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理解。尤其是这种圈套。”
“是的。”
“……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什么圈套?”
“但就是这个意思。”
“滑轮。”
“请别那样说。”
“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在那片油田上,某个风雨之夜,一个测井滑轮会落到他头上。”
“落到他头上。”
“唉,我真担心。”
“赫夫先生,我说了请你别这样说。这不是好笑的事情。这真让我担心……你怎么会这样说呢?”
“为什么说是‘近来’?”
“你打算让一个滑轮落在他头上。”
我盯着火堆看了一会儿。我应该抽身,现在抽身还是好的,这我是知道的。但是那股力量还在我体内,把我向边缘越推越近。然后我又可以感觉得出,她说的话并不是她要表达的意思。这就和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下午一样,除了她告诉我的这些以外,还有别的什么事情。而我对此挥之不去,我必须要把她揭穿。
“我——你说什么!”
“不——请别……我是爱我先生的。近来,比从前更爱了。”
“嗯,你知道,不一定是滑轮。但肯定是一样东西。一样东西将故意地意外落到他头上,然后他就死了。”
“我们应该试试看。”
这话正中她要害,她的眼睛眨了一下。过了一分钟她才开始说话。她非得演一出戏不可,没想到被揭穿了,现在不知如何是好。
“相当确定。”
“你是在——开玩笑吗?”
“你确定?”
“不是。”
“不,我是真心的。如果我不是,就不会过来了。但是我的确想说,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你一定是。不然你就是疯了。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你不是真心的。”
“我没有疯,我不是开玩笑,你听说过这种事,因为这就是自从你见到我以后所想到的一切,今晚你过来也就是为了这事。”
“我只想说——”
“我不要待在这儿听这种话。”
“那——那又怎样?”
“好吧。”
“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我的头绪乱了。这难道不算吗?”
“我要走了。”
“你表现得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好吧。”
“——有一点儿。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自从结婚以来。所以我过来了。”
“我现在就走。”
“你感到自责?”
“好吧。”
“有一点儿。”
这样我就逃离了边缘,不是吗?而且我还让她刻骨铭心,让她明白我的意思,然后我撇下了这事,我们就不可能回头再谈。不是吗?其实我没有做到。我只是试图那样做。她离开时我甚至都没起身,我没有帮她穿衣,没有开车送她,我对她就像对一只流浪猫一样。但与此同时,我一直都知道,第二天晚上还是会下雨,他们还是会在长滩探井,我会生起火炉,坐在边上,快到九点时,门铃就会响: 她进门时连一句话都没和我说。我们坐在火炉旁,沉默了至少五分钟。然后她开了口。“你昨晚怎么能和我说那种话呢?”
“不太严重吧。”
“因为我说的是实话。你就会那样做。”
我们谈到外面雨有多大,说可别发大水了,别像一九三四年元旦前夕那次,还谈到我要开车送她回家。然后她盯着火堆看了一会儿。“今天下午我昏了头。”
“还会吗?在你说了那些话以后?”
“当然高兴。当然,我不是在等你吗?”
“还会的,在我说了那些话以后。”
“十九岁了。好了,你见到我到底高不高兴?”
“但是——沃特,我今晚再来就是为了这事。我仔细考虑过了。我发现我说过的一两件事情可能给你留下了一种完全错误的印象。其实,我也很高兴你向我提出了警告,因为不然我有可能还会向别人说起这些事,却全然不知别人对这话可能做出的理解。但是既然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一定要明白——那种事情我一概不会去想的。绝对不会。”
“年纪还小吗?”
这意味着她一整天都胆战心惊,怕我会警告她丈夫,或者惹什么麻烦。我不依不饶。“你叫我沃特。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继女。”
“菲丽丝。”
“萝拉是谁?”
“菲丽丝,你好像以为,因为我可以告发你,你就不会去干了。你还是会去,而我要帮你。”
“我跟萝拉说我去看电影。”
“你!”
“长滩,好地方。”
“我。”
“长滩。他们要新打一口油井。三班倒。他得过去。所以我就上了一班公交车。我想你大概会说见到我很高兴。”
我又让她吃了一惊,而这次她甚至都没有试图演戏。“我不可能让任何人帮我!这是——不可能的。”
“你先生出去了?”
“你不可能让任何人帮你?你听我说,你最好找个人帮你。你自己一个人干成,没别的人知道,当然好。问题就是,你做不到。和保险公司对着干,你可办不到。你必须要有帮手,而且最好是对这行熟门熟路的人。”
“我喜欢你那样。我从来没见过别人这么自负。”
“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不。”
“你,当然是一个原因。”
“惊讶吗?”
“还有什么?”
“哦。”
“钱。”
“电话簿。”
“你的意思是,你会骗你的公司,帮我干这事情,为了我,还为了我们可以拿到的钱?”
“你怎么拿到我的地址的?”我突然发现,即使在那时,我已不希望她打电话到我办公室,问关于我的问题。
“我就是这个意思。而且你最好也实话实说,因为我一旦开始行动,就要达到目的,一条路到底,不许有任何闪失。但是我要明确我的处境。你开不得半点玩笑——在这件事上。”
快九点时,门铃响了。我一听到就明白是谁来了。她在门口,穿着一件雨衣,戴着一顶橡胶小泳帽,雨滴在她的雀斑上闪闪发亮。我帮她脱去了这些,看到她一身毛线套衫和休闲裤,就是好莱坞地区的人最普通的穿着,但是她穿起来就与众不同。我带她到火炉旁,她坐了下来。我坐在她身旁。
她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哭了起来。我搂着她,轻轻地拍她。谈了这些事情,到头来,好像我在安慰掉了一毛钱的小孩,挺滑稽的。“沃特,请别让我做这事情。我们不行。这真是——疯了。”
我住在卢斯费利斯地区的一栋山间单层别墅。白天,我雇一名菲律宾男佣,他晚上不在这里过夜。那一晚下着雨,所以我没有出门。我生起一堆火,坐在那儿,试图厘清我的处境。我当然清楚我所处的形势,我面临深渊,在边缘上眺望。我一直告诉自己要离开那里,要快,再也不要回去。但我只是一直在这样告诫自己而已。我实际上在不断探头张望,虽然一直想要把自己拉回来,但体内有一股力量让我向前逼近,试图看得更清楚。
“这的确疯狂。”
“再见。”
“我们会这样去做的。我感觉得到。”
“那好吧。亲我一下说再见。”
“我也是。”
“你可不要打电话给我。我会告诉你的。我保证。”
“我没有理由这样做。他待我仁至义尽。我不爱他,但从来没有对我不好过。”
“好吧,你会吗?”
“但是你会去做这事的。”
“蓓儿不是天天都休息的。我会告诉你的。”
“是的,上帝请帮我,我会去做的。”
“听着,我要来见你。”
她停止了哭泣,在我怀里一声不响。过了一会儿,她开口说话,声音轻得近乎耳语。
“可能可以。”
“他并不快乐,要痛快一些,最好还是——去死。”
“很快可以再见吗?”
“哦?”
“现在不行。你得走了。”
“这样说不对,是吗?”
“我要学学怎么折。”
“从他的处境来看,说得不对。”
“下面的比上面大。你每次只能折一点料子,然后翻过来,再折起来,这样就可以折出好看的边角。看到吗?”
“我知道不对。我也告诉自己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是疯了吧。但我身上有种东西,迷恋着死神。有时候,我把自己当成死神。披着猩红的裹尸布,在夜里游荡。那时,我是多么的美。而且悲伤。而且迫切地想让整个世界都快乐起来,把他们带到我的地盘,带进夜里,远离一切烦恼、一切不幸……沃特,可怕就可怕在这儿: 我知道这很不好。我也告诉自己这很不好。但对我而言,并不觉得这很不好。我觉得我好像在做一件——真的是为他好的一件事,只是他不知道。你懂我的意思吗,沃特?”
“不齐吗?”
“不懂。”
我抚弄她的头发,然后我们都折弄起她的衬衫边角。“你没折齐,赫夫先生。”
“没人懂得了。”
“现在你知道了。”
“但是我们会去做这事。”
“噢,原来如此。”
“是的,我们会的。”
“我不是请你喝茶吗?我不是趁蓓儿休息才请你来吗?我从第一眼就喜欢你。我喜欢你滔滔不绝谈你公司、谈这谈那的那副严肃样子。所以我才会一直拿汽车俱乐部来逗你。”
“一条路到底。”
“我不相信。”
“一条路到底。”
“我一开始就喜欢你。”
一两天后的晚上,我们随口谈起这事,轻松得好比去山上短途旅行。我得搞清楚她在盘算些什么,有没有单干,把事情搞砸。“你跟他讲起过这事情吗,菲丽丝?这份保险?”
在保险业做了十五年,她的意思我当然清楚。我把烟掐灭了,然后就可以起身离开。我要离开那里,立即撇下那些烫手的续保单和所有与她有关的事。但是我并没有。她看着我,有一点惊讶,她的脸就在半尺开外。我伸出手臂抱住了她,把她的脸拉向我的脸,一口吻了下去,很深。我像一片树叶般瑟瑟发抖。她冷冷地盯了一眼,然后闭上双眼,把我拉向她,回吻了我。
“没有。”
她又折起了衬衫边角。然后,过了好久,来了。“赫夫先生,有没有可能我来为他买一份保险,而完全不要打扰到他呢?我自己有一小笔零用钱,可以付给你保费,他不会知道的。其实是一样的,但就不用这样担心了。”
“什么都没讲?”
“但是,他之后就会问我的意见,而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真让我担心。”
“什么都没讲。”
“我说了,我来谈。”
“好的,你打算怎么开始呢?”
“我真是不愿和他谈这事。”
“我准备先办这份保险——”
然后我决定,即使我的确喜欢她的雀斑,我也要摸清我的处境。“这样吧,我来和你先生谈这事,如何?你知道的,我一定不说我是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只是在和他见面时提起这事。”
“背着他?”
“做这种行业,不应该有侥幸心理。”
“对。”
“据我所知并没有。”
“天啊!他们会狠狠折磨你的。这是他们要查的第一件事情。不论如何,这样行不通。还有什么?”
“他公司给他保过险吗?”
“他打算造一座游泳池。在春天。在院子里。”
“一想到我就心里不舒服。”
“然后呢?”
“在那里相当危险。”
“我觉得可以做出好像他冲了下去,撞到了头什么的。”
“他的办公室在那里,但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油田。”
“行不通。更糟糕。”
“他在石油大厦上班,对吗?”
“为什么?这种事情的确会发生,不是吗?”
“要和他讲他应该买一份意外险,这真是让我开不了口。但是,你知道,我先生是西部管材供应公司的洛杉矶地区代表。”
“不行。首先,保险业里不知哪个白痴五六年前在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说事故最常发生在人们自己家的浴缸里,从那时起,浴缸、游泳池和鱼塘就成了人们最先想到的。我的意思是,当人们想要搞鬼的时候。现在在加州就有两个案子。两个人都有猫腻的,如果是骗保的话,他们会上绞刑架的。其次,这是白天的事情,你永远不知道谁会在另一个山头偷看你。再次,游泳池就像是网球场,还没建好就成了社区新闻,你可不知道谁会在什么时候串门。最后,这种事情是需要你盯好机会的,不可能事先计划好,不可能分毫不差。听好了,菲丽丝。一场成功的谋杀有三个关键要素。”
“我可以理解。”
那个词我说出口才意识到。我很快看了她一眼。我以为她听到脸部会扭曲,但她没有。她向前靠了过来。火光从她的眼睛里反射出来,就是一条猎豹。“接着说,我听着。”
“我不愿和他谈这事。”
“第一点,帮手。单靠一个人是不可能逃脱的,除非杀的是奸夫,可以援引不成文法免罪。这种事必须有个帮手。第二点,就是时间、地点和形式,一切都要事先知道——是我们知道,他不知道。第三点,就是胆量。这一点是业余杀手都会忘记的,他们有时候知道前两点,但第三点只有职业杀手才明白。不管什么样的谋杀,总会到一个关键时刻,唯一能让你度过那一关的就是胆量,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你知道什么是完美的谋杀吗?你以为是这项游泳池工程吗?你以为自己可以干得天衣无缝,没有人会猜得到?他们只要两秒钟就会猜到,只要三秒钟就能证实,只要四秒钟你就得招供。这可不行。完美的谋杀是亲临现场的团伙杀手。你知道他们做的什么?首先,他们先接触到他。他们把和他一起住的那个女孩搞到手。大约六点钟,他们从她那儿接到电话。她出去,到药店买唇膏,并且打电话。他们今晚要出去看电影,他和她,在某某剧院。他们九点左右到。好,这是头两个要素。他们有个帮手,而且事先确定了时间和地点。好,现在看好第三个要素。他们开车去那里,停在街对面,不熄火。他们派一个放哨的出去,在巷口闲荡,很快他就丢下一块手帕,然后捡起。那就意味着他来了。他们下车,慢慢向剧院移动。他们开始靠近包围他。就在那里,在灯光的照耀下,一两百个人在旁边看着,这些条件他们都让他有。他没有机会。二十发子弹击中他,从四五挺自动机枪中发出。他倒地,他们奔向汽车,开走——然后你试着去判他们有罪。你倒是去试试看,怎么判他们有罪。他们事先就准备好了不在场证明,一切滴水不漏,人们看到他们只是一瞬间,而又都吓得不知看到了什么——根本不可能判他们有罪。警方当然知道他们是谁,把他们抓起来,上水刑——然后根据人身保护令,他们上法庭,然后就被放了。那些家伙不会被判罪。他们只可能被别的团伙干掉。没错,他们对那一套可是熟门熟路。我们要想成功逃脱,就得像他们那样,而不是像旧金山那儿的小流氓,已经审了两次,还没放出来。”
“没有吗?”
“要勇敢?”
她静坐了一会儿,摆弄着她的衬衫,折起边角,然后又抚平。“我没有和他谈起意外险的事。”
“要勇敢。只有这一条路。”
“我很高兴。”
“如果我们开枪打死他,就不是意外了。”
“他还在说汽车俱乐部,但我感觉他会和你续保。”
“没错。我们不会枪杀他,但我想要让你记住原则。要勇敢。想要逃脱就靠这个了。”
她坐到我身边,我们一起聊林先生。他其实只是一家中国杂货店的老板,还兼一份市政厅的工作,我们每年给他保两千五百美元的险。现在我们谈起他,好像他一下子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真是奇怪。但过了一会儿,我把话题转向了保险。“那么,那些保单呢?”
“然后怎么样呢?”
“不管怎样,我还是喜欢那雀斑。”
“我正要说。你那游泳池的计划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里面弄不出钱。”
“不会,加州人的这种本事我倒是学不会。”
“他们得赔付——”
“你不会算命吗?”
“他们是得赔付,但问题是他们赔偿多少。所有意外险的大笔赔付都是出自铁路事故。他们开始做意外险的时候,很快就发现,表面上很危险的地方,那些人们以为很危险的地方,其实根本就不危险。我的意思是,人们总是以为火车相当危险,至少是刚出现还稀奇的那会儿。但是数字显示,并没有多少人因乘坐火车而丧生,甚至受伤的都很少。所以在意外险中,他们就加入了一条让投保人听上去挺不错的特色,因为对于坐火车有点担心的是他,保险公司却不用花多少钱,因为他们知道他会平安抵达的。他们对于铁路事故付出双倍理赔。就是从这儿我们可以捞一笔。你的那个计划不过是小打小闹,要是让我来,大概会赌在这上面。我们一旦做成,就能兑现五万美元赌注,如果我们做得好,就能兑现,可别搞错。”
“我以前如果出门走在太阳底下,一定会在额头上包好头巾,但是太多的路人会停下来,让我给他们算命。我后来只好不再戴头巾了。”
“五万美元?”
“我喜欢。”
“不错吧?”
“我可不。”
“天啊!”
“是啊,我喜欢那雀斑。”
“要我说,这真是美妙绝伦。我在这行干了这么久,可不是白干的,对吧?听着,对这份保险,他一切都知道,却又一无所知。他申请投保,书面的,却又没有申请。他用自己的支票付钱给我,却又没有付钱给我。他将发生一场意外事故,却又没有意外事故发生。他上火车,却又没有上去。”
她的眉毛上扬,完全没有了疲惫。之前的那种印象是因为她前额上有一片雀斑。她发现我在看。“你在看我的雀斑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
“哦,是吗!”
“你会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们要让他买上那份保险。我来卖给他,你明白吗?——其实不是我卖给他。其实不是这样。我把一切都给他准备好,就和对别的客户一样。我必须有目击者。你听好了。我向他推销的时候,必须有一个人听到。我会给他看,所有可能损坏汽车的风险他都有了保障,但他自己受伤的风险却没有任何保护。我要让他自己决定,他的人是不是还比不上他的车重要。我——”
“认识好多年了。”
“假设他买呢?”
“我喜欢中国人。我要是做炒面,所有东西都从公园旁边的那家店里买。就是林先生开的。你认识他吗?”
“嗯——假设他买?他不会的。我可以把他带到离那条线就一寸,然后就让他停在那里,别以为我办不到。就算我什么都不是,起码还是做推销的。但是——我一定要有目击者。无论如何要有一个。”
“我和中国人交道打得多了,他们让我改掉了美国人喝茶的习惯。”
“我会找个人的。”
她朝我微笑,我看得到她的牙齿,又大又白,好像也有点龅。
“你最好反对他买。”
“不喜欢吃甜的?”
“好的。”
“不用糖,就原味吧。”
“我开始谈那汽车保险的时候,你全力支持,但谈起这意外险的时候,你就吓得发抖。”
“两块糖?”
“我会记住的。”
“不用,谢谢。”
“你最好赶快定个日子。给我电话。”
那套水手服可真不错。我坐了下来。“要加柠檬吗?”
“明天?”
“没错吧。”
“电话确认。记住,你要找个目击者。”
“我就是。”
“我会找的。”
“多数加州人都出生在爱荷华州。”
“那就明天吧。电话再联系。”
“这可不多见。”
“沃特——我好兴奋。这真让我不好受。”
“不是,我是土生土长的加州人。”
“我也是。”
“你一定是英格兰人。”
“亲我。”
“哦,喝点茶吧。我喜欢喝茶,借它下午可以休息一下。”
你以为我疯了吗?好吧,也许我是疯了。但是如果你在我这行干了十五年,大概你自己也会疯的。你以为这是一个行业,是吧?就像你自己干的那行,也许比你那行还好一些,因为这行是寡妇和孤儿之友,困难时助人一臂之力?不是的。这行是世界上最大的赌博轮盘。看上去不像,但它的确就是,从他们计算珠子落在00号上的几率,到他们给你兑现筹码时脸上的表情。你赌你的房子会被烧毁,他们赌它不会,就是这样。你下赌注的时候,并不希望自己的房子烧毁,这一点迷惑了你,所以你忘记了这是赌博。他们可不会被迷惑。对他们而言,赌博就是赌博,用来保值的赌博和别的赌博没什么差异。但是,有的时候,也许你的确希望你的房子烧毁,因为这样拿到的钱比房子值的钱更多。麻烦就从这里开始。他们知道有许许多多人想要在轮盘上做手脚,这个时候他们就使出硬手腕了。他们派人侦查,无论哪一种伎俩他们都清清楚楚,如果你想要打赢他们,你最好有真本事。只要你诚实,他们会面带微笑地付给你钱,你回到家甚至还可能以为这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纯属娱乐。但是你要是动什么歪脑筋,就会发现事实真相。
“不必了,谢谢你,纳德林尔太太。你先生如果决定续保的话,我一会儿就可以办好。你请我来,我想他应该已经决定好了。”蓓儿休息,她自己沏茶,而我却并不感到意外,我的这种反应让我很不安。我想离开那里,不管拿不拿得到那份续保了。
好吧,我是保险代理人。我就是赌台上的管理员。我知道赌客所有的花招,我晚上睡不着觉就在想那些花招,这样一旦他们来了,我已经准备好接应了。有一天晚上,我想到一招,我想到我自己就可以对轮盘做手脚,只要安插一个人,我就可以下我的赌注了。就这么简单。我遇到菲丽丝的时候,我就找到了那个人。只为了得到一堆筹码,就去杀人,你可能觉得这听起来很滑稽,但是如果你坐在轮盘后面,而不是前面的话,你就不会觉得滑稽了。我看过无数烧毁的房子,无数撞坏的汽车,无数太阳穴上有紫红弹孔的尸体,无数为了对轮盘做手脚而发生的恐怖的事情,以至于这件事好像不再是真实的事情了。如果你理解不了,去蒙特卡洛或者其他有大赌场的地方看看吧,坐在赌台前,注视那个转动象牙小珠的人的脸。你看了一会儿之后,问问自己,如果你走出去对着自己脑门开一枪,他会有多担心。听到枪声,他可能会闭上眼睛,但并不是担心你是死是活,而是为了确定你在台上没有留下赌注,他用不用为你兑现,放进你的遗产。他不会担心的。不是那么回事,宝贝。
三天之后,她打电话来留了言,让我三点半去。是她自己开门让我进去的,这次她没有穿蓝色睡衣,而是穿了一套白色水手服,衬衫下摆在臀部上方收得紧紧的,鞋子和长筒袜也都是白色的。那副身材不仅我看得出,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我们进到客厅,桌上放着一个托盘。“蓓儿今天休息,我在沏茶。你也来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