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化游憩已经占据了九成的丛林和高山,作为对少数派的恰如其分的尊重,当然应该将剩下的十分之一留给荒野。
有的人指责荒野休闲活动是“不民主的”,因为和高尔夫球场或旅游营地比起来,荒野对于游憩活动的承载能力太小。在这样的争论中,根本性的错误在于,这是以规模生产的理念来度量规模生产的消解者。游憩的价值不是简单的加减计算题。游憩是有价值的,其价值与过程中体验的强度,以及它和日常生活的反差程度成正相关。基于这些标准,借助机械辅助的户外活动,即便在最好的情形下也不过是件寡淡无味的事。
Wilderness for Science科学的荒野
欧洲的狩猎和垂钓活动在很大程度上有所缺失,避而不谈荒野地带可能是整片乡土的延续手段之一这样的问题。只要能不做,欧洲人就不在森林里露营、野炊,绝不自己动手干活儿。所有杂务都被扔给了狩猎助手和仆人,他们的打猎更像一场野餐,而非拓荒。至于对技术的检验,多半就只能看狩猎或钓鱼活动中的实际收获了。
一个生命体最重要的特征在于内在的自我更新能力,我们称之为“健康”。
我猜有人会想要质疑一下,保留这些原始艺术的生命力是否真的那幺重要。我不会为之争辩。要幺你心里知道答案,要幺,就是你太老太老了。
有两种生命体的自我更新进程受到了人类的干扰和控制。其一是人类自己(因为医药和公共卫生);其二是土地(因为农业和环境保护)。
荒野地带首先是一系列原始艺术的圣殿,关乎荒野旅行,尤其是独木舟和驮畜旅行。
控制土地健康的努力不算太成功。现在大家都明白了,当土壤失去肥力,或是肥力的流失速度比形成速度快,并且区域内的水系出现异常的洪水或枯竭时,就意味着土地生病了。
但有两种技能是美国的,就像山核桃树一样,它们虽然被复制到了世界各地,却只有在这片大陆上才能真正成熟、完善。一种是独木舟旅行,另一种是驮畜旅行。两者都在飞速萎缩。哈德逊湾印第安人如今有了小汽艇,高山居民也拥有了福特汽车。如果不得不依靠独木舟和驮马生活的话,我也会做出和他们相同的选择,因为老法子实在是太累人了。但对于我们这些在荒野旅行中寻找休闲乐趣的人来说,如果被迫要与机械替代品竞争,那就太扫兴了。坐上一艘又一艘汽艇走完旅程,把拴着铃铛的带头母畜牵出来在夏季度假酒店的草地上转圈,这都足可以算得上是蠢事一桩。倒不如留在家里还好一些。
此外,其他的一些失调也都已经被认识到了,但还只是局限在事件本身,并未被视为土地生病的病征。比如,尽管人们也在努力进行物种保护,但某些植物和动物还是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了;尽管人们尽力防控,但某些有害物种还是入侵了。类似种种,若没有更简单合理的解释,必定就应当被视为土地系统的病征。毕竟这两种情况发生得如此频繁,绝不可能以“正常的进化演变事件”来加以解释。
在这些技能中,有的随处可见——虽说具体细节已经调整得很适合美国的环境,但技能本身是全球性的。狩猎、钓鱼以及背包徒步都属于这一类。
对于土地的这些小病痛,我们的理解反映出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的应对方式始终还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从未考虑过另一个事实,即最初塑造了土壤特性的野生动植物系统,其重要性或许不逊于土壤本身的维系保护。比如说,最近的发现揭示,虽然不知道原因何在,但烟草作物的品质取决于野生豚草对于土壤的预先调理。我们还没有意识到,像这样出乎意料的生物链或许遍布整个自然界。
撇开公共荒野的种种意义不谈,它首先是一种存续手段,通过户外活动的形式,保留拓荒历程和生活中更为阳刚、久远的技能。
当草原犬鼠、地松鼠或是老鼠泛滥成灾时,我们采取行动毒杀它们,却从未超越动物本身去想想,是什幺导致了它们的激剧繁殖。我们设想动物的问题必定有着来自动物的原因。可最新的科学证据指出,植物生态的紊乱才是啮齿类动物泛滥的真正根源,然而,几乎还没有人沿着这条线索深入探索下去。
同样,人与野兽之间的体力对抗也是经济问题,如今则表现为以休闲娱乐为目的的狩猎和钓鱼。
许多林场的土壤原本供养着三种或四种树木,后来却只能生长出一种或两种树木。为什幺?善于思考的林业工作者能够明白,原因不在于树木本身,而在于土壤中的微生物群落。重建土壤的微生物系统比破坏它们要多花上很多年的时间。
无数个世纪以来,以谋取生存资本为目的的体力对抗都是经济问题。当这一对抗本身的需求消失之后,健康生存的本性引导我们以体育运动和户外渔猎的方式将它延续了下来。
许多防护措施也明显浮于表面。防洪堤和洪水的成因没有任何关系。拦沙坝和梯田无法触及水土流失的根源。猎物和鱼类供给的保护区和养殖场无法解释,为什幺物种本身无法维持自身种群的数量。
Wilderness for Recreation游憩的荒野
总之,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出,土地就和人体一样,当某个器官出现病征,病源或许是在另一处。我们眼下称之为环境保护的举措,在很大程度上都只是稍稍缓解局部的痛楚罢了。这些举措是必要的,但绝不应该和治疗混为一谈。医治土地的技术正在蓬勃发展,可是有关土地健康的学科尚未诞生。
至于加拿大和阿拉斯加能够在多大程度上看到并抓住它们的机会,实在是见仁见智的事情。对于任何试图让拓荒事业永远存在下去的努力,拓荒者总是嗤之以鼻的。
首先,一门钻研土地健康的学科需要一套健康常态下的基准数据,外加一副有关健康土地如何像生物体般维持自身运转的图示。
这些区域中最具代表性的系列能够,也应当被保留。就经济利用价值而言,许多荒野都微不足道,甚至只有负值。当然,有人会认为,为了这样的结果去进行周密的规划是没有必要的,无论如何,最终总会有足够多的地方留下来。所有最近的历史都粉饰着一个如此令人心安的假想。可就算零星的荒野得以幸存,它们的动物区系又将如何呢?生活在林地的北美驯鹿、生活在山区的好几种盘羊、真正纯种的美洲森林野牛、贫瘠地带的北美灰熊、淡水海豹、鲸类,它们的存续至今依旧受到威胁。被剥夺了各自特有动物区系的荒野区域又有什幺用呢?不久前刚刚成立的北极研究所已经开始着手将工业化带入北极荒原,而且颇有机会像摧毁荒野一样摧毁它们,以在课题上大获成功。这是最后的款待,即便远在极北之端。
我们有两套现成的模板。其一,是找出经过人类若干世纪的盘踞,却仍然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土地生理机能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我只知道一处:欧洲东北部。在那里,我们的研究铩羽而归的可能性不大。
陌生的山谷迎候着陌生的孤寂死亡
其二,也是最完美的模板,是荒野。古生物学早就以丰富的证据证明了,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荒野始终维持着自身的良好运转。也就是说,荒野中生存的物种鲜少消失,也不会失控;风与水制造土壤和带走土壤的速度持平,甚至前者更快。那幺,我们就可以假设,荒野作为土地健康的实验室,有着人类从未想到的重要意义。
那无名者在无名的河边徜徉
没有人能蹲在亚马孙流域研究蒙大拿州的土地生理机能,每一片生态组合区都需要它自己的荒野,这样才能开展已开发土地和未开发土地的对比研究。当然,除了已经失衡的荒野研究区域外,想要抢救更多的东西已经太迟了,绝大多数幸存下来的荒野都太小,无法完整保持它们健康常态的方方面面。即便是单体面积能达到百万英亩的国家公园,也还不足以大到保护它们的原生大型食肉动物,也无法阻挡家畜带来的动物疾疫。就像黄石公园失去了它的灰狼和美洲狮,紧随而至的结果便是麋鹿摧毁植物圈,特别是冬季草场区域内的植被。与此同时,北美灰熊和高山盘羊的数量也在减少,疾病正是导致后者种群萎缩的原因。
在加拿大和阿拉斯加仍然保有大片的处女地:
然而,即便在最大的荒野区域也已经开始出现局部的失衡时,J.E.韦弗也只需要区区几英亩野地就能解答下面的问题:为什幺草原野生植物比替代了它们的农业作物更加耐旱。韦弗发现,草原物种在地面以下实施的是团队作业,它们的根系分布在不同的深度上,而各种农作物虽是轮番上阵,却始终只盯着同一层土壤而忽略了其他,结果自然是令其不堪重负,终至积重难返。一个重要的农业学原则在韦弗的研究中浮出了水面。
落基山脉的荒野体系中拥有多种多样的森林类型,从西南部成片的刺柏林到“翻卷着俄勒冈的无尽森林”。然而,其中仍然缺少了荒漠地区,或许是出于幼稚的美学印象,所谓“风景”的定义被局限在了湖泊与松林上。
无独有偶,托格雷迪亚克也只需要几英亩的荒野就能发现,为什幺废耕农田里的松树永远无法长得像未开发森林土地上的松树那般高大,那般能抗强风。原因在于,后者的根系可以循着老树留下的树根通道伸展,因而扎根更深。
诸多荒野入侵之中,最阴险的一种是借助对大型食肉动物的控制。它是这样得以实现的:出于大型猎物管理的利益考虑,灰狼和美洲狮在某片荒野遭到灭杀;随后,大型猎物群(多半是鹿或麋鹿)的规模开始扩张,直至抵达过度啃牧的临界点;接着,必定就是鼓励猎人出发扫荡过剩的猎物,可是现代猎人拒绝离开他们的汽车太远;于是,就必须修建一条道路来接近过剩的猎物。一次次的重复之下,荒野就这样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而这一切仍在继续。
在很多时候,我们真的是不知道应该期待健康的土地有怎样的出色表现,直到能够有一片荒野地区作为生病土地的参照。就像大多数走进西南部地区的早期旅行者都曾描绘说高山河流是如何清澈,怀疑的声音却始终存在——或许他们是刚巧在最好的季节看到了这些河流呢。研究水土流失的专家们没有基准参照系,直到在奇瓦瓦州的马德拉山脉发现了非常接近于描述的河流,因为印第安人的威慑,它们从未被开发,也不曾遭遇放牧,就算是最糟糕的时候,河水也只呈现出淡淡的乳色,绝不会混浊到妨碍鳟鱼捕捉蚊蝇。苔藓顺着河岸一直爬到水面边缘。在亚利桑那州和新墨西哥州,类似的河流两旁大都排布着长长的鹅卵石带,没有苔藓,没有土壤,几乎看不到一棵树。通过建立一个国际科研站来对马德拉山脉的荒野加以保护和研究,从而同时为边境线两侧的生病土地提供治疗的参照体系,应当会是一个值得考虑的睦邻协作方式。
落基山脉诸州内约有二十多片区域属于国家森林,大小不一,从十来万英亩到五十万英亩都有,都作为荒野得到了回收管理,不再允许进行公路、旅馆和其他不利于荒野的开发。在各个国家公园里,同样的原则也已得到认可,但尚未做出具体的界定。这些国有区域共同形成了荒野保护工程的支柱,只是它们还并不像报纸所告诉你的那样安全。为发展旅游业而修建新公路的地区性压力一直在东一下西一下地敲墙打洞。基于森林防火考虑而扩张道路网的压力已存在多年,而这些道路都在慢慢地变成向公众开放的公路。闲置的民间护林保土队营地四下散落,正散发着诱惑,吸引人们前去修建往往并无必要的新路。战争期间的木材短缺为大肆扩建道路提供了军事需求的动力,合理合法。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就在眼下的时刻里,高山缆索和滑雪酒店还正在许多高山区域内被大力推动着,大都完全不曾顾及最初的荒野保护设想。
简单地说,所有现存荒野,无论大的还是小的,都可能具备成为土地科学中基准参照体系的价值。游憩不是它们唯一的用途,甚至不是最重要的用途。
在落基山脉以东的整个北美地区,仅有一处作为荒野得到官方正式保护的大面积区域,它就是横跨明尼苏达州和安大略省的奎提科-苏必利尔国际公园。这片雄奇壮丽的区域宛如一幅湖泊与河流组成的拼嵌画,是独木舟的天堂,公园的大半面积都在加拿大境内,对此,加拿大几乎是把能够开辟的区域都划进去了。但它的完整性近来也受到了两大发展势头的威胁:其一是配备飞机的钓鱼度假地的增长,它们的飞机都装备了水上浮筒;其二是对于明尼苏达尽头这片区域的管辖权争议,争论究竟应该全部划为国家森林,还是留出部分作为州立森林。在水力能源工程正威胁着整个地区的情况下,这种荒野维护者内部令人遗憾的分歧最终可能导致权力者得利。
Wilderness for Wildlife野生动植物的荒野
在高速萎缩的各类荒野中,海岸荒野是其中一类。度假小屋和旅游公路几乎已覆灭了两片大洋的荒芜海岸;苏必利尔湖拥有大湖区最后的大面积荒野湖岸,如今也正在失去它的荒野。没有哪一种荒野比它们与历史交织得更加紧密,也没有哪一种像它们这样迫近彻底消失的终点。
国家公园并不足以成为保护大型食肉动物生存的手段——北美灰熊的危机近在眼前,何况公园体系中灰狼的消失已成事实。同样,它们也不足以保护盘羊——事实上,大多数羊群的规模都在萎缩。
没有生者能再看到大湖区的原生松树林,或是海岸平原的低平林地,或是浩无边际的阔叶林。对此种种,各设几英亩的样本区应当是能够而且必须要做到的。除此以外,如今尚且留存有几处上千英亩的槭树—铁杉林,类似的林地还有阿帕拉契亚山脉的阔叶林、南部的阔叶湿地、柏树沼泽以及红皮云杉林。在这些最后的幸存者中,极少有完全摆脱了潜在的砍伐威胁的,更少有能够逃脱旅游公路的可预期侵扰的。
导致这些状况的原因有时候很清楚,有时候却模糊不清。对于像灰狼这样活动范围极广的物种来说,公园当然还是太小了。由于某些尚不清楚的原因,许多动物物种很难在群体孤立的情况下繁衍兴旺。
至于沿海草原,如今在佛罗里达有一片,在德克萨斯有一片,只是被油井、洋葱田和柑橘园围得密不透风,又被钻头和推土机武装到了牙齿。这是大自然最后的款待。
要拓展荒野动物的生存空间,最可行的途径在于国家森林,它们更加荒凉,通常围绕在国家公园外,能够以公园的形式在保护受威胁物种方面发挥功用。然而,现实中它们并没有被赋予这样的功能,北美灰熊便是可悲的例证。
可是矮草草原还在,那是卡巴萨·德·巴卡曾经透过北美野牛的腹下看到过地平线的地方,如今在寥寥可数的几个地方还保留着上万英亩的规模,虽说也已被绵羊、牛群和旱作农夫破坏得厉害。如果说,淘金者值得被挂在州议会大厅的墙头供人纪念瞻仰,难道在他们那有如麦加逃亡般汹涌人潮身后的风光就不值得在几个国家草原保护区里被铭记吗?
一九零九年,当我第一次看到西部时,每一个主要的群山汇集之处都有灰熊出没,可是你很可能连续旅行好几个月也遇不上一名护林员。如今,几乎“每一丛灌木背后”都有一个顶着某种名义的环境保护工作者,然而,随着野生动植物机构的增长壮大,我们最高大威武的哺乳动物却坚定地持续退向加拿大边境。官方数据称美国境内有六千头灰熊,其中五千头都在阿拉斯加,此外就总共只有五个州还有零星分布。这似乎表明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态度:只要加拿大和阿拉斯加还有熊,那就够了。在我看来,这并不够。阿拉斯加的熊属于另一个种类。去阿拉斯加寻找北美灰熊,就像到天堂寻找幸福一样,永远都可望而不可即。
没有生者能再看到长草草原,那是繁花盛开的草海,花朵挤挤挨挨,蹭着拓荒者的马镫。我们应当四处寻觅荒僻之野,在那里,不同的草原植物应当都能够以各自物种的身份活着。这样的植物大约有一百种,其中许多都异常美丽。但大部分都不为它们土地的继承者所知晓。
拯救北美灰熊需要一系列的广袤地域,其中应当没有公路,也没有家畜,或者说,家畜造成的危害应当控制在可被消化弥补的范畴内。要建立这样的区域,收购分散的牧场是唯一的办法,但纵使当局大手笔买下并改变了土地的用途,环境保护机构在达成最终目标方面其实并没有任何成长。据说林务局已经在蒙大拿州建立了一片灰熊保护区,可我知道,同样是林务局,正在犹他州大力推动绵羊产业,丝毫不顾及一个事实:犹他州内拥有北美灰熊现存唯一的栖居地。
我们从许多不同的荒野中锻造出了美国,如今它们却早已不在。从今往后,在任何能够得以落实的计划中,受到保护的荒野区域,无论面积还是程度都必须是极其多样的才好。
永久性灰熊保护区和永久性荒野无疑只是同一问题的两种说法。无论对哪一项的热爱都要求环保工作具备长远的目光和基于史实的远景蓝图。唯有看到了自然演化这幕大戏的人才能不负众望,对荒野这个剧场,或剧场的杰出成就灰熊做出评估。若是教育真的能教给人们点儿什幺,那幺,迟早有一天,会有越来越多的城市居民懂得,正是旧西部的遗产赋予了新西部更多的意义和价值。然而,当未来的年轻人循着刘易斯和克拉克的足迹撑船沿密苏里河逆流而上,或是追寻着詹姆斯·卡彭·亚当斯的身影行走在内华达山脉时,每一代都会问:大白熊在哪里?如果到时我们不得不回答说,在环境保护主义者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消失了,那该是多幺遗憾啊。
The Remnants残迹
Defenders of Wilderness荒野守护者
但安静歇息的劳动者却能够有时间睁开哲学的眼睛,稍稍看一看他的世界,那时候,同样的原材料便成了值得被爱、被珍惜的东西了,因为它们为他的生命赋予了定义与意义。人们之所以呼吁保留下最后的荒野,和建造博物馆一样,都是希望能在有朝一日为那些想要看一看、感受一下或是研究各自文化传承起源的人们提供启迪。
荒野是一种不可再生资源,只会萎缩,不会增长。通过游憩、科研或野生动植物保护等方式,可以遏止或延缓它遭到侵蚀的速度,但要真正创造一片新的荒野,严格来说是不可能的。
对于挥汗如雨、奋力工作的劳动者来说,砧上的原材料是等待征服的敌手。因此,对于拓荒者来说,荒野便是敌手。
这就意味着,任何荒野保护项目都是一场守卫战,需要通过它们将荒野的退化减小到最低限度。一九三五年,“为了拯救美国现存的荒野”,荒野协会建立。
在人类种族的历史上,头一次出现了两大近在眼前的剧变。第一,全球人居区域日益增加,荒野濒临耗竭。第二,在现代交通和工业化的影响下,全球范围内发生的文化交融。两者都不可阻挡,或许也不该被阻挡,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如果对眼前的改变做出些许良性调整,是否能够将某些可能失落的价值保留下来。
然而,只有这样一个协会还不够。除非具备荒野概念的人遍布所有环保机构,否则,很可能直到行动时机错失之后,协会才能获悉又有新的破坏出现。更进一步说,一个兼具荒野意识和战斗力的公民少数派也是必不可少的,他们要能够随时监控全国动态,必要时还得能随时采取行动。
荒野从来就不是单一品种的原材料。它非常丰富多样,由之打造的人造物也非常丰富多样。这些最终产品的不同之处,便是所谓“文化”。反之,全世界的文化有多幺丰富,就意味着孕育它们的荒野有多幺多样。
在欧洲,荒野已经退到了喀尔巴阡山脉和西伯利亚,每一位有见识的环保主义者都为它的失落而痛心惋叹。就连英国,这个几乎比任何其他文明国度都更加缺乏富余土地空间的国家,都采取了虽然迟来却颇具生命力的补救行动,以挽救那寥寥几处小面积的半荒野地带。
荒野是未经加工的原材料,人类从中打磨出被称作“文明”的人造物。
归根结底,认识荒野的文明价值是一种能力,更扼要地说,问题只有一个:如何保有具备知性的谦恭。头脑狭隘的现代人丢失了立足于土地的根,却自以为已经找到了重点——那些他们那般喋喋不休高谈阔论的帝国霸业、政治经济,那些他们以为会光耀千古的东西。唯有学者才会对组合成历史的所有小小片段心怀感激,自一个简单的起点开始,人类一次又一次回归,以重整旗鼓开启另一段寻找恒久价值体系的探索旅程。唯有学者才能懂得,为什幺说,恰恰是原始的荒野为人类社会提供了定义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