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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勒冈州和犹他州Oregon and Utah

物种更迭的原因是过度放牧。当过于庞大的牲畜群踏过山麓,啃尽了草皮植被,就必须得有什幺来遮掩失去了土壤的光秃地面。雀麦履行了这一职责。

时至今日,西北部山脉侧翼下的山麓丘陵都披着蜜色的衣衫,那颜色不再来自曾经漫山遍野而又茁壮有益的丛生禾草和麦草,而是来自低劣的雀麦,它取代了土生土长的草类。驱车行经的人们为那起伏的波浪啧啧惊叹,目光被引向遥远的高处山峰,却不会意识到发生过这样的更迭。他不会想到,生态学的香粉已经改换了山丘的肤色,山丘已毁。

雀麦长得挤挤挨挨,每一株都生着许多尖利的须芒,好保护成熟的植株不被吃掉,能够来得及完成孕育传播的工作。要想体验奶牛尝试啃食雀麦时的尴尬,就穿上浅口的鞋子去草地里走上一遭吧。所有在雀麦领地上工作的人都穿着高筒靴。至于长筒袜,在这个地方还是留给汽车踏板和水泥人行道吧。

为避免你对这新添加到熔炉中的材料有任何太过乐观的误解,让我来告诉你,雀麦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草,无法造就生机勃勃的草地。在草类家族中,它是那种一年生的杂草,就像看麦娘和马唐草,每年秋天死去,当季或在来年春天重新撒种发芽。在欧洲,它的栖居地是茅草屋顶上腐烂的稻草里。拉丁文里的“房顶”拼作“tectorum”,因此它便被命名为“屋顶上的雀麦”。这样一种植物,能够在房屋的屋顶上扎根,也能在广袤大陆肥沃而又荒芜的“屋顶”上生长。

这些刺芒覆盖了秋日的山麓,给它们披上一床黄色的毯子,和棉绒一样易燃。在雀麦的国度里,完全杜绝火灾是不可能做到的。结果就是,像蒿草和三齿苦树这样硕果仅存的好牧草也被火逼退到更高的海拔上。在那儿,它们作为冬季草料的功用大打折扣。低处的松林外缘在冬季时,能为鹿和鸟儿提供庇护,可如今它们也同样被推到了更高处。

还有到得晚一些的野草,自西而来,发现了成千上万平方英里的温床,那些土地早已被放牧的牲畜纵横踩踏,为迎接它们做好了准备。这类入侵往往蔓延得太快,快到来不及统计:人们在某个晴好的春日早晨醒来,却赫然发现牧场已经被一种新的野草统治。最典型的例子是山中和西北部山麓丘陵地带那毛茸茸的旱雀麦(学名是Bromus tectorum)的入侵。

对于一名夏季旅行者而言,几丛山脚的灌木被烧掉似乎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损失。可他却不知道,到了冬天,大雪将动物逐出高处山坡,逃下山的除了牲畜,还有野兽。牲畜可以有山谷里的农场喂养,可鹿和马鹿就必须在山麓寻找食物,否则只有饿死。冬季的适居带是很狭窄的,越往北,冬季草场与夏季草场的面积落差就越大。因此,这些散布山脚的三齿苦树、三齿蒿和栎树便是整个区域野生动物生存的关键,如今它们的领地却在雀麦大火的威胁下迅速缩减。此外,借由枝干交错的保护,这些星罗棋布的灌木丛往往也是本地多年生牧草求存的庇护所。当灌木被焚烧殆尽,这些仅存的草种也将耗尽在牲畜面前。当狩猎者和畜牧业者还在为谁该首先行动来减轻冬季牧场的负担时,雀麦草却在步步紧逼,留给他们争夺的冬季牧场已经越来越少了。

生态的偷渡者最初是跟随第一批移民到来的。瑞典植物学家彼得·卡尔姆早在一七五零年就发现绝大部分的欧洲野草已经在新泽西州和纽约州安家落户。它们飞速扩张,每当居民的犁镐开出一片适宜种植的田地,它们便立刻侵入。

雀麦引发了许多小麻烦,或许大部分都比不上挨饿的鹿和奶牛口中的雀麦疮来得严重,但还是值得提一提的。雀麦侵占了过去的苜蓿地,降低了干草的品质。它阻断了刚出壳的小鸭子从高处巢穴下到低处水源的生命通道。它入侵了低处的林地外围,困死了松树的幼苗,用随时可能起火的危险威胁着成年的树木。

所以,家麻雀因为马匹的减少而数量日减并没有关系,随拖拉机而来的紫翅椋鸟已经取代了它。栗疫病从来没有办法侵入西部边界上的栗树林,接踵而至的荷兰榆树病却能抓住每一次机会在西部边境的榆树林中散播。白松皮包锈病被不见树木的平原阻挡了西进的步伐,便掉头翻越落基山脉,欢快地冲进爱达荷到加利福尼亚之间的大片区域。

我亲身经历过一次小小的不愉快,那是在我抵达加利福尼亚北部边境的“入境口”时,一名检疫官员把我的汽车和行李翻了个遍。他十分有礼貌地解释说,加利福尼亚欢迎旅行者,但也必须确保来访者的行李里没有藏着有害的植物或动物。我问他哪些是有害的。他背了长长一串可能威胁菜园和果园的危险名单,却完全没有提到雀麦的黄色地毯——它已经从他的脚下延伸向四面八方,抵达了远处的山麓。

正如盗贼之间亦有道义,植物和动物的疫病虫害之间也有联手与协作。当一种灾疫前脚被自然的藩篱拦阻,另一种便后脚跟来,向同一道藩篱发起新的进攻,将它撕破。到最后,每一个地区、每一种资源都分配到了一些生态学上的不速之客。

正如鲤鱼、紫翅椋鸟和俄国蓟的情形一样,饱受雀麦困扰的地区也注定要为它找出一两个优点,进而发现这入侵者还是有用的。新鲜发芽的雀麦在整个萌芽期间都是很好的饲料——说不定你午餐享用的小羊排就是吃着春日里柔嫩的雀麦长大的。雀麦还减少了过度放牧通常会导致的水土流失——也正是过度放牧给了雀麦生长的机会。这样的生态死循环,其中是非曲直颇耐寻味。

Cheat Takes Over雀麦兴起

我仔细倾听,寻找线索,想知道西部是否已经将雀麦草看作了不可避免的天灾,准备与之一同生存下去,直到地老天荒;又或者,它将雀麦视作了一个挑战,立志改正过去在土地使用上犯下的错。可我只看见到处弥漫着消沉无望的态度。在那里,没有因野生动植物保护而生的骄傲,也没有因拥有病弱土地而发的羞愧,至今依然。我们在会议大厅和编辑室里高谈阔论着假想的敌人,可是在过去的四十年里,我们甚至不肯承认手中执有长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