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接受早稻田的工作,两个问题能一举解决。唯独,狗怎么办?
请大家翻看我前面写过的。在《现实》一篇里,我承认自从夫死后,生活失去了真实感。“我就算看了新闻,出去散步时想了很多事,这些都是真实的吗?没有人为我做证。”在《贫困的预感》里,我为沉重的房贷和税金哀叹:“这就是一个以写字打短工谋生的无所属诗人的真实境遇。啊,寒凉沁骨。”
现在我临时不在家时,我让尼可待在家,把克莱默寄放在驯犬师那里。我若是离开三年,总不能让克莱默在驯犬师那里待三年吧。我希望沙罗子能接手克莱默,去和她商量了。结果几个女儿异口同声:留下尼可,带走克莱默!
暑期大课真的很开心,我的授课方式很随意,称不上授课,学生们做了认真的吸收、思考和发言。日本有这么出色的年轻人,看起来还有救,所以我要去……不对不对,我倒是想这么说,可惜……
沙罗子实际上在照顾尼可。“尼可原本就是咱们家的狗,一直在这里生活,我可以连它和八哥一起照顾。克莱默我可照顾不了。”
去早稻田大学教书,期限三年。
“妈妈,你总是这样,一遇到什么事就依赖别人帮忙。你拿出点责任心啊。为沙罗子想一想,是你自己想养克莱默的。”鹿乃子批评我。
明年,我要回日本。
“对,妈妈你总是给沙罗子添麻烦。”小留不甘落后,随声附和。
扔下它,我要去哪里?
女儿们都一针见血。确实,至今为止每遇到什么事,我都依赖了前夫、死去的夫和女儿们,所以这次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比起克莱默,我更烦恼的是尼可。尼可和我在一起十二年了(以我住在加利福尼亚的时间计算),共同生活了这么久,我必须扔下它吗?我每天都在想这件事。
我考虑过带狗去东京生活。但是这样一来,除了在住处和大学之间的直线往来,我就没有其他生活了。
费恩就是前面提到的克莱默的密友狗。费恩和克莱默每天早晨一起散步,然后一起回我家或朋友家,玩一天后,傍晚才回自己家。第二天早晨在公园里,两只狗仿佛久别重逢,大声叫着“我想死你了”,隔着很远就飞奔着冲向对方,高高跳起,在半空中相撞(相当于人类的拥抱)。费恩不来散步时,克莱默总是在公园门口默默等待,我告诉它费恩不来,克莱默照样凝视着费恩家的车驶来的方向,不肯走开。据说费恩也是同样的反应。一想到要让相亲相爱的两只狗从此天各一方,我确实很心痛。
也考虑带狗回熊本居住。我在熊本有家。虽然每个星期坐飞机去大学上班很辛苦,但与至今为止的跨洋飞行相比,不算什么。只是我去东京上班时,狗怎么办?
那么楼下的狗们是什么反应呢。尼可生气地低哼,克莱默拼命地忍,只有费恩开心坏了,和八哥黏在一起,脸颊和耳朵被八哥没完没了地咬着,两只狗厮混个没完。
就在我左右为难时,住在熊本的也在养狗的朋友主动提出,可以为我照顾克莱默。克莱默暂时有了着落,那尼可呢?
“我什么时候给狗当外婆了。”我问沙罗子。“很简单啊,你是它妈妈的妈妈,外婆。”沙罗子很坦然。虽然我不服气,一来二去,我跟八哥说话时,不由自主地开始自称外婆了。
尼可现在上了年纪(就像死去的夫),总是气哼哼的,而且它有个坏毛病,总是在家里四处撒尿,不听人管,心里越有气,尿得越凶,这种状态怎么交给别人代管呢?
就算我有真正的孙辈,也不愿意他们叫我“外婆”,而用一个不太自然的称呼“巴巴”代替。没想到,一只小狗居然叫我外婆。
“你能等吗?在这里等我三年。”我说给尼可听。它不回答。它不能回答,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八哥刚来时,沙罗子两人过分宠爱它,它整日躲在二楼不露面。现在狗长大了一些,相当于人类的小学一年级的孩子吧,每天下楼来玩。晚上沙罗子抱着它上楼,还替它跟我打招呼:“外婆,明天见。”
但现在,唯独现在,我太想听到尼可回答:
住在二楼的沙罗子养了一只小狗崽八哥,养几个月了。八哥鼻子又平又瘪,凸出来的圆溜溜的大眼睛分得很开,舌头向上而不是下垂,说是狗,更像看门的石头狛兽。我第一次接触这种小狗,最开始觉得不可思议,它也叫作狗吗?现在习惯了,慢慢明白了其可爱之处。
“我没事的,放心去吧。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