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撩起衬衫,盯着腰带在红肿的皮肤上勒出的印迹——被擦伤的皮肉已然发炎,留下灰黄的斑点。他松开搭扣,解下被汗水浸软了的皮带。猛地吸气,咬紧牙关,强忍着钻心的疼痛。一旦这一圈儿伤口暴露出来,不再被腰带“束缚”,那感觉更糟。转身或弯腰时,衬衫摩擦溃烂的皮肤,非常痛苦。
来悦打量了一下棚屋狭窄的空间。壁炉下看起来不牢靠,床底下太明显,食品箱可能被移动。最后,他觉得堆放铁锹、木头柱子和铁丝的那个黑暗的角落是最合适的地方。于是把工具推到一边,在松软潮湿的泥地上挖了一个小坑。
他从腰带里拿出钱包,放进小坑,迅速用土把钱包盖上,把地拍平。再把铁锹之类的工具放上去的时候,锹镐和铁丝碰撞,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他担心有人听到。
屋里,傻瓜。没人能看见的地方。难怪你运气这么不好。从来不会动脑子。你离不开我——一个女孩,帮你思考!
即使现在,他依然担心。不知道是否应该把钱包转移到另一个更隐蔽的地方。他向门外张望。森林在夜空的映衬下宛如一抹浓重的黑色。他像瞎子一样伸出手摸索着拿起凳子,坐下来默默地眺望。
他朝外面看了看。
他想象远处的黑点是彭宁顿的家和单身汉的小屋。但他知道,实际上,彭宁顿家那几幢房子早已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想起彭宁顿太太的花园——鸡舍外面的铁丝网上爬满百香果的藤蔓,一株株柑橘树轻轻摇曳,藤蔓上蓝白相间的花朵在夜晚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离房子几码远的那棵桑树虽然还没有大到给房子遮一片荫凉的程度,但茁壮成长,已经结出果实。来悦揉了揉眼睛,想起家里光秃秃的树。
挖个洞,笨蛋。
我敢打赌莺不是像你一样一个人坐着,在黑暗中,生闷气。
“藏到哪儿?我能把这点钱藏到哪儿?”
“她会努力工作的,珊。赚钱帮我们回家。”
快把钱藏起来,来悦。总有一天,他们会把你的钱偷走。要是真的没了钱,我们就永远回不了家。
珊气呼呼地说。我们回去的时候她可能已经走了。一个人就回家了。对她来说,或许巴不得把你留在这儿偿还你们俩的债务。
来悦站在棚屋里,看着那两个人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从心底升起。
“别胡扯了!她不会扔下我不管的。”但他还记得阿凯是如何甩掉他的。当初,也许是她怂恿他那么干的。珊说得没错。没有他,她更容易摆脱这里的贫困,回到原本应该是他的农田。但那地已经不再属于他们家了。妈妈可能不再住在那里了。怎样才能找到她?找到弟弟,找到淑?
傍晚,两个工人骑马过来,帮来悦把羊赶进大羊圈。羊圈上面装了铁皮屋顶。他们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用手比比画画告诉他,应该站在哪里,去追哪只羊。不到半小时,这群听话的绵羊就被赶了进去,那两个家伙骑着马,一路小跑,消失在远方。
红毛狗伸出爪子,在耳朵后面挠痒痒。绵羊在羊圈里相互挤着,为了争个立足之地咩咩地叫着。雨点穿过屋顶的洞,不时滴到饭盒、被褥和来悦的大腿上。但来悦一动不动,直到坐得屁股麻木,腰酸背痛。
来这儿之后的第一天,来悦觉得那么漫长。他在羊群中走来走去,步枪抱在怀里,弯刀插在腰间。羊儿一看见他,就四散而去,跑到离他只有几英尺远的地方,继续啃食青草。只有一只被厚厚的羊毛覆盖的老母羊让他靠近。来悦用手指摸了摸油腻腻的羊毛,却被那双圆圆的浅色眼睛冷冰冰的、凝视的目光吓了一跳。另外两只羊也引起他的注意。盯着他——咀嚼、凝视、咀嚼。观察。总是看着他。他的目光掠过辽阔的原野:稀疏的树木、正在消失的地平线。羊儿看着他。他转过身,吃力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小心翼翼地只看羊的皮毛,不看它们的眼睛。
他凝视着昏暗的、四壁空空的小屋,直到觉得自己不再孤单。珊坐在旁边的干草堆上,是唯一和他说话的人。不像齐法特——淘金时住在一个营地的邻居——一声不响地坐在床边。来悦不明白他怎么跑到这儿了?也许他已经死了,这是他的鬼魂。也许是他的错误造成齐法特的死亡。他问他的时候,齐法特只是摇了摇头,一言不发,怒目而视,盯着前方。
把灯光调暗时,来悦双手微微颤抖。他把红茶放到杯子里,泡了一杯凉茶。呷着苦涩、略带咸味的茶水,不由得想起家乡的清茶。那是父亲的最爱,飘着茉莉花的清香。还有母亲最喜欢的绿茶,带着香气的绿叶“翩翩起舞”,落到陶瓷杯底。他又喝了一口,想象那滚烫的茶水会烫了舌头,灼痛喉咙。
来悦觉得自己可以接受齐法特的沉默和珊的唠叨,但其他人搅得他阵阵心寒。他们一直跟在后面,在他的左边,挤在角落里。那个从树上掉下来的黑女人,浑身颤抖着,脑袋在来悦的眼角晃来晃去。他知道,站在她旁边眉头紧皱的土著人,就是那天被他干掉的那个人。来悦转过身,那几个人全都消失了。只有什么东西的影子在树皮墙上晃动。再次转向空空如也的壁炉时,他觉得他们又回到那个角落。他们的出现,目光冰冷的凝视,让他如芒在背,如坐针毡。他无法入睡,永远也难入梦乡。
雨又下了起来,雨水从屋外渗到屋里,非常潮湿,来悦连火也点不着。即使在这里——隐藏在夜幕与暗影笼罩的小屋里,他也能感觉到他们的眼睛在树皮墙的缝隙中寻找他。他们藏在灌木丛的深处。羊、人、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