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和橱柜,电视,饭桌,差不多都有吧?饭桌上乱七八糟地放着茶壶茶杯、报纸、超市特卖宣传单和药,有时各种东西叠放在一起。过去的箱型电视机上面,摆着博多人偶和北海道的木头熊、韩国的特色礼物、当年的干支动物,以及其他零七碎八。柜子上摞着很多点心空盒,里面塞满了小东西。这就是日本人家的普通场景。
请回忆一下日本式的家。你家也好,你妈妈家、祖母家都可以。
那么西洋人家里是什么样子呢?现在日本也有宜家,他们的家就是宜家那样的。东西都收纳起来,不放在表面上,这一条是最基本的。表面要摆设一些希望别人看到的东西,比如照片和其他一些装饰。不像日本人总是“暂时放一下,随便放一下,最后就长在那儿了”。这种“随便放一下”就是“杂乱菌”的滋生源。
我来解释一下,请大家听好了。正在读这篇文章的读者可能没有感觉,大家和我一样,身上都带着“杂乱菌”。
说实话,在其他出生在日本、生活在国外的日本女人家里,我能感觉到那里也有“杂乱菌”。无论她们和哪国人住在一起,无论房子看上去多么西洋,日本女人打理的家,感觉都有种相似的乱七八糟。这就像日本人说的英语都带日本口音一样,想躲也躲不开。所以我用这条理由毫不示弱地告诉夫,“这就是日本文化,你有意见?!”。
但无论他说多少遍,我就是改不了。我理解不了什么是乱,觉得平展的地方就应该重叠摆上各种东西,理所当然。我是在这种文化里长大的。
我虽然强词夺理,但终归是诚恳的,我努力让客厅、卧室和厨房保持简洁状态,但无论怎么用心,还是会慢慢变乱,我留意着夫的视线,定期整理一下。
事实确实如他所说。毕竟这里本来是他的家,我是中途搬进来的,还带来了孩子。我们的状态就如古歌描写的,“牵牛花蔓延到井户吊瓶上,爱花之人不舍得扯断,只好绕远去别处取水”。其实我都懂的,明白在这种状态下,他不能过他想要的生活,心情肯定很憋屈。
现在夫死了,盯着我收拾家的视线消失了,不用再去考虑他的感受,所以我不再定期收拾。那么结果如何呢,结果就是东西一点一点地增加,放得到处都是。
我带着孩子搬进来的时候,夫曾频繁表示不满,觉得家里所有平展的地方都堆满了东西,他以为只有我才这样,没想到年幼的日本人也都一样。他问,难道这是日本人的特性吗?
不久后沙罗子搬到楼上,她的伴侣是普通美国人,按说是在整齐干净的环境下长大的。可是,他的态度非常柔软随和,而且正和沙罗子热恋,他坦然接受了沙罗子身上沾染着的几代几十代日本人的“杂乱菌”,生活得心平气和,没有意见。和我夫非常不一样。其结果就是,他们两人的空间乱七八糟,我们共用的厨房更是充斥着大量东西。这些东西山、东西海,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
我要再说一遍,我不介意狗毛和狗味。要是没了这些,我就不是我了。我觉得脏,是因为人的东西太多,也是因为我生来不会收拾。
终于,我从心底发出呐喊。
就算我已经习惯,有时也觉得狗味太重。我当然不会让客人进卧室,我的车有时要载客人,他们经常对我说,车里有狗味,最好铺上狗专用的垫子。我的工作间也是同样的状态,脚边就是克莱默的笼子,里面是用瘪了的狗用棉垫,这个的狗味特别重。尼可专用的垫子摆在四处,它是只任性的小狗,睡觉地方不固定。一到掉毛的季节,家里到处是狗毛。
想扔东西。想扔想扔想扔想扔。啊!想扔!
唉,我不介意狗味,也不介意狗从外面带回来一身泥和沙。晚上尼可在我枕边蜷成一团睡觉,克莱默睡在我身上。蝴蝶犬还好,大家可以试试和德国狼狗睡同一张床。狗其实不脏,只是被子和被单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泥污污的了。
想扔东西的观念,多少有点宗教的味道,最近这种日本中年女性的精神世界席卷了美国。舍,断,离。过去我不仅扔不了东西,还长久地羁绊于感情和缘分,认为“舍不得扔才是浮世常情”。不过现在,我想扔掉,扔掉,扔掉。奋不顾身地扔掉。快刀斩乱麻。也许因为在我的生活里,那种必须保留不可扔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家里很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