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见逃不脱,就指使觉跪下,双手捧起。觉不情愿,还是归顺了。妥仰起脸,神情肃穆地凝望大沙丘。他流着泪,无声地说话了。
“可是你没机会了,把我们缝合在一起的是驴皮条。驴皮条缝在一起的,马和牛都扯不开。”
汗王啊,我带着一个毗沙身体回来了,回到你身体安睡的地方。更多有头的黑勒人,还在白天四处找你的头,更多无头的黑勒人,还在夜晚四处找你的头。人人梦想拥有你的头。你丢失的尊贵头颅成了无数平凡身体的希望。人人情愿为你赴死,为你断头。
“我宁愿错安在一个黑勒人身体上。”
我的身体一定也在寻找你尊贵头颅的队伍里,他在找你的途中经历了怎样的命运,或许错安上一个毗沙人的头,像我错安上一个毗沙人的身体。他日夜被那颗头指挥,跟觉被我的头指挥一样,日夜吵架,过着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生活。
“你的身体远在毗沙,现在我是你的身体。”觉说。
或许没有,他被风沙掩埋在一墩红柳丛下,每个晚上,他从沙里爬出来,找风的麻烦,他忘了杀他的敌人,只记恨埋掉他的风,跟风过不去,满荒野追风,抓风的头发,撕风的衣裳,张开臂膀挡风,不让风过去,可风还是过去了,从无头的肩膀上过去,他跟着跑,跑几步绊倒,趴沙地上摸自己的头,手摸到骆驼刺、碱蒿、红柳和骨头,摸到一个骷髅头,不是,扔了,又摸见一个,还不是。
“你不能这样对待我,我要找自己的身体。”妥说。
在一个夜晚他终于摸到了自己的头,摸到鼻子和嘴,还揪耳朵,他就要认了。可是,那双曾日日洗脸,有事没事喜欢在脸上摸一把的手,显然早已忘记脸的模样。头看着身体摸到自己又扔掉,头张口喊,耳朵不在身体那里,去追,腿不在头这里。
妥显得异常兴奋,妥挣开缝在脖子上的皮条,就要把自己交给收割人头的鬼魂,被觉一把抓回来,安在脖子上。
我的身体只记得你。记得你高贵的额头和眼神,你山梁般的鼻子,天生整洁的胡须和说出天之言的坚毅嘴唇。只是,我的头下面是另一个身体,他早忘记自己的模样,也不知道我的模样,他想看,眼睛在我这里。
觉被眼前的情景震惊,双手抱头,怕这颗不是自己的头被那些鬼魂收走。
觉用妥的耳朵听他说这些话,他想站起来走开,却怎么也动不了,他这具毗沙身体,已经归那颗黑勒头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