捺不住,感到自己下面的东西也强头倔脑起来了。这种地方,怪难为情的,可那东西并不听话,还是一个劲儿地发泄起来,最后竟没有与梓一起,自己一个人先到了高潮。
梓经常穿和服,因此对出产捻线绸的盐泽很感兴趣。
“住手……”
“那里离盐泽很近吧?”
久我又叫了声,一下子按住了自己的双腿之间,却碰了一只温柔的手,同时一个优雅的声音传入了耳朵里:
久我向梓说明,今天去的地方盛产大米,有名的大米“年光”就出自那里。
“你醒啦。”
“今晚也多吃些吧。”
起先,久我还感到在梦里,接着便知道这是梓的声音,知道梓正在抚弄自己的宝贝东西。
“为了今天,拼命地吃东西了呢。”
“为什么……”
与正月初五那天见时相比,脸庞和胸部确实都丰满了些。
半是问梓半是问自己,久我终于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宝贝挺得硬硬的。
“不过,最近稍微胖了些呢。”
“你很快睡着了……”
确实,今天的高领羊毛衫和西裤显得她身体更细长,但她的身体线条却由这身打扮全部勾画了出来。
所以便抚弄我?而且被你害得做起了春梦!久我有些不好意思,精神恍惚,可梓却又柔情似水地靠了上来:“抱抱我……”
“穿这衣服,看上去很瘦,是吗?”
这有些嘶哑的声音,更煽动着久我的欲火,便一下抱住梓,代替着那太阳的光束将自己的身子深深地埋进梓的身子里。
脱掉大衣,梓里面是一件紫红色的羊毛衫,全毛黑西裤,脚上是黑皮鞋。以前与梓恋爱时,以后又重逢时,梓都是这种平常打扮。穿和服是五六年以前开始的,所以她还是穿平常衣服的时间长,而且更得体。
这一夜本来只想轻拥慢抱,但终于又是神魂颠倒,翻云覆雨,直到两人都精疲力尽地双双坠入爱河为止。尽情欢乐之后一觉睡去,醒来看床头柜上的钟已是上午十点了。
“没有,一点也不别扭。”
梓先起来,久我也跟着醒了,只见梓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道缝,自言自语地说:
“很别扭吧?”
“又下雪了。”
“这身打扮,久违了。”
远远看去,雪下得纷纷扬扬,可落到桥上、地上便立即融化,不见有什么积雪。
安下心,却想问迟到的原因,可梓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再也没有作任何解释。两人将行李放到行李架上,屁股刚落座,车子便开动了。久我又看了看梓:
久我也起了床,在梓后面洗了个澡,刮干净了胡子。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已经将近十一点了,没有什么急事,久我也没有安排今天的活动,梓也说只要下午三点前到家就可以了。
坐在旅客稀少的特等车厢里,久我的心终于落到了原处。
两人作好出发准备,又去一楼的餐厅吃了顿晚早饭,过了中午便出了酒店。
“总算赶到了,太好了。”
新干线列车时间是十二点半,坐上去三点之前到东京是没有问题的。在酒店已看了时刻表,所以现在两人胸有成竹地在车站里坐着谈笑。两人一会儿交头接耳,一会儿会心微笑,一会儿又默默相视。这天天气也很好,不热也不太冷。
久我推着梓的后背,从检票口进了站,直奔新干线站台。两人上了火车找到位子坐定下来时,离开车只有三分钟了。
直到列车开到积雪很深的越后汤泽附近,久我才莫名其妙地心烦起来。再过一会儿,列车便钻入长长的隧道,出了隧道,便是阳光明媚的关东平野了。
“快走吧。”
这么想着,突然一种离别的惆怅涌上心来,同时又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情压在心头。
梓今天难得不穿和服,着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包也与穿和服时不一样,拎了个茶色的旅行包。
“再过一会儿,便与这雪再见了。”
“对不起,迟到了……”
两人待在一起这三天,雪几乎是时时陪伴在左右的,这雪也马上要从眼前消失了。
久我付了钱,拿起旅行包,从转门中出了酒店。突然,在午后的阳光里,刚从出租车下来的梓疾步走了过来,久我不禁高举着手朝梓奔去。
“再来吧。”
虽说离火车开出还有二十分钟,可久我心里还是急得要命,心想要是有急事不能来,也应该打个电话呀。久我焦躁不安地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又抽了一支香烟。和去京都时一样,不见到梓,他心里总是不踏实。又过了十分钟,久我有些坐不住了,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到收银台前结了账,眼睛直盯着门口。星期天的下午,上班族装扮的人很少,大都是带家人一起出来游玩逛街的。
久我这么安慰着,梓微微地点着头。这微微的点头却泄露了梓内心的不安,久我终于忍不住道:“回去后,还去医院吧?”
上次也是在这里等她,地方是不会搞错的,梓向来十分准时,现在却已迟到了十多分钟,还没有来。
“哎……”
从这阳光明媚的东京出发,一个半小时便到达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世界了。平时听到越后这个地名总感到十分遥远,现在想想倒还是蛮近的呢。这样漫不经心地想着,喝着,都过了约定的时间了,还不见梓的身影。
梓微弱地叹息着,久我不禁又考虑起今后的事来。回东京,梓又会住院动手术,这么说,这三天里不用说梓,就是久我心中也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沉甸甸的。虽说两人谁也没有触到这个话题,可这石头却始终不能去掉,压得两人心头重重的。
新年以来,东京的天气一直很好,今天也是晴空万里。
所以,久我问梓回东京后是否去医院,她只是叹了口气。可是久我还是不得不问:
约好在星期天下午一点多见面,与上次去京都相同,久我还是在东京车站酒店的那家咖啡室里等梓。
“什么时候做手术?”
久我与梓最后约定了,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还没有最后决定……”
“那好,不见不散……”
“那么,下个月里总要做的吧?”
“那我明白了。”
梓没有回答,看着窗外的飞雪,于是久我又柔声安慰道:
“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好了。”
“手术后,出了院,再一起来这里……”
“很可惜,我没有那种衣服。”
梓的头微微地动了一下,是点头表示同意久我的话,还是将视线从窗外移了一下而已?久我正在捉摸着梓的心意,只听“轰”的一声,列车进了隧道。久我不禁伸过手去握住了梓的手。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雪国》中的情景,确实总是穿那种扎紧裤腿的劳动服的。”
来的时候,久我的手是在毯子下十分调皮的,可现在却没有了这种兴致,只想一直这么紧紧地将手握在一起。
确实在寒冷又有雪的地方,穿和服是很不方便的。
这种心情也许梓也一样,她的手也吸住了似的握着久我的手不放。长长的隧道里,两人四目而对,沉默无言地将整个身心托付给了那轰轰的列车声。突然一片光明,眼前出现了山峡中星星点点的小村庄。穿过了一座大山,雪便一下子少了。再连着两次穿过两个隧道,视线突然开阔起来,阳光明媚的田野便展现在了眼前。
“那我不穿和服,没关系吧?”
现在列车终于从日本海地区到了太平洋近海地区,从雪国的越后到了晴朗的关东平野。这就意味着,这次两人的旅行已接近了尾声。到了平原上,列车的速度似乎更快了。马上就要分别了,这样想着,感到时间过得更快。无法用语言形容此刻的心情,两人默默地看着前方。必须要讲些什么分别的话才是,这么想着,久我还没想好讲什么话,列车已经过了上野,进了东京车站。长长的站台上人声沸腾,忘却了几天的东京又在眼前苏醒了。
“今年雪好大,据说积雪达一米多深呢。”
“到了,下车吧。”
“那里的雪,积得很深吗?”
久我尽量用明朗的口气说着,穿上大衣,将梓的提包从行李架上取下来。
久我说着,便将火车的时间告诉了梓,梓突然反问道:
“不要紧吧?”久我关切地问道。
“那么,希望旅途愉快。”
梓点点头,轻声地道谢:
这次两人出去秘密幽会,梓的身体一定不太好。这身体离家两天,在冰天雪地里遨游,吃得消吗?而且久我是知道她身体情况而约她的。
“谢谢你了……”
奇怪的是,听到梓肯定的回答,久我心里却泛起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
两人并肩走过站台,乘自动电梯出了车站。
“我知道了。”
“从丸之内乘出租车,我送你。”
梓似乎在考虑着,过了一会儿答道:
“不用了,一个人能去。”
“怎么样?”久我怕梓脱不开身,担心地问道。
“可是,顺路的呀。”
第一天准备住在六日町,第二天顺路去领略一下新潟日本海边的景色,晚上住在新潟市里,这样便能饱览北方的两种冬天的景色了。
“乘电车快……”
“三天两夜怎么样?”
梓在山手线电车站前站住,朝久我挥了挥手。久我只好依她,点点头举起了右手:
好不容易两人去旅行,应挑个旅客少的时候出发,久我决定乘星期天晚一些的火车。一切定下来后,久我打电话问梓:
“那好,多保重……”
吟着这诗句,便想到了那洁白宁静的雪国,于是便起了“一定要去”的念头。去的地方定了,两人马上调整了各自的行程,终于在一月底的一个星期日成行了。
两人身边来往行人匆匆而过,久我还是满不在乎地握着梓的手。
本来这次旅行缘自久我无意中吟诗“积雪皑皑屋檐下,夜深人静姬始时”时产生的念头。
“再一起去吧。”
那个坐落在白雪世界里的幽静的旅馆,久我真想与梓一起住上几天。
“真的太高兴了。”
那旅馆是幕府末期贵族豪舍改建的,挺拔的柱子与大梁黑黝黝的,墙是粉白的,显出那种豪迈雄伟的气派。
两人对视着,梓终于抽回了手。
大约在十年前,久我从六日町穿过小千谷到过长冈。目的是査访幕府末期的长冈情况,那时在六日町住了一晚,至今印象深刻。
对着转身离去的梓,久我又说道:“一定要去医院呀。”
这些都是闲话,不说也罢。言归正传,久我与梓这次决定去的是新潟靠山地区雪最多的地方——六日町。
梓听了,回过头,微微地点点头。
但是关东地区的天气预报就是这么按地区划分报道的,为什么北陆新潟地区不这么做呢?这样难免会使人感到“天气预报也带有地区歧视”,事实如此,令人无奈。
“早些动手术,会好起来的。”
当然,电视台也应该报得更加详细一些,播天气预报时,将新潟的沿日本海地区与山区分开报,这样观众便会更加明白,不过现在还没做到这一点。
梓脸色苍白地又点了点头,猛地背过身去,快步朝车站走去。
譬如,电视天气预报节目中,播音员报道“新潟地区有雪”,同时电视屏幕上的地形图上有一道降雪地区的分界线。东京的观众不看这条分界线只听播报,见到新潟地区来的人便都说“大雪怎样怎样”,就难免会引出笑话来。
看着她的背影,久我突然感到两个人的幸福正在渐渐远去。一种空虚感袭上心头,慢慢地,久我迈开了自己的脚步。
如果缺乏这方面的知识,见到那从北方来的客人便套近乎:“你们那里的雪真大呀。”客人往往会回答:“我们那里从来都不下雪呀。”因为这些客人是从靠近日本海地区的北方来的。所以说,这些客人的回答,应该还有一层意思,便是告诉对方,不要将北陆和新潟这些北方地区混淆在一起。
注解:
这就可以说,新潟县有两种冬天。
[1] “国境”这里指日本关东地进入越后地区的界线,越后古代也是一个国家,所以说“国境”。
以新潟县为例,靠近三国山脉的越后汤泽、六日町以及盐泽一带是大雪纷飞、积雪如毯的世界;另一边靠日本海的柏崎、寺泊以及新潟一带,几乎终年不见雪花。两地气候的差异是如此之大。
[2] 日本全国的列车以东京为中心,进入东京的叫“上行列车”,开出东京的叫“下行列车”。
一种是积雪皑皑的冬天。左右着人们生活的,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白雪世界。另一种是日本海附近平原地带的冬天。这里的冬天几乎不下雪,大多只是阴云之下刮几阵带着雪花的风,人们的生活不会受雪的影响,只是感到那寒风刺骨而已。
[3] 越后国的领主。
人们常说,北方有两种冬天。
[4] 暖桌是日本人家里一种桌底装有取暖器的桌子。冬天用被子盖住桌子,脚伸在桌子下面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