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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先生要去游泳

“先生要去游泳!”孔苏埃洛嚷道。

“你知道我今天要做什么吗?是一件我很爱的事。”胡安·迭戈对约瑟法说道。但是还没等他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克拉克的妻子,梳辫子的小女孩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你可以看见克拉克·弗伦奇正努力克制着,对他来说,抑制住自己对游泳的不满有些困难。

“你不会喜欢爱尼的,那里到处都是游客,外国游客。”克拉克·弗伦奇说。

爱德华·邦肖和垃圾场的孩子们与驯狗师爱丝特雷娜和狗在同一辆汽车上。矮人小丑们、啤酒肚和他看起来不太像女人的搭档——异装者帕科——也上了那一辆车。在爱德华多先生睡着后,帕科用“象麻疹”点在他(以及孩子们)的脸上。那些“麻疹”是用胭脂做的,她也点缀了自己和啤酒肚的脸。

“是的,我能看出来。”约瑟法回答,她捏了一下他的手。

那对阿根廷高空杂技演员互相爱抚着睡着了,但是矮人们并没有把胭脂点在这对恋人的脸上。(阿根廷人会以为象麻疹是通过性传播的。)少女杂技演员们一直在车子的后部喋喋不休,她们显得很高傲,对象麻疹的恶作剧毫无兴趣。胡安·迭戈感觉矮人小丑们总是在奇迹马戏团的旅途中捉弄那些毫无戒备的人。

“噢,我今天感觉非常好,我的意思是对我而言已经很好。”胡安·迭戈告诉她。“没有很累,也没有很消沉。”他是这样对昆塔纳医生说的。

前往墨西哥城的全部路途中,睡衣男,那个柔术演员,都四肢摊开地睡在汽车的地面上,他躺在座位中间的过道中。孩子们以前从未见过柔术演员完全展开身体,他们很惊讶地发现他其实很高。那些狗在过道里不停地跑来跑去,在他身上踏过或是嗅他,但柔术演员完全不受影响。

胡安·迭戈知道在昆塔纳医生身边,他需要小心一些,掩藏起自己随意改变贝他阻断剂剂量的事实。当他和医生在一起时,他可能要表现得比真实情况更消沉一点,她的观察力很强。

德洛丽丝——奇迹小姐本人,并没有和那些没什么成就的女杂技演员们坐在一起。她不是望着窗外,就是用前额抵着窗玻璃睡觉,这进一步验证了卢佩的想法:她是一个“被宠坏的婊子”,这个称呼时常和“乳头像耗子”连在一起。即使是德洛丽丝脚踝戴着铃铛,也被卢佩贬损为“制造噪声,故意引人注目的荡妇”,虽然德洛丽丝很冷漠——对每一个人,至少在汽车上——这让胡安·迭戈对她产生了与“故意引人注目”相反的印象。

忽然,胡安·迭戈意识到克拉克的妻子,约瑟法正握着他的另一只手,那只没有被孔苏埃洛牵着的。“你今天没有那么一瘸一拐,”医生对他说,“你应该已经补回了睡眠。”

在胡安·迭戈看来,德洛丽丝似乎很悲伤,甚至是萎靡,他觉得她恐惧的不是空中行走时摔下来的危险。让德洛丽丝的未来笼罩着阴云的是驯狮官伊格纳西奥,正如卢佩所预言的——“让驯狮官把她的肚子搞大了!”卢佩嚷道,“生孩子的时候死了,母猴子!”这可能是卢佩一时气愤说的话,但是在胡安·迭戈心中,这相当于一个无法打破的诅咒。

胡安·迭戈耸了耸肩,他并不了解巨蜥,但是到那个出乎意料的岛上去见桃乐茜确实会是一种很不同的体验。对于他前学生的失望,胡安·迭戈有一点愧疚,他甚至有些享受;而克拉克的道德谴责也从某种程度上令他满意。然而克拉克、米里亚姆以及桃乐茜都很善于操纵他人,虽然方式不同,胡安·迭戈想。也许他很喜欢稍微操控一下这三个人的感觉。

男孩不只是渴望德洛丽丝,他也敬仰她成为空中飞人的勇气。他在空中行走上的训练已经够多,知道在八十英尺的高空实践这件事情确实很可怕。

“或许不要在孩子们面前说。”他的妻子提醒他。

伊格纳西奥没有和孩子们乘坐同一辆车,他在那辆运送大猫们的卡车上。(索莱达说伊格纳西奥总是和他的狮子们一起旅行。)伙计,被卢佩称为“最后一条狗”的公狮,有他自己的笼子。女士们——驯狮官用身体部位命名的母狮们,被关在了一起。(据弗洛尔的观察,母狮们彼此关系还不错。)

“一想到那对母女的事情,我就要做噩梦。”克拉克·弗伦奇开口道。

马戏团的驻地在墨西哥城的北部,离玫瑰山丘不远,据说1531年,那位与胡安·迭戈同名的阿兹特克人就是在这座山上看见了圣女。那里离墨西哥城市区有些距离,但是距瓜达卢佩圣母大教堂很近。然而载着孩子们和爱德华·邦肖的那辆车离开了马戏团大部队,在两个矮人小丑的要求下临时掉头前往了墨西哥城市区。

“不要让孩子们做噩梦,克拉克。”约瑟法对她丈夫说。

帕科和啤酒肚想让他们在奇迹的同伴看看矮人们的老家——这两个小丑来自墨西哥城。当汽车在拥挤的城市交通中慢下来,快到阿尼罗环道与圣巴勃罗大街之间繁忙的十字路口时,爱德华多先生醒来了。

“都会,而且都很快。”克拉克·弗伦奇告诉梳辫子的小女孩。

杂种,也就是那只偷孩子的混种狗——胡安·迭戈现在称呼他“咬人狗”——正睡在卢佩的腿上,但这只小狗却在爱德华多先生大腿上撒了一泡尿。这让爱荷华人以为自己尿裤子了。

“它们是在地上跑还是游泳呢?”孔苏埃洛问克拉克。

这一次,卢佩成功地读出了爱德华·邦肖的想法,所以她明白他醒来时的困惑。

“那里有巨蜥,它们食肉,和狗一样大。”克拉克对男孩说。

“告诉鹦鹉男杂种在他身上撒尿了。”卢佩对胡安·迭戈说,但此时爱荷华人看到了孩子们脸上的象麻疹。

“拉根岛上有壁虎吗?”佩德罗问克拉克·弗伦奇。“那里的壁虎长什么样?”他继续问。

“你们生病了,你们染上了某种可怕的病!”爱德华多先生嚷道。

“你要从这儿去巴拉望的拉根岛。”克拉克·弗伦奇对他的老年导师说。“那个度假地叫爱尼,和这里一点都不像。那里很出乎意料,你会意识到差别有多大的。”克拉克有些不满地说。

啤酒肚和帕科正准备组织大家步行游览圣巴勃罗大街,汽车已经停了下来,但爱德华·邦肖看到了矮人小丑们脸上也有象麻疹。“这是传染病!”爱荷华人嚷道。(卢佩后来说,他当时以为小便失禁也是这种病的一个早期症状。)

“是,我知道。”胡安·迭戈对她说。

帕科给这位就要结束神职的学者递了一面小镜子(在他胭脂盒子的内盖上),异装者把它放在自己的钱包里。“你也有,这是象麻疹。每个马戏团都会暴发,通常不致命。”异装者说。

“只要有不想服用的想法,你都要和你的医生商量。”昆塔纳医生告诉他。

“象麻疹!”爱德华多先生叫道,“通常不致命……”没等他说完,胡安·迭戈便在他耳边低语。

他对昆塔纳医生撒了谎:“我当然在服用,如果想要停下来,只能渐渐地停服。”

“他们是小丑,这是个玩笑,是某种化妆品弄的。”拾荒读书人告诉慌张的教士。

胡安·迭戈此时意识到,他一定是没有服用贝他阻断剂。那些散落在他浴室里的药片骗了他。他今早的感觉太好了,如果他服了药,就不会感觉这么好。

“是我的紫红色胭脂,爱德华多。”帕科指着带镜子的粉盒里的化妆品。

“你服用的那些药,”昆塔纳医生开口道,“你还在服用贝他阻断剂吧?你没有停药吧?”

“他让我尿了裤子!”爱德华·邦肖愤慨地对异装小丑说,但他激动的英语只有胡安·迭戈能够听懂。

“桃乐茜怎么了?”胡安·迭戈问克拉克,他并没有故作天真。(胡安·迭戈知道克拉克很在意她们母女的事情,并为此困扰。)“我会去哪里见她呢,另一座岛上吗?”没等克拉克回答,胡安·迭戈就转向了约瑟法。“当你没有自己做计划时,就记不住要去哪里。”他对医生说。

“杂种尿在了你的裤子上,就是那只咬了你的蠢狗。”胡安·迭戈对爱德华多先生解释道。

“我知道我们很快会在马尼拉再次见面。”克拉克对他说,尽管胡安·迭戈还要在保和待上两天。“我知道你会去见D. ,以及接下来去哪里。我们可以再一次谈论起那个女儿。”克拉克对他的前导师说。仿佛他们关于桃乐茜有什么需要说的(或者克拉克觉得有必要谈谈她),但是不能在孩子们面前提起。孔苏埃洛紧紧地握着胡安·迭戈的手,佩德罗已经对牵手失去了兴趣,但他并没有走开。

“这不像是马戏团驻地。”爱德华·邦肖说,他和孩子们跟着演员们走下了汽车。没有人对步行参观帕科和啤酒肚的老家感兴趣,但这让胡安·迭戈和卢佩得以看一眼墨西哥城的市区,他们很想看到蜂拥的人群。

“不见”对于胡安·迭戈来说是很难过的字眼。他爱过的人都不见了——所有那些挚爱的人,那些塑造了他的人。

“商贩、抗议者、妓女、改革家、游客、小偷、卖自行车的……”啤酒肚边说边带路。确实,在圣巴勃罗大街和罗尔丹大街的拐角处有一家自行车商店。路边售卖的自行车前方站着一些妓女,更多的妓女在托帕西奥大街一家妓女宾馆的院子里徘徊,她们看起来只比卢佩大一点。

“但是没看到那只大的,它不见了。”男孩说。

“我想回到汽车上,”卢佩说,“我想回流浪儿童,即使……”她忽然不再说下去了,胡安·迭戈猜测她是否改变了想法或者她忽然看到了未来的某些事情,某些(至少卢佩觉得)让他们不太可能回到流浪儿童的事情。或许还没等胡安·迭戈翻译他妹妹的请求,爱德华·邦肖就懂得了,也可能是因为卢佩忽然抓住了爱荷华人的手,这让他不需要语言就完全明白了她想做什么。女孩和教士一起回到了汽车上。(胡安·迭戈并没有察觉到那个瞬间。)

“今天早上有两只壁虎,先生——到现在为止。”佩德罗告诉胡安·迭戈,男孩已经找遍了所有画像的背面。胡安·迭戈也曾看到佩德罗掀起地毯的一角,或是窥向灯罩内部。

“会不会有什么遗传的因素或血统上的原因,让她们成为妓女?”胡安·迭戈问啤酒肚。(男孩一定在想着他已逝的母亲,埃斯佩兰萨。)

“其实,克拉克,我喜欢只叫先生——这就够了。”胡安·迭戈说。

“你不会想知道她们血统里有什么。”啤酒肚对男孩说。

“是格雷罗先生。”克拉克纠正小女孩。

“谁的血统?血统怎么了?”帕科问他们。她的假发歪斜着,脸上的胡茬和淡紫色的口红及配套眼影形成了鲜明对比,当然还有象麻疹。

“我去了,但我什么都没吃——我在等先生。”孔苏埃洛回答。

胡安·迭戈也想回到汽车上,回流浪儿童的想法也萦绕在他脑海中。“麻烦不在于地域,亲爱的。”他曾听到弗洛尔对爱德华多先生说,胡安·迭戈不确定他们在谈论什么。(弗洛尔在休斯敦遇到的麻烦是因为地域吗?)也许胡安·迭戈想要的是来自咖啡罐,以及里面混合粉末的安慰,他和卢佩把咖啡罐留在了车上。至于回到流浪儿童,胡安·迭戈会觉得这是认输吗?(至少,在他眼中这是一种退缩的方式。)

“孔苏埃洛,你还没去吃早餐吗?”昆塔纳医生问小女孩。孔苏埃洛没有放开胡安·迭戈的手。

“我很嫉妒你。”胡安·迭戈曾听见爱德华·邦肖对瓦格斯说。“你治病的能力,改变生命的力量——”爱德华多先生说道,但瓦格斯打断了他。

“我们去吃早餐吗?”克拉克·弗伦奇说,虽然他和他妻子都有些心不在焉。胡安·迭戈似乎和孔苏埃洛及佩德罗难以分开,克拉克夫妇是否在为他们的窃窃私语恼火呢?

“嫉妒别人的基督徒应该是遇到了麻烦。不要告诉我你有疑惑,鹦鹉男。”瓦格斯说。

然而胡安·迭戈怀疑自己是否见过桃乐茜,在他的脑海中,他已经无法勾勒出这个年轻女人的样子。要承认的是,米里亚姆在两人中更加引人注目。(而且,从性爱的角度,米里亚姆的时间更近。)

“疑惑也是信仰的一部分,瓦格斯——确定性是为你们这些关闭了另一扇门的科学家准备的。”爱德华·邦肖对他说。

那桃乐茜呢?和桃乐茜,以及米里亚姆做爱的感觉很好。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难以记住那些细节呢?米里亚姆和桃乐茜与他的梦境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胡安·迭戈怀疑这两个女人是不是只存在于他的梦中。可她们是真实存在的,其他人也能看到她们!那对在九龙火车站遇到的中国情侣:男孩还拍了胡安·迭戈和米里亚姆及桃乐茜的合影。(“我没法在一张照片中拍下你们三个。”男孩说。)而且无疑每个人都在新年夜的晚餐中看见了米里亚姆,可能只有那只不幸被沙拉叉钉住的小壁虎没有发觉她,等它看见时已经太迟了。

“另一扇门!”瓦格斯叫道。

由于某种不明的原因,他是否有些害怕米里亚姆呢?仅仅是因为在这个被米里亚姆吓到的新年夜,他梦到了鬼魂吗?老实说,胡安·迭戈很乐意一个人待着,不和米里亚姆一起。(直到“到马尼拉”。)

回到汽车上,胡安·迭戈得知了哪些人没有去参加步行游览。不仅阴郁的德洛丽丝——奇迹小姐本人没有离开过她靠窗的座位,其他的女杂技演员也没有。墨西哥城的样子,或者说市区的这一部分,至少会让她们有一点反感,因为这里有很多妓女。也许马戏团让女杂技演员们避免了艰难的选择。也许奇迹会让伊格纳西奥介入她们未来的决定性时刻,但那些在圣巴勃罗大街和托帕西奥大街上贩卖自己的女孩和奇迹的女杂技演员们并没有过着同一种生活,至少现在如此。

为什么胡安·迭戈并不急着和克拉克·弗伦奇针对他挚爱的天主教会展开惯常的争论呢?胡安·迭戈甚至不在意米里亚姆没有告诉他自己要离开,事实上,他甚至因为她的离去感到些微的轻松。

那对阿根廷空中杂技演员也没有离开汽车,他们拥抱着彼此,仿佛在爱抚过程中忽然静止,公开的性生活似乎可以保护他们免于摔下去,就和他们紧紧地绑在对方安全带上的绳子一样。那个柔术演员,睡衣男,依然在座位中间的过道上伸展着身体,他不想让自己的柔韧性暴露在公众的嘲笑之下。(马戏团中没有人笑他。)当然,爱丝特雷娜也和她亲爱的狗们一起留在了汽车上。

为什么胡安·迭戈会对这一天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兴奋呢?相比将要去游泳,更令他高兴的是孩子们很乐于和他耳语。孔苏埃洛和佩德罗把他去游泳的事情当成了一场游戏。胡安·迭戈很喜欢孩子们的陪伴。

卢佩躺在两个座位上睡着了,她的头枕着爱德华·邦肖的腿。卢佩并不在意杂种尿在了爱荷华人的大腿上。“我感觉卢佩有些害怕。我觉得你们两个都应该回流浪儿童……”爱德华多先生看见胡安·迭戈时说道。

“我在水里不会一瘸一拐。”胡安·迭戈低声说。“我游泳的时候不再是个瘸子。”他们的耳语很有趣。

“但是你要走了吗?”十四岁的男孩问他。

“你的脚可以吗,先生?”孔苏埃洛轻声问。佩德罗也认真地点了点头,两个孩子都看着胡安·迭戈那只朝两点钟方向扭曲的右脚。

“是的,和弗洛尔一起。”爱荷华人温柔地说。

“我打算去游泳。”胡安·迭戈对两个孩子低语道。他们似乎很惊讶,尽管他们身处一个被水环绕的地方。孩子们担忧地看着彼此。

“我听到了你和瓦格斯的谈话,关于明信片上的小马。”胡安·迭戈对爱德华·邦肖说。

“嘿,先生。”孔苏埃洛说,她回到了胡安·迭戈身边。“你今天打算干吗?”她对他耳语道。还没等胡安·迭戈回答,孔苏埃洛已经牵住了他的手。他感觉到佩德罗牵起了另一只。

“你不该听到那段对话的,胡安·迭戈。我有时会忘了你的英语有多好。”爱德华多先生说。

昆塔纳医生阻止了她丈夫继续重复“神秘”这个词。不,他们没有听到那只疯狂的公鸡,它的打鸣在中途被打断了,可能是永远地打断了。

“我知道色情是什么意思。”胡安·迭戈告诉他。“那是一张色情照片,对吧?一张上面有小马的明信片,一个年轻女子把小马的阴茎含在她嘴里。是吧?”十四岁的男孩问教士。爱德华·邦肖愧疚地点了点头。

“说起神秘,”胡安·迭戈说,“你听到那只半夜打鸣的公鸡了吗,在天完全黑着的时候?”

“我看见它时就是在你这个年纪。”爱荷华人说。

“神秘。”克拉克重复道,他一直在说这个词。

“我明白为什么它会让你难过。”男孩说。“我确信它也会让我难过。但是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为此难过呢?”胡安·迭戈问爱德华多先生,“大人们难道不会忘记一些事情吗?”

“米里亚姆和桃乐茜对我来说只是很神秘。”胡安·迭戈又一次告诉克拉克和昆塔纳医生。

爱德华·邦肖当时在参加县里的集市。“在当时,县里的集市并没有那么正规。”胡安·迭戈听见爱荷华人对瓦格斯医生说。

“这是从拉丁语‘莎丘珀斯’来的,是‘躺在下面’的意思。”克拉克补充道。

“对,对,五条腿的马,多一个头的牛。各种反常的动物,变异物种,是吗?”瓦格斯问他。

“传说会和睡梦中的男人做爱!”胡安·迭戈慌忙打断。

“还有少女表演,女孩们在帐篷里脱衣服,他们把这叫作偷窥秀。”爱德华多先生继续说。

“你分别睡了一对母女,”克拉克说,他仿佛在确认这一点。“你知道莎丘比是什么吗?”他接着问,但是还没等胡安·迭戈回答,便继续说道,“莎丘比是‘妖女’的意思,是一种形如女人的鬼……”

“在爱荷华!”瓦格斯大笑着叫嚷道。

“不怎么了解,”胡安·迭戈承认道。“我和她们两个都睡过,但是她们对我而言很神秘。”他告诉克拉克和昆塔纳医生。

“少女帐篷中的某个人卖给我一张色情明信片,价值一美元。”爱德华·邦肖坦白说。

“胡安·迭戈先认识了他女友的女儿。他只是在飞机上见过她们。”克拉克对他的妻子解释道。(尸检员已经离开了他们,跟在轮床的后面。)“我猜你不是很了解她们。”克拉克对他的前导师说。

“那个给小马口交的女孩?”瓦格斯问爱荷华人。

“瓦格斯之家。”胡安·迭戈只是这样说道,看来他刚刚梦到关于鬼魂的事情并不是意外。“甚至不是意外。”他用西班牙语说。

爱德华多先生看起来很震惊。“你知道那张明信片?”教士问。

“她的意思是会闹鬼。”克拉克·弗伦奇说。

“每个人都见过那张明信片。是得克萨斯生产的,对吧?”瓦格斯问,“每个人都知道,因为那个女孩看起来像墨西哥人——”

“很邪魅。”昆塔纳医生对他说。

但是爱德华·邦肖打断了医生:“明信片最显眼的地方有一个男人。你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他穿着牛仔靴,手里拿着一条鞭子。看起来像是他强迫女孩……”

“酒店怎么了?”胡安·迭戈问克拉克的妻子。

这次轮到瓦格斯打断了:“当然有人强迫她。你不会以为这是那个女孩的意愿吧?或者是小马的。”瓦格斯补充道。

“这家酒店……”约瑟法开始对胡安·迭戈讲话。但她看见那两个孩子,佩德罗和孔苏埃洛,正严肃地走在放有卡门姑妈尸体的轮床旁边,于是停了下来。一位急救员推着轮床穿过了魅力酒店的大厅。

“那张明信片让我心神不宁。我忍不住去看它,我爱上了那个可怜的女孩!”爱荷华人说。

“也可能是别人拽着她撞的,约瑟法!”克拉克·弗伦奇说。

“这难道不是色情的效果吗?”瓦格斯问爱德华·邦肖,“你一直看它,没法停下来!”

“她还撞到了头顶。”昆塔纳医生告诉他。

“那条鞭子让我尤其困扰。”爱德华多先生说。

“你的姑妈摔得很重,地板是石制的。她摔倒时脖子一定扭在了身下。”验尸官对克拉克解释道。

“佩佩告诉我你有鞭子……”瓦格斯开口道。

“他们两个都是小说家。”约瑟法对验尸官说,“很有想象力。”

“有一天,我带着那张明信片去忏悔,”爱德华·邦肖继续说,“我向牧师忏悔我对它的迷恋。他对我说:‘把这张照片留给我吧。’显然,我以为他想要这张照片和我是同样的原因,但是牧师说‘我可以摧毁它,如果你能下定决心舍弃的话。那个可怜的女孩会平静地离开。’牧师说道。”

“也许有人扯断了她的脖子。”克拉克说,他看向胡安·迭戈,似乎在确认此事。

“我怀疑那个可怜的女孩是否懂得什么是‘平静’。”瓦格斯说。

“就像我和你说的,克拉克,卡门姑妈一定摔得很惨。她的脖子断了。”昆塔纳医生对他说。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成为牧师。”爱德华·邦肖说道。“我想为其他人做牧师为我做的事情——他拯救了我。谁知道呢?”爱德华多先生说,“也许那张明信片毁了那个牧师。”

魅力酒店的大厅里传来小车轮滚动的声音,这让胡安·迭戈后颈处的头发竖了起来。在他看到轮床之前,他便(通过某些方式)得知那是来自救护车的担架。他们正在把它推上服务电梯。佩德罗和孔苏埃洛跟在轮床后跑着。克拉克和胡安·迭戈看到了克拉克的妻子,约瑟法·昆塔纳医生,她正和验尸官一起从二楼的图书馆走下楼梯。

“我觉得这段经历对于那个女孩来说是最糟的。”瓦格斯只是说。

“D. 是桃乐茜的意思,克拉克——确实,是她的女儿。”胡安·迭戈说。那是一封很长的传真,而且有些难以读下去。故事里有一头水牛,还有某些带刺的东西。桃乐茜在旅途中遇到的孩子们发生了一系列事故,或者看起来如此。桃乐茜邀请胡安·迭戈到拉根岛的一处叫爱尼的度假地去找她。那个地方在菲律宾的另一个地区,叫作巴拉望省。信封里有机票,克拉克自然注意到了。克拉克很了解爱尼,而且并不喜欢。(那里就像是一个鸟巢、一个兽穴、一个山洞、一个鬼窝。)克拉克无疑也不喜欢D. 。

爱德华·邦肖不再说话。但是胡安·迭戈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张明信片现在依然困扰着爱德华多先生。

“我猜D. 是她的女儿。看起来是一封很长的传真。”克拉克接着说。

“你觉得瓦格斯医生说得对吗?”胡安·迭戈在马戏团的汽车上问爱荷华人,“你不觉得那张色情照片对那个可怜女孩伤害更大吗?”

“应该会吧。”胡安·迭戈对他说,他已经学会了卢佩式的耸肩,那是他们母亲漫不经心地作出的动作。胡安·迭戈有些自豪地相信,克拉克·弗伦奇认为自己的前导师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而且他可能想象胡安·迭戈正在和一个莎丘比交往!

“那个可怜的女孩不是一个女孩。”爱德华多先生说。他看了看枕在自己腿上的卢佩,只是为了确定她依然睡着。“那个可怜的女孩是弗洛尔。”爱荷华人说,他此时降低了音量。“这就是弗洛尔在休斯敦发生的事情。那个可怜的女孩遇到了一匹马。”

“听起来像是一个标题。”克拉克·弗伦奇说。“你会去马尼拉见米里亚姆吗?”他问胡安·迭戈。

胡安·迭戈从前曾为弗洛尔和爱德华多先生流过泪,他现在依然无法停下来。但是胡安·迭戈距离海岸有一定的距离,没有人能看见他在哭泣。难道海水没有让每个人的眼中盈满眼泪吗?你可以在海水里永远地漂浮下去,胡安·迭戈想。在平静而温和的大海中踩水是很容易的。

由于他们对米里亚姆非常感兴趣,胡安·迭戈打开了她的信。“到马尼拉”,米里亚姆在信封上写道。“见来自D. 的传真”,她还随意地涂写着,这笔迹匆忙而不耐烦,或许两者兼有。克拉克把信封从胡安·迭戈手中拿过来,大声读着“到马尼拉”。

“嘿,先生!”孔苏埃洛呼唤道。胡安·迭戈看见梳辫子的小女孩站在沙滩上。她正在朝他挥手,而他也用同样的动作回应着。

“无论出现还是消失都很迅速,先生。”孔苏埃洛说,她拽着自己的辫子。

浮在水面上几乎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他似乎完全没有移动。胡安·迭戈边哭边游,但哭泣也并未消耗体力,眼泪自然就出现了。

“我没有见过更迅速的人,先生。”佩德罗对胡安·迭戈说,“我是说你的女朋友。”

“你看,我一直爱着她,甚至在我认识她之前!”爱德华·邦肖对胡安·迭戈说。爱荷华人并没有辨识出弗洛尔就是那个和小马一起的女孩——起初没有。但是当他认出弗洛尔的时候,当他意识到她就是小马明信片上的女孩时,弗洛尔已经长大了,他无法告诉她,自己知道她在得克萨斯州与小马有关的悲伤故事。

“你的女朋友可能会注意到什么,我的意思是关于卡门姑妈的事。”克拉克·弗伦奇说。在他的口吻下,“女朋友”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女鬼”。有没有哪个词是专门称呼女鬼的呢?(这听起来像是格洛丽亚修女会说的。)莎丘比——就是这个词!克拉克·弗伦奇对这个名词确实很熟悉。莎丘比指的是女性的鬼魂,传说她们会和睡着了的男子做爱。这应该是源自拉丁语,胡安·迭戈想,但由于佩德罗拽着他的胳膊,他的思绪被打断了。

“你应该告诉她。”胡安·迭戈对爱荷华人说。即使在十四岁时,拾荒读书人也清楚这一点。

“你不打算读一读那个女士给你的信吗,先生?”孔苏埃洛问。胡安·迭戈想起了桃乐茜“信”中的内容,于是停了下来,没有在孩子们面前打开米里亚姆的来信。但是他又怎么能不打开呢?大家都在等着。

“当弗洛尔想要告诉我休斯敦的事情时,她会说的。这是她的故事,那个可怜的女孩。”爱德华·邦肖多年来一直对胡安·迭戈这样说。

“她们似乎见过很多世面,至少米里亚姆是这样。”克拉克忽然说。(胡安·迭戈知道“见过世面”并不是一件好事,对于克拉克这样一位严格的天主教徒而言。)

“告诉她!”在他们一起巡游的日子里,胡安·迭戈始终劝说爱德华多先生。弗洛尔在休斯敦的故事将永远属于她自己。

“一开始我和那个女儿关系更近些,克拉克,但是我也是刚刚遇到她们,在我从纽约去中国香港的飞机上。”胡安·迭戈解释道,“她们是环球旅行者。我也只知道这么多。她们……”

“告诉她!”胡安·迭戈在保和温暖的海水中啜泣着。他朝着离岸的方向望去,面对的是无尽的海面,棉兰老岛不是在那个方向吗?(岸上的任何人都听不到他的哭泣。)

“你认识她们母女?”克拉克问他的前导师。(他的口气现在处于道德上高度警惕的状态。)

“嘿,先生!”佩德罗呼唤他,“要当心——”(他接下来说的是,“不要踩到……”,那个难以听清的词应该是“水葫芦”。)但是胡安·迭戈位于深水之中,他无法触到岸底。他并没有踩到水藻或海参,以及其他佩德罗提醒他注意的奇怪生物的危险。

“对,这是她女儿的名字,先生,桃乐茜。”接待员说,他把信递给了胡安·迭戈。

胡安·迭戈能够踩水很久,但是他并不擅长游泳。他喜欢狗刨,这是他青睐的泳姿,缓慢的狗刨(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用狗刨游得很快)。

“桃乐茜?”胡安·迭戈问。

胡安·迭戈的狗刨曾给爱荷华老田舍室内泳池里那些认真游泳的人带来麻烦。他游得非常慢,被称作慢道上的“狗刨”泳者。

“她以前在我们这里住过,但不频繁。她有一个女儿。”接待员对克拉克说。

人们都建议胡安·迭戈去上游泳课,但他学过游泳,狗刨是他自己的选择。(狗刨对胡安·迭戈来说很合适,他的小说进展也很慢。)

克拉克·弗伦奇也跟着他和孩子们来到了登记台前。“米里亚姆女士是魅力酒店的常客吗?有没有一位米里亚姆先生?”克拉克问接待员。(胡安·迭戈很清楚,他的前学生带着某些道德批判的语气,在克拉克写作的口吻中,这也是一种压力、一种炽烈的情绪。)

“让这孩子自己游吧。”弗洛尔对游泳池边的一个保安说,“你看过他走路吗?他的脚不仅是瘸的,还很重。里面全都是金属。你要是在一条腿上拴着一只锚,除了狗刨还能怎么游!”

“米里亚姆女士。”胡安·迭戈重复道。没有人知道米里亚姆姓什么吗?

“我的脚里面没有金属。”胡安·迭戈在从老田舍回家的路上告诉弗洛尔。

登记员看着胡安·迭戈走了过来,他是一个目光热切,又有些紧张的年轻男子,他已经拿出了信:“是米里亚姆女士留给你的,她要去赶早班的飞机。”

“这难道不是个好故事吗?”弗洛尔只是说。但是她没有讲出自己的故事。明信片上的小马只是她故事中的一个瞬间,也是爱德华·邦肖对她在休斯敦的经历仅有的了解。

“是的,我听说了。”胡安·迭戈对梳辫子的小女孩说。

“嘿,先生!”孔苏埃洛一直在沙滩上喊着。佩德罗已经涉入了浅水,他格外小心,似乎正用手指着海底那些可能致命的东西。

“那个忽然出现的女士消失了,先生。”孔苏埃洛告诉他。

“这里有一只!”佩德罗对孔苏埃洛嚷道,“是一大堆!”梳辫子的小女孩并没有胆量下水。

“我也不知道。”胡安·迭戈说。

胡安·迭戈正缓慢地用狗刨的姿势朝岸边游去,保和的海水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危险。他也不担心会致命的水葫芦,或者其他那些佩德罗担心的东西。胡安·迭戈因为踩水而疲惫,这和游泳带给他的感觉是一样的,但他要等到自己停止啜泣才能上岸。

“从床上下来怎么可能摔断脖子呢?”佩德罗问。

事实上,他并没有真的停下来,只是疲于等待自己结束哭泣。到了浅水地带,胡安·迭戈刚一触到岸底,就决定走完抵达岸边的剩余路途,尽管这意味着他要重新开始一瘸一拐。

“她的脖子!”胡安·迭戈叫道。

“小心,先生——到处都是。”佩德罗说。但胡安·迭戈还没有看到他会踩上的第一只海胆(或者第二只,第三只。)即使你不一瘸一拐,踩在长着硬壳、上面满是刺的圆球上也并不好玩。

“她摔断了脖子。”孔苏埃洛说。

“这些海胆真是太糟了,先生。”孔苏埃洛说,此时胡安·迭戈用两手和膝盖着地来到了岸边,他的双脚因为被刺到而感到疼痛。

“是的,我听说了。”胡安·迭戈对男孩说。

佩德罗跑去找昆塔纳医生。“哭吧,没关系的,先生——海胆的刺太疼了。”孔苏埃洛说,她坐在他旁边的沙滩上。也许是由于在海水中泡了太久,胡安·迭戈的眼泪完全停不下来。他看见约瑟法和佩德罗正从沙滩上朝自己跑过来,克拉克·弗伦奇跟在后面,他跑起来就像是一辆载货的火车,起步缓慢,但一直在加速。

“那个养鱼的姑妈死了,先生。”佩德罗开口了。

胡安·迭戈的肩膀颤抖着,也许是踩水太久,狗刨对胳膊和肩膀的消耗很严重。梳辫子的小女孩用她那双细瘦的胳膊环绕着他。

“不要上楼,孩子们。”克拉克·弗伦奇警告他们,但是佩德罗和孔苏埃洛选择跟在一瘸一拐的胡安·迭戈身后穿过大厅,来到了登记台前。

“会好起来的,先生。”孔苏埃洛试图安慰他,“医生来了——你会没事的。”

“嘿,先生。”孔苏埃洛说,梳辫子的小女孩正站在他身边。胡安·迭戈看见佩德罗也和她在一起。

我和女医生们有着怎样的缘分呢?胡安·迭戈想。(他知道自己应该和一个女医生结婚。)

“噢。”

“先生踩到了海胆。”孔苏埃洛对昆塔纳医生解释道,她跪在胡安·迭戈身旁的沙滩上。“当然,他还有别的想要哭的事情。”梳辫子的小女孩说。

“你的女朋友给你留了一封信,不是卡门姑妈!”克拉克叫道。

“他怀念很多东西——壁虎、垃圾场。”佩德罗对约瑟法列举道。

“卡门姑妈给我……”

“别忘了他妹妹。”孔苏埃洛提醒佩德罗。“一头狮子杀死了先生的妹妹。”她对昆塔纳医生解释道,她担心医生没有听到胡安·迭戈所承受的一系列苦难。而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踩在了海胆上面!

“很抱歉,克拉克。她生病了吗?她有没有……”胡安·迭戈问,而克拉克·弗伦奇指着大厅里的登记台。“她给你留了一封信,在接待员那里。”克拉克告诉他的前导师。

昆塔纳医生温柔地触碰着胡安·迭戈的双脚。“麻烦在于海胆的刺是会动的。它们刺了你不止一次。”医生说。

“在她房间的地板上,床和浴室之间——卡门姑妈死了!”克拉克叫道。

“不是因为我的脚,也不是因为海胆。”胡安·迭戈试图轻声告诉她。

“发现她——在哪儿发现她,克拉克?”胡安·迭戈问他。这个故事在时间上和克拉克·弗伦奇的一本小说一样具有挑战性!前写作老师想。

“什么?”约瑟法问。她把头靠得更近些,希望听清他的话。

胡安·迭戈不知道米里亚姆已经离开了,他看起来一定很惊讶。“她没有告诉你她要走吗?”克拉克问。“我还以为你很了解她!接待员说她要搭乘早班的飞机,天还没亮就有一辆车把她接走了。有人说你女朋友离开后,所有通往二楼房间的门都大开着。所以他们才发现了卡门姑妈!”克拉克絮絮叨叨地说。

“我应该和一个女医生结婚。”他对约瑟法耳语道。克拉克和孩子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你的女朋友!谁会一路跑来这里,然后只待一个晚上呢,而且是新年夜?”克拉克问他。

“那为什么没有?”昆塔纳医生微笑着问他。

“谁,克拉克?谁走了?”胡安·迭戈问他。

“我没有及时求婚,她答应了另一个人。”胡安·迭戈柔声说。

“约瑟法在楼上的现场,和验尸官以及警察一起。卡门姑妈就在你女朋友斜对面的房间。我不知道她走得这么早!”

他还能告诉昆塔纳医生什么呢?他不可能告诉克拉克·弗伦奇的妻子他为什么从未结婚,为什么他从未有过一位毕生陪伴他到人生最后的伴侣。即使克拉克和孩子们不在沙滩上,胡安·迭戈也无法告诉约瑟法,为什么他没有对任何人作出爱德华·邦肖对弗洛尔作出的选择。

但是当胡安·迭戈一瘸一拐地下楼吃早餐时,他看到救护车和警车停在魅力酒店的车道上。克拉克·弗伦奇主动守在通往二楼图书馆的楼梯前。“我只是不想让孩子们过来。”克拉克对他的前导师说。“那里怎么了,克拉克?”胡安·迭戈问。

平日里的熟人,甚至同事和亲密的朋友——包括那些和他关系好,有过一些社交联系的学生(并不只是在课堂及教师-作家会议上见面)——都认为胡安·迭戈的养父母是一对他人不会(也无法)模仿的伴侣。他们太奇怪了——在任何意义上!确实,这是胡安·迭戈解释自己从未结婚的惯常理由,他甚至没有像众多人一样,试图去寻找那个毕生伴侣。(胡安·迭戈知道,克拉克·弗伦奇一定会这样给自己的妻子讲述前导师的故事。在克拉克的眼中,他是一个顽固的单身汉,以及不信仰上帝的世俗人文主义者。)

胡安·迭戈穿衣时听到了警笛声,或者是某种类似的声音。也许是一具尸体被冲上了海岸,他想象着,死者是邦劳岛的沙滩俱乐部中一个深夜演唱卡拉OK的家伙。他在半夜去游泳,由于跳了一夜的舞,因腿脚抽筋而淹死。或者午夜猴子们去裸泳,造成了灾难性的结果。因此胡安·迭戈按照作家的方式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描绘出了一幅可怕的死亡场景。

只有施泰因医生——亲爱的罗丝玛丽!——胡安·迭戈相信只有她明白这一点。罗丝玛丽·施泰因并不知道她的挚友及病人的一切。她不了解垃圾场的孩子。也没有见证胡安·迭戈的童年和青少年时光。但是她知道他何时失去了爱德华多先生和弗洛尔,她也是他们的医生。

胡安·迭戈清理了混乱的场面。他在户外浴室洗了个澡,很愉快地看着小猫们在瓦檐顶淘气地跳来跳去,还朝着他叫。也许在夜幕下,是某一只小猫在打鸣中途杀死了那只被误导的公鸡。猫难道不是天生的杀手吗?

正如胡安·迭戈所想,罗丝玛丽医生非常清楚地知道为什么他从来没有结婚。并不是因为弗洛尔和爱德华·邦肖是一对奇怪的伴侣,而是因为他们两个非常相爱,胡安·迭戈难以想象自己会拥有和他们一样完美的关系——他们是难以模仿的。而且他也没有把他们当作父母来爱,更不是“养父母”。他深爱他们,是因为他们是他所知道的最好的(也就是最难得的)伴侣。

米里亚姆是个有药瘾的人吗?胡安·迭戈想道。但即使是瘾君子,也不会觉得贝他阻断剂有什么刺激性,而且一个女人要壮阳药干什么呢?

“他怀念很多东西。”佩德罗说过,他举了壁虎和垃圾场的例子。

透过开着的窗户,胡安·迭戈可以听见游泳池里孩子们的声音。当他走进浴室,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处方药散落在水槽四周的台面。他夜里起来过吗,而且半睡半醒地,或是在性满足的恍惚状态下吞下了一堆药丸?如果是这样,他吃了多少粒,又是什么药呢?(壮阳药和贝他阻断剂的盒子都被打开了,药片洒在台面上,有些落在浴室的地板上。)

“不要忘了他妹妹。”孔苏埃洛说。

他一个人待在魅力酒店的卧室里,这一次米里亚姆真的消失了,她并没有睡在他身边的床上,但(用某种方式)屏住了呼吸。“米里亚姆?”胡安·迭戈叫道,他觉得她可能在浴室。但浴室门开着,而且并没有应答,只有另一只公鸡在打鸣。(只能是另一只公鸡,第一只已经在叫到一半时被杀掉了,从声音听来是这样。)至少这只公鸡没有疯,晨光已经洒满卧室。今天是保和的新年。

胡安·迭戈知道杀死卢佩的不只是一头狮子,但是他说不出口——对此时在沙滩上的任何一个人——他只能说自己本能成为一个空中飞人。胡安·迭戈不可能拯救他的妹妹,就像他不可能成为“奇迹”一样。

然而胡安·迭戈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争论相信鬼魂和相信上帝有所不同。从梦境到清醒后的转换非常令人困惑。“鬼魂……”胡安·迭戈继续说道,他坐在床上,但忽然住了口。

如果他曾向罗丝玛丽医生求婚,在她答应另一个人之前,谁知道她是否会回应拾荒读书人的告白呢?

“背景是艾滋病的危机,克拉克!”胡安·迭戈叫道,不止是这一次在梦中。

“游泳怎么样?”克拉克·弗伦奇问他的前导师。“我是说踩到海胆之前。”克拉克不必要地解释道。

在80年代末,教皇约翰·保罗二世把避孕套的使用——甚至是用来预防艾滋病的——称作“违背道德的行为”。

“先生喜欢停在一个地方。”孔苏埃洛回答。“对不对,先生?”梳辫子的小女孩问。

“背景,克拉克?”胡安·迭戈问。(他在梦里也这样问道)。

“是的,孔苏埃洛。”胡安·迭戈对她说。

“我觉得你肯定忽略了当时的背景。”克拉克·弗伦奇对他的前导师说过许多次。

“踩水,再加上一点狗刨——这和写小说很像,克拉克。”拾荒读书人告诉他的前学生,“仿佛你有很长的路要走,因为工作量很大,但你基本上是在覆盖旧的领域,你走在自己熟悉的领地上。”

“相信鬼魂和相信上帝是两码事。”从前的拾荒读书人大声说。胡安·迭戈说起瓦格斯家族的鬼魂,要比他本人更加自信。在梦中,他在和克拉克争辩,虽然并不是关于相信鬼魂或上帝的话题。他们再一次针对波兰教皇展开了激烈论战。让胡安·迭戈愤怒的是,约翰·保罗二世把堕胎和控制生育率与道德沦丧联系在了一起,那位教皇始终在进行反对避孕的持久斗争。在20世纪80年代初,他把避孕和堕胎称作“家庭的现代敌人”。

“我明白。”克拉克谨慎地说。胡安·迭戈知道他并不明白。克拉克是一个想要改变世界的人,他的写作带有使命,带有积极的目标。他不喜欢狗刨或踩水,那就像是生活在过往,哪里也不去。胡安·迭戈就生活在过去——他用自己的想象重温着过往,那些失去的经历塑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