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水妖 > 拉托诺要塞发疯的残疾人

拉托诺要塞发疯的残疾人

与此同时,司令官带着他的人从隐蔽的道路开到预定地点,一旦女人不能驱除她丈夫的疯病,他们就从那里发起冲击。

罗莎莉又一次流下眼泪,给她的孩子穿上白衣服,再套上红色带子,然后抱起孩子,默默无语地走下台阶。老司令官站在下面,除了跟她握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不想让在场的人看见他流泪,赶紧转过身去。她就这样走到街上,谁也不知道她的意图,菲利普神甫拉开一段距离跟在她后面,他真想不去。后面跟着街上看热闹的人群,他们问他:这是去干什么?许多人咒骂罗莎莉,因为她是佛朗科的妻子,但是她对他们的咒骂已经无所谓了。

在城门口,人群离开了罗莎莉,因为佛朗科不时地向这个地方开枪,菲利普神甫也诉说他的腿已发软了,不得不坐下休息。罗莎莉表示遗憾,给他指了指一堵岩墙。她说,在那里她还要给孩子喂一次奶,然后用大衣包好,把孩子放在那里,如果她回不到他身边,就到那里找孩子,他一定会好好躺在那里的。菲利普神甫一边祈祷,一边在岩石后面坐下。罗莎莉坚定地向石头围墙走去,她在那里喂了她的孩子,为他祝福,用她的大衣把他包好,哄他睡着。然后,她叹息了一声离开了孩子,这声叹息驱走了她内心的乌云,湛蓝的天空和灿烂的阳光照亮了她的心头。她从石墙后面走出来,她的丈夫看见她了,要塞的大门闪出一道光,随后一股压力向她冲来,仿佛要把她推倒,空中响起隆隆的声音,还夹杂着一声尖啸,这表明死神贴着她的身子走过。但是她不再感到害怕了,她的心头有一个声音说,经得住今天的考验的东西是不会毁灭的。当她看见丈夫站在前面的要塞上装子弹,听见身后孩子的哭叫声时,对丈夫和孩子的爱撞击着她的心;他们两个人比她自己的不幸更使她痛苦,她心底最沉重的念头并不是这段艰难的道路。又有一颗子弹嗖的一声从她耳边飞过,岩石的粉末溅到她脸上,但是她仰望天空,对天祈祷。她就这样登上那条狭窄的岩石通道,这条通道像一根延长的炮管,两门装着榴霰弹的大炮张着虎视眈眈的炮口对着向上冲击的人。“你看什么,娘儿们!”佛朗科吼道,“别看天空,你的天使不会来,在这里等着你的是魔鬼和死神。”——“死神也好,魔鬼也好,都不能把我和你分开。”她平静地说,继续向上攀登那跨度很大的石阶。“娘儿们,你比魔鬼还勇敢,可这也帮不了你的忙。”他吹着快要熄灭的火绳,额上和脸上都是闪亮的汗水,好像在他身上有两个人在搏斗。罗莎莉不想阻止这场搏斗,她要抢在时间前头,她开始信赖时间了。在离大炮还有三级台阶、火力交叉的地方,她不再向前走了,而是在台阶上跪下。为了透气,他一把撕开上衣和背心。他去抓他那蓬乱卷曲的黑发,怒不可遏地扯下一把头发。他向自己的前额猛击几拳,头上的伤口震裂了,眼泪和鲜血熄灭了燃烧的导火索,一阵旋风将大炮引火口的火药和那面魔鬼的大旗从塔上吹下。“清烟道工人让步了,【4】他从烟囱走了!”他喊道,捂住自己的眼睛。他思考了一会儿,打开栅栏门,踉踉跄跄地向妻子走去,把她扶起,吻她,最后说:“黑脸矿工挺过来了,光明又照进了我的脑子,空气吹进了我的胸膛。让爱点燃一团烈火,使我们不再挨冻吧。啊,天哪,我在这些日子里都犯了什么罪过!我们别庆祝,留给我的时间不会很多了,我的孩子在哪里?我现在还是自由的,我一定要吻他。死算什么?你离开我时,难道我不是已经死过一次?现在你又回到我身边,你的到来给予我的比你的离开所夺走的多得多,我对我的生活有一种无限的感情,生存片刻我就满足了。我多么愿意和你一起生活,哪怕你的过错比我的绝望还大!可是我知道军法,谢天谢地,我可以明智地作为悔过的基督徒去死了。”罗莎莉泪流满面,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无法说明他已被宽宥了,他是无罪的,孩子就在附近。她匆匆包扎了他的伤口,拉着他走下石阶,来到她放孩子的石墙后面。他们发现好心的菲利普神甫跟孩子在一起,他是在石墙后慢慢爬到孩子身边的,孩子向神甫伸出手来,让手里的什么东西飞走了。他们三人拥抱在一起,神甫讲给他们听,一对鸽子怎样从塔楼上飞过来,很可爱地和孩子玩,让他摸它们,仿佛在他被遗弃时安慰他。他看见这种情形,才敢向孩子靠近。“它们像善良的天使,是我的孩子在要塞上的伙伴,它们忠诚地找他玩,它们肯定还会来,不会离开我们的孩子。”果然,那对鸽子友好地围着他们飞翔,嘴里衔着绿色的枝叶。“罪孽已经离开我们。”佛朗科说,“我再也不拿和平开玩笑了,和平多么好啊!”

菲利普神甫来到司令官邸,他说,发了疯的佛朗科现在挂出了一面大白旗,上面画着魔鬼。但司令官不想听他的新闻,命令他到罗莎莉那里去,她要向他忏悔。她非常虔诚平静地向他作了忏悔,然后请求菲利普神甫陪她前往要塞,只须到一个子弹射不到他的安全的石墙边,她要在那里把孩子和教育孩子的钱交给他,她现在还不能与孩子分开。他在官邸里打听那个地方是否真的安全,因为他已经完全不相信他能驱魔了。他承认,他到现在为止赶走的大概不是真正的魔鬼,而只是微不足道的幽灵而已。

这时,司令官带着他的军官向他们靠近,他已经在望远镜里看见了美好的结局。佛朗科把他的军刀交给司令官,司令官宣布宽恕佛朗科,因为是他的伤使他失去了理智,并命令一位外科医生检查他的伤口,把伤包扎好。佛朗科坐下,任凭医生检查包扎,他只看他的妻子和孩子。医生十分惊讶他没有喊一声疼,从他的伤口里取出一片碎骨头,骨头四周已经化脓;似乎是佛朗科坚强的天性在不断地、逐渐地把脓往外挤,直到他自己的绝望的手冲破了外层皮肤。医生肯定地说,要不是命运的巧安排,无法治愈的癫狂会把佛朗科折磨得精疲力竭。为了避免过度劳累给他带来损害,人们把他抬到一辆车上。对老百姓来说,他进入马赛就像一次凯旋。比起善良来,老百姓更懂得尊重勇敢;女人们把花环掷到车上,大家都挤向车子,要看看这个傲慢的人的尊容,他曾在整整三天内震慑了几千人。男人们则把他们的花环献给罗莎莉和孩子,赞颂她是解放者,发誓要重重地酬谢她和孩子,因为她拯救了他们的城市,使它免于毁灭。

司令官等了三天,每天晚上都升起灿烂的焰火,每天晚上,罗莎莉都提醒司令官曾答应宽恕她丈夫。第三天晚上他对她说:攻击定在次日中午,市里让步了,因为所有交通受到阻碍,最终可能发生饥荒。他将攻击入口,另一支部队则偷偷攀登要塞的另一面,也许在他跑进火药塔以前,他们能从背后攻击她的丈夫。会有人员伤亡,结局也未可预料,但他不愿别人指着他的脊梁骂他,由于他胆小怕死,一个疯子竟如此狂妄自大,与整个城市作对。他宁可发生极大的不幸,也不愿忍受这种怀疑。他已经安排好他生前和死后的事情,罗莎莉和她的孩子在他的遗嘱里不会被忘记。罗莎莉跪倒在他脚下问道,如果她丈夫在攻击中被抓,他的命运如何?司令官转过身,轻声回答:“死是免不了的,没有一个军事法庭会判定这是神经错乱。从他的表现和态度看,他非常明智、谨慎、聪明,在法庭上不可能用中魔来解释,他只好为魔鬼受苦了。”罗莎莉听了这话,眼泪夺眶而出,稍停后说道,如果她能把要塞交到司令官手里而不流一滴血,不冒一点危险,他的过错能否作为神经错乱而得到赦免?“那当然,我发誓。”司令官大声说,“可这肯定是白费力气,他最恨的是您,昨天他还对我们的一个哨兵说,要是我们给他送去他妻子的人头,他就交出要塞。”——“我了解他,”女人说,“我要赶走他身上的魔鬼,我要让他平静下来,要死就跟他一起死,我要死在他手里,这对我只能是有所得而无所失,是神圣的誓言把我和他连在一起的。”司令官请她仔细考虑这一举动,想探究她的动机,但他既经不住她的请求,也经不住希望用这种办法避免毁灭的诱惑。

经历了这样的日子,在人的一生中大概很少会经历更值得讲述的东西了,虽然这一对重新获得幸福、摆脱了诅咒的人在以后更加安宁的岁月里才看清,他们所获得的幸福是多么巨大。善良的老司令官收佛朗科为义子,虽然不能把他的姓给他,却给他一部分遗产和他的祝福。更使罗莎莉感动的是多年后从布拉格来的一则消息,她母亲的一个朋友在这则消息里说,她母亲悔恨不该那样诅咒女儿,已经忍受了大约一年痛苦的煎熬,非常渴望肉体和灵魂能得到解脱,她觉得已经活够了,厌世了。正好在罗莎莉的忠诚和对上帝的虔敬达到顶峰那天,来自她内心的一道光芒使她非常平静,她怀着对救世主的虔诚信仰,幸福安详地与世长辞了。

她发现在司令官那儿大家都在行动,她请求他不要忘记曾答应原谅她的丈夫三次。他否认曾谈过这些,她诉苦说过他有些荒唐,有古怪的念头,可现在事情却严重得多。“那过错也在您身上。”女人镇静地说,因为她觉得不再受命运摆布了。“我说了我可怜的丈夫的情况,您却派他到这样危险的岗位上,您曾答应保守秘密,可是您却把一切都告诉了您的仆人巴赛,他自作聪明,冒冒失失地把我们推进了这不幸的深渊;过错不在我可怜的丈夫,造成这场不幸的是您,您必须向国王作出解释。”司令官反驳对他的指责,说他对巴赛什么也没有说。巴赛承认偷听了他的自言自语,这样,全部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老人说,第二天,他要在要塞前让人把他打死,用生命向国王赎罪。但罗莎莉请他不要过急,他要想到,当他假腿着火时她已经救过他一次。在司令官邸里给她安排了一间房子,她哄孩子睡了,自己则考虑该怎么办,祈求上帝告诉她,怎样才能驱除母亲身上的火,赶走丈夫身上的魔鬼。但是她坐着就沉沉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她想不起做过什么梦,上帝给过她什么灵感。司令官一早就向要塞发动了一次攻击,闷闷不乐地回来了。虽然他没有人员伤亡,但是佛朗科非常准确地向他们开枪,子弹就在他们左右和头上飕飕飞过,他们能够生还得感谢上帝的仁慈。他发射信号弹,封锁了河流,公路上也不许任何人通行,总之,这一天城市的交通都中断了,市里威胁说,如果司令官不谨慎行事,而是像在敌国那样打算包围他的话,城市就要征召市民,对付这个残疾士兵。

(赵登荣 译)

这焰火的光产生了大约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另一个效果:它救了罗莎莉和她的孩子的性命。两个人在漂流的小船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罗莎莉在梦中看见母亲被内心的火照得通亮,被搞得精疲力竭,她问母亲,她为什么这么苦?她觉得好像有一个响亮的声音灌进她的耳朵:“我的诅咒既伤我,也伤你,只要你无法摆脱它,我就属于罪恶。”她还想再说什么,但罗莎莉惊醒了。她看见头上有一束五彩缤纷的火球,听见旁边一个船夫喊道:“快向左,眼看要撞翻那只船了!看,船上坐着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一艘江轮的船头像张开大口的鲸鱼从她后面冲上来,然后向左拐过去,她的小船在边上被刮带了一下。“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她喊了一声,一根撑篙的钩把她们和大船连在一起,江轮很快就抛锚了。“要不是拉托诺要塞上升起焰火,我就不会看见你们,就会无意中把你们撞沉喂鱼。你怎么这么晚还单独到河上来?你怎么不喊我们?”罗莎莉很快回答了他的问题,急切地请求他,把她送到司令官家里。船夫很同情她,派他的男孩带路。

注 释

其间,两个士兵带着苹果和葡萄回到要塞附近,但是佛朗科以洪亮的声音喊住了他们,同时向他们头上开了一枪:“回去!”接着,他用喇叭筒说,“我要在高墙上和你们说话,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能发号施令,我也只想一个人住在这里,只要魔鬼喜欢!”两个士兵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们除了听从下士的命令,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往下走,来到要塞陡峭的石坡上,这段陡坡就叫高墙。他们刚到那里,就看见罗莎莉的床和孩子的摇篮被一根绳吊了下来,接着,他们的床和用具也吊了下来,佛朗科用喇叭筒喊道:“把你们的东西拿走;把我那逃走的妻子的床、摇篮和衣服带给司令官,你们会在他那里见到她;告诉她,这是魔鬼送她的,还有这面旗,就拿它遮盖她和司令官的丑事吧!”说着,他扔下那面曾在要塞上空飘扬的很大的法国国旗,然后接着说:“我向司令官宣战,天黑前他可以把自己武装起来,到晚上我就开火;叫他对我不用客气,在魔鬼那里我对他可不客气;他伸出三头六臂好了,他抓不住我;他给了我火药塔的钥匙,我会用得着的。他以为抓住我时,我就和他一起飞向天空,从天空再跌进地狱,那时就会灰尘满天。”布律内终于拿出勇气,朝上喊道:“想一想我们尊敬的国王吧,他高居于你我之上,你总不会反对国王吧?”佛朗科回答他:“这个世界的王中之王在我身上,魔鬼在我身上,我以魔鬼的名义告诉你,别再说话,否则我就让你们粉身碎骨!”听了这些威胁的话,两人默默不语地包好他们的东西,其余的东西则留在那里。他们知道,上面堆了许多大石头,如果顺着陡峭的岩壁滚下来,什么都得被砸碎。他们来到马赛司令官的住处,发现司令官已经行动起来,巴赛已经向他报告了一切;眼看就要下雨,他派这两位新来的士兵开车去要塞,把女人的东西放好,免得被雨淋湿,又派人出去寻找女人和孩子,同时召集军官,和他们商量怎么办。军事会议特别担心的是,一旦火药塔爆炸,美丽的要塞就毁了。事情在城里传开了,市里很快派来了一位代表,按照他的说法,城市这处最漂亮的地方的毁灭是不可避免的。大家都认为不能采用暴力,因为反对某个个人并不能获取荣誉,相反,也许该用妥协迁就的办法避免巨大的损失;睡眠也许会熄灭佛朗科的怒火,到那时再派勇敢的人爬上要塞,把他抓住。刚做出这个决议,那两个士兵就被带进了会议室,他们已经把罗莎莉的床和其他东西带回来了。佛朗科要他们转达他的口信,魔鬼已经告诉他,他们要在他睡觉时抓他,但是出于对那几个被派执行这一任务的勇敢分子的爱,他警告他们,他将在门窗紧锁的火药塔里抱着子弹上膛的枪支安稳地睡觉,不等他们撬开门,他就会醒来,只要他向火药桶开一枪,火药塔就炸了。“他说得对。”司令官说,“他只能那样做。我们必须饿死他。”——“他把够我们大家过一冬的全部储备都搬上去了。”布律内说,“我们至少得等半年。而且他还说,经过要塞向城市供应东西的船只必须给他相当的关税,否则他就把它们打沉,没有他的允许,夜间谁也不能通过,为此,他在晚上要向河里打枪打炮。”——“真的,他射击了!”一个军官喊道,大家都跑到楼上的窗边。他们看到了什么景象啊!在要塞的各个角落,大炮都张开火红的大口,炮弹咝咝地穿过空中,城里的人们都哇哇叫着躲起来,只有少数人什么都不怕,大胆地观看这危险的场面。他们也大饱眼福,得到了足够的报偿,因为佛朗科用榴弹炮将一捆火箭射向高空,发出明亮的光,用臼炮射出一束火球,然后又用步枪打出无数焰火。司令官说,效果真是无与伦比,他以往从来不敢用火器把焰火发射到空中,而用大炮发射,焰火艺术在一定程度上就成了一种气象现象,就因为这一点,佛朗科也应该得到赦免。

【1】 1756—1763年间,以英国、普鲁士、汉诺威为一方,以法国、俄国、奥地利、萨克森、瑞典、西班牙为另一方,在欧洲、美洲、印度和海上所进行的战争。

妻子不得不帮他拔除围墙上的野草和苔藓,把围墙刷白,把掩蔽部里的食物拿出来通风,头几天几乎没有睡觉。不知疲倦的佛朗科总是催着加紧干活,他那双灵巧的手用短短几天时间干了别人也许要干一个月的活。他这样紧张地工作,那些怪念头没有来干扰他;他非常忙,什么事都有一个坚定的目标,罗莎莉庆幸让他来到这个更高的地方,在这里,魔鬼似乎无法驾驭他了。而且风向一变,天气变暖和了,天变得明亮了,等待他们的似乎是一个新的夏天;在港口,每天都有船出出进进,它们鸣笛致意,受到海滨各要塞的欢迎。从来没有见过大海的罗莎莉觉得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她的男孩在车上和旅店里过了好几天憋闷难熬的日子,能在要塞四周围着墙的小小院子里自由玩耍,高兴极了。要塞以前的主人按照士兵的、尤其是炮兵的方式,用黄杨木装饰院子,形成非常艺术的几何图形。饰有百合花的旗子在要塞上空飘扬,百合花是佛朗科的骄傲,是他妻子——一个娘家姓莉莉【3】的女人有福气的标志,是孩子最喜欢玩的。大家期待的第一个星期天来到了,佛朗科命令妻子中午为他做几个好菜,他的朋友巴赛要来做客,他特别要求她做一个大蛋糕,因为要塞的鸡勤于下蛋,他又拿了不少野味送到厨房,都是希律内打来的。这一切都准备好了,巴赛气喘吁吁地上了山,看到要塞焕然一新,高兴得不得了。他又以司令官的名义询问了焰火制作的情况,听到已经做了那么多火箭、火球,惊讶极了。妻子去做饭,两个士兵出去买水果,大家都想在这一天痛痛快快地吃一顿,读读巴赛带来的报纸。巴赛和佛朗科面对面地坐在院子里,他默默地看着佛朗科,佛朗科就问他为何这么看他。“我是说,看样子你和往常一样健康,你做的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谁在怀疑?”佛朗科激动地问,“我一定要知道!”——巴赛企图岔开话题,可是佛朗科的性格中有一种可怕的东西,他的黑眼睛射出火,他的头向上抬起,嘴唇向前凸出。可怜的饶舌鬼巴赛魂都丢了,他像小提琴似的细声细气地说起在司令官那里听到的谣传:佛朗科中了魔。他出于好心,让菲利普神甫来驱魔,他已经约他午饭前来要塞,借口是要在小礼拜堂为远离教堂的驻军小组做弥撒。佛朗科对这个消息大吃一惊,他发誓,要向散布这种谎言的人报复。他对魔鬼一无所知,倘若没有魔鬼,他也不会介意,因为他从来没有这种荣幸去结识魔鬼。巴赛说,他是完全无辜的,他是在司令官大声自言自语时听说这件事的,而且,佛朗科离开原来的团队,原因也是这个魔鬼。“那么又是谁告诉司令官这个消息的?”佛朗科颤抖着问。“你的妻子,”巴赛回答,“可她完全是好意,为你请求宽恕,怕你做出什么蠢事。”——“我们离婚!”佛朗科吼道,一边拍打自己的脑袋,“她背叛了我,把我给毁了。她跟司令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为我做了很多事,吃了很多苦,她也给我带来无尽的痛苦,我现在不欠她什么了,我们分手!”他内心越来越愤怒,可外表却安静了一些;他又仿佛看见黑衣神甫在眼前晃动,就像被疯狗咬过的人总觉得看见狗一样。正在这时,菲利普神甫走进院子,佛朗科气呼呼地向他迎去,要问他来干什么。神甫想,他要施展他的魔法了,便一边厉声和魔鬼说话,一边用手在佛朗科头上划起十字来。这一切都使佛朗科大为恼火,他以要塞指挥官的名义命令他立即离开。但是,毫不畏惧的菲利普却更加起劲地反对佛朗科身上的魔鬼,甚至举起他的法杖。佛朗科的军人骄傲不能忍受这种威胁,他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矮小的菲利普的衣服,扔出入口的栅栏门,要不是大衣勾住了栅栏尖把菲利普挂在栅栏上,这位好人就会重重跌下去,滚下石阶。在栅栏门附近,桌子已经摆好,这让佛朗科想起午饭。他大喊开饭,罗莎莉端上了饭菜。她因为烧火脸上有些发热,但是很快乐,因为她没有看到栅栏门外面的神甫。神甫还没有从恐惧中恢复过来,正在暗暗祈祷,不要让新的危险降临。她几乎没有注意到她的丈夫和巴赛的视线望着桌子,一个阴沉,一个尴尬。她问两个士兵到哪里去了,佛朗科却说:“他们过后再吃,我饿得不行,饿得要把世界撕碎!”她端上汤,出于礼貌,给巴赛多盛了些,然后又回厨房烤蛋糕。“我妻子给司令官的印象怎样?”佛朗科问。“很好,”巴赛答道,“他希望,他进俘虏营也能这样交好运。”“他把她要去好了!”他说,“两个士兵不在,她问了,我怎么样,她倒不问。你是司令官的仆人,她想赢得你的欢心,所以给你的盘子盛得满满的,汤都溢了出来。她给你最大的酒杯,尊重你,最大的一块蛋糕她也会给你。如果真是那样,我就站起来,你把她带走好了,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巴赛正要回答,女人就端着蛋糕过来了。她已经把蛋糕切成三块,把其中一块放到巴赛的盘子里,同时说:“你在司令官那儿吃不到这么好的蛋糕,你一定会夸奖我!”佛朗科阴沉地看着盛蛋糕的大盘子,中间的空隙几乎和剩下的两块加起来一样大。他站起身说:“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分手吧!”说完,他就走向火药塔,打开铁门,走进去,又把门锁上。妻子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盘子从手里掉下来。“天哪,恶魔又折磨他了;但愿他别在火药塔里做出蠢事。”——“那是火药塔?”巴赛喊道,“他要把自己炸死,你快逃命,快救你的孩子!”他一边说一边就跑开了,神甫也不敢进来,跟着他跑了。罗莎莉赶紧跑进房子,冲向摇篮,一把将睡觉的孩子抱起,昏昏沉沉的,就像以前昏昏然地跟上佛朗科那样,现在又带着孩子昏昏然地从他身边逃走,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孩子,我这样做是为了你,没有你,我宁可和他一起去死;阿伽,你没有像我这样受苦,因为我是自己把自己赶出去的!”她这么想着赶路,走错了路,来到泥泞的河岸边。她累得再也走不动了,就坐到泊在岸边的一条小船里,轻轻一撑,小船就离开河岸,顺河漂流而下。她不敢回头看,只要港口方向响起爆炸声,她就想:要塞爆炸了,她的一半生命也就失去了,她渐渐进入昏昏沉沉的、像发烧似的状态。

【2】 1757年,普鲁士腓特烈大帝曾在此大败法军和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

换防对大家都是高兴的事:撤走的人对马赛的美景已经看腻,进驻的人却对这里的美景、小巧玲珑的要塞、舒适的房间和床铺喜欢得不得了;他们向撤走的人买了几只羊、两只鸽子、十几只母鸡和可以用来在附近埋伏和猎取野味的猎具,因为无所事事的士兵从天性讲总是猎人。佛朗科一上任,就命令他的两个士兵希律内和泰西埃和他一起打开火药塔,清点库存,然后扛一些火药到实验室里制作焰火。库存清单没有错,他立刻就让一个士兵开始做焰火;他和另一个士兵去察看火炮和臼炮,擦亮金属的炮身炮管,把铁家伙刷黑。很快,他装填了很多炸药和榴弹,安放好所有的大炮,对准通向要塞的唯一通道。“我们的要塞是无法攻克的!”他兴奋地喊了一次又一次。“哪怕英国人成千上万地登陆冲锋,我也要守住要塞!可是这里太混乱了!”——“所有的要塞和炮兵连都是这个样子,”泰西埃说,“老司令拖着假腿,不能哪儿都上去看,谢天谢地,到现在为止,英国人还没有想到在这里登陆。”——“这种情况必须改变,”佛朗科大声嚷道,“要我承认我们的敌人会把马赛夷为平地,我们害怕他们,我宁可烧了舌头。”

【3】 意为百合花。

在十月一个冷风飕飕的晚上,善良年迈的马赛司令官狄兰德伯爵浑身发冷,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他那华丽的司令官邸里,挨着非常简陋的壁炉烤火。他一再挪动身子,向炉火越靠越近。外面街上,马车隆隆开过,向一个大舞会驶去。男仆巴赛,同时又是他最亲近的伙伴,在前厅呼噜呼噜地打鼾。在法国南部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暖和,老先生这么想,又摇了摇头,人在这里也不是青春永驻,而活跃的社交活动并不顾及年龄,就像建筑艺术不考虑冬天一样。他,当时(七年战争期间【1】)是马赛和他的各个要塞驻军的所有残疾人的首脑,拖着木制假腿,到舞会上能干什么?在他的团里,就连少尉到舞会也派不上用场了。可是在壁炉边,木制假腿好像很有用,他不想唤醒巴赛,自己用假腿把放在旁边的绿色橄榄枝慢慢推到火里。这种炉火很有魅力;哗剥作响的火焰与绿色树叶仿佛交织在一起,树叶烧着,发出绿色的光,好像相爱的心。老先生一边看着火焰,一边想起青春年华,沉浸在对以往在他的庄园施放的焰火的回忆里,又设想着新的、花样更多的焰火,各种各样的色彩,各种各样的旋转,他要在国王诞辰那天用这样的焰火使马赛人大吃一惊。这时,他脑袋迷糊起来,他仿佛看见一切都咝咝地响着射上高空,静寂片刻后又发出璀璨的光;他喜悦万分,只顾一个劲儿地把橄榄枝往火里推,没有注意到,他的假腿已经着了火,烧掉了三分之一。在焰火结尾时,千百支火箭升空,他的想象力达到了顶点,他要跳起来欢呼,却一屁股跌回到软垫椅上。这时他才注意到,他的假腿已经短了一截,并且剩下的一段还处在来势凶猛的火焰里。他站不起来,就像挪动雪橇那样,用着火的腿把椅子蹭到房间中央,喊他的仆人拿水来。这时,一位进入房间的女人赶紧跳到他身旁帮忙,她早就轻轻地咳嗽过几次,想引起司令官的注意,可是他没有听到。她用围裙扑火,假腿上火红的炭火烧着了围裙,司令官真急了,大喊来人。很快就有人从外面跑进房子,巴赛也醒了;看见着火的腿和着火的围裙,大家都笑了,不过巴赛从厨房里只提来一桶水,火就扑灭了,来人都告辞走了。可怜的女人身上滴着水,一时还平静不下来,司令官让巴赛给她披上一件暖和的旅行斗篷,递给她一杯浓烈的葡萄酒。女人却一口酒也不想喝,只是抽抽噎噎地说她有伤心事,请求司令官和她单独谈几句话。司令官支使开粗心大意的仆人,关切地坐到她身边。“啊,我的丈夫,”女人用一种带法语口音的德国方言说,“我丈夫听见烦恼事就发疯;唉,我可怜的丈夫,魔鬼肯定又在捉弄他了!”司令官打听她男人的情况,女人告诉他,她就是为她亲爱的丈夫来找他,向他转交佩卡蒂团的上校的一封信。上校戴上眼镜,认出了朋友的纹章,把信浏览了一遍,然后说:“原来您就是娘家姓莉莉的罗莎莉小姐。佛朗科下士头部受伤被俘,躺在莱比锡时,您嫁给了他,是吧?您讲给我听听,这倒是一桩希奇的爱情故事!您的父母是干什么的,没有阻拦您?您丈夫头上的伤好了以后,留下了什么毛病,使他上不了战场?他可是最勇敢最机灵的下士,被认为是全团的灵魂呢。”——“尊敬的先生,”女人不禁又悲戚起来,答道,“一切不幸都是我的爱的罪过,使我的丈夫如此不幸的是我,而不是他的伤;我的爱使他中了魔,使他痛苦,使得他失魂落魄,失去了理智。他不好好带着士兵训练,反而时不时地给他们示范他天生就会的高难度跳跃动作,要他们跟着做,有时向他们做希奇古怪的鬼脸,他们害怕得浑身发抖,他却要他们立正站着,一动不动。最近,他终于闯了大祸,在一次争吵中,将军下令团队撤退时,他把将军推下马,自己骑上去,把团队和炮兵连拉走了。”——“真是一条汉子,”司令官大声说,“要是我们所有的指挥官都有这么一颗豹子胆,我们就不用怕第二次罗斯巴赫【2】了。如果您的爱是这样的豹子胆工厂,我真希望您爱我们的整个军队。”“可惜我遭到了母亲的咒骂,”女人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见过父亲。我母亲身边有许多男人来往,我唯一的工作是侍候他们。我老痴痴地想事,根本不去注意那些男人说的和蔼亲切的话,他们对我放肆一点,母亲就保护我。战争一起,常来拜访我的母亲、在她那里偷偷玩赌的人大多星散到了各地;我们的生活很孤单,她很生气。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她都一样恨,要是有人受了伤或者饿着肚子,从我们家门前经过,她不许我给他们任何人送一点东西。这让我心里不好受。一次,我一个人在家里做午饭,许多载着伤员的车从门前经过,从说话声我认出他们是法国人,当了普鲁士的俘虏。我很想拿着做好的饭到街上去,可是我怕母亲,但当我看见佛朗科头上包着绷带纱布,躺在最后一辆车上过来时,我顾不得一切了;我忘掉了母亲,拿着汤和匙,连门也没有锁,就追着车跟到了帕赖森堡。我找到了他;他已经下车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找看管人员说,很快就为他要了最好的铺位。他躺好后,我就递给他热汤,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他眼睛有了神,向我发誓说,我头上有一圈光环。我回答说,那是我的帽子,我匆忙之间把它戴到头上的。他说,圣光是从我眼睛里射出来的!啊,这句话我永远不能忘记,假若他以前还没有得到我的心,那么仅凭这句话,我就得把我的心奉献给他。”“一句真正的、美好的话!”司令官说。罗莎莉接着说:“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我越来越深情地看着他,因为他说,我看他,他觉得舒服。后来,他把一个小小的戒指戴到我的手指上,这时,我感到富有极了,我从来没有这样富有过。正在这幸福安宁的时刻,我母亲骂着走进来;我现在不能重复,她把我叫做什么。我不觉得羞愧,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过错,他不会相信恶言恶语。母亲想把我拉走,但他紧紧拉住我,对她说,我们已经订婚,我已经戴着他的戒指。我母亲的脸都气歪了;我觉得,仿佛从她的脖子上升起一团火,她收回目光,她的眼睛都白了;她咒了我一通,说了几句庄重的话,把我给了魔鬼。正如我早上看见佛朗科时,一片明亮的光闪过我的眼睛那样,现在我仿佛觉得一只黑色的蝙蝠把它透明的翅膀蒙在我的眼睛上;世界对我封闭了一半,我不再完全属于我了。我的心绝望了,我不禁大笑起来。‘你听,你身上的魔鬼已经笑了!’我母亲说完就得胜似地走了,而我则昏倒在地上。我醒过来后,不敢回到她那里去,也不敢离开伤员。刚才的事对他产生了很坏的影响;因为母亲损害了不幸的人,我暗暗地和她作对。到第三天晚上,我没有跟佛朗科说一声,就溜回家去了。我不敢敲门,后来终于出来一位给我们当过佣人的妇女,她告诉我,母亲很快卖了她的东西,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据说是一位赌客——跑了,谁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就这样,谁都不要我了,不过,我可以毫无顾虑地投入佛朗科的怀抱,这让我舒心。城里我的年轻女友也不再理我,于是,我就完全献身于他,专心照顾他。我为他工作;在那之前,我织花边只是打扮自己,现在,我把我的手工活拿去卖,并不感到羞耻,这给他带来舒适的生活。但是,要是他不有声有色地给我讲点什么,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就会想起母亲;我总觉得母亲眼里冒着火,在我内心的眼睛面前诅咒我,我总摆脱不了她。我一点不想把这些告诉我的佛朗科,我不想让他心里难受;我忍不住要哭时,就说我头痛、牙痛,其实我头不痛,牙也不痛。啊,要是我当时对他有更多的信任,我就不会造成他的不幸了。可是,每次当我想告诉他,我以为由于母亲的诅咒我已中了魔时,魔鬼就堵住我的嘴巴,而且我也害怕,他会因此而不再爱我,他会离开我,光是想到这一点,我就会受不了,活不下去。这种内心痛苦,也许还有紧张的工作,终于摧垮了我的身体,我瞒着他的一阵阵强烈的痉挛几乎要憋死我,药物似乎只能增加病痛。他刚恢复健康,就安排了婚礼。一位老神甫庄严祝词,他要我的佛朗科记住我为他所做的一切,我为他牺牲了祖国、富裕的生活和友谊,甚至招致了母亲的诅咒,要求他和我同甘苦、共患难。我丈夫听到这些话,不禁打了个冷战,但他还是说了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的‘愿意’二字,我们就这样结了婚。婚后头几个星期是幸福的,我感到我的痛苦减轻了一半,没有马上预感到那另一半诅咒已转到了丈夫身上。过了不久,他就诉说,那位穿着黑衣服的传道人总站在他眼前,威胁他,搞得他对神甫、教会和圣像非常反感,不由自主地要诅咒他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了摆脱这些思想,他就放任自己,跳舞,喝酒,只有放纵,他才觉得好受一些。我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战俘营,虽然我隐约感到,折磨他的是魔鬼。他的上校发现他不在团里,费了一番心血才把他从战俘营里换出来,因为他是一名出色的士兵。我们轻松愉快地迁出莱比锡,在互相交谈时设想着美好的前景。可是,我们刚刚摆脱贫困,不必为日常生活操心,来到冬季营地,过上供给良好的部队生活,我丈夫的暴躁情绪就与日俱增,为了排遣,他成天价大声嚷嚷,吵架,做生意。上校理解他;只有和我在一起,他才像孩子那样温顺。征战又重新开始时,我生了一个男孩,随着分娩的阵痛,折磨我的魔鬼仿佛完全离开了我。佛朗科越来越任性,越来越暴躁。上校写信告诉我,他像疯子一样什么也不怕,不过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幸运的;他的战友说,他有时像个疯子,他们担心得把他送到病人和残疾人那里去。上校对我还有几分尊重,他倾听我的请求,可是正像我刚才讲过的那样,后来他对司令官做出了那件粗暴的事。他被关了禁闭,在那里,外科医生说,由于他的头部外伤在战俘营里没有及时得到很好的治疗,他现在身患疯病,至少要到气候暖和的残疾人疗养地住它几年,看看那里是否能消除这种疾病。人家告诉他,为处罚他的过错,要送他到伤残人那里,于是,他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团队。我请上校给我写了这封信,我决定把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您,以便您能根据他的不幸——这不幸的唯一原因是我的爱——而不是按严厉的法规来判断他,为他着想,把他放到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免得他在大城市里遭人议论。可是,尊敬的先生,一个今天帮了您一点小忙的女人能否请您保证,绝不把他生病的秘密泄露出去。他对自己的病毫无所知,这事传扬出去会刺伤他的自尊心。”——“我答应,”司令官高高兴兴地听这个女人一口气讲完,大声说道,“不仅如此,如果佛朗科胡闹的话,即使您三次请求我也是要听的。当然,最好是避免发生这种蠢事,为此,我马上派他到一个定员只有三人的要塞去换防;您和孩子会有一套舒适的住宅,他在那里没有多少由头胡闹,即使他胡闹也不会传出去。”女人感谢老先生的关照和精心安排,吻了一下他的手,行了好几个屈膝礼。她走下阶梯时,他为她照亮。这使老仆人巴赛很奇怪,他脑子里琢磨着,不知他的老头子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和这个女人有什么风流韵事不成?这种关系会有损他的威望。再说老先生有个习惯,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时,就大声地回顾白天发生的事情,仿佛他必须向床铺作忏悔似的。当马车从舞会上回来,使得老头子不能入睡时,巴赛躲在旁边的房间里偷听了他的自言自语。佛朗科是他的同乡,又曾是一个团的战友,虽然他比佛朗科大好多岁。因此,他听到的事就更显得重要了。他马上想起他认识的一个修士,他已经为某些人驱过魔,他很想马上带佛朗科去找他;他对江湖医生的治法很有兴致,很想再看一次怎么驱魔。罗莎莉对她这次拜访的成功很满意,美美地睡了一夜好觉。第二天早晨,她买了一条新围裙,向她的丈夫迎面走去。他正唱着可怕的歌,带领他手下疲惫的伤残人走进城来。他吻她,把她抱起,举到空中,对她说:“你身上有一股特洛伊烟火味,你又在我身边了,美丽的海伦娜!”罗莎莉脸红了。他问起是怎么回事,她认为有必要告诉他,为了房子的事,她去找过上校。当时,上校的腿正好着了火,她的围裙也烧了。她没有等他来到就去拜访上校,他有些不自在,可是他拿她着火的围裙大开玩笑,忘了生气。接着,他向司令官介绍他手下的人,天真无邪地赞美他们肉体上的伤残和精神上的高尚,很快就赢得了老先生的好感。老先生心里想:这女人爱他,可她是个德国人,不懂法国人;法国人总是性情粗野,放荡不羁的!——他请他到自己的房间,以便进一步了解他,发现他在构筑工事方面很在行。更使老先生高兴的是,他是个非常热心的焰火专家,他在他原来的团里已经制造过各种各样的焰火。司令官向他讲了他打算在国王诞辰那天施放焰火的新设想,前一天假腿着火中断了他的设想,佛朗科马上眼睛发亮,兴奋地谈起焰火。老头子告诉他,他的任务是带两个残疾士兵去替换拉托诺要塞的驻防小组,那里储存着大量火药,他要和另外两个残疾士兵一起辛勤干活,灌火箭,捆火轮,绑爆竹。司令官正要递给他火药塔的钥匙和库存清单时,忽然想起了女人的话,便停住手,对他说:“你不会中什么邪,给我闯祸吧?”——“我们不该墙上画鬼,说不吉利的话,否则就会看见镜子里有鬼。”佛朗科相当自信地回答。这几句话让司令官放心了,他就递给他钥匙、清单和前往那个小小要塞的命令。然后,司令官便让他走了。在过道里,巴赛一把抱住他,两个人马上认出了对方,简短地讲了各自的经历。但是佛朗科已经习惯了严格的部队生活,便挣脱了巴赛的拥抱,请他于下个星期天有空时去由他荣任指挥官的拉托诺要塞做客。

【4】 喻指魔鬼。

路·阿·冯·阿尔尼姆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