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勒人用刀剑把天的声音传到周边的英噶莎尔、渠莎,却一直无法再往前推。民间传说毗沙的鸡叫阻止其再往东传,因为无论黑勒人起多早,毗沙的头遍鸡叫总在天门徒的声音前面。也有人说是被毗沙的驴叫挡住了。昆的声音早在昂扬的驴鸣中生根,驴听了千年,耳顺了。驴不喜欢新声音。
早年,两国昆门徒往来频繁,黑勒昆门徒到毗沙取经或拜见国王,第一句话都说:我们黑勒鸡是被东方的毗沙鸡叫醒的,或者说毗沙国的天先黑勒而亮,以此表达对毗沙国的尊重。后来黑勒人改信天宗,便再不提谁的鸡先叫了,只说“天的声音早于所有鸡叫”。
守城军分昼夜两营,夜营守黑夜,昼营守白天,从不调换。因为守夜城的士兵,花多少年才熟悉夜晚,看懂黑暗。而守白天的士兵,一到夜晚满脑子是醒不来的梦。
因为他们的天先亮,春天先到,先耕种,先麦熟收割,先吃上新麦面烤的饼,所以先长出劲来。三年前,毗沙军吃饱了新麦面烤饼,攻打到黑勒时,我们的麦子刚刚黄熟,还没下镰收割,我们吃着去年的陈粮,跟吃饱了今年新麦面烤饼的毗沙军打仗,很快就败了。
现在我只剩下黑夜,我的白天永远不存在了。我在黑勒的白天黑夜里走了四十多年的身体,丢在毗沙的戈壁沙漠。我只回来一个头,我的头被皮条缝接到一个毗沙人的身体上回来了。这个没头的家伙,他得用我的眼睛看,当他用我的眼睛看时,我明明知道是我在看,但又是他在看。我的眼睛已经成了他的。
从小大人就告诉我,以前的天不是这么晚才亮,毗沙西昆寺的高墙把我们的太阳挡住了,毗沙在我们出太阳的东方,立了一堵顶到云端的高墙,从此我们的早晨就来得晚了。毗沙人早早起来犁地播种的时候,我们还在睡觉。毗沙人磨快镰刀起来割麦子的时候我们还在睡觉。毗沙人端起碗把好吃的都吃完的时候我们还在睡觉。毗沙人就这样抢了先,他们每天早起一个时辰,一年下来就比我们早了一个月,十年下来就比我们早了一年,一百年一千年下来就比我们早了好多好多年。我们就这样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觉,我要把我的故事讲给你,让身体知道头的事,我头里的这些事情,是另一个身体干的,跟你没关系。可是,你成了我的身体,你要认可这些。
我看见黑勒城门,城墙上排列整齐的垛口,那里有一双眼睛在看我呢,是我三年前留在那里的目光。我一当兵就守夜城,我夜夜盼天亮。其实天亮跟我没有关系。我在长夜里耗尽了目光和所有的清醒,白天只是亮在无边的瞌睡之上的梦境。我只有天黑到天亮前那么长的醒。天是亮给守昼城的士兵和睡到鸡叫的人们的。
现在,我要用你的身体走进城门了。
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