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赤松就砍倒了,阿锯跑过来,抬起一条腿撒尿。原来它知道那不是要出售的商品。
东家的话是绝对命令,与喜无可奈何地举起斧头,用斧柄对着赤松的树干敲了三次,才开始砍,响亮的声音在山中回荡。阿锯摇着尾巴,好像在打拍子。
“阿锯,不可以!这是圣诞节要用的。”
“而且刚好在路旁,搬运方便,就这棵了。”
我抱起阿锯,阿锯露出纳闷的表情,好像在问:“圣诞节?那是什幺?”
三郎老爹表示同意。他们凡事都看正面,有点乐观过头了吧!
砍下的赤松放在清一哥的小货车上,他打算回去后先藏在庭院中不明显的地方。
“红色的树干和绿色的树叶刚好是圣诞节的色彩。”
我们从林道徒步走上斜坡,开始工作。这天要在东山山顶附近疏伐桧树,大家在斜坡上散开,分头作业,链锯的声音和与喜挥斧头的声音不断回响。
岩叔说着,开始打量着赤松。反正又不是要种在庭院。
午间休息后,下午继续工作。两点左右,我发现有灰尘落在鼻头上,便抬头看向天空。
“但你不觉得这棵松树的树枝长得很好吗?”
“下雪了……”
“你有时候还真随便啊!”与喜很受不了地说,“松树和冷杉外形完全不同,桧树还比较像。”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轻轻飘落,雪花穿过桧树枝叶,转眼间,在斜坡上积了薄薄一层。
清一哥用拳头捶着旁边一棵赤松的树干。那似乎是一棵自然生长的赤松,抵抗着杉树和桧树的夹击,独自屹立在面向林道的位置。直径约十五厘米,树高约两米,还是一棵年轻的树。
“勇气,今天就先下山吧!”
“这棵应该可以吧?”
清一哥来叫我。我急忙收拾,背起链锯,跟在清一哥身后。同组的其他人也都过来集合,排成一列,沿着斜坡走向林道。阿锯可能因为看到雪很兴奋,一路上又蹦又跳。
我们站在东山的山脚,抬头看着山坡。整齐的树木都是杉树和桧树。
“没想到这幺快就下了第一场雪。”
“明明有那幺多树,却找不到一棵冷杉。”与喜嘟囔着。
“今年会很冷吗?”
神去的山上几乎都植林了,有些山还有自然生长的柜树和樟树。这一带的气候还算温暖,找不到冷杉。
“感觉好像根本没有地球暖化这回事哪!”
“是,但是……”
与喜、三郎老爹和岩叔像往常一样聊天,但我无法像他们那幺悠闲。因为斜坡开始积雪后就变得很滑,我根本无暇加入他们的谈话,只能盯着地面,小心翼翼地走下山。
三郎老爹问我,我也不知道答案。
清一哥也没有说话,似乎在想事情。
“圣诞树应该是冷杉吧?”
“我打算今年不再起雪了。”清一哥说。
中村清一组在山上找圣诞树。
起雪就是用绳子拉直被雪压弯的杉树和桧树。如果不及时拉直,树干就会弯掉,甚至因为无法承受重量而折断。
阿锯难得在庭院里吠叫,可能有月亮。入夜后,气温更低了。
“不起雪?”与喜惊讶地问,“不起雪没关系吗?”
和直纪共度圣诞节(虽然还有与喜他们)!我的期待丝毫不输给山太,嘴角忍不住上扬。真想送礼物给直纪,不知道她收到什幺礼物会开心。
“现在到处都人手不足,很多地方都不起雪了。有人认为被雪压弯的树木,即使拉直了,也无法长成好树木。”
直纪到底想说什幺?这让我有点在意,但隔天是星期一,又要上山工作,我洗好澡后就钻进了被窝。
“果真这样的话,我们之前辛苦起雪都白费了……”
“晚安。”
与喜似乎很受打击,三郎老爹安慰与喜说:
“……晚安。”
“林业也在不断进步,如果是好方法,就多吸收运用。”
“……不,没事。”
“话是这幺说,但一下子完全放弃,总觉得有点不安哪!”岩叔说,“清一,你还是决定哪个斜坡起雪,哪个斜坡不起雪,然后记录下来,观察个几年,如果对生长没有影响,再全面放弃起雪。”
“怎幺了?”
“也对,那就这幺办。”清一哥点头说。
“哎……”
虽然东家的决定不容置疑,但清一哥不是独裁的暴君,在做决定之前,会尊重自古以来的习俗及工作者的心情,重要的事都会讨论后决定,正因如此,我们才放心地追随清一哥。
“好,我会转告。”
“看这天气,明天恐怕无法上山了。”与喜用手掌接住轻飘飘的雪,生气地说。
“谢谢,但你帮我转告,说我会带色拉去。”
“如果明天休息,我打算去儿子家走一走。”三郎老爹说。
“你学校很忙,不必放在心上,下班后人来就好了。就这样吧!”
“三郎老爹,你有儿子?”
“那怎幺好意思呢!”
我第一次听说。
“不,没有特别的计划,我们会去山上砍圣诞树。当天的大餐由美树姐、佑子姐和岩嫂负责。”
“有啊,住在名古屋。”三郎老爹的太太过世了,独自住在神去村,“我每年会去看孩子们一次,如果是新年去,大家都无法放松。即使他们来村里看我,我一个人也没办法招待他们哪。”
我提出邀请,直纪沉默片刻后回答:“我会去。需要准备什幺吗?像交换礼物之类的。”
三郎老爹说,他弟弟这阵子不幸住院,所以也会顺便去探视。
“虽然目前还瞒着山太,但我们已经决定二十四日晚上,在清一哥家举办圣诞派对,你要不要一起来?”
“那我要和你一起去名古屋。”
我打电话到直纪家。原以为她还没回家,但直纪很快就接了电话,可能因为是星期天晚上的关系。即使我有邀请她参加圣诞派对的正当理由,但和她说话还是会紧张。
“为什幺?”与喜插嘴问,“你该不会打算去买‘派脆’的衣服,当天盛装出席吧?”
于是,在我暗中努力下,大家决定圣诞节在清一哥家举办派对,三郎老爹、岩叔夫妇、与喜一家、我,还有直纪一起参加。
“怎幺可能?虽然是派对,但都是熟人,我是想去买礼物。”
与喜发出好像猫头鹰般的声音贼笑起来,吵死啦!
“送给直纪吗?”
“哎哟,哎哟,是这样啊!”
“送给山太!”
“完全无所谓,”我勉强挤出笑容,“我原本就没打算找直纪约会。”
我的确要同时买给直纪的礼物,但何必在大家面前说出来嘛!与喜这个人的神经也太大条了。
话说回来,与其让直纪自己一人过圣诞夜,或被奥田抢下约会门票,当然还是大家一起欢度派对比较好。
“好,好。”清一哥说,“如果明天积雪就休息一天。”
该怎幺办……
因为下雪,我们提早收工回家。我和与喜轮流泡澡,身体暖和舒缓后,我们在饭厅休息等待晚餐。繁奶奶坐在暖炉桌旁,一下子用剪刀剪着厚纸板,一下子摊开放在饼干盒里的七彩千代纸。
啊啊啊,但是直纪喜欢清一哥,而清一哥很爱佑子姐和山太,直纪看到清一哥一家恩爱,一定很难过。我不忍心看到直纪这样,我的心情也会很复杂。
“繁奶奶,你在干什幺?”
不对,等一下。直纪一个人住,又是佑子姐的妹妹,只要告诉她“要在清一哥家举行圣诞派对”,她一定会来。这幺一来我更好开口,顺理成章和直纪一起过圣诞节,达到我原本的目的。
“我在做树上的挂饰。”
啊啊啊,我差点忘了!我光想着“取悦山太作战”,却忘记“直纪爱的约会作战”了,我真是大笨蛋。
“啊,是圣诞树的吗?”
“对了!你不是要找直纪约会吗?”
“嗯。”
“如果要举行圣诞派对,那个……”
“我也来帮忙。”
“当然没关系啊,怎幺了?”
我向繁奶奶借了剪刀和胶水,把厚纸板剪成星形,再贴上千代纸。形状有点歪,但加上千代纸的纹路,结果变得很有日本味。算了,没关系。繁奶奶还折了纸鹤和纸偶,粘上可以吊在树上的绳子。嗯,越来越有日本味了……
“嗯,也对。”清一哥露出微笑,似乎又有点伤脑筋的样子,“不过,勇气,你没关系吗?”
“我也要做。”
“好主意。”与喜拍着手,“清一,别把问题想得那幺严肃呢哪,礼物也不一定要超合金的啊!”
连与喜也加入美劳的行列,他把千代纸折起来后剪了几刀,打开一看,成了竹帘的样子。这根本是七夕的装饰啊!
“那可不可以用不花钱的方式过圣诞节呢?”我诚惶诚恐地提议,“山太不只是想要礼物而已,似乎对圣诞树和圣诞大餐也很感兴趣。圣诞大餐只要炸鸡就好,圣诞树我们就在山里砍一棵。大家聚在一起开圣诞派对,感受一下欢乐气氛。”
久违的美劳太开心了,吃完晚餐后,美树姐也加入了。美树姐说:
五千元的玩具的确有点贵,但一年只有一次,好像也不是不能通融的事。山太很乖,比我聪明,不至于因为这样就变成一个贪图奢侈、不成材的儿子,但清一哥似乎希望山太学会忍耐和割舍,毕竟山太以后可能要背负神去所有山林的责任。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帝王学”(也就是与喜说的“山大王学”)。
“我记得圣诞树的装饰要有娃娃之类的。”
这幺一想就发现,搞不好我根本不适合都市生活。高中毕业之前我都住在横滨,但老在嫌弃生活“无聊死了”。
说完,她开始揉面纸。完成后一看,竟然是祈晴娃娃……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我记得刚来神去村时,总是抱怨“这里不是冷得要命,就是热得要死,工作累死人,简直糟透了”。但是,时间一久,渐渐被山林的美丽和魔力吸引。每当一阵风吹过山坡,树叶摩擦的声音、泥土潮湿的气味、流动的云投下的阴影,以及动物躲在树丛后的动静,所有感觉都像渗进了皮肤似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自在。在山上开小货车比较方便。不管穿什幺衣服,也只有鸟和猴子会看到。我现在觉得只要直纪不讨厌,穿什幺都无所谓。每天只要吃饱、睡饱,能够上山工作,就别无所求了。
我们把完成的装饰放进纸箱里,摆在神桌下方的榻榻米上,打算在二十三日晚上装饰圣诞树。山太第二天早上看到庭院内的圣诞树,一定会乐不可支;虽然这棵圣诞树不是冷杉,而是赤松。
原来清一哥在栽培山太时已经考虑到神去山林的未来了。我实在太惊讶了。那些穿着帅气的衣服,开跑车,想要生活在没有危险、没有虫子的环境的人,的确不适合做林务工作。
第二天,下起了冰冷的细雪,雪虽然积了五厘米,但很快就会融化吧!山路恐怕会更不好走,所以决定休息一天。
“山太早晚要继承中村林业。”清一哥抱着双臂说,“如果把他培养成一个奢侈的东家,无论对山林,还是在山上工作的人都很不幸,所以我还在烦恼该怎幺处理圣诞节的问题。”
三郎老爹上午九点开着小货车来接我,他穿了一件厚重夹克,我也穿上从横滨带来的衣服。因为我们都没看过彼此不穿工作服的样子,所以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那还真贵。”他马上就缩了回去。
“有积雪,山路没问题吗?”
“要五千元左右。”
“没问题,这一带的人一到十二月,就会换上无钉防滑轮胎。”
“买给他就好了呢哪!”与喜很阔气地说。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听三郎老爹这幺说,这才想起之前与喜开着小货车出门时说“我去一下松山车厂”。
“不,那倒没问题。”清一哥笑了,“只不过,山太想要一台超合金玩偶,是星期天晨间儿童节目里的角色成员。”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三郎老爹发动车子。积在路上的雪变成了细碎冰状,三郎老爹小心翼翼地在险峻的山路上开着小货车,辗过雪的时候,发出嘎吱嘎吱、沙啪沙啪的声音。
“因为是东家,所以不能过外国的节日吗?”我问。
“赶得上电车吗?”
“那就让他过啊!”与喜说。
目前神去村只有一小时一班的地方线,原本这条线应该连接名张与松阪,但轨道只从松阪开通到中途的山里面,并没有通到名张。离神去村最近的车站是这条线的终点站,虽然是距离最近的车站,但从村子中心开车过去也要一个小时。
清一哥先是愣了一下,露出“你在说什幺?”的表情,随即“噢”地点了点头。“他这阵子一直吵着‘要过圣诞节呢哪’。”
“很危险,而且,如果傍晚又下雪,搞不好会停驶。”
与喜抓着清一哥的手臂,把他拉到庭院。“山太发现有圣诞老人了。”
“也对,那我们把车开到津好了。”
“稍来下(来这里一下)。”
三郎老爹利落地转动方向盘,驶上通往津的路。下山之后,就来到了平坦的路上,路上几乎见不到雪。三郎老爹一路顺畅地开着车。
“怎幺了?发生什幺事了?”
我隔着车窗,看着被染成白色的山峦。
清一哥探出头,看到我们后,穿上拖鞋,走了过来。
“三郎老爹,你弟弟为什幺没有留在村里?”
佑子姐点点头,对着里面榻榻米房间叫了一声:“老公,你来一下。”
“我弟弟和我相差很多岁。”三郎老爹说话时的视线没有离开挡风玻璃,“他成人的时候,林业已经开始走下坡,他认为在都市里上班比较有未来,还说:‘我不想卖体力。’”
与喜“嘘”了一声,打断佑子姐,无声地动着嘴巴,又搭配手势问佑子姐:“清一在吗?”
从事林业的确很辛苦,但也有很多乐趣……虽然我这幺想,但没有吭声,三郎老爹安慰我说:
佑子姐用勺子搅动着锅子时转过头,看到了我们,露出笑容:“啊,你们好……”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愿意来山里,真是美好的时代。回想起来,不只我弟弟年轻时崇尚拼命工作赚大钱,我也是,身边的人也是。”
“赶快去做功课。”
“如果现在还流行这样的风潮,我绝对会被淘汰。”
山太理直气壮地回答,向站在门口的我和与喜挥了挥手,走进屋内。
“嗯,虽然当时没有察觉,但太没有远见了。”三郎老爹摇着头,“多亏了你们这些充满干劲的年轻人,林业改变了。我看过林业的盛世和没落,最喜欢目前的气氛。我对未来充满希望,只要按照这个方式继续下去,林业也能够适应当今的时代,长久生存下去。”
“还没!”
我也希望如此,希望即使再过一百年,神去的山也不会改变,继续陪伴神去村的人;希望村民在奇妙的祭典、大山祇神、稻荷神、长彦传说的陪伴下,继续养护山林,继续种树、伐树,谈恋爱、吵架、生活。
“山太,你回来了,你刚才去了哪里?功课做好了吗?”
一百年后……太遥远了,感觉就像醒来之后立刻忘记的梦。搞不好山太的儿子会砍伐我种植的树木,这幺一想,又觉得一百年距自己并不遥远,还很有亲切感,太奇妙了。
我岔开话题,和山太一起走向清一哥家,与喜也跟了过来。无论来清一哥的家里多少次,我还是觉得他们家很大。玄关旁挂着“中村林业株式会社”的大招牌。山太打开玄关拉门,说了声“我回来了”。佑子姐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味噌汤的香味从厨房里飘出。
我要好好努力——我暗自下定决心。虽然出于奇妙的因缘来到神去村,但既然在这里生活,就要尽一己之力投入林务工作,否则在直纪面前抬不起头。
“天色暗了,赶快回家吧,我送你。”
小货车在津车站前的停车场停下,我和三郎老爹搭上近铁线的电车。搭特急电车只要一个小时就可以抵达名古屋。
山太似乎不太满意,他爸爸似乎不想让他知道有圣诞老人。
“三郎老爹,你之前有没有过过圣诞节?”
“是这样吗?”
“当然有啊,我年纪还没那幺大呢哪!”
“那可能要考虑做炸鸡的话,要买多少鸡肉。”
噢,原来在深山里的神去村,很久以前就知道有圣诞节这个节日。我不禁有点意外,问三郎老爹:
“我家从来不锁门啊!”
“是怎幺庆祝的?”
“可能要考虑是不是不要锁大门,让圣诞老人可以进来吧!”
“我除了目前住在名古屋的儿子,还有一个嫁去东京的女儿,他们两个人都和山太一样想过圣诞节,我老婆就煮了咖喱。”
“他说考虑考虑,爸爸要考虑什幺?”
“……不太像是圣诞节。”
“清一哥怎幺说?”
“因为小朋友喜欢吃咖喱,还有,我也送了礼物。”
“嗯。”
“你该不会扮成圣诞老人吧?”
“那你有没有问爸爸?”
“不,我舞狮。”
听到山太的决心,坐在饭厅的大人都面面相觑。与喜用眼神向我示意,“这件事交给你处理”,我只能代表大家发问:
“为什幺?”
“反正听说很好玩,我也要过圣诞节!”
“现在人口稀少,村里不再舞狮了,当时很流行。我刚好负责舞狮头。”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该怎幺回答。山太口中的圣诞节和我知道的圣诞节有微妙的差异,有点像唬人的咒术。
这根本不是理由。
山太把吃完的橘子皮整齐地折好,放在我手上(他还真守规矩),偏着头问:“是这样啊!还有啊,吃了炸鸡睡觉后,圣诞老人就会把礼物放进袜子里。我睡觉都不穿袜子,所以圣诞老人都没来我们家吗?”
三郎老爹说,平时为了练习,就把狮头放在家里。圣诞夜时,他戴上狮头偷偷走进小孩睡觉的房间。
“我吃完了。”
“我把礼物放在他们枕边。没想到我女儿醒来,惨叫一声大哭起来,儿子也被吵醒,吓得尿床后也跟着大哭。我老婆骂我:‘你是蠢蛋吗?’真的被我搞砸了。”
“嗯,不太一样。”我说,“圣诞节的应该是星星、镜球之类的装饰。”
这会不会造成小孩子的心灵创伤啊……由此可见,神去村自古以来,就不过传统的圣诞节。
“妙妙和实广(应该是他同学吧)说,圣诞节要装饰一棵很大的树,就像七夕一样吗?”
我和三郎老爹在名古屋车站的检票口道别,各自行动,四点在原地会合。
“所以呢?”美树姐看到山太的心情稍微平静后问道,“你知道圣诞节是怎样的节日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圣诞节快到了,明明是平常日,名古屋车站周围人满为患。我好久没有来大城市了,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山太坐在饭厅角落,吃着美树姐给他的橘子。他仍然没有脱下鞋子,双脚悬在泥土地上摇晃着。
原来世上有这幺多闪闪发亮的商品,有那幺多亮丽的女生。我简直就像刚在山上完成修行的和尚,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感想。
“好,谢谢。”
我对名古屋不熟,走进检票口前方一家大型百货公司。楼上似乎是饭店,反正里里外外都很豪华。
“山太,来吃橘子。”
百货公司内人潮拥挤,我脑袋一片空白地在卖场内逛来逛去。我没有太多预算,到底买什幺好呢?
美树姐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加入对话:
一条红色围巾映入我的眼帘。深红色的围巾不会太花哨,我摸了一下,质地柔软,很温暖。
圣诞老人既不是小偷,又不是妖怪,拜托你别乱说。
骑摩托当然要配红围巾,而且也很适合直纪那辆绿色川崎摩托。
“对啊对啊!”他赶紧附和我,“山太跟圣诞老人只有名字发音一样而已(3),况且圣诞老人是个满脸白胡子的老头子,只会在半夜溜进家里。”
一看价格,超过我原本的预料,不禁吓了一跳,但我并不是买不起。我在卖场逛了一圈,确认没有更吸引我的礼物后,就买了那条围巾,请店员包装成礼物。店员用印有圣诞老人和圣诞树的绿色包装纸包好后,绑上红色缎带。
与喜看到山太哭丧着脸,似乎也有点慌了。
买完围巾,我又立刻发现了蓝色儿童手套。啊,实在很适合山太。儿童款的旁边还陈列了一副大人用的粉红色手套,两副手套款式相同,指甲的部分分别有黄色和咖啡色的星星图案。我想起繁奶奶都戴棉纱手套防寒,要是她戴粉红色的可真是太过于可爱了,但我还是决定送她当礼物。
哎呀呀,我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相是我不敢邀直纪,所以可能会让今年的圣诞节变得“没什幺了不起”而已。
我买下两副手套,也请店员包成礼物。接下来,要买什幺礼物给与喜和美树姐呢?
“我知道!”我慌忙说,“但圣诞节其实没什幺了不起啊!”
体会到选礼物可以如此兴奋,在我来说还是第一次。高中时,当然曾和当时的女朋友一起逛街买东西,也在圣诞节买礼物送她,但只觉得是一种义务。因为她一定会准备礼物,所以,麻烦归麻烦,总得找一件礼物回赠。我以前真不懂事,搞不好当年的女朋友花了很多心思挑选我喜欢的礼物。
这个世上没有比与喜更不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了,听到他这幺神经大条的发言,山太快哭出来了。
我搭乘扶梯,依次逛遍了各卖场,看到一对漂亮的蓝色夫妻碗,决定买给与喜和美树姐。既然碗是我送他们的礼物,以后他们夫妻吵架时,搞不好会手下留情,不再摔碗了。
“太惊人了,山太,你居然不知道圣诞节?”
一看手表,已经下午一点多。原来我花了两个小时选礼物,难怪肚子饿死了。我走出百货公司,来到地下街,找了一家餐厅,点了来名古屋必吃的味噌猪排定食。这是我第一次吃味噌猪排,太好吃了,这种又甜又辣的味道会让人上瘾。
没想到与喜大声地说:
吃完午餐,离四点还有一段时间。我拎着装了礼物的纸袋,来到大马路上。天空中布满了厚实的云,但已经不下雨了。
这个问题要好好想一下才能回答。如果我说“知道”,山太觉得“只有我不知道”,恐怕会受伤。而且,清一哥搞不好有自己的想法(比方说,不理会异国习俗,不在生日以外的节日送礼物给小孩子等),所以之前没有让山太了解圣诞节。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宽敞得令我有点无措的大马路上,看到一家咖啡店就走了进去,一边看漫画杂志,一边喝橙子汁。(不知道为什幺,我点了橙子汁的同时送来一杯酸梅昆布茶,是这家店特有的招待吗?)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其实很惊讶,原来山太以前不知道,但我认为倒也很合理。因为,神去地区位于神去村最深处,整个神去地区只有山太一个学生,大部分是老爷爷、老奶奶,清一哥又是个重视村庄习俗的“东家”,所以不过西洋节日。山太上了小学,交到同龄的朋友后,终于知道有圣诞节。
在神去村,只要走在路上就会有人打招呼,想到“在名古屋,没有人会注意我”,就觉得格外轻松,但也隐约感到不安。真奇怪!无论在哪里,都会有过犹不及的问题。
“这……”
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一样。
“你知道圣诞节吗?”
打发完时间后,我顺利地于约定时间与三郎老爹会合,一起回神去村。三郎老爹和儿子、儿媳一起吃了午餐,又抓紧时间去探望了弟弟。他弟弟两天后会出院,三郎老爹也总算可以放心了。
“怎幺了?”
“他还说什幺‘老哥,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腰’,我还可以扛两根杉木的圆木下山呢!”
“勇哥,我问你……”
三郎老爹,你已经七十多岁了,不必那幺拼吧!
他看起来不太对劲。与喜、美树姐和繁奶奶原本在饭厅看电视,但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山太身上。他的头压得更低了,过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对我说:
十二月二十三日晚上,我和与喜一起来到清一哥家的庭院。与喜抱着满是装饰品的纸箱,把手电筒像粗卷寿司般咬在嘴里,照亮前方的路。他的嘴巴真大……我对他说,手电筒我来拿,不必这幺辛苦,但他坚持要这幺做,还坚称:
“不,不用了。”
“嗯按嗯恶噢盎恶恩嗯饿嗯(我要亲自照亮自己走的路)。”
“怎幺了?站在那里不冷吗?上来有暖炉桌!”
他脑筋有问题吗?
山太跨过门槛,走进玄关,但他没有进到饭厅,而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站着。
清一哥家的庭院内挖了一个准备放赤松的洞,听说是清一哥、岩叔和三郎老爹一起挖的。
“噢,山太,进来吧!”
“山太已经在里面的房间睡着了,但还是小声一点。”
我从饭厅探出头。
清一哥叮咛道,我们默默点头。所有人把赤松一起从庭院角落搬了过来,插进事先挖好的洞。要让赤松保持直立很不容易,与喜吆喝一声“嘿哟!”后用背把树顶直了。
“午安。”
“好,你们撑好。”
星期天傍晚,山太来找我。与喜家向来不锁门,山太在门口喊:
岩叔小声说,拿起铲子,把泥土回填到洞里。我也在一旁帮忙。三更半夜的,我们到底在干什幺?简直就像小偷把偷来的金条埋进土里。
我可不是只有制作鸟居的本事。
清一哥和三郎老爹把赤松下的泥土踩紧了,赤松直立在庭院内,树比大人稍微高一点。
稻荷神会不会不知道怎幺处理不是他管辖范围的愿望?
“好,来装饰吧!”
“拜托你让我和直纪在圣诞节约会!”
与喜搬来了梯子和啤酒箱,我们站在上面,把装饰品随意地挂在树上。
我豁出去了,大声说:
“好像太朴素了。”
“这是稻荷神社的规定。”就连岩叔也在一旁点头起哄。
三郎老爹一脸担心地看着千代纸星星。
“如果你有事要拜托,就要大声说出来啊!”
“我在家里仓库找到了这个。”
我在神明前合掌时,与喜斜眼看着我,嬉皮笑脸地说:
岩叔拿出圣诞节用的灯饰,上面有五彩缤纷的小灯泡。
完工后,力大无比的与喜赶来帮忙,我们三个人一起把鸟居搬去稻荷神社,把旧的换下来。虽然顺便参拜有点没诚意,我们还是拜了一下。稻荷神只对寻找失物有效,所以我该怎幺拜托和直纪之间的事呢?该说“她偷走我最宝贵的东西——我的心”吗?如果直纪因此遭到惩罚就惨了。
“不错嘛!清一,你去拿延长线。”
然后,我在岩叔家的庭院制作鸟居,在岩叔的协助下总算完成了。我制作的鸟居很小,横梁使用钉子固定,刚好可以让大人通过。岩叔还帮忙漆上了一层家中仓库存放的亮光漆。鸟居虽然没有颜色,但仍然很美。
与喜立刻把灯饰挂在松叶上,清一哥把延长线的插头插在仓库里的插座上,打开了开关。
在砍伐和运送作业的空当,我在山上找到适合盖稻荷神社鸟居的桧木。那是弃置在斜坡上无法贩售的疏伐木材,没有腐烂,且已经彻底干燥,我请岩叔放在小货车车斗里载下山。
“嗬……”
繁奶奶不知道怎幺开机,难道她在套我的话?不过,我的文档就放在电脑桌面,是不是该藏好?虽然我闪过这个念头,但最后还是不敌睡魔,进入梦乡。
赤松看起来像头部特大号的花哨外星人。
太可怕了。
“不是冷杉的确看起来不太对劲。”
繁奶奶好像在念咒语般嘀咕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去隔壁房间。
“但可以感受到庆祝圣诞节的气氛。”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
“是啊,是啊!”
“少骗人了,电脑根本没开机。”
隔天早晨,同组所有人一如往常聚集在清一哥家的庭院。汽油桶内用树枝烧着火,大家围在旁边取暖,确认当天工作的内容,但仍不时看向庭院正中央那棵挂满各种装饰的赤松,很想知道山太看到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靠念力。”繁奶奶对着放在房间角落的电脑,像魔术师般举起双手,“这样就可以看到里面的内容。”
不一会儿,玄关的拉门打开了。
繁奶奶跪坐在被子旁(她什幺时候进来的?),一脸笑嘻嘻的。
“我去上学了。”
“你怎幺知道?”
背着书包的山太冲了出来,下一刻,他发现了庭院内的赤松。
那天,我在自己的房间快睡着了,听到繁奶奶的问话后从被窝里跳了起来。
“是圣诞树!”他大叫起来,“爸爸,这是你做的吗?”
“你们是不是亲了?”
“是大家一起做的。”清一哥语气平静地说。
与喜和美树姐都知道我曾开着小货车载直纪去兜风,所以很在意我们的进展。繁奶奶悄悄地问我:
“谢谢,谢谢!”山太露出笑容,向我们鞠了一躬说,“哇噢,太赞了,真的是圣诞树。”
听说我的额头用力撞到矮桌后,仍继续呼呼大睡,与喜只好帮我盖上被子。
山太围着赤松打转,抬头看着树枝,似乎要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阿锯也跟在他身后奔跑,又在赤松上做了标记。
“你突然倒在矮桌上,我还以为你挂了。”与喜调侃我。
“喂,阿锯,不可以呢哪!”
砍伐树木尤其危险,所以分心不得。这个季节山上的斜坡比较干燥,容易作业,但需要搬运的树木却很重。我们会使用重型机械,但大部分仍要借助人力。我每天累到散架,回家后根本无力思考其他事,甚至吃晚餐时吃到睡着。
山太轻轻把阿锯推开,笑得很开心。因为他实在太高兴了,反而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早知道应该找一棵冷杉做真正的圣诞树。
万一被拒绝怎幺办?我无法摆脱这种负面的念头,所以至今没有采取行动。不过,我仍然卖力工作,我们要在下雪之前,砍伐神去地区山上的树木运送下山。
“你再不出门,就赶不上交通车了。”佑子姐对山太说,“今天放学不要去别的地方玩,马上回家呢哪。”
因为在接吻之后,如果圣诞节约会遭到拒绝,我恐怕会无法承受。直纪很可能会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行,我很忙”。她虽然很重感情,但对喜欢她的男人很平常心,有点太矜持,不过这也是她可爱的地方(我也学会大人的从容了)。
山太当然不知道晚上还有重头戏的圣诞派对。
神去村并没有可以在圣诞节约会的景点,如果奥田抢先一步约直纪前往名古屋或是津共度佳节就惨了。不管怎样,我都要比奥田更早约直纪。只不过二十四日还要上山工作,即使与喜愿意把小货车借给我,恐怕也无法去太远的地方。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和她在一起。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打电话去直纪家,但我迟迟没有行动。
“好!我走了!”
没错,我暗自盘算和直纪共度圣诞节(如果可能,希望从圣诞夜开始一直到圣诞节都待在一起)。我已经从山太口中得知,神去小学今年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举行第二学期的结业式,直纪不可能熬夜写期末评语吧!所以,我猜想,直纪在圣诞夜应该比较有空。
山太终于不再绕着赤松奔跑,冲出了中村家。
对方不知道我,但我已经得知他姓奥田,我领先了一大步,但也可以说奥田根本不认为我是竞争对手……总之,奥田,我绝对不会输给你!如果你想在圣诞节跟直纪约会,我会彻底粉碎你的计划!
“晚上开圣诞‘派脆’,还有圣诞老头上门,山太可能会漏开心尿吧(因为太高兴而不小心尿出来)!”与喜说。
与喜夫妇没有孩子,和神去小学没有什幺联系,居然知道得这幺详细。美树姐消息太灵通了。
“我记得狮头还保存在集会所,你觉得要不要借来用一下?”三郎老爹对我开玩笑。
“神去小学的年轻男老师?噢,你是说奥田老师吧?听说他原是名古屋人,来三重县读大学,目前一个人住在久居,每天开车上下班。”
“不行,不然他真的会不小心尿出来。”
神去村的村民彼此都很熟,只要随便问人,就可以掌握大致情况,所以我问了美树姐。
为了山太着想,我否决了三郎老爹的提议。
我想到以前曾送直纪回家的那个男同事,想到直纪在学校和他待在同一个办公室,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几乎要把臼齿咬回牙肉里,但还是努力克制内心的妒火。嫉妒心强的男人惹人厌,不过我已经把那男人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了。
呼……虽然敲着键盘,但手和脑袋都累了,就暂时写到这里吧!至于圣诞派对的情况,下次再告诉各位。我猜应该有人在意直纪和我在圣诞派对上的相处吧?呵呵呵……好吧,先透露一点,圣诞派对其实和平时的宴会差不多。
——事实上,我不会这幺做,何况我根本没机会见到直纪。十二月中旬,直纪每天忙着写期末评语、开会,我好几次收工下山后去找她,她都不在家。听说学校老师几乎都在加班,即使太阳下山、天色已暗,神去小学的教师办公室仍然灯火通明。
各位读者,你们有没有穿上厚衣御寒?还是正准备迎接夏天?总而言之,小心别感冒了。
只要回想起和直纪的亲亲,我的心脏就像小鹿乱撞,很想大叫着“哇噢,哇噢!”在山上狂奔。直纪,不管是合体还是结合,我已准备就绪,随时听候差遣!我很想把在山上捡的漂亮羽毛插满头发,以激烈的节奏大跳求爱舞。
我也渐渐适应有(假想)读者的情况了。对了,为了以防被繁奶奶看到,我要把这篇文章藏在电脑深处。
各位,对不起,我太兴奋了,你们应该读得很不舒服吧?我也觉得自己很变态,但就是无法克制内心的激动!我裤裆里的小勇气快变成暴坊将军(1)了,幸好爷爷跑出来规劝,“大人,请安分”,只能故作平静地把米麸丢进池里喂鲤鱼。“爷爷”的发音居然和“自慰”相同(2)……以我目前的状态,无论看到什幺,听到什幺,都会自动联想到下半身,简直就和青春期的少年没什幺两样。平野勇气,已经二十岁了。对了,与喜家的庭院没有鱼池,那只是打比方而已。
就这样,下次见喽!
只是接个吻,已让一个男人觉得自己怀孕。我的想象力、我的爱快爆炸啦!
(1) 《暴坊将军》(暴れん坊将军)是讲述江户时期幕府将军德川吉宗微服私访惩恶扬善的电视剧,剧中吉宗将军的性格激昂豪迈,被民众称为“暴れん坊将军”。
对不起,全是我在瞎扯。并没有合体或是结合程度的“舌吻”,只是很有礼貌、很节制的“啾”而已。即便如此,这也是光辉灿烂的一刻啊!哇噢,哇噢!我都觉得“啾一下搞不好就能让我怀孕了”。哇噢,哇噢!
(2) “爷爷”在日语中也可读作“じい”,与“自慰”读音相同。
正如上一次向大家报告的,我和直纪亲亲了。正确地说,并不是“亲亲”,而是“她亲了我”,总之,我们的嘴唇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啊,我们合体了,我们结合了!
(3) 日文中“山太”与“圣诞老人”拼音一样为サンタ(santa)。
啊呀呀!好险,今年差一点就要在无法为各位提供新话题的状况下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