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是第一次申请“改制原户籍”。
第一次婚姻生活中全是痛苦。我在心底深处想过,如果那只是一个噩梦或错觉,该有多好。
母亲死时,她银行账户里还有钱,我去银行办手续,没想到手续极其烦琐。他们让我提交母亲的户籍誊本等证明。账户里有二百多万日元,我无论如何也想拿到,而父亲不顶用,母亲的死让他失魂落魄,连帮我做点什么的想法都丧失了。我提交了“我是父亲的代理人”等一系列证明文件,因为我不住在日本,还得去洛杉矶领事馆办各种手续。历尽辛苦,我弄齐文件,提交给银行。未料母亲的户籍记录里有一部分是空白的。为此我又去了板桥区役所,户籍科的人告诉我,空白是因为很多记录在东京大空袭时被烧毁了(母亲出生于东京下町的浅草,在本所长大)。我将此结论告诉银行,银行工作人员却让我去相关政府部门申请一种“不曾做,不存在”的证明。我一股火蹿上来:“叫你们上司过来,我要和他讲讲道理!”见我不好惹,银行才没再多事,让我取走了母亲的存款。
昭和某年某月某日与西氏登记结婚某某区长证明并告知同区某町某番地以丈夫名义登记新户籍原户籍除籍
就在办手续时,银行告诉我,除了这个账户,母亲还有一个隐藏账户。父亲也不知道这个,我们找不到存折。银行说,要想取出隐藏账户里的钱,还要办一套手续。我问里面有多少钱,答曰五百八十日元。我小声对工作人员说“算了,麻烦你们就当这个账户不存在吧”。他们不同意。于是我又提交了一堆东西,申告存折已遗失,我妈死了,我妈确实活过,我妈确实是我妈。当我取回五百八十日元时,那种空虚而荒唐的感觉,别提了。
昭和某年某月某日与丈夫藤原氏协议离婚登记某某区长证明原户籍为某町某番地
那之后我说服了父亲,经他同意,把他的定期存款改成了活期,还经他同意,我办了网银,可以登录他的账户。
昭和某年某月某日和某某登记结婚某某区长证明并告知同区某町某番地以丈夫名义登记新户籍原户籍除籍
每件事我都征得了父亲的同意。这是我与衰老而独居的父亲相处八年学到的教训。虽然父亲不介意,但凡是我擅作主张的事,结果都不顺利。而我拿出女儿尊重父亲的态度,先由父亲点头同意后再去做的事,都事事如意。
再说回“改制原户籍”证明。我拿到一看,我确实结过两次婚,离过两次婚。
总而言之,在父亲死后,我以为能一次性取完他账户里的钱,实际上不行(原因忘记了)。没办法,我用他寄放在我这里的银行卡,把钱一点一点地取出来,存进了我的账户。父亲死后我哭了很久,但做这事时,用手背擦掉了眼泪。就这样,母亲死后我经历的麻烦和荒诞,这次都躲过了,不用向谁提交什么父亲死了、父亲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父亲真的是我父亲、“不曾做,不存在”等证明,不必再次经历卡夫卡小说式的荒诞。不过,最后我收拾房子,处理年金的时候,手续还是非常烦琐。
我有点耳背,最近正想买助听器。如果有人压低声音和我说话,我只能听见一片混沌声响,听不清细节。虽然工作人员是好心,但我还是告诉他:“请你大声说吧,我不介意别人听见。”麻烦他大声重复了一遍。这让我想起从前我还有月经的时候,去便利店买卫生巾,年轻男店员出于好意想用纸袋帮我装好,我告诉他:“不用装进纸袋,这样就好,理所当然的事不需要遮掩。”
经历了这些,我才知道,一个人(或两个人)生生死死之后的收拾处置非常麻烦。所以我很平静大方地告诉过女儿们,我死后会有一大堆麻烦事留给她们去做,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发现户籍誊本上没有显示我的前两次婚姻,我很不安。前几天我去东京时,顺便去了板桥区役所,对工作人员说:“那什么……我记得……我年轻时结过婚又离了婚,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要怎么查询这种事呢?”工作人员听完我冒傻气的提问,压低声音告诉我,去申请一份父亲名义的“改制原户籍”就可以,还耐心讲解了这是什么东西,如何申请。
糟了,我本来想写早稻田大课的事的,又扯远了。我想到哪儿写到哪儿,结果总是这么散漫。
上篇说到我在早稻田大学讲了大课,然后谈起往事,有点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