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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我稍年长的女人们

美津女士是针灸师,在日本也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第二波女性运动的领路人。她非常厉害,我三十五岁时,在进食障碍的讲习班上结识了她,那时我右半身长了湿疹,去了很多医院都没治好,也不知道病名。美津女士给我做了针灸,我的湿疹立刻就好了。所以我后来经常做针灸,非常见效。美津女士的针灸虽然灵,但是超级疼,人称“尖叫针灸”。那时我年轻,体力好,忍得住疼,这些年来我和她没有联系。

这是一场田中美津女士的著作《拥有生命的女人们》的宣传活动。此书自1972年出版以来,被称为第二波女性主义运动的经典之作,初版以来多次再版,现在出了新版。

我和上野老师相识,也是在三十五岁时。那时我因为抑郁满身疮痍,《太阳》杂志为我和上野老师安排了一个合作项目。上野老师出女性主义的主题,我根据主题写诗,上野老师写解说。我们合作出版了一本名为《巫女和审神者》的书。上野女士写的主题文章开始几篇我认真读了,后来没再读就直接写了诗,是不是有点敷衍?不过当时,我把能呈现给别人的全部的自己,都倾注进了这些诗里。我呈现的对手,就是上野老师。这就足够了,我用尽全力与她同场角逐过了。

我这么想着,前段时间,在东京做了一个和田中美津以及上野千鹤子的三人活动。这场活动真的很开心,虽然我一贯不写他人,但这次忍不住要写出来,因为太开心了。

我们三人是第一次共同参加活动,我年龄最小,是三无主义者,诗人,随意马虎,性格软弱。我很喜欢、很信任她们两位,在她们面前大大咧咧,说话不用敬语,我没认真看过她们的书(吐舌头),也能随便发言。我们自由地畅谈了一场,引发听众大笑。我说到“夫在死之前,说到安乐死,我很不愿意”时,上野老师追问“为什么”。我在她的凝视下思考了这个问题。上野老师替我总结说:“你觉得生命是他自己的,你无法干涉,所以拒绝了,对吧。”听她这么一说,我眼前的云雾瞬间消散了,简直有些可怕,这就是上野老师。

现在年过六十岁,我依然在思考,想的还是我自己的事,并非社会问题。我书写自己的家庭,就是我的抗争手段。通过写这些,我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女性连到了一起。

宣传活动结束后,上野老师要去参加性器官艺术家五十岚惠的一个活动,我跟着去了。在休息室里,上野老师拿出米果零食,还给我买了茶水,我们三人闲聊了一会儿,聊得非常开心。

我升高中那年,搞学生运动的那帮人毕业了。学校混乱不堪,处处狼藉,自由得要命。那时我很仰慕参加学生运动的人的价值观,但我不想和他们走上同一条路。因为我讨厌对立,也不喜欢写别人。我只能写我仔细观察过的事物,这就是我和我的家庭。所以我一直在写自己的家庭,写夫、孩子、父母,离婚、育儿、照看老人,写我自己,以及我的身体。

回首看自己的来时路,路上死尸累累,但我走过来了。想必美津女士和上野老师也一样。现在我老了,在她们面前,我因为信任,所以能毫无顾忌地讲出自己经历过的男人、衰老和性,请她们倾听。这种愉悦感是其他事情无可比拟的。

我很不擅长针对社会问题发言。不是不擅长,应该说很厌恶。我受不了人与人的对立。因为我是三无主义者。三无是哪三无来着?无气力,无兴趣,无农药?

因为年龄不同,我的女性主义观点不是从她们那里学到的。等我察觉时,我已经见到她们的真人了。她们两位的存在太强大有力,每当迷惘时,我都会把她们当作指南针。但我并不是从她们的书中受到影响,才有了现在的人生思考的。那么我受了谁的影响呢?那就是富冈多惠子。最开始我读了富冈女士写的诗,后来读了她的所有著作。她的名作《藤衣麻衾》就是在《妇人公论》杂志连载的。也许有些读者读过。富冈女士的女性主义是冷漠旁观的女性主义,她的那篇《所谓育儿,就是在孩子独自觅食之前给予保护并教给他如何捕食》,我看完后很吃惊,也很感动,从未想过有些话可以说得这么坦率。然而我自己育儿之后,发现和她写的不一样。我会修改为“所谓育儿,就是放手让孩子自己成长,无论他们选择了何种人生,只要活着就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