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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哦,很滑,是吗?”梅里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着一块果冻一样的东西。

随后的几天里,吉米把一些干海参放在水里泡,文火煮,直到又变得胖乎乎、水汪汪、疙疙瘩瘩,恢复到先前的样子。然后他用醋和糖腌制,像小黄瓜似的海参在盐水中上下浮动。吉米捞出来切成条状,卖给有钱的顾客,价格贵得离谱,简直和黄金不相上下。

莺把它送到梅里的脸前。“你吃。”

那天,店里来了一个身形瘦长、皮肤黝黑的男人,手里拖着一大桶干海参。他是和丛林里的邮递员一起进城的。莺直盯盯地看着他。那人在柜台上称出两磅海参。吉米压低嗓门儿,用中文对她说:“土著人。不过是从更北边的什么地方来的。”

“这是什么?”

这次莺带来一样非常特别的东西,想让梅里尝尝。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心怦怦直跳,希望吉米永远不会发现她偷了这么珍贵的东西。她解开捆扎报纸小包的绳子,小包里放着三片薄薄的腌海参。

“像黄瓜。水里的。能使你快乐。”莺笑着说。

莺一到她们的小树林,就从灌木丛里拽出一根圆木,放在长满茅草的小丘中间,让跟在后面不远的梅里坐在上面。

“让你……”她不知道如何用英语说healthy(健康),便挺起胸膛,用手掌拍了拍。

细雨绵绵,整整四天,莺都没有办法和梅里见面。第五天,她问吉米能不能去最近的寺庙为家人祈祷。她在罗柏的菜园外面停留了将近半个小时,等待梅里出现。炎热在下午三点左右达到顶峰,在啤酒棚和出租屋外面游荡的人们都躲进铁皮和树皮搭建的墙壁背后的荫凉之中。她拖着脚走过梅里住的那幢房子,鞋底在碎石上蹭来蹭去。她不会像来悦那样熟练地吹口哨,只能在牙齿之间吹出尖锐的嘶嘶声。她吹了三次,梅里从前门探出头,朝她点了点。

梅里看起来满腹狐疑,摘下眼镜,弯下腰仔细看那块黏糊糊的海参。“哦,一股鱼腥味儿。”

莺点点头,朝河对岸望去:一块块石板被高低不平的土堆环绕,一株株大树蚕食但又保护着水线。树叶低语,宛如祈祷。无数的篝火燃烧着,袅袅升起的烟雾混合着树的薄荷香,形成独特的熏香。那气味,对于莺,几乎像蜂蜜的味道。

“你吃吗?”

莺的手指捻碎纸一样的树皮,撒落下来。她知道梅里说的教堂是什么意思。她曾见过梅威瑟酒店后面那栋简洁的白色建筑,白人把它当作寺庙。但peaceful(安谧宁静)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她皱着眉头寻问时,梅里闭上眼睛,温柔地微笑着,垂下肩膀,做出一副很放松的样子,还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嘘——然后一下子睁开眼睛,说:“peaceful”。

“不,莺。”梅里笑着把莺的手推开,“我不爱吃。”

“这里非常宁静。”梅里说,仰起脸望着天空,“像教堂一样安谧宁静。”

莺有点失望,但还是笑了笑,点点头。不知怎的,看到梅里厌恶的表情,她有点羞愧难当,没有把海参片放进自己的嘴里,而是用报纸包起来,塞进口袋。

莺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些葡萄干。梅里拿了两粒扔进嘴里,莺非常高兴。

她跟在梅里身后,穿过灌木丛,找棍子清理鞋子上的泥巴,看见泥水中有一只蓝色的小爪子。

梅里来了之后,莺做了个手势让她坐下。梅里坐下来的时候,树枝只是稍稍朝下弯了弯。小得看不见的昆虫掠过水面,在那一股清流中制造出完美的涟漪。

“小龙虾。”梅里说,指着莺的口袋,“莺,把那根绳子给我。”

一根低垂的树枝向河岸延伸,宛如一张舒服的长椅。莺在“长椅”上坐下。耳边传来一阵沙沙沙的响声,她连忙回转头,看见一只蜥蜴,正从落叶中挤出一条路来。

莺掏出小纸包,梅里从纸包中夹起一片腌海参。莺高兴极了,以为她想尝一尝那美味。然而,出乎预料,梅里把海参小心翼翼系在绳子末端,然后把临时准备好的“钓饵”浸到浅滩的淤泥之中。

第二天下午,吉米让莺到河边工人们的营地卖饭团和鱼干。她还没卖一半,就走小路绕到小镇边儿,放慢脚步,匆匆走过罗柏的菜园,非常高兴地看到梅里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屋后的绳子上。梅里也看到了她,朝仿佛属于她们的小树林指了指。莺继续沿着土路向前走,穿过河边的灌木丛,不知道梅里是不是真的要在小树林里和她会面。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种让人头晕目眩的期待发生在什么时候。

“爷爷教我们如何在他家后面的小溪里捉小龙虾,”梅里说,“这条小河里的水真凉。”

一只小鸟在她俩头顶鸣啭,悦耳动听。莺抬起头向浓密的树枝望去,但无论歪着头从哪个角度看,都看不见那位歌者。树叶颤动着,鸟儿的伴侣发出好听的叫声回应着。突然,梅里姆站起身来,似乎说了几句做晚饭的事,示意莺坐在那儿别动,然后挥手告别,消失在树丛中。远处传来锯子锯木头发出的节奏明快的声音和采矿工人开动挖掘机发出的单调的咚咚声。罗柏的母鸡刚刚下了一个蛋,得意扬扬地咯咯咯地叫。

不一会儿梅里就把绳子从泥水中拉了出来,一只浑身光滑、爪子乱抓的小龙虾抓住了那块肉。莺手疾眼快,把它抓起来塞到帽子里。

莺告诉梅里,她的哥哥正在去牧羊场的路上。给英国人当carrier(挑夫)。她试着发carrier这个词的音,和梅里一起笑了起来。梅里指着莺说:“下次,下次,你来教我。”她指着自己的胸口说:“一些中文单词。”梅里微笑的时候,咧着嘴,露出粉红色的牙龈。

一朵朵银白色的云彩突然挡住早晨的太阳,宛如蓝天泛起一团团泡沫,雨水从天而降。她们把笑声憋住,在树林中飞奔。莺让梅里先回家,免得让人看到她们俩在一起。

梅里说话时,莺神情专注,眉头紧皱,吃力地听着。有些词仿佛栖息在她的脑海里,清晰可见,一下子就能听懂。但是有些词却犹如一只只小鸟,没等她抓住就展翅高飞了。梅里告诉她,她来自一个叫昆贝恩的地方。她谈到她的哥哥。说船和牡蛎这两个词时,莺点点头,表示她听懂了。

第二天,莺对吉米说,她得经常去庙里求神拜佛,因为担心母亲和兄弟姐妹。实际上,她总是匆匆穿过小镇向河边走去,穿过灌木丛,走进她们的小树林。一根树枝落在头上,让她想起来悦,想起他以前如何戏弄她,但没有往常那种抓肝挠心的感觉。每天都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没工夫总去想象会有什么不幸发生。

梅里微微抬起头,斜着眼睛看她时,莺不由得想起以前她家屋檐下的鸽子。丰满、黄褐色,眼睛闪烁着机警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