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死后,父亲每天早晨做好咖啡,注入一个小小的蛋杯,加一勺砂糖进去,摆到母亲照片旁,插一炷香。第二天早晨也一样,父亲将前一天的极甜陈咖啡一口喝下,注入新的。
说是父母的忌日,其实没做特别的活动。只供奉了咖啡和巧克力。
父亲还在时,每逢母亲忌日,我就买来鲜花和好吃的,和父亲稍微感怀一番。也只有这些。父亲死后,剩下我一个人,我连母亲忌日是哪天都忘记了。
说是忌日,其实没做特别的活动。夫在世时经常举办晚餐会,自他走后,自然也就停了。我没再邀请过朋友,无人来吃晚餐。
夫的忌日,我每天都想起,再过一个星期就是那一天了呀,再过五天,再过三天……这样想着,我一个人活着。
父亲忌日的十天之后,熊本地震发生的十一天后,夫死了。
还记得一年前此时的慌张和凌乱。那时,我只是默默做着必须做的事情。词典解释“默默”这个词有“安静而肃穆”的意思,对我来说,“默默”指的是保持冷静、无言地做必须做的事情。我只能这么做。我不想被骤然而来的亲人之死席卷,我想从中逃生。
总而言之,每逢母亲忌日,我都给她供奉咖啡和巧克力。母亲忌日六天之后,是父亲的忌日。我给他供奉咖啡和巧克力。母亲三周年忌辰之后,没过几天,父亲也走了,我不禁觉得他们两人真是和睦,让我好羡慕。然后今年,又添了夫的忌日。
我保持着冷静,假装一切都好,每日去医院看望夫,听他发牢骚,听他提要求。医院背后是荒地,进医院前和离开之前,我带着狗在荒地上行走。时逢四月,草木葳蕤,小小的尼可穿过草丛,沾了满身的草籽和刺。回到家,我默默抱起尼可,仿佛感情不存在了,只是在做我必须做的事情,一粒一粒摘下草籽。那段时间的事,我不愿意再想起。
过去的夫妇,丈夫的嗜好便等于夫妻双方的嗜好,我不知道母亲喜欢吃什么。她喜欢吃青花鱼和鲑鱼我倒是知道,但这些只是菜,不是安慰性的嗜好之物。
夫死前三天,躺在家里做临终关怀护理。我面对着他,注视着他的身体,默默做着必须做的护理,打开电脑做自己的工作,之后带着狗去散步。夫越来越虚弱,我挪动他沉重的身躯,有时因为挪不动而灰心绝望。这些事,我也不愿意再想起。
父亲还喜欢巧克力。战争期间他是开飞机的,飞行之前能领到软管装的巧克力,成了他当时的一大盼头。战后美军进驻,他吃过美国的好时巧克力后,觉得美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日本当然赢不了。这话他经常讲给我们听。巧克力也成了他的嗜好。“我死后,给我供奉咖啡和巧克力就行。”
所以我摇摇头,站起身,去买了威士忌。二十年来一直在买的艾莱岛单麦苏格兰威士忌。每逢圣诞节、情人节、夫的生日、偶尔的父亲节,我都买来送给他。我回日本前,也会买一些添上,怕他不够喝。我多么希望我不在家时,他喝着喜欢的威士忌,有个好心情。
我父亲是铁杆咖啡迷,讲究豆子,用过虹吸和滴漏等各种方式,死前的几年间,全靠一台自动咖啡机,只需投放咖啡粉即可。父亲天天都做,死那天也做着喝了。他年轻时常说:“我死后,只要给我供奉咖啡就行。”
已经很久没买了。夫死的前两年就没再喝过。在我看来,喝着威士忌的那个男人才是夫,他不喝了,不像夫了,男人性倏尔消失,变成了一个我养活、我保护、我守候、我送终,最后安然离开的人。
表弟肯定在想:这人怎么这样,太差劲了吧。不过他还是回了邮件:“是十一日。我给姨母供奉了咖啡和巧克力。”
别看我表面上如何,其实我完全不能喝烈酒。单麦威士忌,都是我送他的。想一想,我们两个似乎从来没有感怀共饮过。
前不久我发邮件给表弟。“那什么……顺便问你一下,我妈的忌日是哪天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