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
“行。你知道在哪里找我们。”他转身对弗雷泽说道,“如果有人惹你的麻烦,就告诉我。”
医生们来到莎拉身旁,准备扶她上担架床,雷诺挡住了他们,摇了摇头,亲自把她抱了上去。之后,雷诺一直握着她的手,陪着她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了治疗室。治疗室墙上挂着很多画作,不是瓦伦里安喜欢的那种奢华风格,不过仍然惹人喜爱,而且有种优雅的风味,房间里还有些轻柔的音乐从不知什么地方流淌出来。
雷诺还扶着莎拉的手肘感觉到了她身体一软。刚刚支撑她身体的肾上腺素和怒火正在渐渐地消退,她肯定不愿意在这群人面前暴露出软弱的样子,他也同样地不希望这样。
“告诉我,纳鲁德博士,”艾贡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久仰你异虫专家的名头,而我只是一个初学者,我在思考,你关于最近主流理论的看法……”
“我想这个是可以列入的计划,”纳鲁德说着,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在此声明,我深表歉意。但是按我之前所说……这些看起来有些冒犯的行动都是标准的程序。我希望你能谅解我。我们对外界的一切都严防死守,经年累月,这一切都习惯成了自然。这里有餐厅,有娱乐区域,有图书馆——你的人可以随意地在这些区域活动。是否需要人陪同也由他们自己决定,但是对于一些特定的区域,我希望至少有一两个我的人陪他们参观。这样可以接受吗?”
吉姆的注意力迅速地从科学探讨中逃了出来。他的思绪飘到了另一场对话的场景里,那次也是在一条走廊里,在一年之前。
“那……呃……不,”斯台特曼结结巴巴地说道,“但是我承认,”他局促地笑了一下“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参观你的实验室了,纳鲁德博士。”
星际纪元2500年
“吉姆,这是一个最高机密的设施。斯台特曼博士,”他说着,转向面色苍白的艾贡,“你愿意让陌生人在你不在的时候随意进出你的实验室吗?”
在休伯利安号上的一条走廊里,莎拉走得飞快,雷诺觉得自己几乎跟不上她的脚步。“麻烦走慢一点,大姐,”他说道,“我的老胳膊老腿已经不如你的灵活了。另外,你不能因为不想听一些事情就逃避它。”
“有监视的情况下?”
“我不想听是因为它们都是狗屎。”凯瑞甘吼道。
“他们可以在有监视的情况下进入基地。”纳鲁德答道。
“它们不是,”吉姆坚持道,“莎拉,让我告诉你,我们的处境就像是从油锅里跳出来,又落进了炉火里面。我不是说他肯定会那样做,但你一定要把眼睛睁大点儿。阿克图尔斯·蒙斯克下黑手的本事绝对不会比联邦差,这个家伙完全只为自己考虑。他试图推翻联邦的行动并不是因为他在道德上有怎样的觉悟,而是因为他可以借此乱世获得权力。你没发现吗?”
“我会陪莎拉一起去治疗室。他们呢?”
她停下脚步,咬着下唇,转身对着他。“我已经知道了他不是我从前认为的那种人。但是我相信他是我,以及所有人推翻联邦所能依靠的最佳人选。他做了很多狠毒的事,我都知道,但是我不相信他会像联邦一样邪恶,因为我了解联邦做过的坏事。想想幽灵军校,吉姆,那个杀害了你儿子的地方。想想那些有毒食品制造的罐头,你母亲正是被那些东西害死的。那一切都是联邦犯下的,不是蒙斯克!”
“这还差不多,”吉姆说道。他转向瓦伦里安,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向游骑兵。
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想要拉住她。她挣脱了,翠绿色的眼睛中燃烧着怒火,但她没有继续朝前走。
纳鲁德做了个手势。第二队人出现了,穿着白大褂的一男一女推着一张轮椅车赶了过来。
“亲爱的,听我说。你知道蒙斯克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你是知道这一点的。”
“好嘛,”吉姆说道,“你是准备站在这里啰嗦一整天了?还不赶紧为她准备一张病床!”
她点点头。“我知道。而且他的目标就是推翻联邦的统治,清洗那套腐朽的系统。”
“绝大多数的到访者都不是罪犯,都知道这是一个必要的安保措施。仅此而已,”他说着,朝卫兵队长挥挥手,示意他们放低枪口。“我为此道歉。我相信,你会意识到在……在我们所处的这个不稳定局势下,我为了将安全托付给我的人所倾注的心血。从感情上我肯定你能理解我,雷诺先生。”
“他的目的是制造一个权力真空,然后他就能以救世主的姿态夺得权力。”
“真是一个愚蠢透顶的欢迎方式。”雷诺说道。
“两害相权取其轻,吉姆。他相对而言要好得多。”
“我,”纳鲁德说道,“只是个可怜的主人,我很害怕。我设置的外交预案221-C中包含有武装卫兵。这是我们迎接新到访者的标准程序。”
吉姆气急败坏地用手扯着头发。“好吧。我承认,他确实把你从过去那种恐怖的生活中解救了出来。我承认他把我从监狱里挖了出来,但是你想过他为什么这样做吗,莎拉?他这样做只是因为我们有利用价值。他正是看准了我们对他心存感激,就对他的所作所为都视而不见。他利用了你,亲爱的。也利用了我、“克哈之子,”泰伦联邦——他们就像是一枚硬币上同样丑陋的两个面。我已经看透他了,莎拉。我注意到他追求权力不择手段,那可不是个好事。”
吉姆不由自主地咧嘴一笑。他发现自己心中一片平静,似乎不管局势怎么发展他都不在乎了,现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感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缓和了下来,怒气慢慢消散。“如果说蒙斯克急于获得权力,那也是因为他眼前有一幅蓝图,让每一个人过得更好的蓝图。当然,‘每个人’也包括阿克图尔斯·蒙斯克本人。与别的好高骛远的人不同,他是那种确实有可能实现计划的人。”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飞快地抬起手,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一阵咔嚓声响过,全副武装的卫兵们步调一致地抬起枪,瞄准了雷诺。似乎作为回答,另一片咔嚓声响过,游骑兵也都举起了枪。
“这只是……因为你对我太重要了,莎拉。我知道现在的局面变化很快,但那是千真万确的。我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
“我不在乎你在想什么,博士,”吉姆吼道,“你听见这位女士的话了。她需要的是一个基本的、对待体面的人类的照顾以及简单明了的治疗,而不是该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明白了吗?”
慢慢地,她抽回了手。“我知道,”她轻轻地说道,“但是我不可能袖手旁观。我必须亲赴前线,亲自涉险,就像你一样。”她低下头,一缕飘落的红发挡住了她的眼睛。“我有的时候忍不住想,如果我们俩没有开始,说不定还要好些。”
“平台,”莎拉喊道,“重力。”
“别那样说,”他说道,“千万别那样说。”
“瓦伦里安王子说得没错,”纳鲁德说,“我想我们最好……”
星际纪元2504年
“吉姆,”瓦伦里安开口了,“求你了。不管什么样的医生,在给病人治疗之前,总得找出病人的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在最近的几年里,吉姆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同样的问题,但现在丝毫没有这种念头了。他没能阻止阿克图尔斯卑劣的背叛行为,那个人渣卑劣地背叛了坚定地与他并肩作战的女人,甚至在最后的时刻,她都还信任着他。他肯定能够做些什么,足以让整个局面变得不同。现在,凯瑞甘还活着,看起来就是个人类,正握着他的手,靠在他身上往前走。吉姆感谢命运的安排——当然,瓦伦里安·蒙斯克,把他放到了这个位置上,让他能够帮助她。
“她绝对会这样做的。”吉姆说道。
他们走过一个拐角,在一扇巨大的门前停住了,门上有一套复杂的身份验证系统。医生们都走到那个系统前,扫描了指纹和虹膜,然后说出正确的通行密码,然后这扇门就像是瞳孔一样张开了,跟进入基地的那扇门一模一样。
“地狱实验!”莎拉吼道,她从吉姆身后走了出来。这时的她看起来一点也不虚弱或者脆弱。她的脸上因为愤怒而充满了血色,她的身体也因为这股怒火而充满力量。“我绝不会屈从于你,做你实验室里的样品!”她指了指平台的边缘,“如果你的人敢碰我一下,我马上从那里跳下去。我发誓!”
吉姆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声音压得很低。这个区域本身就像是一曲献给科技的赞歌。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簇新闪亮,而至少有一半,他连用途都猜不出来。即使这样,这里倒是没有被禁忌的高科技产品特有的寒意。这里的东西与休伯利安号上那些磨损严重、十分亲切的把手、按钮或滑块不同,它们至少看起来挺平易近人的。
“如果这位女士配合接受检查,我们就可以立刻开始……”纳鲁德说道。
他温柔地把莎拉扶上病床,床的一侧有一个闪闪发亮的控制台,而另一侧有一把椅子,床上方有一个监视器,现在没有启用。两位护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动作麻利地往控制台上输入着资料,然后开始在病床上在监视器和莎拉之间连接着线路。
“这他妈的是什么?”他吼道,急忙挺身把莎拉掩在背后。
“告诉我你在做什么?”他问道,其中一个护士给了他一个真诚的微笑,这让他语气中的肃杀气息一下子消除了不少。
——第一:莎拉是对的。第二:怎么会没有带上武器?
“是这样,”她答道,“我们准备监测她的大脑和身体的活动情况,然后通过无痛的手段采集她的血液和组织样本。之后我们会为她补充基本的营养元素和水分。当你感觉好起来以后,凯瑞甘小姐,我受命代表纳鲁德邀请你参加晚宴。”
两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让我看看你的药品表。”吉姆说道。她把一个小设备递给他,他点了点屏幕,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上面的内容与这位护士刚刚所说的没有任何不符之处。
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没问题。”他说道,坐到了莎拉身旁。当护士在凯瑞甘身边忙前忙后的时候,沉默中尴尬的气氛越来越重。不过她很快完成了工作,俯下身子,带着和刚刚一样的温柔微笑对凯瑞甘说道:“凯瑞甘小姐,几小时以后你就会好起来。如果你有任何需要,请按这个按钮。除此之外,我建议你尽量放松。”她的嘴角扬得更高了一点,“请不要告诉纳鲁德博士,我们自己偶尔也会偷偷地爬到这个些床上休息,它们比我们自己的床舒服多了。”
在入口完全打开的时候,吉姆正要回答,这时他看见了普罗米修斯基地的欢迎派对。他本来以为会看到担架床和医生。
莎拉并没有报以微笑,护士的笑容变得有些局促,她连忙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关于治疗,在真正的治疗开始之前,我们当然需要做一些检查。”纳鲁德说道。
吉姆伸手盖在莎拉的手背上,清了清嗓子。“你听我说,莎拉。我……我……”
在一段尴尬,好在很短暂的飞行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散发着白光的平台上。艾贡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这种叹息通常出现在一个陷入爱河的男人口中。“这里……真漂亮啊。”他说道。几米之外,泪滴状的基地光滑的墙壁上出现了瞳孔一般的入口,正在慢慢地张开。
她伸出一根手指,压在他的嘴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吉姆,嘘,我知道。”
现在的问题是,她现在这种身体状况,吉姆不确定她所怀疑的东西是真的有什么蛛丝马迹,还是纯粹出于偏执地多疑。尽管如此,他也不怎么待见纳鲁德,没有莎拉的表态,他就已经觉得这是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了。
他吻了她的手指,对着她调皮地笑了笑,换了一个话题。“那么……在布塞法洛斯号上的时候,你就说过纳鲁德有些不对头。”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吉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不过心里出现了隐隐的不安。莎拉的能力刚刚开始恢复,但看样子这些能力并不完全受她控制。她曾经遭受了恐怖的折磨,她的记忆上残缺不全,此外,理所当然地,她非常多疑。
莎拉目光涣散地望着空气呆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机警的神色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绿眼睛里。“他们没有注意我们。我们可以说话,至少现在没问题。还有就是,没错,我说了那个话。而且现在我的感觉更强烈了,吉姆。这个基地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曾经拿我做实验那个。我感觉到了从前联邦的气息。”
她烦躁地摇摇头,努力地组织着语言:“不,不是那种面熟。我不记得这个人了。不是‘见过’……我很难解释……他感觉上很熟悉,不是这个人。是懂灵能的人。”
“其实,”吉姆郑重地说道,“这里也算是个实验室。可能你只要在实验室里就会有那种感觉。”
“没错,你已经不是曾经的你了,但是亲爱的,你确实见过他。你觉得他面熟我不意外。”
“我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是相信我,”莎拉说道,“这不是我的想象,或者记忆的问题。纳鲁德身上有个古怪的灵能共鸣。我信不过他,就是信不过。”
“纳鲁德有些不对劲。我好像以前见过他。”
“我也信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能做些什么呢?你还没有恢复,亲爱的,你这么聪明不可能考虑不到这个。”他摸了摸她头顶上替代头发存在的触手。她畏缩了一下,但这是最轻的一次。“想要查出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彻底治愈你,唯一的机会就是他了。在这件事上一起摸爬滚打了这么久,瓦伦里安表现得相当值得信赖。虽然一直不怎么顺利,但看起来我们成功的希望还是挺大的。”
她看了他一样,然后坐进了代步车的座位里,没再跟纳鲁德或者瓦伦里安说一句话。但不久之后,她凑到吉姆耳朵旁,悄悄地告诉他。
“你还信任过他的父亲。”
“纳鲁德博士迫不及待地要想帮你,莎拉,”瓦伦里安说道,这个外交官的腔调非常的柔滑,“我相信你终于来到了一个能够给予你适当治疗的地方。”
“在一开始,是的,”雷诺说道,“但是迄今为止,这个儿子看起来跟他父亲是不一样的。亲爱的。我们能信任到什么程度,那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说实话,我不知道。”
她没有伸出手,而吉姆,正她着的手肘扶着她,感到她一下子变得很僵硬。“我也希望能高兴地见到你。”
那的确是实情。他们不知道的实在太多,而有把握的事情又实在太少了。因此,他们静静地待在一起,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相信着对方。
吉姆觉得莎拉应该躺在担架上过去,至少应该坐在轮椅里,但是她拒绝了。“如果要我进到那里,那么只能由我自己的意愿,用我自己的双脚走进去,不然我绝不过去。”她说道。吉姆太了解她了,听出这是她专有的“我已经决定了,你再说什么也没用”的语气。见到她愿意亲自走进这个基地,他发自心底地松了一口气。纳鲁德博士和颜悦色地走到她面前,伸出右手。“凯瑞甘小姐,”他说道,“非常高兴见到你。”
因为他们对彼此都很有把握。
一艘穿梭机载着雷诺、莎拉、瓦伦里安、纳鲁德和艾贡·斯台特曼博士,以及几名游骑兵,降落在了斜坡的入口处。吉姆安排游骑兵同行有两个目的——其一,他谨慎地认为必须带上几个自己人;其二,这个地方看起来太棒了,他觉得让手下一起来开开眼总是好的。飞行员宣布了一件吉姆刚刚已经看出来的事情,那就是这个斜坡中已经有了宜人的临时人造大气环境。他们可以直接走出舱门,径直地走进太空站里,就像是在玛·莎拉行星上的人行道上行走一样。