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听着轰隆隆的货车声音从远处传来。
马蒂站起来,走到他扔到街上的香烟那里。亨利以为他会捡起那支已经弄脏的烟,点起来抽。但马蒂没这么做,他踩了上去,把它碾成了碎片。“我过去是那么想的。我没办法理解,你明白吗?我的意思是说,这里住起来确实不够豪华——我们本可以让她住在一个有养眼的风景、有娱乐室的地方。”马蒂摇摇头,“我想,现在我明白了。一个家有多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家的感觉。”
“爷爷知道惠子吗?”马蒂问,“妈妈知道吗?”
亨利看着一辆慢吞吞的小货车轰隆隆地沿着小巷驶去。“你是怎么认为的?”他问,他知道答案,但着实没想到儿子会问这么直接的一个问题。
亨利伸了个懒腰,又坐了回去。“你爷爷知道,因为我告诉了他。”他看着儿子,试图判断他的反应,“他从那之后就不和我说话了……”
“你让妈妈留在家里,是为了故意为难我吗?”
关于自己的童年,亨利只对儿子说起过一点,而马蒂的祖父的故事,他几乎没和他说过。马蒂也很少问他。他所知道的,大部分是从他母亲那里点点滴滴听来的。
亨利再次点点头。
“那妈妈呢?”
“我能问你点事吗,老爸?”
亨利长长地叹口气,摸着自己的脸颊,过去这些天里的众多变故让他忘了刮胡子。胡茬儿令他回想起照顾埃塞尔的那些年月。他从不出家门一步的日子是怎样过的,他是怎样出于习惯而不是出于任何真正的原因而刮胡子的。然后他是怎样偶尔让自己放任一下的——让自己和一个不注意也不能注意周围世界的人一起生活。
亨利点点头,目光越过人行道朝外望去。他能透过邻居家房子的前窗看到里面。他们家的电视开着,看的是西班牙的某个杂耍表演。邻居总在换,亨利看着韩国饼屋和一家友善的亚美尼亚人开的干洗店之外的那个街区,这样想。
“我不确定你妈妈知道多少。我们从没谈起过这件事。”
马蒂把烟扔到街道上:“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妈妈,还有过去这几年里发生的太多太多的变化。”
“你们没有谈起过各自的旧情人?”马蒂问。
“对不起,老爸,”马蒂说,反省着自己的反应,“我想我只是太累了。今年是艰辛的一年。”他的手心里握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埃塞尔的癌症扩散到肺部的时候,她才最终被癌症击倒。亨利许多年前就戒烟了,但马蒂还在斗争——母亲病倒的时候,他就戒了烟,但偶尔还是会偷偷地吸。亨利知道,在一个母亲死于肺癌的儿子的心中,对于抽烟会有着多么强的内疚感。
“什么旧情人?”亨利笑了一下,“我是她约会的第一个男孩。那时候不一样——不像现在。”
“我是说,时间晚了……”
“但很明显,你有一个旧情人。”马蒂拿起台阶上放在他的外套边的一本速写本。
亨利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儿子讨厌被他指手画脚,即便他给出的是善意的提议。这种时候,他和马蒂好像只是为了争吵而争吵。没人会赢。
亨利接过它,浏览着那些页面,触摸着惠子的铅笔在纸面上起舞而留下的痕迹。他感受着图画的纹理,好奇她为什么会留下她的速写本。为什么她留下了所有的东西。为什么他也留下了所有的东西。
“说谁呢?”马蒂快速回应道。
这些年里,亨利爱的是埃塞尔。他曾是一个忠贞不贰的丈夫,但他仍会想尽办法绕路,避开巴拿马旅馆,避开关于惠子的回忆。要是他知道,她的东西还在那里……
“今晚何不留下来?”亨利打开纱门问道。他坐到马蒂身边,等待着他的回答:“她睡着了,而且现在开车回去也太晚了。”
亨利把速写本递还给儿子。
亨利感到一阵风吹来,发现前门是开着的,纱门后能看到儿子的影子。飞蛾前赴后继地扑着门廊的灯,砰砰地撞击着灯泡,无望地被它们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深深吸引。
“你不想要吗?”马蒂问。
他探出头去想谢谢她,但太晚了,她已经踢掉了鞋子,在长沙发上睡着了,还轻轻地打着鼾。亨利看着空掉半瓶的酒,微笑起来,用埃塞尔织的一条绿色的毯子盖在她身上。埃塞尔有双巧手,不过后来编织就成了打发时间的必需手段。她坐在那里接受化疗的时候,只有编织能让她的双手有点事干。尽管手臂上插着静脉滴注,她还能编织得非常好,这曾让亨利感到十分惊诧,她自己却无所谓的样子。
亨利耸耸肩。“我有那张唱片。够了。”一张坏了的唱片,他想。永远也不能再播放的两半。
晚饭后,亨利坚持由他来洗碗。萨曼莎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任务。亨利走进去的时候,原本以为会看到俊波海味餐馆的外卖餐盒偷偷塞在水槽底下,或者至少看到被蚝油弄得乌七八糟的食谱四散在厨房里。他没想到的是,厨房干净而井井有条——萨曼莎在做饭的时候就已经洗好了锅,这和他的习惯一样。他把剩余的几个碟子擦干、收拾起来,一些浅盘泡到水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