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报纸,站了起来,稍稍清理了一下自己,在裤子上擦擦手,结果留下了两个手掌形状的灰印。“那个,我没找到我想找的东西。这里……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你找到什么了吗?”佩蒂森太太下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这把亨利吓了一跳,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地下室里的一片沉寂。
“别担心,今天我们要关门了,但下周非常欢迎你再来。我们要打扫卫生,所以要清理灰尘,明天我们还要封砖墙,但一切弄好以后,你可以随时过来,继续找你要的东西。”
亨利浏览了一下那些用古旧样式工整地竖行印刷的英文新闻。头条新闻是关于本地的配给以及欧洲和太平洋的战争的。他费力地就着地下室昏暗的灯光读着那些细小的铅字,注意到了头版的一篇社论。标题是《最终结果》。“我们很遗憾,如无进一步的通知,这将是我们的最终结果。但我们希望表达我们对于美国及其同盟,以及对于自由的最深的忠诚和支持……”这是收容前,他们被全部带走前,在日本城印刷的最后一期报纸,亨利想。还有其他的文章,一篇是关于到更靠近内陆的地方——比如蒙大拿州或北达科他州——重新安顿的可能性的。还有一篇警方报告,内容是一个男人假冒联邦密探,在两个日本女人的公寓里勾搭了她们。
亨利谢过了她。对于没有找到任何属于惠子和她的家庭的东西,他感到阵阵失望。但他并没放弃希望。多年来——应该说是几十年来——他一直路过这个旅馆,可他从没有想过,这里还会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曾以为,战争年代的所有东西一定在很久以前就被人们认领走了。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并且努力往前走。努力去过自己的生活。但那些堆得如山一般高的,他将要去搜寻的盒子,让他感到了惠子的存在。她的什么东西还在这里,在里面。他竭力回忆着她的声音,陷入了沉思。它在这里。我知道。
小憩期间,他从附近的一个包裹中拿出了一份报纸。那是一期《北米时事》(《北美时报》),是一份至今仍在发行的本地报纸。它的日期是1942年3月12日。
他也想到了埃塞尔。她会怎么想?她会赞成他在这地下室里窥视、探究过去吗?他越想,越觉得他一直都知道答案。埃塞尔永远会赞成亨利去做能让他高兴的事情,即便是现在。尤其是现在。
亨利伸直疼痛的后背,翻出一把铝制的折叠椅来。他想,在过去的那些举行烧烤和后院野餐的美好日子中,一定有过这把椅子的身影。当他展开它的时候,它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的膝盖也一样。他坐下的时候,椅子啪地响了一声。弓着背在这些盒子和箱子中搜寻了这么长时间,他的身子已十分疲倦。
“我下周这个时候再来,可以吗?”亨利问。
但那些名字却在暗暗地提示着什么——比如稻田、渡边、胜吕,还有堀。大部分的盒子和箱子上都挂着名签。其他的则直接在箱子的侧面或顶部涂写着名字。它们静静地让人记起那些很久以前从这里离去的生命。
佩蒂森太太点点头,领着他朝楼上走去。
亨利在巴拿马旅馆满是尘灰的地下室里翻找了三个小时,不停地打喷嚏和咳嗽。在这段时间里,他找到了无数的相册,有婴儿的照片,有家庭庆祝圣诞和新年的褪色的黑白快照,一盒又一盒的上好餐具、器皿,还有足以装满一家小型百货公司的服装。里面的东西看上去是如此随意,让人很容易忘记,以前曾有人足够珍视它们,才把它们藏了起来,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取回——也许,在战争结束之后。
亨利眯起眼睛,调整自己去适应上面的亮光以及巴拿马旅馆大厅的玻璃窗外那寒冷、灰白的西雅图天空。他感觉所有的一切——城市、天空——都比以前更加明亮和生动。和楼下的时光胶囊比起来,上面的一切如此现代。离开旅馆时,亨利朝西望去,太阳正在下落,地平线上弥漫着一片深赭色。这让他想起,光阴虽如白驹过隙,但寒冷、阴沉的日子终结时,仍会有美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