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身后无遗物 > 清算过去

清算过去

我的“不知怎么想的”时期持续了几年。临时教师只能签一年合同,校长表示愿意为我介绍其他学校。我拒绝了,从此浪迹社会,做过杂志编辑(我不适合做编辑,最后被解雇了),当过补校老师,我的高中恩师实在看不下去,才帮我找了这个工作。以前我当教师时一个人住,后来弹尽粮绝,搬回父母身边。那段日子实在是人生谷底。

十年前,二女儿沙罗子遭遇危机时,我对父亲说:“真不懂沙罗子怎么想的,拿她没办法。”父亲告诉我:“就和你当年一模一样。”一句话令我感慨万千。

我与已婚男的感情陷入泥沼,我做了人工流产,和他分手之后,我冲动之下闪电结婚。闪婚不可能幸福,我立刻离了婚。虽然那段婚姻只持续了几个月,离婚的滋味依旧非常苦涩。我又一次做了人工流产……那时我总是没钱,离婚后想独居,但因为无法生活,还是回到了父母身边。我一会儿胖,一会儿瘦,抽烟,吸大麻,烂醉如泥。就是在那时,我认识了这辈子的好友枝元菜穗美。我开了诗歌朗读会,出版了诗集,出版社让我继续写,我继续写了,但不像现在这么有表达的欲望,也不是非写不可。让现在的我回首评价,我一定觉得年轻的自己懒散而没耐性。那时我只是拼命想找活路,只是没有停笔。那真是一段茫然漆黑的日子,只有脚边一点微弱的光……对吧?我想大家也是这么过来的。

现在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我女儿做了同样的事,我肯定痛心无比,会对女儿吼:“你在想什么啊!”现在我才深切地明白,当年我真的令父母失望了。他们肯定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我回忆往事的时候,因为更新护照,我从日本申请了户籍誊本。

父母让我第二年继续考正式职位,我也有同样打算。进考场前一天,诗人聚会,我本来就不胜酒力,喝醉了,半夜酩酊回家,被父亲痛骂。他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还动了手,甚至到了需要母亲阻拦的地步。第二天我酒没醒,没去参加考试。如今想来,可能我本来就不想参加考试,就是说,我不想按照父母的意愿活。

我的户籍本籍落在东京都板桥区某町某番地。祖父母生前住在这里,我的父亲母亲的本籍也在这里。我与N先生(鹿乃子和沙罗子的生父)离婚后,没有把户籍放回父母家,而在相同地址上以我的名字开了新户籍。因为我觉得,无论今后流浪到何方,也不可能忘记这里。

大学刚毕业时,我参加了各种教师招聘考试,都落选了,好不容易才抓住一个埼玉县招募临时教师的机会,进了浦和市的某中学,还当了班主任。当时我初登诗坛,忙着写诗,还第一次有了恋人(对方有家室)。那是烦恼不堪的一年,我的心不在学校。

出乎意料的是,我手里这份户籍誊本上,不对不对,这种文件现在改了一个奇怪的名字,叫作“全部事项证明书”。全部事项证明书上,没有注明我在开设新户籍之前的事项。这就是说,我第一次的结婚和离婚,第二次与N先生的结婚和离婚,在证明书上都没有显示。我和N先生的关系倒好说,因为证明书上写着我的新户籍是从N先生名下转过来的;住在二楼的沙罗子也证明了N先生确实存在过。问题是我最初的婚姻无迹可寻。

老年人的往事总是很长。

莫非这第一次,只是我以为自己结婚了,实际上没办正式手续?抑或那个我记得叫藤原的男人,是我妄想出的人物?我们的婚礼只有少数亲人参加,仪式上父亲因为过分紧张而闹了肚子,场面十分危急。那人是北海道人,我们去过他老家,他祖母对我特别好。新婚刚一个月,那人就开始夜不归家,我很痛苦,为了驱散痛苦,我喝酒,呕吐。难道我依稀记得的这些事,都是噩梦中的情景?我记得那人的名字,至于其他,比如长相、声音、存在,都雾茫茫的。

其实我有教师资格证,初中和高中的国语教师资格。年轻时,有几年我以这个糊口。

如此说来,我和N先生结婚时,我是二婚,他是初婚,对这个我一点都没介意过。所以第一次婚姻真的是我的错觉?或者只是我漫不经心……好了,先写到这里,下篇再续。

今年夏天,我在早稻田大学讲了大课。“社会性别与文学”的课名听上去很大气威风,实际上是我走投无路、摸石头过河讲的一次课。据说我的人生态度挺性别主义的。但我从来没把自己的活法当作课程教授给别人过,也没当过老师。不对不对,我当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